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後山亂墳崗子的時候,看着四周凌亂的墳頭,橫七豎八的墓碑,耿長樂感到陣陣陰風襲來,那人走路的姿勢就像幼童寫字般一筆一劃的,步態僵硬且不自然,再想想陳菲菲剛纔說的話,他真的感覺有些頭皮發緊。
陳菲菲倒是一直面帶微笑,遇到崎嶇的路面,她會伸出一隻胳膊,讓耿長樂攙扶,雖然一路上她沒說話,但那神情看上去似乎對這一切都瞭然於胸。
三人一直走了一個小時左右,眼前出現了一座村莊,村口的大石碑上刻着三個大字:劉集營。
看到這幾個字,耿長樂心裡也犯起了嘀咕:劉集營素來不是八路軍的堡壘村,倒是年年被評爲鬼子的“治安模範村”,盧鐵旺連長爲什麼要藏在這裡?此時再想想陳菲菲的話,覺得當真有幾分道理。
一進村,陳菲菲就開始嚷嚷起來,說自己走了這麼長的路,腳都快腫了,接着不停地抱怨路不好走,風也不好好刮,諸如此類,總之搖身一變成了不講理的刁蠻小姐,耿長樂聽了心裡暗自發笑,只是扶着她一隻手臂,一直向裡走去。
那人引着他們來到一間破舊的茅草房前停下,陳菲菲擡頭打量了一下,從外表上看這就是一間普通的農家小院,屋外用紙條圍成籬笆,四周都是光禿禿的黃土地,大門是用破木板釘成的,歪歪扭扭耷拉在一邊。
一進屋,一股濃烈的藥草氣味撲鼻而來,一共兩間屋,外面的是竈間,正熱着一鍋湯藥,水已經燒開,噼噼噗噗冒着白汽,裡屋有一個大炕,炕上躺着一個人,蓋着被子。
儘管心裡還帶着疑惑,可耿長樂一看到“盧鐵旺”身受重傷躺在牀上,鼻子還是不由得一酸,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陳菲菲扭着腰肢也跟進來,一屁股坐在牀邊,滿臉關切地看着傷員。
“盧連長嗎?”陳菲菲輕聲問道。
“是,是我。”那人吃力地答道,一說話就不住地咳嗽,儘管全身大部分蓋着被子,可依然能看出他體格不錯,真是和盧鐵旺別無二致。
“你怎麼躲到這兒來了?多不安全吶!”陳菲菲笑眼盈盈地凝視着他。
“前些日子鬼子掃蕩,隊伍被打散了,我受了傷,幸虧這兒的老鄉收留我,讓我一直在家養傷。”“盧鐵旺”一說話就喘着粗氣,他的胳膊上和臉上全是瘀傷,那張臉已經腫得泛起了亮光。
“看來盧連長的傷恢復得不錯,過兩天就能下地了!”陳菲菲輕輕把手放到他的胳臂上,疼得他不住地哆嗦起來。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盧鐵旺”問道。
“多虧了你的這位‘老鄉’唄,”陳菲菲笑道,“他去縣城送的信,我們這才知道原來您在這裡,要說咱們可是有淵源,根據地一別多日不見了,心裡想你的緊。”陳菲菲臉上一直帶着端莊的微笑,似乎在和一個多日不見的老友說話。
一聽到根據地,“盧鐵旺”掙扎着坐起身來,盯着陳菲菲的眼睛,關切地問道:“你們還知道其他同志的消息嗎?我現在急於恢復組織啊!”
耿長樂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他張了張嘴,陳菲菲狠狠瞪了他一眼,還用鞋跟在他腳上碾了一下,耿長樂一下子清醒過來,他與盧鐵旺非常熟悉,盧鐵旺的相貌聲音在他腦海裡清晰可見,可眼前這個人已經受了重傷,被打得不成人形,而且由於傷勢過重,聲音都變得嘶啞,雖然身形上看去很像,可形象畢竟和他腦海中的有一定差距,聯絡組織這樣的事,萬萬馬虎不得,想想他們在永定城裡呆了沒多久,就已經被人設計了多次,放人之心不可無,這次他也留了個心眼,再不妄自開口,一切等陳菲菲弄清楚再說。
陳菲菲把嘴湊到“盧鐵旺”的耳朵邊上,壓低聲音說道:“其他人都被抓了,關在縣城的司令部裡。你想不想去救他們吶?”
“盧鐵旺”聽罷,低聲嚎哭起來:“都是我不好,中了鬼子的圈套,害的同志們被抓,我一定要去救他們,你們要和我並肩戰鬥!”他嚎哭的聲音就像是狼在嚎叫,陳菲菲聽着身上直起雞皮疙瘩,人的情感是不能立刻裝出來的,特別是哭聲,如果不是發自肺腑的,聽上去就讓人感覺特別不舒服。
從他的哭聲中,陳菲菲已經把懷疑提到九分,又聽他問自己想不想去幫忙,心想你這是給我下套呢,這場戲也唱得差不多了,該收場了。主意打定,便冷笑道:“盧連長想救人也得先養好自己的身子纔是,我來以前,就聽說你受了重傷,特意從縣城裡拿來上等的草藥,專治跌打損傷,只要往傷口上一抹,立刻見效,盧連長你趕快試試。”
說罷從小坤包裡掏出那隻“紅盞琉璃鍾”,把鍾狀的花瓣一下子按到“盧鐵旺”的傷口上,那花朵見到人血,立時扭動起來,花蕊吸血膨脹,順着傷口就往裡鑽去,劇痛引得“盧鐵旺”直翻白眼。
“稍微堅持一下,疼勁兒過去就好了!”陳菲菲假惺惺地安慰道。
“媽呀,這是‘紅盞琉璃鍾’!”“盧鐵旺”一個趔趄從牀上蹦了起來,衝着窗戶外大喊:“程會長救命,渡邊太君救命!”一面伸手用力去拽那枝條。
渡邊一郎和程雲彪面色鐵青地出現在門口,和陳菲菲四目相對,陳菲菲得意地笑了:“渡邊太君您來的正好,這兒有個八路,快把他抓起來!”接着伸手一指“盧鐵旺”,“就是他!”
“太君快救命啊!”假盧鐵旺帶着哭腔哀號着,眼看那怪花的枝條在他身上越鑽越深。
渡邊一郎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沒想到自己設計的好局被胡魁這傢伙給演砸了,眼下他只能訕笑着解釋:“是這樣的,陳小姐,這是我們設計的一個方案,專爲了抓城裡潛藏的八路,這個盧鐵旺是胡魁扮演的,只是沒想到你們竟然來到這裡。”
陳菲菲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自從進城我就一直憋着一股氣,一定要好好收拾這個盧鐵旺一頓不可,正好昨天高副官上街買東西,也不知道怎麼這麼巧,就讓我們遇上了,我高興得很,這股火終於能發出來了,這也得感謝程會長,要不是他送我的好東西,我也不能發泄的這麼痛快。”接着她一拍自己的腦袋,故作驚訝地嚷道:“壞了,我忘了這是渡邊太君設下的方案,是爲了抓八路的,都怪我不好,我可把胡隊長害慘了,下次你再做方案可得提前告訴我啊,要不然多危險啊,幸好是誤會,胡隊長你沒事吧?”
就聽“噗通”一聲,胡魁已經疼得昏死過去,一頭直撅撅栽到了牀上。
“嘖嘖嘖”陳菲菲砸吧着嘴脣:“胡隊長這一身瘀傷可不容易啊,怎麼弄上去的?”
“剛打出來的!”渡邊一郎的臉都快變成豬肝色了,他懊惱地揮了揮手,幾個手下趕忙過去,將昏迷的胡魁架了出去。
陳菲菲又擺出一副肅然起敬的神情:“得下多大勁才能打得腫成這樣啊,真是太了不起了,真是佩服!胡隊長爲了皇軍的大業可真是忠心耿耿,忘我奉獻,太君可一定好好好犒勞他,只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太君您的方案可得延緩執行了!不知道您還能不能找到一個像胡隊長這樣辦事得力的手下呢?”
渡邊一郎死死咬着牙齒,差點就要罵出髒話來,心裡不停地咒罵着,他也不想再和陳菲菲多說一句話,只想馬上離開這個讓他把臉都丟盡了的“模範村”。
就在他轉身想走的時候,陳菲菲又說了一句話:“您的方案顯然還得好好設計,像今天這樣的事兒,如果田中伯伯知道有我摻和,一定會狠狠罵我的!”說完這句話,她輕伸出手臂,讓耿長樂扶好,扔下已經開始打哆嗦的渡邊一郎,翩然而去。
渡邊一郎兀自站在那裡氣急敗壞地哆嗦了好久,隨後仰天大喊道:“八嘎!八嘎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