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動無法入眠,他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王英碎成一截截的軀體,還有碎成齏粉的臉,這些東西縈繞在郭動腦海裡,像是一個無休無止的噩夢。郭動長嘆一聲,翻身起牀,看窗外,天色微蒙。
郭動一時心緒萬縷,王英慘死,崩裂的身體,詭異種種總讓郭動覺得有張巨大的網正在悄然靠近自己,若一不留神,自己可能就會跌進這張看不透的大網裡。
郭動轉過書房偏角的一張屏風,屏風後面是一排泛着灰白的瓷器,看樣子是年代久遠的古董。郭動輕輕撫摸着每一件瓷器,當他的手停留在最裡面一件孔雀耳窩壺時,郭動面前的牆壁出現了一陣微弱的震動,一扇黑色的小門就此打開。
郭動遲疑着,每一次他心中不寧,就會進入這間秘房裡,秘房裡的東西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見過,這是屬於他郭動的一狹空間。郭動擡腳,頭頂上倏然傳來了一陣“咔嚓,咔嚓”的碎裂聲,郭動目光閃過精光,關起小黑門,然後迅速的從窗戶跳了出去。房頂上早已沒有任何人的蹤跡,但在一角,郭動發現了幾塊被踩碎的瓦片。
有人在監視我?郭動沉吟。
空氣中的溫度陡然炙熱起來,郭動只一看,不由大驚失色。一場沖天火光撕破了雲水城夜晚的寧靜,火霧升到半空迅速向四面八方彌散,整個雲水城如同被炙烤着一樣。郭動凝視着火光升起的地方:“君子閣……蔡辛!”
郭動趕到雲水城東時,彌天的大火已將這座孤城中最龐大的建築焚燒待盡,郭動站在君子閣外,面色慘淡。
從火場裡發現了三十二具屍體,但郭動所有屍體瞧了一遍,雖面容難辨,但憑着十幾年同蔡辛的相識,郭動覺得屍首裡並沒有蔡辛。
“還有沒有其他屍體?”
負責搜查屍體的捕快搖搖頭。驀然,一個清冷聲音從郭動身後緩緩道來:“郭大人,是想尋蔡辛?”
郭動回身,不遠處緩緩走來一個女子,卻是夢三娘。而在夢三娘身旁的一輛推車上,橫躺着一具屍首,正是蔡辛。
夢三娘來到郭動面前,送出一物:“蔡辛是死在此物之下。”
郭動接過夢三娘遞來的物件,是一根異常堅韌的黑色絲線,絲線底面散發着淡淡的金色熒光。郭動將黑絲盯視:“這是……”
“可有些眼熟。”夢三娘瞳孔涌現一瞬恐懼,但很快便又將其深藏:“蔡家大火時,蔡辛早已斃命。而殺死他的就是這種黑絲,侵入身體,勒斷了他三處致命血脈。那兇手還想殺我,但沒有得逞。”
“哦。”郭動將黑絲藏進自己衣袖裡:“你可看清楚他的樣子?”
“他喬裝成我樓坊的夥計,所以我沒有看到他真實的樣貌。”
郭動長長嘆息:“先王英,後蔡辛,下一個會是誰?平靜了幾百年的雲水城可能要面臨一場浩劫了。”
“三娘,你要多多保重。”
夢三娘輕輕一笑,笑容中愁雲疊疊:“我會的。”
郭動回到了縣衙,微一沉吟,轉身快速閃進了縣衙通往後院的一條隱秘的林路。不多時,出現了一個牆壁斷口,郭動閃入。
郭動一直快行,直到出現了一幢灰濛濛的大院。大院就坐落在縣衙後面陰鬱的林間,四下裡有一些無人認得姓名的孤墳,每一次行至此處,郭動總會覺得背後似有一個看不見的影子尾隨,他迅速推開了腐朽的大門。
大門吱呀呀打開,一點微弱的僅有手指長短的燭光閃爍在大堂最裡面的角落裡,郭動沒有遲疑走了過去。
角落裡,靜靜的坐着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老者兩眼深深陷入眼眶,滿臉被縱橫的歲月痕跡所爬滿。郭動望着老者,老者坐在一張木椅上。木椅欲崩,不住搖晃,
如同老人此時的生命。
“大人,好久沒有找老夫了。一晃又是三年過去了,孫某也近乎是入木之人了。”
“孫老,郭動也實在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幫我的人了。”郭動誠懇的說。
“談不上。孫某當了一輩子捕快,見過的東西可能比郭大人稍微多一點,聽過的故事也可能比郭大人多一點,如若此可以幫到郭大人,那孫某自然全力以赴。”
郭動長吁一口氣,目光瞥着老人腳下的一個黑箱子:“孫老,應該看過這黑箱子裡的東西了吧?”
老人微一頓,點點頭:“我摸過了,雖然堅硬如石,但應該是某人的身體一部分。”老人再一頓:“可是王英?”
郭動笑了:“哈五兒告訴孫老的吧。”
老人也微微開容:“這小子從來是心裡藏不住事。不過哈五兒眼子最尖,有時候能夠注意到一些常人所忽略到的東西,這也是我讓他留在郭大人身邊的原因之一,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老人正是哈五兒的老孃舅,也是在雲水城做了十年捕快之久的孫志堅。
郭動問道:“孫老可想到是什麼東西讓人的軀體變得這樣堅硬,而且還能自己碎裂。”
孫志堅沉吟好久:“雲水城毗鄰十萬荒山,孫某幾十年間,曾經聽聞過大山裡有着一些平常人難以想象的鬼怪異術,比如一些蟲蠱之術,更尤其甚者可以令將死之人重煥生機。這些,雖然孫某未曾見過,卻是聽過不少。或許,這軀體石化的原因是來自這十萬大山。只是,這些也只能算是謠傳,但如果說不是這些,那孫某也覺得很難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十萬荒山?”郭動也聽聞過十萬大山裡住着許多未被開化的野民,難道是出自他們之手,郭動難以下判斷。
郭動本以爲找來孫志堅,靠着他當過十年捕快的經驗幫一下自己,但看樣子效果甚微。孫志堅起身告辭,就要離開大廳的時候,他突然轉過頭來對郭動說:“大人,你有沒有想過,屍體石化會不會是身體裡缺少了什麼東西?”
孫志堅說着,又自己搖搖頭:“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郭動等着孫志堅離開,一個大膽古怪的念頭冒了上來,他自小曾經聽聞過,如果一個人失去了魂魄,那剩下的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痛楚,沒有感覺,甚至沒有生命,他的身體會瞬間衰退,凝成石頭。
這個念頭讓郭動也不由爲之震撼,難道,王英之所以變成這種模樣,是因爲……他失去了魂魄?
郭動回到了縣衙,剛轉入後院,就看到了形色匆匆的張鐵牛。
郭動不由停住腳步:“張鐵牛!”
“在。”張鐵牛停住了腳步,眼光不時向來時的地方瞅。
郭動心中微動:“鐵牛,我讓你守着那三個人,他們怎麼樣?可有什麼異常舉動?”
張鐵牛雙手在空中忙不迭的搖晃:“沒有任何的異常。”張鐵牛臉上冒汗,說:“大人,鐵牛家中老母突然生了重病,不得已,得告假幾天回一趟老家。”
“哦。”郭動看着張鐵牛形色匆忙的離開,心中篤定,張鐵牛一定隱瞞了些東西。
正想着,一聲淒厲慘叫剛好從外來三人居住的廂房傳來。
郭動迅速的趕來,剛一來到廂房門口,就看到一身白衣帶血的少女,少女肩膀上被劃出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汩汩的流個不停,少女旁邊是那個眼神怪異的老人,老人扶着少女,大罵:“挨千刀的,傷我孫女!”
郭動蹙着眉頭,但廊子裡早已經沒有了別人:“姑娘,發生了什麼?”
少女臉色蒼白,似忍受着劇痛說:“我剛纔在替換衣衫,突然發現旁邊廊子下伏着一個人影,我當時還
不知道是誰,就推開窗戶想看看,誰知道一開窗戶,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就跳了進來,不管不顧的就向我刺來。我拼命大叫,那黑衣人像也慌了,刺我的劍一偏,沒刺到要害,他就又從窗戶跳出去逃跑了。”
老者說:“我是聽到妙兒的叫聲趕來的。”
原來這少女叫做妙兒,郭動心中起疑,這少女的話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郭動尋着窗戶向外看:“姑娘,你看清楚黑衣人跳窗後向哪裡逃跑了嗎?”
“沒,當時太害怕,什麼也沒注意。”
“我看到了。”一聲清脆的童音將郭動目光轉移回來,回頭一看,卻是那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他望着郭動淡淡的笑笑,指着廂房廊子左邊道:“我看見黑衣人向那邊跑了。”
“哦。”郭動看着男孩子:“你肯定。”
“當然,我一直看着他離開院子才轉回來。”
妙兒輕輕呻吟,郭動沒有再看她,畢竟此時少女衣衫不整。郭動道:“老先生可去縣衙找一名捕快,就說是我的話,讓他去給姑娘找郎中。”
“謝大人。”
郭動將目光投到外面,順着男孩的目光一直望着,又回過頭來看着男孩道:“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小山。”
郭動點着頭,望着小山的模樣,心中依稀有些觸動,如是心中一震,郭動立馬轉回了目光,喃喃着說:“這個方向……”
哈五兒用一個大號的掃帚掃着院子中的落葉,突然看見正廊子上郭動的書房門打開了,哈五兒有些納悶,平日裡,這扇門總會緊緊關閉着,怎麼今天郭大人如此馬虎。
哈五兒蹦躂着來到門口,眼角瞥見一道模糊的黑影迅速的消失在書房角落,哈五兒再看,卻不見了人影。哈五兒揉着眼睛,難道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哈五兒悄無聲息的走進書房,走向方纔瞅見黑影的角落,角落裡只有一面屏風,拉過屏風,靠牆有一排古董瓷器。
莫非是小偷來偷古董,不過左右的看,哈五兒沒有看見半個人影。哈五兒轉身想走,但腰牌不小心刮到屏風落在了地上,哈五兒撅着屁股想撿起腰牌,卻正好看到瓷器架子內側好像又道黑縫,哈五兒貓着腰湊了上去,架子後面不僅僅是個縫,而是道黑門。
天啊,這裡怎麼會道門?哈五兒人小個矮正好從架子底下爬了進去,一進去,黑咕隆咚,什麼也看不見,但隱約的有道光從很近的地方閃爍,哈五兒竟又摸到了第二扇門。
第二扇門門內,供奉着一排靈位,別的就沒有什麼東西了。靈牌從左到右只一排,供奉着四個牌位。上面分別寫着亡父、亡母、亡妻的稱謂,稱謂下面對應着各字的名諱。而在第四個令牌上,哈五兒卻沒看到亡什麼的稱謂,只寫了三個字——玲瓏兒。
這玲瓏兒又是什麼,也是死人的名字嗎?哈五兒一時納悶,但倏然,哈五兒覺得脖子後面被一隻手扼住,然後整個人被提了起來,離開了密室,直接扔進了書房裡。哈五兒感覺到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再看清楚人時,卻看到了一臉怒色的郭動正惡狠狠的盯着自己:“說,你是怎麼進去的?怎麼樣打開的密室!”
哈五兒一頭霧水,連忙將自己方纔看到的黑影一事說過郭動聽,郭動聽聞沉默了許久才道:“既如此,哈五兒,你得答應我。從密室裡看到的任何一樣東西你都不可以跟其他人說,否則,你永遠不會成爲我手下真正的捕快,即使是你孃舅說情也不成。”
哈五兒連忙答應,然後轉身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哈五兒走後,郭動靜靜對着密室門口許久許久,眼中掠過許多複雜的情緒,喃喃道:“玲瓏我兒,你跟你娘放心,不會有人再去打擾你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