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

米藍閉了閉眼,耳邊是嬰兒的啼哭聲,眼前是血胎從她肚子裡導出來的恐怖場景。

“我不走。”笑意在她明豔的臉上鋪開,每個字都是刺入血骨的鋒利,“我就留在這,等着看你的報應。”

一年後

孩子。

當段子矜的意識終於衝破重重黑暗時,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詞就是——孩子。

所有被困住的記憶,穿過悠悠歲月,一波一波涌進了她的腦海,表面那層厚厚的塵土,如抽絲剝繭般慢慢被拂落。

她試着睜開眼,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做到。

緊接着,她感到全身像被碾碎一樣的疼痛,瞬間與她昏迷前最後的感覺重疊。

只是那疼痛沒有持續多久,短暫得如同錯覺,很快就消散了。

段子矜想叫人,卻發現根本開不了口,口鼻都被什麼的東西罩着。

她想動動手指,可腦子裡的指令傳達到手指的關節,根本沒有得到半分反應。

也許是她的心率終於有了些不同的波動,周圍的機器“滴滴滴”地叫了起來。

看護立刻從門外走了進來,見到她虛弱的半睜開眼睛的模樣,驚訝得好半天才想起說話。

“您……您醒了?”她趕緊走了進來,按掉了響個不停的機器,又湊到段子矜身邊,問她,“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能說話嗎?”

牀上的女人張了張蒼白的嘴脣,話音沒出口,氧氣面罩上就先覆了一層霧氣。

她的眉眼本該是有些焦灼的皺在一起,卻被病態的憔悴沖淡,連急迫和焦慮都顯得力不從心。

護工立刻安撫道:“好了,好了!先別勉強,我現在馬上去通知dylan先生和醫生,您稍等!”

被護工一叫,醫生不敢怠慢,馬不停蹄地帶着人趕到了別墅。

段子佩接到消息亦是果斷推掉了下午的廣告拍攝,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

一陣忙忙碌碌,段子矜無力地看着年邁的女醫生在她身上擺弄來擺弄去,睏乏得幾度差點闔上眼睛。

但是礙於阿青一直在牀邊時不時和她說着話,段子矜自己心裡又惦記着那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強撐着等醫生檢查完,確定可以暫時摘掉呼吸機後,才重新開了口,細弱的嗓音融進空氣裡,所有人都安靜地聽着。

四周鴉雀無聲,唯有牀上的女人氣若游絲地說着話,這場景,竟像極了病入膏肓的患者在交代遺言。

段子佩心裡很沉,不禁攥緊了女人的手。

片刻,在醫生的提醒下,他才發現他攥得太緊了。

可是牀上的女人卻全然感覺不到疼痛。

就好像她已經失去了知覺一樣。

段子矜的臉上沒有一丁點血色,整個人削瘦得不像話,“孩子呢……”

段子佩怔了怔,沒想到她醒來後問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孩子呢。

他以爲她會說,哪裡很疼,身體不舒服,或者……問問那個男人的事。

段子佩的沉默讓牀上的女人漸漸睜大了眼睛,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連聲音都大了些,“我的孩子呢?”

對於別人來說,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但對於段子矜來說,在產房裡所經歷的事情,就只是她閉眼之前的事情,只要稍微回憶,就近在眼前。

她在血崩徹底陷入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是段子佩對江臨說的那些,只有他們那些不理解作爲母親的心情的男人們,纔會覺得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她還有心去管什麼恩怨糾纏,風花雪月。

事實上,完全沒有。

在那一秒,段子矜沒想起任何與江臨有關的事情。

她的腦海完全被蔓延肆虐的疼痛填滿,那是一種刺得神經末梢幾乎蜷縮起來的疼痛。

眼前,醫生橡膠手套上刺眼的污血更是震撼着她。

即將死亡的絕望,害怕,還有瞬間做出的決定。

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只有三個字——保孩子。

可是,現在她還活着。

這個認知讓段子矜頓時覺得脖子彷彿被人掐住,險些窒息。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

段子矜的心臟猛地顫抖了一下。

她費力地轉過頭去,將眼睛完全打開,直直盯着門口的方向,褐瞳裡透出一縷縷暗啞的光。

門口站着一箇中年女人,懷裡抱着襁褓。露出孩子軟軟的臉蛋,泛着健康紅潤的色澤。

段子矜的眼睛裡霎時間就蓄滿了眼淚。

孩子咿呀的聲音細細小小的,卻好像烙刻在了她心裡,輕輕一下就撥動了她心底最沉重的那根弦。

她眨了眨眼睛,淚水順着臉頰滑下去,這才又在模糊的淚光中重新看清了抱着孩子從門外走進來的奶媽。

奶媽輕輕把孩子放在她的牀邊,她能輕易看到的地方,段子矜與他對視了幾秒,忽然痛恨自己爲什麼只能躺在牀上。

“孩子多大了……”段子矜沙啞的嗓音傳來。

奶媽忙道:“小少爺一歲零一個月了,夫人,他都會叫舅舅了!”

說着,她逗了逗小寶寶,引着他說:“來,叫舅——舅——”

寶寶睜着烏溜溜的眼睛,中氣十足地學着叫了一聲,只是口齒尚且很不清晰,字音模糊的很。若非知道他說的是“舅舅”,段子矜幾乎聽不出來他說的是哪兩個字。

一歲零一個月……

原來她已經睡了這麼久。

怪不得渾身的骨頭都好像不受自己支配了一樣。

段子矜的頭很疼,意識也在不斷地下沉,可她仍然捨不得閉上眼,就這麼一瞬不眨地望着躺在自己旁邊的孩子。

這纔開始好好打量他。

他的皮膚是奶油般光滑漂亮,深色的毛髮尚有些稀疏,卻將他的臉蛋襯得更加白希。

臉上小小的五官雖然還沒張開,但也不難料見,他日後的英俊,定不讓他父親分毫。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烏黑透亮,像一顆價值連城的黑寶石,帶着與衆不同的神韻。最讓人喜歡是便是他眸裡那點靈氣,用老人的話講,這樣的孩子,生下來就看得出聰明,將來能成大器。

他就這麼帶着些好奇的打量着段子矜,小小的手伸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衣襟,又猛地撤了下,調皮得很。

“不許吵媽媽。”段子佩握住她的小手,低沉的嗓音帶着笑意。

寶寶看了眼舅舅,目光滴溜溜地轉到了段子矜的視線中。

突然,奶聲奶氣地叫了聲:“mama。”

段子矜怔住。

奶媽心裡一觸,抹了下眼睛,邊哭邊笑,“夫人,您瞧這孩子多聰明。”

段子佩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道:“這一年裡,每天下午奶媽給他喂完奶,都帶他來看你。”

今天也是。

卻沒想到,她們站在門前,卻看到牀上昏睡了一年的女人,竟然在這個午後,毫無徵兆地睜開了眼。

這一聲mama,他學會有一兩個月了。

每次進這間房,奶媽都會抱着他在牀邊告訴他,這是媽媽,叫媽媽。

他可能還不知道媽媽是什麼,卻早就記住了,牀上這個女人,是媽媽。

段子矜心頭泛起了酸澀,眼淚突然就止不住地往下涌。

她能想象孩子剛剛學會叫第一聲“媽媽”時,是一種怎樣意義深刻而觸動人心的場景。

卻也只能恨自己錯過了太多。

在她昏迷不行的日子裡,他不知道這樣叫過她多少遍了。

但她卻沒有一次迴應過兒子的呼喚。

段子佩見她哭得不能自已,皺了下眉,低聲道:“先把小少爺抱下去。”

段子矜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要……”

“聽話。”段子佩按住她的手,沉聲道,“先讓醫生給你做全身檢查,還是你想一輩子就這樣躺在牀上看着他?”

段子矜又看了他一眼,終於妥協。

奶媽抱着孩子湊近了她,讓孩子的小手勾住段子矜的手指,然後一字一字地教他說:“跟媽媽說再見。”

寶寶不知所措地盯着牀上的女人,半天卻又咧嘴笑了,“mama。”

眼看着女人又要心軟,段子佩咳了一聲,正色道:“抱出去吧。”

奶媽頷首,“是,先生。”

說完就帶着孩子走了。

段子佩看了片刻,轉過身來,見牀上的女人魂都好似被牽走了似的,眉頭一蹙,“還看?看得見嗎?”

看不見。

段子矜抿了下蒼白的嘴脣,收回了視線。

孩子離開了,這屋裡瞬間變得寂靜得讓她覺得空曠。

於是她便打量起了牀邊的男人。

不過就是睡了一覺的時間,卻覺得眼前的人比她沉睡前看上去成熟穩重了許多。

偉岸的雙肩,結實的胸膛,眉眼間曾經的張揚和衝動都漸漸沉澱了下去。

護工和醫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

“你總算醒了。”男人淡淡地笑了下,嗓音如同大提琴,低低的扣人心絃,“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

段子矜看着他,做夢般的感覺,恍惚。

她喉嚨緊了緊,“辛苦你了……”

“自己躺在牀上舒舒服服的。”段子佩捏了捏她的臉蛋,“你還記得我辛苦?”

他鬆開了手,脣梢笑意噙着淡而無痕的苦澀,“我很怕你像爸媽一樣,睡着睡着,就對我撒手不管了。”

提起父母,段子矜自然能懂,那種失去至親至愛的無力感。

活下來的人永遠比死去的人辛苦。

她看着他,喘了很長時間的氣,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儘管,語速慢得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噁心的話。”她扯了扯脣角,不知道自己現在笑得有多難看多僵硬,但這已經是她能做出來的、最大的表情了,她眼裡溢滿的水光流出來,嘴裡說的卻是,“段子佩,你好肉麻。”

氣氛被毀得乾乾淨淨。

段子佩面無表情,“你在這躺一天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我只是在思考,你要是再不醒來給我和你兒子洗衣服做飯,我就讓垃圾車把你拉走算了。”

段子矜,“……”

這句聽起來纔像是他說出來的。

檢查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因爲她昏迷了一年,身體各項機能都有些輕度退化,所以需要慢慢調整,恢復。

斟酌了許久,段子佩還是決定請中醫爲她開藥,內外調養。

畢竟西藥對身體的傷害太大。

段子矜剛醒來有那麼一週左右的時間,段子佩始終在思考,他該怎麼把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她。

怎麼告訴她,在她離開鬱城沒多久,影后姚貝兒給高官做情-婦的事情被全面曝光,落得個人人喊打的下場,當年她冤枉悠悠入獄的事,也被重新翻案徹查。不得不說,江臨做事實在是狠,爲了爲一個已經“去世”的女人的清白和名譽,親自將自己在法庭上作僞證的真相公之於衆。

爲此,他交了很大一筆罰款。

本來法官看在他主動坦白和交款數量的份上,打算將拘留的刑罰免除,最後,卻還是判了他半年的刑。

沒多少人知道,這半年的刑期,是這位身價連城,地位顯赫的江先生主動請求的。

穿着獄服入獄的那一天,段子佩飛回鬱城,親眼見證了這一場審判。

後來他回到段家,無意間打開日曆,發現那一天被畫了個重重的圈,旁邊寫着,寶寶的預產期。

聽說,那男人在牢裡呆了半年之久,半年後,在傅言等人的勸說之下,結束了這段牢獄之災的處罰。

在他刑滿釋放的當月,另一條新聞幾乎佔據了全球的頭版頭條。

國際法庭破獲了一起巨大的販賣人口案件。

涉案者衆多,牽連甚廣,頭目據說來自於歐洲的某個貴族世家。

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又經town家舉報,數月前威廉家在斯瓦爾巴特羣島非法運輸軍火,甚至僱傭殺手傷人,嚴重破壞國際公約,以及未經英國允許,行船貼入英國海域,被索要了鉅額走私稅。

這兩家幾乎在同時垮了下去,歐元一夜之間大幅度貶值。

時局動盪不安,唯獨曾經被卷在風浪中心的女人,像個毫無知覺的玻璃娃娃,睡得安詳。

大概她自己都想象不到,這一切都是那兩個男人爲了她而做的事。

不擇手段,不惜代價。

段子佩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該怎麼告訴她。

他怕她聽了以後,對過去的生活還有留戀。

或許是爲那個男人的深情而感動,或許是爲了其他的什麼。

總之,作爲悠悠最親近的人,他不希望她和江臨再有任何牽扯。

哪怕和唐季遲,他都不希望了。

因爲他們所處的位置太高,太遠,而段子佩私心來講,希望悠悠能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吃都是一樣吃,喝都是一樣喝,他也能爲她供得起優渥的生活,沒必要非得與那兩個危險的男人扯上關係,過得不踏實,隨時都要擔着巨大的風險,連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所以他到現在都沒有通知唐季遲,悠悠醒來的消息。

但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接到了唐季遲的請柬。

他要結婚了。

和一個姓willebrand的歐洲千金。

段子佩思考了很久,只是差人送了份賀禮過去,人卻沒親自到。

唐季遲倒也不勉強。

他們之間的交情,本來就是建立在悠悠之上。如今悠悠已經“去世”了,實在不必繼續牽強附會地交往下去。

尤其是他還“變了心”,在悠悠“去世”以後,人走茶涼,唐季遲也娶了其他女人。

然,他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關於江臨要結婚的消息。

後來在某個訪談節目裡,他看到那個男人衣冠罄然地坐在沙發上,眉目雍容卻極度冷淡,雖然俊朗,卻陰沉地得摧心蝕骨。

鬼使神差地,段子佩沒有換臺。

主持人問他,如今事業有成,幾乎一躍成爲國內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有沒有結婚,或者找對象的意向?

男人淡淡地回答:“我結過婚,也坐過牢,沒有大家想的那麼優秀。”

主持人愣了愣,忽然想起,是啊,當年這個男人做了爲證,將自己妻子送入牢獄,害得江太太難產而亡。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男人的臉,現在在國內,無需高調張揚,所有人都知道legacy的江總是位所向披靡、手段高杆的狠角色。

也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忌諱提起曾經那段婚姻。

以主持人的猜想,也許是因爲那段婚姻生活並不怎麼美滿,或者是他這樣有權有勢,身處上流社會的男人,結婚總帶着些許目的性。畢竟當年還有傳言說,江總其實是深愛着影后姚貝兒的,卻爲了“門當戶對”不得不娶了那個神秘的江太太。

本來這件事就讓江總很不開心,沒想到後來江太太還用計把姚貝兒害得走投無路,將男人徹底惹惱。

於是他不惜做了爲證,把江太太送入了監獄……

在主持人的腦海裡,事情應該是這樣發生的。

這樣解釋也似乎很是合情合理。

畢竟曾經江總和國民女神姚貝兒的戀愛史,是衆口相傳的佳話。

但她還是害怕因爲她不小心提起這件事,而觸了男人的黴頭,砸了她的飯碗。

於是草草帶過了這個話題,不再說什麼。

男人當時的立場也很明顯,他不會結婚,也沒有結婚的意向。

甚至……好像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

段子佩坐在電視機前看完了訪談,皺眉關掉了電視,心裡更加迷茫,該如何向悠悠說這些事情。

然而自始至終,從悠悠醒來到她已經漸漸能夠坐在輪椅上自己試着擡起手臂,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她什麼都沒有問過。

她的手腳都不方便,自然不可能上網去看什麼。

家裡的傭人,都是美國本土的人,並不關心國內的新聞熱點,自然也不會無聊到去給她講這些故事。

她只是,不關心了。

【1】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事情發生在段子矜醒來前的九個月——

四月初,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刻。

淡淡的腳步聲落在青石板上,喚醒了萊茵河畔的安靜幽雅的墓園,白色的鴿子展翅驚飛,翅膀扇動時,帶起了一陣陣清清的花香。

年過半百的老人彎下腰,脫掉禮帽,將手中一束矢車菊放在了墓碑前。

目光久久凝視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

她長而柔軟的頭髮梳成兩股麻花辮,臉龐白希,五官清麗。

明亮有神的眼睛裡,幾分甜美又純真的笑意,生動得彷彿要從照片裡躍出來。

這張微笑的臉,永遠定格在了她十一歲那年。

老人伸出生滿皺紋和厚繭的手,撫摸着冰冷的石碑。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直起身子,最後看了眼照片裡的女孩,然後戴好帽子,沿着來時的路,一步步離開。

回到住處,他在向陽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窗邊的矢車菊還沒有開。

現在並不是它開花的時候。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信紙,提起筆,開始寫些什麼。

……

我叫彼得·施瓦茨,畢業於荷蘭國際管家學院。

是的,我是一名管家。

施瓦茨家世代侍奉Leopold家,這是我從小就知道、也必須接受的事情。

27歲那年,我正式進入Leopold家。

次年,Leopold子爵承襲了大公爵位。

父親病逝,我接替了他的職位,被擢升爲大管家。

同年,公爵大人爲我和朱蒂主持了婚禮。

朱蒂是個世間少有的女子,她美麗,大方,善良——這也許得幸於諸神賜福。

她爲我孕育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爲她起名叫,Amy。

上天保佑,希望Amy能和她的母親一樣,成爲品格高貴、心地良善的女孩。

Amy一歲那一年,公爵大人的女兒出生了。

那是個偉大的日子。

那一天的盛況,我至今都還記得——因爲那不僅是大小姐的生日,還是天主教千年一遇的復活節。

聖座說,她是生來就被主祝福的孩子,於是親自賜名Nancy,甚至賜了爵位。

這是Leopold家幾百年歷史中第一個生下來就帶着伯爵爵位的孩子。

女孩。

公爵大人很開心,卻又對這個結果,不盡滿意。

若是男孩,或許以後會大有作爲。

但是女孩……

女孩的用處只有一個。

*

儘管如此,Nancy小姐還是擁有別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觸及甚至無法想象的榮光。

那段時間公爵大人每天都很忙,我的主要工作從侍候公爵大人變成了照顧小姐。

她住在安溫園裡,那時的安溫園天晴日暖,鳥語花香,正應了卡爾特語裡“Annwyn”(安溫)的意思——被仙女賜福的樂土。公爵大人還特意在園子裡爲她修建了一個小教堂,以示對主教的忠心,也爲了讓她從小就跟着一起侍奉主神。

在小姐出生後沒多久,公爵夫人就去世了,公爵大人忙於事業,沒有時間考慮是否續絃、是否再爲小姐生個弟弟妹妹。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小姐都是自己住在安溫園裡。

安溫園很大,大到有時候她想要捉迷藏,我能在園子裡找上她整整一天。

但往往第二天,小姐就會被禮儀老師打上二十個手板。

她四歲那年,拿着童話書問我,彼得,Freunde是什麼意思?

我一邊爲她繫着公主裙的衣帶,一邊說:“是朋友的意思,小姐。”

“朋友是什麼?”

“就是……”

我突然詞窮。

作爲管家,有一定知識儲備量是必要的,因爲我們每天侍奉的人,都是處於這個金字塔最頂端的人,所以我看過很多書,甚至在管家學院的五年裡,我始終都是成績最優異的學生。

但是在她碧藍色的眼睛的認真注視下,我竟不知道該怎麼給她解釋“朋友”這兩個字了。

我很想說,那是您沒有的東西。

可又覺得矛盾,她是天之驕女,是整個教廷捧在手心裡、連老教皇都十分看重的千金小姐。

這世界上有什麼是她不能擁有的東西呢?

似乎並不存在。

於是我把杜登詞典上的解釋一段段念給她聽:“是可以一起分享快樂、分擔痛苦的、信任的人。”

解釋完,她果然不太明白,迷茫地看着我。

這時傭人送來了甜點。小姐最喜歡吃家裡甜點師傅做的黑sen林蛋糕,但讓她非常懊惱的是,營養師說,爲了牙齒和身體的健康,她每天最多隻能吃一小塊。

我拿起餐巾鋪在安溫園柔軟的草坪上,她看着我忙活,單手撐着下巴,問道:“什麼叫一起分享快樂?”

我想了想,“陪您一起玩遊戲,就算是了。”

“那什麼叫分擔痛苦?”

我,“……”

痛苦兩個字根本不存在於她的生命裡,如果我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先給她解釋什麼叫“痛苦”。

不過,痛苦從來不是用嘴說說而已的,即使我解釋了,她也不會明白。除非她自己經歷些什麼——

但是我看着眼前這個從剛生下來就活在我視線裡的孩子。

痛苦二字,我倒寧願她永遠不懂。

她見我不說話,自己也半天沒吭聲,最後很聰明的規避了第二個問題,問了我最後一個:“那什麼叫信任的人?”

我望着她執着的樣子,知道這個問題是繞不過去了,只好儘量簡單地告訴她:“就是您有一塊蛋糕,您願意把它交給別人。”

小姐怔了兩秒,“咯咯”的笑出聲,嗓音像百靈鳥一樣悅耳,“喔!”

就在我準備爲她擦手的時候,她卻忽然端起盛着蛋糕的小碟遞給我,“這個,給你。”

我看着她,驀然覺得領結系得也許太緊了些,所以纔會有這種感覺——這種話被卡在嗓子裡的感覺。

見我很長時間沒有接過,她也許是着急了,單手撐着地面站起身,小小的身子朝我湊過來,卻不小心踢翻了一旁的果籃,整個人都撲倒在了草地上。

她手裡的蛋糕更是直接掀翻在我的西裝上,頓時,我們兩個都狼狽不堪。

最糟糕的是,禮儀老師好巧不巧地找了過來,看到我們的樣子,勃然大怒。她指責我身爲管家怎麼能連衣裝都如此不整潔,又指責小姐身爲千金名媛居然趴在草地上。

後來小姐被罰抄了十遍《聖經》的引言,我也無奈地接管了安溫園裡所有的衛生間清理工作。

過了兩個小時,她跑到小教堂的衛生間裡找我。

我問她來做什麼,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很不高興地嘟着嘴,“你不用抄書嗎?這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她,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挨罰的人都有這麼好的運氣去抄《聖經》,也不知道怎麼給她解釋我手裡的馬桶刷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可是看到她因爲收到了不公平待遇而不開心的模樣,我女兒Amy平時賴在我懷裡撒嬌的樣子便浮現在眼前。

我蹲下來對她說:“小姐,做錯了事情,就會挨罰。您要抄書,我要做其他事情。”

“你也挨罰了嗎?”

“是的,小姐。”

“哦。”她可能覺得平衡了些,五官沒那麼皺巴了,忽然,卻又揚起笑臉,“我們是朋友啊。”

我一愣。

“你陪我捉迷藏。”她一根根掰開手指數着,“我給了你蛋糕,我們一起挨罰。”

第二天,公爵大人回來了,我在前廳見了他以後,忙去園子裡通知小姐。最後在臥室裡找到她,發現一向喜歡在草坪上曬太陽的小姐,居然托腮坐在公主牀上,滿臉苦惱地盯着衣櫃裡的裙子。

我說:“公爵大人回家了。”

她:“哦。”

反應很冷淡。

我不禁問:“您不去見見大人麼?”

“我沒有漂亮的裙子,彼得。”她顯得很懊惱,“爸爸不喜歡這些衣服。”

有時候小孩子的世界很難理解,需要些耐心,“您爲什麼覺得公爵大人不喜歡這些衣服呢?”

她轉過頭來看着我,“我穿這些衣服的時候,爸爸從來不對我笑。只有穿鵝黃色的裙子那次,他笑了。”

我知道她說的那條鵝黃色的裙子,那是公爵大人旗下的公司拿到新產品開發權那天,小姐穿的那條裙子,不過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見她實在糾結,我嘆了口氣說:“小姐,依我的愚見,公爵大人平常不笑……也許不是因爲他不喜歡您的那些衣服。”

她看向我,“那他不喜歡的是什麼呢?”

我被這個問題問得一噎,心裡漸漸泛上些說不清的情緒,低聲道:“他只是不喜歡笑。”

她思考了很久,最後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彼得,今天的蛋糕不給你了,我要留給爸爸。”

我知道小姐這樣做的原因,她總覺得,吃了蛋糕心情會好,心情好了就笑了。

後廚直接將蛋糕送到了客廳,公爵大人吃了一口,皺眉對我說:“這是什麼東西?黑sen林蛋糕做得這麼甜也敢拿給小姐吃?馬上把家裡的甜點師換掉!”

我垂眸道:“是,公爵大人。”

餘光裡,是小女孩站在一旁絞着裙子,小小的牙齒咬住嘴脣,不敢吭聲的畫面。

那一年,小姐失去了她最喜歡的甜點師傅,作爲管家,我無條件順從了公爵大人的命令,沒能爲她爭取半分希望。

但她卻對我說,彼得,謝謝你。

——謝謝我把Amy帶到了安溫園。

Amy是我的女兒,比小姐大一歲半,她們成了很好的玩伴。

多數時候我都陪在小姐身邊,可以說,她是我看着長大的。

然而事實上,我並不太清楚她每天在想些什麼,她不太會把這些事告訴其他人。

並非她不想說,而是因爲每次說了,只要被禮儀老師聽見,必會告到公爵大人面前,賞她一頓板子。

捱打多了,她就學乖了。

這是公爵大人的言傳身教——喜怒不形於色,優雅從容,是作爲伯爵小姐要上的第一課。

小姐那時候四歲半,她聽不懂這些,便來問我,爸爸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喜怒不形於色?

我想了片刻,用盡量簡單的方式告訴她:“就是不可以哭,也不能過分的笑。”

五歲時,她已經是個非常合格的小淑女了。被公爵大人慢慢帶入了公共場合,出席於各種上流社會的活動之中,每次當鏡頭捕捉到她的臉上時,她從頭到腳,從服裝到微笑,都得體到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後來的幾年裡,她偶爾還是會私下說一些類似於“誰誰家的太太真胖”、“誰誰家的廚師把玉米餅烤糊了”、“誰誰家花園裡種的花難看死了”,不過我再也沒聽到過。這些話,都是Amy寶貝轉達給我的。

我很驚訝,驚訝於小姐不到十歲就能將一邊在心裡嫌棄着面前的人,一邊做出最符合身份的反應;也很失落,好像她已經忘記小時候對我說的——我們是朋友。

可我又很開心,至少她還能毫無顧忌地把心裡話講給Amy聽。

就好像我的兩個女兒彼此成爲了閨中密友,這讓我多少有些欣慰。

Amy喜歡矢車菊,但我並不認爲這是她自己發自內心的喜好。她曾經找我說過,Nancy小姐漂亮,優雅,就像天上的月亮,會彈琴,會畫畫,欣賞歌劇時也能說得頭頭是道。而她呢,她只能在小姐彈琴的時候站在旁邊爲她翻樂譜,或者在小姐畫畫的時候爲她調顏料。

我感到很抱歉,因爲我給她帶來一位過於優秀的朋友,卻只能給她這個低人一等的身世。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Amy會不自覺地模仿Nancy的言談舉止,偶爾在家裡也會用小公主一樣的語氣說:彼得,我的紅茶泡六分半,少一秒都不行,三匙蜂蜜,不要檸檬。

這都是小姐平日裡的習慣。

包括矢車菊,也是小姐最喜歡的花。

我問Amy,你爲什麼要和小姐一樣呢?

她說:“因爲我們是朋友啊,爸爸。”

在她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因爲其他家族的千金小姐來Leopold家做客時摘了安溫園裡一朵矢車菊而和人家打了起來,我趕到的時候,那位千金小姐的臉上全都是指甲劃過的抓痕,頭髮也亂糟糟的,Amy看上去更糟糕,嘴角都出了血,仍舊惡狠狠地盯着對方。

我很生氣,她卻委屈地大喊大叫,指着地上被踩爛的花朵說:“她毀了Nancy小姐親手種的矢車菊!小姐栽培了四個月,今天晚上要獻給公爵大人的!”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Nancy小姐聞訊趕到,看着地上的花,愣了兩秒,又看了眼對面同樣狼狽的千金小姐。

那是我從她五歲以後第一次見到她臉上露出不怎麼和善的表情。

緊接着,她卻沒再看對方一眼,牽起了Amy的手,問她臉上的傷疼不疼。

那天晚上的宴會上,公爵大人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刁難和質問,宴會散場後,他大發雷霆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Nancy盯着父親手裡的板子——我知道她有多害怕那東西,小時候每次被打板子,她總是會哭着躲在我身後。現在哪怕只是看着,都會覺得渾身上下被打過的地方一起隱隱作痛着。

可是這一次,她卻握着拳頭走上去,在公爵大人的怒火中一字一字地說:“人是我打的,爸爸。”

伯爵小姐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罰跪在教堂裡。

Amy哭着跪在她身邊說:“小姐,我錯了。”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Amy說:“我不該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我太害怕公爵大人了……他很不喜歡我……”

我站在她們身後,聽到Nancy小姐尚且稚嫩的嗓音輕輕響起:“我爸爸他只是不喜歡笑,不是不喜歡你。”她又重複了一遍,像是要說服誰一般,“他只是不喜歡笑。”

我微微一怔。

都說孩子最敏感,原來是真的。

小姐大概比普通的敏感還要多些聰明,怎會不懂我當年那句“他只是不喜歡笑”其實只是在安慰她?

只是現在沒有我安慰她了。她要自己安慰自己,當然,還要安慰別人。

Nancy一邊整理着自己的衣裙,一邊對Amy說:“你錯在不該動手打人,你要記着,我們不能做傷害別人的事情。”

Amy不懂,“可是她先摘了別人家的矢車菊,怎麼她還有理了?”

Nancy歪着頭,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半晌,她終於想起我還在身後,回過頭來問我:“爲什麼呢,彼得?”

我看着眼前兩個孩子,終於還是說:“因爲很多事情是不講先來後到的,小姐,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但是,善良是對的。”

Amy似懂非懂,只道:“小姐,你回去睡覺,我在這裡跪。”

Nancy紋絲不動,擡頭看着仁慈的瑪利亞雕像,平靜地說:“我們是朋友。”

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友情沒什麼驚天動地,說好就好,說掰就掰。

但我卻在那個晚上感受到了小姐對於被關懷和被愛的渴求。

也許早在她四歲問我Freunde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我就該明白的。

她的心裡很空很空,只要住進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人生的未知性就在於,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很遺憾的,這一次是意外趕在了前頭。

小姐快十歲那年,公爵大人接到了Willebrand家的請帖。

這封請帖非同尋常。

因爲Willebrand家的嫡長子,Lennard,就是Nancy小姐日後的丈夫。

這是將是兩個孩子第一次見面。

小姐本人對這件事是沒有什麼興趣的。

所以她做了一件事,一件我不知道她日後回憶起來會不會後悔到心痛的事——

她和Amy交換了衣服,自己偷偷跑到Willebrand家的後花園裡玩去了。對於這件事,Amy亦是少見的激動,她從小模仿小姐的一舉一動,終於有一天,可以穿上華美的衣服,以千金名媛的姿態站在衆人面前了。

可憐天下父親心,當我看到女兒穿着小禮服在我面前轉了個圈問“爸爸,好看嗎”的時候,我只說了一句,“好看。”

於是Amy就以小姐的名義,見了對方家的公子。

那時我覺得有些不對,聽說Willebrand家的大公子比小姐大上六歲,也就是說,他該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深邃的五官,金黃色的頭髮,深藍的眼睛,典型的西方面孔——聽說Lenn少爺的母親是東方人,黑頭髮黑眼睛的,看來他的長相真是徹頭徹尾地遺傳了他的父親。

所有的悲劇,都從這裡拉開了序幕。

正如同我沒想到Nancy小姐在後花園裡遇見了誰,Amy也沒想到,她會在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面前這個金髮碧眼的少年。

回到安溫園裡,破天荒的,Amy沒有和小姐嘰嘰喳喳到半夜才肯休息。

她是哭着跑回來的,邊抹眼淚邊問我:“爸爸,是不是我一輩子都要撿Nancy剩下的?有些時候還連撿都撿不到!”

我很奇怪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Amy哭得更傷心了,“她說她不想和Lennard結婚,因爲她在Willebrand家的後花園裡遇見了一個混血少年,他們聊得很開心,她還喜歡上了人家。爸爸,你告訴我,爲什麼她看不上Lennard卻可以和他結婚,而我永遠只能仰望一個Nancy根本看不上的人?”

“她從來就不懂什麼叫求而不得,她也不知道珍惜,她要什麼就有什麼,誰讓她生來就是尊貴的伯爵小姐!”Amy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累了,才睡去了。

我關了燈,回到牀上,抱着朱蒂問她,女孩子之間的友情到底是什麼呢?可以爲了個一見鍾情的男人而在一夜間崩塌?

朱蒂想了想,反問我:“你確定是在一夜間崩塌的嗎?彼得,你真的認爲Amy從小模仿Nancy,是因爲她們是朋友?”

“不然呢?”

“我們的小Amy,她很自卑。”朱蒂說,“你知道,虛榮和嫉妒是可以毀了一個人的。這些矛盾不是毫無徵兆的,它可能在平時就埋下了隱患,只不過Amy將它掩藏的很好,她們又始終沒有什麼足以點燃導火索的利益衝突。你要知道,兩個處在不同高度的人,很難做朋友。一個低頭就像是施捨,一個擡頭就像是仰望,用這種關係相處下去,久而久之,都會累。”

“可是Nancy小姐對我們Amy很好,她是真心把她當成好友。”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多少都是由供求關係決定的。”朱蒂道,“對於Amy來說,Nancy是個讓她嫉妒到心情低落的人;但是對於Nancy來說,Amy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Nancy小姐本性善良,對誰都好。”

我不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朱蒂所說的那樣。

因爲第二天,Amy像個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安溫園。

但我卻隱隱感到了不安。

附近鎮子裡趕集市的那天,我從某間鋪子裡買完東西出來,看到Amy在街角和幾個抽着煙的男孩子說話,Amy背對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看見其他幾個男孩臉上都是痞痞的壞笑。

他們是鎮子裡出了名的不良少年,我當時覺得很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欺負我女兒?

當我板着臉疾步走過去時,他們脖子一縮就溜得沒影了,大概是知道我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不敢輕易招惹。

我顧不上追他們,趕緊問女兒:“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Amy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卻還是喏喏地回答:“沒、沒有……爸爸。”

心裡惦記着公爵大人交代的其他事,我便也沒太注意她的蹊蹺。

一週後,Leopold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Nancy小姐失蹤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Amy不對勁的臉色,疾言厲色地質問她,她愣了好半天,突然哭了。

“你從來沒對我兇過,爲什麼要爲了別人家的女兒對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樣說話?”

我怔了怔,努力平心靜氣,“Amy,你知道Nancy小姐是什麼身份,她從生下來沒受過半點苦。她不見了蹤影,這是多大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怎麼會試圖和一個11歲的孩子講這些?

正當我懊惱地準備差人去找Nancy小姐時,Amy突然抽抽搭搭地說道:“就是因爲她生下來沒受過半點苦,我纔想讓她受點苦。不然她永遠也學不會珍惜。”

我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是我,我讓那些混混們把她帶到郊外的鬼屋裡嚇嚇她!”Amy道,“她不會有事,最遲今天晚上就回來了!”

我一瞬間無法準確界定自己的心情。

眼前的女孩讓我覺得陌生,我甚至不受控制地擡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Amy,你是不是瘋了?Nancy小姐做過一丁點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你不記得她這些年來給過你多少零食、玩具了嗎?你不記得當年她爲了你擋板子、陪你跪了整整一夜的教堂嗎?她還叫你不要傷害別人!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我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女兒!

Amy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慌張,無措又委屈。

朱蒂很心疼地跑出來抱住她,“彼得,你消消氣,Amy也不是故意想害人,是不是?”

Amy一下子哭得更兇了,縮在朱蒂懷裡,“媽媽,我沒有,沒有想害她,我只是想嚇嚇她,我只是……”

朱蒂看了我一眼,我很快明白,她是說,Amy只是太小,遇到不開心的事,不會想着忍耐,而是想着如何還彼之身。

小孩子都是直接明瞭的,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生氣了就發脾氣,鬧彆扭,彼此使絆子。

但一個11歲的孩子,又能真正懂什麼害人的心思呢?

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讓小混混們把Nancy小姐帶到鬼屋去嚇嚇她而已。

Amy大概是,真的太嫉妒她了。

恍惚間,我忍不住問自己,把Amy帶到Nancy小姐身邊,到底是對還是錯?

事情終於還是脫離了掌控。

當晚,Nancy小姐沒有回來。

整整一個星期她都不見蹤影,包括那些小混混,也銷聲匿跡了。

只有一封勒索信寄到了Leopold家,上面索要的天文數字讓所有人都覺得震驚。

不僅公爵大人急得要瘋了,我也好幾次在出神時,做錯了事,Amy更是擔心得每天都要等我回家,問上一句“Nancy回來了嗎”才肯睡覺。

她很自責,很焦慮,很後悔,也很不知所措。

我只覺得心亂如麻。

那年,Nancy十歲。

她被抓着一路上山的時候,一雙漂亮的涼鞋都磨得開了線。

那幾個小混混把她交給了一羣穿黑衣服的男人,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有刀和槍,Nancy害怕得眼眶紅了又紅。

可是她記得彼得大管家說,喜怒不形於色的意思是,不可以哭,也不能過分的笑。

不可以哭。

Nancy死死咬着下脣,脣瓣染了血,緋紅的,豔麗極了。

她不認識這些人,也不知道這些人抓她要做什麼。

她只是很擔心Amy。

她們是一起出來的,這些人抓了她,那Amy呢,他們有沒有對她怎麼樣?

可是當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其中一個小混混將刀子“唰”地擲在了她腳邊的地面上,深入泥土,看得她心驚肉跳。他冷笑着說:“伯爵小姐,你難道不知道,是你那個好朋友讓我們把你綁到這裡來的?”

Nancy怔了下,表情卻慢慢放鬆了,“是她……是她就好……”

混混瞧着她,用手狠狠打了她腦袋一下,“你他媽是不是傻了?”

Nancy眨着碧藍色的眼睛,聲音帶着小孩子特有的嬌軟,“Amy不會害我。”

她們是朋友呢。

即使是在歐洲,也很少有見到眼睛生得這麼漂亮的女孩,碧藍色,像是有魔力一樣。

怪不得Amy嫉妒她。

小混混上前一步,勾起了她的下巴,眼睛裡閃着一簇Nancy看不懂的火苗,“小美人,你知道輕信別人的下場是什麼樣的嗎?”

Nancy後來知道了。

在她的衣服被他們脫掉、像個布偶一樣擺弄得疼痛如撕裂、以各種姿勢承受着來自三四個混混的羞辱時,她就知道了。

前面,後面,甚至嘴裡……

最後她渾身掛滿了濁白色的液體,被他們仍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天上,眼角的淚痕已經乾透了。

她還是在不停地重複一句話:“Amy不會的。”

她告訴過她,做個善良的人,不要害人。

而且她和Amy是最好的朋友。

她們一起玩過,一起挨罰過,Amy是她最信任的人。

又過了兩天,黑衣人們帶來了消息——Leopold公爵決定放棄援救,因爲她已經是個不乾淨的女孩了。

換言之,她不值那麼多錢。

Nancy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兩夥人吵了起來,黑衣人臉色極爲難看地說,好好的一票生意被他們幾個精-蟲-上-腦的混混毀得毛都不剩。

吵着吵着,爲首的黑衣人舉起槍,在她面前把一個混混的腦袋崩開了花。

血液,腦漿,紅色灰色白色,混在一起,統統落在她眼前,甚至還有些落在她臉上,熱熱的觸感。

Nancy一瞬間彷彿被人勒緊了心臟,緊到窒息。

她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所有感官都被凍結,連驚叫都忘了,好半天才慢慢復甦回暖——

從小恪守的禮儀統統被她拋之腦後,Nancy只覺得每個細胞都在發麻,不禁失聲尖叫起來。

她看得清楚,被殺的,就最先開始脫她衣服的人。

“再叫,再叫老子一槍斃了你!”

被黑洞洞的槍口一指,Nancy驀地就安靜了下來,心裡的慌張卻擴到了最大,每根神經都如同被拉緊的弦,她顫抖着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眼睛紅得像兔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爸爸,救救我,爸爸……

彼得……

Amy……

仁慈的主,請你救救我……

她的呼喚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黑衣人第二天帶來同樣的消息,Leopold家將案子全權交給了警署,不準備籌錢來贖她。

Nancy聽不懂太過複雜的意思,其中一個人便冷笑着說:“意思就是,你爸也不要你了,懂了嗎?”

懂了。

一剎那,Nancy眼前浮現的是四歲時的黑sen林蛋糕,八歲時被扔在地上的矢車菊,還有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極少對她笑的父親的臉。

爸爸不是不喜歡她的衣服,也不是不喜歡笑。

只是不喜歡她。

可是她卻一直小心翼翼地討好着,渴望着他的迴應和表揚。

Nancy心裡生出了些異樣的情緒,她不懂那些情緒是什麼,只覺得若是重來一次,她很想把黑sen林扣在地毯上,想一把火將矢車菊燒乾淨,再也不穿鵝黃色的衣服,也不要做個淑女名媛,她想撿起地上的刀,想——

——想做什麼呢?Nancy,你在想什麼?

不可以傷害別人。

要善良。

黑衣人把她關在籠子裡,她在這一個星期裡體驗了九年都沒遇到過的惡劣環境,沒有護膚乳液,沒有玫瑰花浴,沒有傭人爲她吹乾頭髮,修理指甲。有的只是昏暗的洞窟,滴水的岩石,蓬亂的頭髮……至於身上那些濁白色的液體形成的污垢,沒人幫她洗掉,她就只能從地上撿起尖利的石塊,一點點往下刮。

……

公爵大人決定放棄救援的事情,讓Amy極度反對。

她每天在我耳邊哭鬧,朱蒂看着心疼,也對我說:“你去勸勸公爵大人吧。”

可我只是個管家。

管家守則第一條,遵從Lord的一切指示,不多嘴,不過問。

但是那一次,我還是說了,請公爵大人重新考慮。

公爵大人看了我一眼,說:“Nancy出生的時候,聖座曾經說過她是神的僕人,被賜福的幸運的象徵。與其讓她殘破不堪地回來,稱成爲衆人的笑柄,不如就當她成爲神的僕人。”

神的僕人,人死後的靈魂離神明最近。

神的僕人……

我再無話可說。

回到家時卻見到朱蒂急匆匆地迎面出來,“彼得,你看見Amy了嗎?”

我怔了怔,“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沒有,她說要去找你,要上山去救Nancy!”

我大驚,“她怎麼知道Nancy小姐在什麼地方?”

因爲從和黑衣人吵了架、從山上逃下來的混混,去找過她,僅僅說了幾句,就溜之大吉了。

Amy去找過警察,但是對方以她是小孩子爲由拒絕相信她的證詞。

Amy走後,女警察邊描眉畫眼,邊問:“我們真的不救嗎?”

“公爵大人都發話了,再救不是等着丟飯碗嗎?”事實上,他們昨天就已經查到人在山上了。

女警察若有所思地看着Amy的背影,嘆了口氣,“這都造的什麼孽呀!”

Amy找到山上的時候,Nancy已經四天沒吃過東西了。

山上物資匱乏,綁匪們也已經開始計劃跑路了。

可是在他們準備乾脆一槍了結了籠子裡的拖油瓶時,卻發現籠子門被人用小鐵絲捅開、裡面早就空無一人了。

Amy拉着Nancy一路向山下跑,天漸漸暗了下來,Nancy體力不支,好幾次快要倒在地上。

問題是這裡離山腳還太遠,最不幸的是,爲了躲避綁匪,她們左繞右繞,不知道繞到了山的哪一側。

原本Amy對這座山還算是熟悉,可天漸漸暗了下來,她也不認識路了。

Nancy靠在樹上,動都沒力氣動,嘴脣乾涸得起了皮,Amy蹲在她身邊,眼淚“唰唰”的往下掉。

她還小,不懂何爲責任,也不太能理解自責是種什麼感覺。心裡更多的是害怕和傷心——怕小姐會死,就這樣死在她面前,她沒辦法和爸爸交代,也沒法和自己交代。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從腰間取下她帶來防身用的小刀,在胳膊上劃開一刀口子,將流出的血液湊到了Nancy的脣邊。

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

失去了一大半意識的Nancy就這樣一點點吸着脣邊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

而Amy卻開始眩暈,逐漸變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最終倒在了地上,血液流進了土壤,她再也沒法站起來。

這時,一聲獅吼從不遠處的樹林裡傳來。

野獸踏着枯枝落葉,循着空氣中的血腥,一步步逼近了這裡。

Nancy和Amy幾乎是同時睜開了眼睛。

Amy望着那頭龐然大物,恐懼的淚水流了下來。

可下一秒,卻在看到那頭龐然大物逼近了靠在樹根旁邊的Nancy時,不知哪來的力氣,拾起地上的刀衝了上去!

Nancy的瞳孔驟然緊縮——

很多很多年,她都無法忘記那個晚上。

獅子尖銳的獠牙在她面前生生撕毀了她唯一的朋友。

撕毀。

而那女孩卻在被咬掉頭顱前,把可以防身的刀扔給了她,一邊流淚一邊說:“逃……”

Nancy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被這一幕驚呆,久久都沒有動作。

直到獅子啃噬完Amy的屍骨,將目光轉向了她,Nancy纔在它的步步逼近中下意識顫抖着後退。

猝不及防地,跌入了身後的深淵裡。

她一邊下跌一邊看到獅子止步在懸崖邊望着她。它的獠牙和她的嘴脣一樣,都沾染着那個女孩的血。

Nancy閉上了眼睛,她完全無法消化這些事情,完全無法。

下墜的身體猛地被冰涼而湍急的水包圍,她這才發現,這條岸邊燈火萬家的河——

是萊茵河。

無數個午夜夢迴被驚醒的時刻,Nancy都在想,如果她就這樣溺死在了河水裡,是不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造化弄人,有個黑髮黑眸的少年,在那個她還不懂得絕望就已經先體驗過絕望的晚上,將她從水裡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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