星騅本以爲自己闖了大禍,之後的幾天卻沒有一點異樣,竹王跟外公上了一次山,在裡面呆了兩天,回來只說沒事了,也不解釋原委。
日子照舊,但他心有餘悸,不敢自己跑到山裡去。可閒着也不是個事,總得修煉,於是就選了網箱養魚那段水域的一個沙洲當新的練習場所。由砂礫和卵石組成的小島面積不大,也許是河泥富含養料的原因,上面長滿半人高的野草,開着黃黃白白的不知名花朵,風一吹,嘩啦啦倒一片,倒是有些意境。那邊基本沒人去,離魚池小屋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安靜又能挨着他的男人,很好!
就這樣,兩人天亮從村子出發,夜裡披着星光回去,整個白天都享受着與世無爭、沒人打擾的二人世界,一下子三個月就過去了。
這期間修煉雖沒太大進展,法術也只學會幾招簡單的,但那個詭異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過。星騅對成仙的渴望並不強烈,現在的生活反而使人心情愉快,跟着放鬆了警惕。
“昨天不是才殺豬,今天又帶這麼多魚回去?”爲了方便他們往返和運送鮮魚,竹王特別送了一頭桃源鄉里土生土長的動物。那東西外形像剛生的豬仔,圓滾滾胖乎乎的,嫩嫩的粉紅色,看着特別萌,但是力大無窮,能拉上幾百斤的貨物飛奔。難得的是性格還很溫順,又不用特別餵養。白天卸了車,它會自己去找嫩草和塊莖吃,吃飽就回來,十分聽話。星騅給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萌萌。
沒辦法,桃源鄉的山水和我們那不同,生物的生長週期大大縮短,這些大嘴鮎半年就長到七八斤重,再不吃它們要把水裡的其他東西全吃光了——啞巴在本子上快速書寫。
這是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雖然外公想了很多辦法,但他還是不會說話。
咱們那有一千多人,食材消耗大,昨天殺那幾頭豬吃不了多久——啞巴把最後一桶魚搬上車後繼續寫——再說豆豆最喜歡吃河鮮,你這個做爹的笨手笨腳連幾隻蝦都釣不上來,當媽的我只好努力養魚了。
“什麼叫我笨手笨腳,明明是蝦子太狡猾。”進桃源鄉之前,外公和錦年非常詳細地制定了一份物品清單,帶了各種用得上的工具,但總有想不到的。比如他們準備了十幾種容易養殖的水產品,唯獨沒有餐桌上常見的蝦,不知是忙中出錯,還是壓根就忘了。好在桃源鄉也有好多種不同種類的蝦,外形雖然和地球有些差別,卻可以吃,味道還很棒。遺憾的是這裡的生物靈敏性都很高,想抓住它們不是件容易的事。
爲了讓喜歡吃蝦的兒子能飽飽口福,星騅努力了好久,使用垂釣法、捕撈法、圈套法、驅趕法,甚至還憤怒地往河裡噴火,最終一無所獲。
這事讓啞巴好好地嘲笑了幾天!
鮎魚燉茄子也是豆豆的最愛,別垂頭喪氣了,回去咱們給他開小竈——啞巴嘩嘩地寫,星騅看一眼就扭頭了。
鮎魚肉質鮮美,富含脂肪,少刺無鱗,吃起來脣齒留香,特別是腹部和膠狀的皮膚特別美味。每次做這種魚,豆豆一定會多吃半碗飯,這些事他都知道,可是孩子最喜歡的還是蝦啊。每次有蝦上桌的時候,小傢伙臉上的喜悅總是特別明顯。作爲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已經很少陪伴兒子了,當然想盡一切可能滿足他的需求。
要不去問問竹王吧,他在這裡生活了上千年,肯定對各種生物的生活習性都特別熟悉——啞巴想了想,提了個建議——還有你修煉瓶頸的事,是不是也該去請教下,我看你最近這段時間沒什麼進步。我個人覺得,勤奮固然是好,但也要講求方式方法,像你這樣每天埋頭苦練,收穫卻不多,也許是哪裡出了錯。
“他啊,忙着討好外公呢。”連啞巴這個外行人都看出他在原地踏步,當師父的卻不管不問,簡直不像話:“話說他是看上外公什麼了,一個糟老頭子。”
雖然靈魂是老頭子,但是一點也不糟,而且在竹王面前,他好意思說自己年紀老嗎——摸摸自己的臉,儘管疤痕已經完全消失,啞巴還是對剝皮手術記憶猶新。
要是沒來桃源鄉,他的傷就不會痊癒,也就不會恢復酆樸寧的本來面目。假設一直讓外公治,他現在究竟會長了張什麼樣的臉?據說外公年輕的時候也不長現在這樣,那雙桃花眼是返老還童後自己割的,所以他其實還是個能化腐朽爲神奇的整形外科大夫?
大過年的,我也去找外公整個容吧——桃源鄉雖然沒有明顯的四季變化,但他們還是根據地球的歷法來過日子。進來也半年了,算算時間,臨近春節。
“都這麼帥了,還想弄成什麼樣。”星騅不解,過了一會才露出若有所想的樣子:“你該不會看澤德在外公的調養下越來越漂亮,產生了攀比之心吧。其實我覺得你們三個各有所長,你英俊陽剛,錦年清秀沉穩,澤德倒是真漂亮,不過他好歹也是男人,長得太女氣也不好。”
誰要跟那個二貨比美!我怕你看到我這張臉,心裡會不痛快!男人心裡這麼想,卻沒有寫下來,任何會讓對方難過的事他都不想提。
“美貌啊,和財富一樣是追求不完的。”這裡有在現代都市根本不可能看見的銀河,無視季節,永遠像一條銀色的紐帶那樣橫陳在天幕之中。星騅從釣魚小屋返回村子的這段時間,最喜歡躺在車上看天空,總覺得美不勝收:“人不可能永遠是世界首富,也不會一直是全宇宙最美。因爲每個人的審美觀不同,再完美無缺的人也會有人不喜歡,何必在意那些外在的東西。我對你的感情不會因爲相貌改變,哪怕你現在依然是滿臉燒傷的疤痕也不要緊。”
星騅!
啞巴有點激動,差點扔掉繮繩撲上去。
“倒是你的聲音,怎麼才能恢復。”星騅撐起身子,摸男人的後腦,表情有點寵溺的意思,話音卻帶着悲傷:“你從來沒有呼喚過我,這是我一生的遺憾。”
聽到這句話,啞巴身子一震,痛苦隨即蔓延全身,同時也感到自己對愛人的傷害有多大。他無限地懊悔,爲自己的冷漠、懦弱、愚蠢。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彌補那些無情的踐踏,又要怎麼做才能挽回過去的時光?
轉眼到了村口,幾個人幫着他們卸魚,啞巴心神不定,在愛人的提醒下來想起要給豆豆開小竈。
看天色,估計已經九點過了,這時候還給孩子吃宵夜不好,可是看到星騅眼裡激動的光芒,就知道他會很享受這頓加餐。那麼,做燉物估計來不及了,就鐵板烤魚好了。他挑了條特別肥美,體型又不會過大的鮎魚,麻利殺好洗淨,開始準備。
“啞巴媽媽,豆豆最喜歡你做的菜,現在都吃食堂,一點都不好吃。”不一會,星騅帶着兩個兒子來了,豆豆一把抱住啞巴的腿,守在火爐邊等美味佳餚。
“小心讓食堂的叔叔阿姨聽見,以後不給你這小饞貓做零食。”星騅哄着啼哭不止的苗苗,少不得教訓大兒子幾句,最後又急躁起來:“這孩子怎麼回事啊,誰抱着就好好的,我一接過來就哭。”
“弟弟不哭,不哭。”因爲苗苗哭得太厲害,豆豆也跟着來哄。
“哇哇——哇哇哇——”無論怎麼哄,怎麼抱,怎麼央求,懷裡的小寶貝還是歇斯底里,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那哭聲絕對不是餓了累了尿牀了的聲音,而是充滿恐懼和拒絕。之前星騅就覺得苗苗好像特別排斥他,但沒有到哭成這樣的程度,而現代,苗苗連看都不敢看他,眼睛一直緊緊地閉着,雙手亂揮。他好像在害怕我,意識到這點,星騅連忙把小傢伙塞到啞巴懷裡,自己退開好幾米。距離拉開,苗苗奇蹟般地停止了快喘不過氣的啼哭,但受驚嚇的狀態並未減緩。他的小手一直抓着啞巴,怎麼也不肯放開。
果然是在害怕我……
更可怕的是,苗苗爲了確定周圍的環境開始四處張望,當他和星騅四目相接時,雖然只有那麼一秒,星騅還是看見了。在兒子瞳孔中映出他的身影,雖然模糊不清,還是能看到自己的背上……揹負着一隻黑色的惡鬼……
星騅覺得全身冰冷,想起幾個月前恐怖的魔音,對自己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苗苗很快被啞巴送回外公那去了,剩下父子兩吃那條美味的烤魚。只是這頓飯,豆豆吃得很高興,他卻食不知味,如同嚼蠟。
“豆豆乖,爸爸現在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你好好聽着。”思來想去,只好先做最壞的打算:“你知道爸爸在修煉,對嗎?所以爸爸要離開村子一段時間,這期間你要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好好唸書,照顧好自己和弟弟,不要生病,要健健康康的。”
“爸爸放心吧,豆豆會聽話的。”孩子體會不出這中間的生離死別,大口吃着魚肉,還夾了一筷子送到父親嘴邊:“好吃的呢,爸爸也吃。”
“恩,好吃。”星騅含着那口菜,只覺得珍貴的幸福,從此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