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周率

兩百年前,臨洮(今甘肅岷縣)是中原的邊界,秦長城到此爲止,而今依然如此。

可想而知,臨洮地理頗爲偏遠,哪怕在小小的隴西郡內部,它都離北方的狄道、東邊的上邽半月路程,且山重水阻,往來不便。但也正是這偏遠,讓臨洮成了隴右勢力最後的棲身之地,死裡逃生的隗囂帶着殘兵敗卒在此苟延。

隗囂形態頗爲頹唐,體面的大將軍不再體面,衣襟上沾滿了酒漬,一遇上讓他難過、頭疼的事,也會下意識地找酒。

但臨洮連酒都沒了,吃飯都困難,連隗囂都只能以乾巴巴的糗糒爲食,所以他只能清醒地在這隴右最後一城中,等待末路降臨。

隨着祁山戰場上,隴蜀聯軍失敗的消息傳來,臨洮也沒法再待下去了。

“祁山乃隴蜀鎖鑰,如今楊廣戰敗西撤,而蜀軍爲霜雪所阻不能北援,我料想,祁山堡陷落是遲早的事。”

說服公孫述聯合西羌後,從武都啓程北上,路過臨洮的方望如此對隗囂說:“至遲到明年開春雪化,祁山魏軍必自祁山西進,與吳漢匯合,到那時,連退往益州的路都將斷絕。”

方望言下之意,是希望隗囂早做打算,與其被魏軍包圍,還不如在冬天就南退武都,臨洮是對西羌的屏障,遭到來自隴西內部的進攻時卻頗爲脆弱。

隗囂道:“依先生之言,我就要離開隴右,去寄人籬下了?”

方望道:“臣爲將軍向公孫皇帝求借武都郡,好讓隴右兵卒士人棲身,以便他日反攻隴上。”

“公孫皇帝答應了,但希望能與將軍在南鄭相見。”後面還有一句話沒明說,公孫述想要和隗囂完成君臣之禮,至於之後隗囂是否會被扣留在成都,就看他的表現了。

“爲公孫述,做一條看守門戶的狗麼?”隗囂只啞然而笑,曾幾何時,他其實有與第五倫講和,做一個富貴君侯的機會,他們當年也有交情,以第五倫的脾性,不至於苛待難爲自己,但終究是一念之差,對做諸侯的那點貪念作祟,終於走到了今日。

隗囂已經付出了太多代價,沒法回頭了,也罷,好歹在成家,他依然是“朔寧王”。

但對於方望,隗囂也知道,這位先生,已經不再是隴右的謀士了。

他也不是公孫述忠臣,而是陷入了某種執念,那不服輸的心念,隗囂曾經也有,它能讓人自以爲是,甚至做出一些瘋狂的事!

“聯合先零羌亂隴之事,還望先生能再思量思量。”隗囂用上了商量的語氣,他雖然也曾藉助羌人之力,但今日不同往日,公孫述和方望得知道,他們即將釋放的是什麼?又會給隴右造成多大的損害,隗囂不希望隗氏步了隴西李的後塵,被唾罵百年。

“兵者詭道。”

方望卻執迷不悟,隗囂在隴右輸了,但他方望還沒輸!只岔開話道:“公孫皇帝請將軍南下時,將孺子嬰一併帶上。”

這個孩子也是可憐,當初作爲王莽禪讓的道具被擺弄,十幾年過去了,依然被各方勢力利用,公孫述在務虛上活脫脫一個小王莽,大概是又想辦什麼漢成天命轉移的儀式吧。

“劉子駿不會同意。”隗囂搖頭,老劉歆縱是白髮蒼蒼,前幾年幾度將死,卻都撐過去了,他如今是僅剩的“大漢忠臣”,如同老母雞護雛一般保護着孺子嬰。

“公孫皇帝希望,劉子駿也一併南下。”

方望道:“公孫已在成都修築了學宮,只要劉子駿至,便尊爲成家國師!”

……

新朝的老國師劉歆,他的學問用來指導國家政策,惹得天下大亂。

但若單純只爲人師,劉歆倒是頗爲稱職。

過去三年,他將所有精力都放在“還債”上。

還自己身爲劉氏子孫,卻背叛祖先血統的債,具體表現便是參與重建大漢,擁立元統,然後就陪伴在孺子嬰身邊,愣是將他從一個半癡傻的廢人,教得粗通言語。

看着孺子嬰這半大小夥“牙牙學語”,漸漸能磕磕絆絆地與自己交流,劉歆老懷大慰,下一步,他甚至想教授孺子嬰識字。

但戰爭打亂了劉歆的計劃,他和孺子嬰開始了不斷的輾轉流亡:從天水到隴西,再被遷到這偏僻的臨洮來,他去過秦長城遺蹟,裹着一身老山羊的皮裘,看着蒼涼的塞外,寒風吹得白鬍子抖動。俯仰古今,劉歆文人情懷上頭,感慨不已,倒是孺子嬰,這位“大漢天子”,只顧得上撿石頭去砸冒頭的鼠兔。

“陛下,回去罷。”

劉歆無奈地說道,來到臨洮後,儘管條件有限,但他對孺子嬰的教導變得更加急迫,彷彿預料到這荒蕪之地的寂靜也無法持續多久。

果不其然,大雪後的那個清晨,隗囂紅着眼來“行宮”拜見劉歆和孺子嬰。

隗囂當年入仕,多賴劉歆提拔,對這位待他亦師亦長的老人,隗囂是發自內心感激的。

“劉公,囂無能啊,隴右盡失,連祁山也快丟了,只剩下臨洮孤城難支。”

隗囂擡頭道:”第五倫已滅劉子輿,盡誅河北劉姓,他恨不能殺盡漢室,囂爲大漢社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恐傷了陛下與劉公。”

“幸有公孫子陽,願以益州之地,請天子去做客……”

隗囂說得小心翼翼,生怕劉歆震怒,但令他沒料到的是,劉歆自始至終都頗爲平靜,但看向隗囂的眼神是冷的,並不相信他的話,誰不知道,隗囂這是要將孺子嬰作爲禮物,去和公孫述換一個諸侯王的位置?

歸根結底,什麼大漢,什麼隴右利益,都抵不過他個人的利益得失。

“這三年,難爲季孟了。”劉歆說道:“做漢家忠臣,確實讓人疲累啊。”

劉歆想起自己的父親:“吾父劉中壘(劉向)一生,先與元帝朝的宦官、匡衡鬥,又與成帝朝的王氏外戚五侯鬥,但他這一泉清水,終究無法對抗濁流,數次被罷官,下獄,免職,最終只能將滿腔熱血,付諸於學問,眼看大漢一日日沉淪,自己卻無能爲力,常常拂面而哭。”

而劉歆看在眼中,在日後做出了與父親截然不同的選擇,他覺得自己是拋棄了一家一姓的小道,而與志同道合的王莽,去追求三代之治的大道!

可十五年的失望絕望,最終讓劉歆造了王莽的反,他已經不指望什麼三代了,只願做餘生給做點彌補,讓自己死後有臉去面見先考。

“如今好了。”

劉歆點破了一切:“季孟不必再做漢臣了,良禽擇木而棲,大善啊。”

雖有點譏諷,但劉歆沒有痛斥隗囂,他這劉姓人都成背叛過大漢,對一個外姓,何必苛求?隗囂能屈尊孺子嬰之下三年,給了劉歆最後的安寧,已殊爲不易。

他只是將目光看向在裡屋酣睡的孺子嬰,那是劉歆在世上唯一牽掛的人:“照顧好陛下,公孫述愛名聲,應該能讓陛下在成都安居罷?”

不管哪裡,總比這兵荒馬亂的西荒要強,他一個老朽文士,護不住孺子嬰。

隗囂慚愧,頓首道:“公孫子陽一向敬佩劉公,希望劉公能一同南下,成都溫潤,適合養老。”

隗囂瞭解劉歆,沒有說出“成家國師”之類的話來激怒他。

劉歆搖頭拒絕:“老朽年邁,南下蜀地不易,等到時,恐怕已是一具屍體了,若傳出去說是爲公孫、隗氏所害,對你與公孫子陽都不好。”

這言語裡,暗含瞭如若強逼,就死給你們看的意思。

隗囂自不敢強迫,數日後,霜雪停了,方望北上西羌,而隗囂則帶着家眷及寥寥數千殘部,走羌道南下武都,臨洮將成爲一座棄城。

倒是馬車中的孺子嬰,發覺待他如祖父般親切的劉歆不一同前去時,本已被教得乖順懂事的他,忽然嚎嚎大哭起來,伸手打着侍從,說什麼都不願意走。

“陛下。”

劉歆只能拄着鳩杖勸孺子嬰,含淚道:“蜀地多蜜糖,陛下不是最愛甜食麼?”

孺子嬰稍稍安分,但還是不肯鬆開拽着劉歆的手,用結結巴巴的話說,他希望白頭翁也一起去,一同吃糖。

無奈何,劉歆只能將鳩杖塞在他手中:“陛下,看到它,也就像看到老臣了!”

孺子嬰緊緊握着鳩杖,惶恐而迷惘,劉歆很清楚,此去便是永別,他這把老骨頭,沒多長時間了。

而隗囂臨走時還做了一件好事,他將牛邯及隴右降將的家屬子弟,統統留在臨洮,留給不知何時會來接收城池的魏軍。

“季孟是善人。”劉歆見此情形後如此感慨,不由想起二人初見時,這濃髯的隴右大漢,卻操持着一口標準的雅言辯經,這反差讓劉歆記憶猶新。

隗囂拜別後卻復又轉頭,這一次,他臉上的淚不是作僞,而是真情實意,畢竟這一去,就徹底離開故鄉了,只低聲道:“或許,囂應該追隨劉公,專心在太學做學問,他日爲一博士,不該妄圖諸侯之位。”

劉歆也一樣啊,可以任勝人師,卻以爲自己能當國師。

他只自嘲道:“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這是秦相李斯臨死前的話,劉歆與隗囂,至少還沒被具五刑。

隗囂拜別時,只問道:“劉公往後如何打算?”

“在臨洮等死,若僥倖不死,或許還能落葉歸根。”劉歆只說了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衆人已去,只剩下臨洮這座棄城,劉歆沒了鳩杖,再無東西能支持他佝僂的身子,只能駝着背,目送孺子嬰的馬車漸行漸遠。

劉歆用他的最後三年教導孺子嬰,護他性命,也算償清了自己的愧意,但他還有兩個人,兩件事,是需要去了結的。

一人是王莽,王巨君已崩,劉歆與他的恩怨情仇,只能去黃泉下算了。

但還有一人,是老友的弟子,也算劉歆的後生晚輩,儘管他已走到了復漢的反面,但劉歆這幾年聽說過其所作所爲,還是必須去看個清楚,有些肺腑之言,他希望能說與第五倫聽聽。

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圓曰明,書齋裡手持規矩,畫圓畫得好,就以爲也能畫天地民生之道?何其荒謬。

“第五倫肯定也和我當年一樣,以爲心中自有周率。”

“但他,當真能以天下爲圖,畫下新的規矩方圓來麼?”

……

此時此刻,第五倫正在走蕭關回中道,返回關中——沒辦法,隴阪入冬後實在不是人能走的地方。

在回中道搖搖晃晃的馬車上,第五倫得知祁山堡陷落,隴右戰役就此結束的消息。

隴右勢力不強,隗囂政權給他們創造的麻煩,遠不如險隘地勢,這就足以讓戰爭變得極其艱難,打了足足半年。

第五倫欣喜之下,不由想起老師揚雄《涼州箴》裡的句子來。

“黑水西河,橫屬崑崙。

服指閶闔,畫爲雍垠。

每在季王,常失厥緒。

上帝不寧,命漢作涼。”

涼州確實是失了厥緒,多賴萬脩、小耿、吳漢的英睿,加上第八矯的忠厚實誠,三位將軍,一位刺史,各顯神通,助第五倫將這碩大一州收服。

儘管公孫述和隴右殘餘不會死心,但只要扼住祁山,第五倫隨時歡迎對面來送。

小耿還是得看着幷州,至於涼州,河西四郡交給第八矯,天水、安定交給萬脩;隴西、金城交給吳漢,但得派一個能夠長袖善舞和羌人打交道的人過去做副手。

“漢涼已成往事,涼州這條蒼龍,已被予長纓縛住,要改換顏色,成爲魏之涼州了!”

但第五倫卻沒機會和將軍、刺史們,以及萬千戰士一起坐下來暢飲,分享這份喜悅了,他之所以趕在戰局未定時就匆匆東返,不僅因爲祖父第五霸病篤、第五倫的第三個孩子開春就要誕生等家事。

還因爲兩份來自東方的急報……

一件是意料之中的:秋後,中原的赤眉軍進攻馬援鎮守的陳留,並從潁川向洛陽再度猛攻,真打上門了!

但另一件,卻在第五倫意料之外。

“秋末,幽州涿郡太守……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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