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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曉得劉公贊曾被關押於雲山外圍的西北方。眼下外面是這個模樣,必然被遷往山內去了。
而李雲心此刻,也能感應到劉公贊到底在山體內的哪裡。
因爲劉公讚的身上,有一件屬於他的東西。離得遠了氣息淡薄,無法感應。離得近了,便又能被感知了——通明玉簡爲他確定了大致的方位。而那件小東西,可使他找到劉公贊身處哪一室。
但還有另一個問題。
在被蘇玉宋囚禁、身處玄門軍陣中的時候曾聽他提起過,玄門外圍有着極度森嚴的防禦。但這防禦,卻不是由人來執行的。而是一個持續運作數萬年的、龐大的法陣。
真境之上的修行人,可能修出神魂化真身的神通。倘有身處雲山外圍的修行人,使出神魂化真身的手段——心念一動那真身就出現在了雲山之內,豈不是叫人頭痛?
這大陣就是針對這樣神通的。
即便是玄境巔峰的修行人,化出真身也不能離開本尊百里之外。因而云山的這座大陣,所禁制的範圍便足有一百里——即便有玄境巔峰高人在陣外使出了化身、想要入侵,也只能貼在山壁外圍了。
如果他想叫那化身再往裡面走,就非得本尊也往前去、才能保證化身不滅。
然而一旦他本尊與化身雙雙進入這禁制中……
需知擊殺金光子之後的那夜,蘇生曾與李雲心說過。所謂“神魂化真身”,不是真的將神魂分出去一部分。化身,只是自身經絡、關竅的一個投影罷了。本尊身死,倘若肉身的經絡、關竅都不在了,那化身也就沒什麼“影像”可投,稍後也會消滅——絕無可能本尊死掉、化身卻留下來【注2】。
因而這本尊與化身便如同一個“雙極”。雙極同時進入陣中,陣內靈力立時流轉,在這“雙極”之間迅速構建一個往復的通道!
能夠覆蓋整個雲山外圍的大陣,其中靈力有多強?!
這樣強大的的靈力,在真實的肉身與投影之間瘋狂流轉……絕不是任何人的雪山氣海所能承受的。那化身乃是虛幻、倒無所謂。但真實的肉身則會被一點一點撐爆、死狀悽慘無比。
因而云山石壁之下的堅固外牆杜絕了一切暴力突入的可能。而外牆之外的這層禁制,則杜絕了化身直接現身雲山之內的可能。也因此,數萬年來可以將那些低階的修行人關在山外、並不虞他們被人從外面救走。
李雲心,此刻距離雲山百餘里,便正在這個距離上。
實際上……此前妖魔軍前突至此的時候,倒的確有些妖魔試過這個法子——在雲山之外分出神魂化真身,想要直接突破進去。然而玄門修士沒一個理會的,只由着那些妖魔往雲山衝過去,而後看他們慢慢地、在空中爆成一團又一團血花。
當時那情景,李雲心親眼見到了。由此確認這層禁制的確存在。
而他如今出現在此,則不是想出了別的什麼法子。
而是因爲打算做同樣的事。
雲山繼續下落,聲如雷鳴。
再過一刻鐘的功夫,李雲心站起了身。然後——沖天而起、如同一支利箭一般,直往雲山射去!
雲山與地面之間並不是一覽無餘的空,而是有濃重的煙塵、巨大的落石、繚繞的水汽的。但即便如此、即便他的身形被這些東西掩藏,也仍被不少玄門修士瞧見了——一些剛剛退到此處、打算休整,守衛通天澤。另一些則是在後方坐鎮的高人,目力更佳。
可無論是那些低階的修行者還是高人,都只瞥了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了。
若在從前見到有人冒死衝雲山,或許是個新鮮事。可……已經過了這麼多天,死掉這麼人,又見過更多的愚蠢妖魔做出這樣的舉動——即便是最最熱血的意境修士,也提不起心思了。
每個人都想盡快恢復更多的靈力、迎接妖魔們不曉得何時發起的第二輪衝擊。
而高人們,另有更加頭痛的事情要忙——這些高人……都是之後從各處趕來的、共濟會的人。兩位僞聖提前出雲山結果露了破綻,導致戰局一再頹廢、本該在陣中戰死到最後一刻的許多玄門修士提前走掉了……如今卻要由他們這些奪舍了宗座、掌門肉身的共濟會遊魂接替那些人的工作、苦苦抵抗妖魔——
真他孃的豈有此理!
這哪裡是消耗玄門的力量?分明是開始消耗共濟會的力量了!
因而……未被這些人關注的李雲心,衝到了雲山之外三十里處。
三十里——他在洞庭設計與福量子爭鬥時,乃是得道真人的境界,神魂所化真身可離本尊三十里。而如今他成了大成真人的境界,便已能離開五六十里了。
他感應到——劉公贊,大致便在距此地五十里處的山內。
便在轟隆隆的落石雨中、在瀰漫的水汽中、在似乎永不停息的巨響中,李雲心咬緊了牙、厲喝一聲:“去!”
他化出了真身,正現身在雲山之內五十里處。而與此同時……
他感受到可怕的痛苦。
靈力,開始向着他的身體瘋狂涌動。彷彿有無數根鋼錐涌入體內,開始穿刺他的每一處經絡、關竅。痛苦不但來自肉身,更來自靈魂最深處。這種程度的痛楚……倒是終於叫他明白了爲何那些先前衝雲山的大妖魔都要厲聲嘶吼了!
下一刻,他的身周開始有一層金色的光霧瀰漫。可這也並非光——而是他體內金色的龍血!
他愈向前,身體就崩潰得愈快。只不過三息的功夫,他這剛剛重生不過一夜的肉身……便已經開始皮肉剝落、鮮血四濺、骨骼碎裂……即將再一次形神俱滅了!
一些地面上的修士們偶爾擡眼,目睹了這一過程。
看得並不真切,只能瞧見一個人形迅速解體、潰散。
都曉得那是一個大妖。然而……
在那身形終於爆發爲一團濃重火雲之後,他們收回了目光。
只是又死掉一個蠢貨而已。
……
……
劉公贊此刻身處一間石室內。
還是沒有鎖鏈加身,只懨懨地倒在地上。
側躺着、失神的雙目可以瞧得到那個在門外的劍修。
如今他的臉面上都是些血痕。一部分是此前在石道中被那劍修的劍鞘劈頭蓋臉擊傷的,另一部分,則是……一些潰瘍。
他的肉身已經衰弱到近乎崩潰的邊緣。因爲右臂上的可怕炎症與長期未進食的關係,他體內生機已到了就要斷絕的地步。可不曉得是什麼東西、令他始終藏了一口氣,因而苟延殘喘。
那劍士在牢門外厭惡地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再一次開口道:“……我曉得你這眼神。乃是身上痛苦極了想要早些斷絕這痛苦,卻已是自己沒法子動手了。因而看我——想要求死,是不是?”
他冷笑一聲,搖搖頭,“偏不讓你死。你知道麼?昨夜——我家掌門戰死了。”
“哼……修行了三百多年的得道真人,死在妖魔手裡。掌門生前對我、對我……呸!”他咬牙切齒、朝屋內啐了一口,“你這人中敗類!與妖魔爲伍!倘若你如今好端端的,我立即就出手殺了你爲掌門報仇!”
“但如今你既然如此痛苦,我偏不殺你、偏不如你意——叫你好好體會體會……生不如死的滋味!呸!”
但那老道什麼都沒說,只躺在地上無意識地張了張嘴,像是一尾跳上的岸的魚。
劍修便再皺了皺眉,低聲罵道:“也應有此報!”
然而說了這句話……忽然感覺身邊拂過了一陣涼風。
接着,似乎又瞧見有一團陰影掠過去了。
但他們而今身處地牢中,石道雖然寬廣,卻是極暗的。此處牢裡已經許久不關人了,長明的符籙當中靈力也殘留不多、光亮略有些閃爍。因而……並未放在心上。
此地,可是雲山內部……距外面足有二十里了。
他便輕出了一口氣、將不寧的心緒壓下去。然後又轉眼往牢中看。
隨後……便如同一座雕像一般、怔在原地了。
牢裡,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在慢慢成形。起初他以爲是那老道死了、自己又不曉得怎麼開了陰眼,因而瞧見他的殘魂。然而這個念頭剛剛浮現來,便意識到那並非殘魂。
現只是透明的輪廓罷了——瞧得到那輪廓在劉公贊面前彎腰、在他的右臂上摸了摸。
而後……他看到劉公贊右臂上那可怕的傷口被那輪廓撕開了——本是前臂上有一處創傷,許許多多條潰爛崩開的裂紋便以那創口爲中心,向着上下延展。
如今那前臂上的創既被撕開……
便露出裡面的東西來。
乃是一枚巴掌大小的……
鱗。
透明的輪廓將鱗拾起,按在了自己胸腔。於是便如同顏色迅速地暈染開來——這個輪廓由透明變成了實質、最終,成了一個身着白衣、容貌俊美邪魅的男子。
他歪了頭,看了這劍修一眼。一面俯下身去將那劉公贊扶起抱在懷裡,一面輕聲道——
“既然如此,送你去見你家掌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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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詳見第四百二十六章,天地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