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菲菲坐在桌前,他們都按照自己的部署各自行動去了,只剩下她無言獨坐西樓,把酒臨風敬月影,與剛纔的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不同,此時的她疲憊地靠在座椅上,臉色蒼白,神情無助。
命運無常,把她陰差陽錯帶到永定,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縣城,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自己現在應該身在何處?也許這個結果早在畢業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就算不在這裡,她也會身處其他城市,做着類似的事情吧。處處爲家即爲無家可歸,家世富貴不能代替心靈的藉慰,孤單的心,漂泊的人,寂寞的影,惆悵的情,人前的沒心沒肺,肆無忌憚和轉身之後的空杯灌淚就像一張紙牌的兩面。
喝完最後一杯酒,她用手掌在精緻的臉盤上輕輕摩挲了兩下,傷感的時間已過,她要馬上調整思緒,永定城不大,可處處暗藏你死我活的生死鬥爭,該清醒的時候,一定要萬分警醒,否則,能留給自己的表達空間就只有墓碑銘文上的被矯揉造作之能事了。
來到崔宅的時候天還沒有黑,大羣的烏鴉在頭頂上飛過,夕陽西下,晚鴉歸巢,崔家久未沾染人氣,更顯一片蕭殺。
耿長樂正在花園裡忙活,地上已經挖出了一個深坑,按照她的要求,這坑挖得兩尺深,直徑也約兩尺,眼下耿長樂正在挖第二個坑。他揮動着胳膊,健壯的身體帶着細長的鎬頭,在空中舞出優美的姿勢,充滿了力量感,也帶給她充足的安全感。
“山崎玉呢?還沒來嗎?”陳菲菲環顧四周,並沒見到那位學長的身影。
“那個日本人啊!你不是交代他去醫院那東西了嘛,這麼遠的道兒,哪能這麼快!”耿長樂伸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眼睛始終沒離開地面。
陳菲菲就勢找了塊石頭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耿長樂刨地,由於酒精的作用,她的臉蛋微微泛紅,在夕陽照射下,好像即將成熟的蘋果。
“想什麼呢?”耿長樂見她半天沒說話,感覺很奇怪,這可不是她平素的風格。
陳菲菲輕嘆道:“眼看就要動手了,心裡很不安。”
耿長樂狠狠地把鎬頭砸進土裡,濃重的眉毛倒豎起來:“他禍害了那麼多人,幹了那麼多壞事,消滅他是爲民除害,應該高興纔對!”
陳菲菲呆呆地望着土坑:“他的確罪有應得,我是擔心計劃裡會不會有疏漏,讓這麼多不同背景的人同時做事,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導致計劃失敗,我又不是神仙,怕沒這個能耐把事兒抓好。”
耿長樂嘿嘿笑了兩聲,打趣道:“我看你快成了神仙了,要不說人和人不一樣呢,我就沒你這樣的本事,能把八路,鬼子,漢奸,反動會道門頭子召集在一起,爲了一個目的幫着你跑腿!”
陳菲菲憂心忡忡地說:“正因爲這樣,才讓人擔心呢!這都什麼時候了,山崎玉怎麼還不來?”她隨即站起身來,圍着耿長樂不停地轉圈,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
又過了一刻鐘光景,山崎玉提着一個玻璃瓶子急匆匆地趕過來,瓶子裡裝了半瓶水,水裡泡着一塊像煮熟了的雞蛋黃一樣的東西。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山崎玉見到陳菲菲先畢恭畢敬給她鞠了一躬,“課長一直在我辦公室裡走不開,他剛走我就弄到了這個。”他一邊說話一邊把玻璃瓶子在陳菲菲眼前晃了晃。
日本人特有的時間意識和禮貌在這時起了很大的作用,陳菲菲剛纔等得有些惱火,本想見到他後抱怨幾句,可他一見面的表現讓她的怨念硬生生熄滅了。
“這是白磷吧,就這麼小點,能行嗎?”陳菲菲用疑惑的目光審視着他手裡的瓶子。
山崎玉咧着嘴嘟囔道:“你就知足吧,就這點還是趁我們課長不注意的時候從實驗室裡偷出來的,你要這東西又不早說,我們那是醫院又不是化工廠,能找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陳菲菲皺起了眉頭,可有不好說什麼,眼下確實條件有限,能找到這些東西,就是靠大家開動腦筋想辦法弄來的,轉念又一想,當時在醫院裡,豆大的一小塊白磷,就讓張秋芳變成了那副慘狀,想來這東西的威力應該足夠大。
看看耿長樂第二個坑已經挖好了,天也快要擦黑,她得抓緊時間把陣勢擺出來,好等着程雲彪自己送上門來。
首先她帶着耿長樂和山崎玉從崔宅前面找出兩個鹹菜罈子,這種罈子當時在北方家庭裡幾乎家家必備,北方人好吃醃鹹菜,這罈子用陶土燒紙,通體黝黑,高約兩尺多,直徑一尺五左右,頂上有個木頭蓋子,他們把鹹菜罈子放到土坑邊上,接着在不遠處掃開浮土,兩個小孩的骨骸還在下面的土裡埋着,三個人畢恭畢敬把骨骸連同下面底襯的衣服輕輕啓出來,放在已經洗刷乾淨的罈子蓋上。
耿長樂找來幾根線香,點燃後立在骨骸前面的土堆上,三人對着香火默默站立,過了一會兒,陳菲菲小聲說道:“孩子們,我知道你們死得冤屈,本想早點讓你們入土爲安的,可眼下有個壞人在縣城裡作惡,還得請你們幫忙,早日除掉壞人,早日讓你們超生投胎!”話音一落,三人齊刷刷向兩具骨骸鞠了三躬。面對死者,他們還是滿懷敬畏之情。
鞠躬完畢,兩個男人動手將衣服連同骨頭放進鹹菜罈子裡,每個罈子裡放一個,陳菲菲將早已做好的,畫着符咒的紙錢塞進罈子裡,又從地上抓起一把細土,往每個罈子裡撒進去一些。
之後耿長樂點起一根蠟燭,他舉着蠟燭在每個罈子口停留了一會兒,一方面是爲了耗盡壇內的氧氣,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將水汽蒸發,這兩者都會導致白磷自燃,平靜無風的天氣正合適幹這個,在他燒壇口的時候,山崎玉也動手用筷子將白磷夾出來,然後將其塗抹在壇蓋的底部,白磷質地很軟,他塗抹完後,又拿了些紙錢粘在下面,等耿長樂燒好壇口後,他迅速將蓋子扣在上面,接着又在邊緣處塗了一層泥漿,泥漿塗抹地很薄,既能密封整個罈子,又可以不費力地揭開蓋子。
罈子封好後,陳菲菲在每個罈子外面又貼上用紅字黃紙畫成的大符,這些符籙的形狀都是她在那本古書上看到的,最後,她從口袋裡摸出那張密室裡撕下的沾血的布條,分成兩份塞進木蓋的縫隙裡,外面要露出一些,由於沒有程雲彪的生辰八字,因此就只能把帶着他血跡的東西和符咒聯繫起來,陳菲菲也清楚這種儀式化的東西本無多大意義,不過既然是精心佈下的局,那整個過程就得像那麼回事兒。最後將兩個罈子半埋在土坑裡,上面撒上一層香灰。兩個罈子坐西向東,此時天色漸暗,夜風徐起。
“這東西管用嗎?”耿長樂對着秋風,凝視着在夜色中顯得愈發詭異的鹹菜罈子。
“當然管用!”陳菲菲自信地說,“這可是正經的‘追金索魂陣’!”
山崎玉笑了:“我從來不相信什麼迷信法術,不過這回我確信這兩個罈子絕對能要了程雲彪的命!就是要用追金童子索他的魂!”
陳菲菲說:“這個局咱們算是佈下了,這只是第一招,冰麒麟怕火,咱們放兩個火罈子在這兒等着他,萬一要不了他的命,咱還有後手,龐縣長還沒動靜嗎?”
耿長樂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看那傢伙不太地道,該不會半路掉鏈子吧?最好還是別指望他,就用這個‘追金索魂陣’解決問題纔好!”
陳菲菲白了他一眼,搶白道:“咱們幹嘛來了?費了這麼大工夫擺出的架勢,我可不想白費,這次如果不成功的話,日後他一定會更加警覺,恐怕咱們就沒機會了,正因爲這樣,我纔要留後手,今晚決不能讓他活着走出這個院子!”
再說寧文吉,受陳菲菲囑託去給程雲彪報信,儘管早就把該說的話背了無數次,可見到會長的時候,心臟還是跳得厲害,他心裡有鬼,自然膽子就發虛,有時候程雲彪一個無意的眼神就能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程雲彪最近也是諸事不順,急需的現大洋湊不出來,手下的得力干將趙興義又被渡邊一郎擊斃,再加上渡邊讓寧文吉給他帶來了嚴重的警告,他也知道日本人已經不再信任他,前兩天就連馮保到自己的老巢永定俱樂部去,竟然都見了鬼,遇到不知死活的崔堂主鬧殭屍,馮保雖然脫身,可受驚嚇太重,回來就病了,眼下黑仙會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手裡能用的只有寧文吉了,儘管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不順眼,可還是強忍着沒發作,還要假裝熱情地寒暄幾句。
寧文吉找着機會,神秘兮兮地湊近程雲彪,告訴他自己和趙興義那次偷襲陳菲菲失手後,無意中曾聽她說起在崔家藏了一千塊現大洋的事兒,特意在今天偷偷溜進崔家,打算尋找這些錢的下落,可無意在崔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接着把追金索魂陣的佈置簡單描述了一遍,這些話都是陳菲菲事先教給他的,說的時候還得裝作自己並不懂得其中奧妙,他是假裝不知道,可程雲彪知道,他一聽就緊張起來,想想自己最近的窘境,很自然地就往這方面聯想,他後悔自己當時在崔家的時候沒往花園裡留意,想不到崔堂主早就佈下殺局,一直在暗算自己。想到這裡,他心裡那股無明業火騰然而起,明晃晃按耐不住。
“這還了得!”他憑空喊了一句,嚇得寧文吉渾身一哆嗦。
“原來根子在這裡!”他嘴角隨即浮現出一絲冷笑,既然根子找到了,剩下的也就好辦了,只要把它拔掉,所有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他心裡盤算着,事不宜遲,最好馬上就動手。
想到這裡,程雲彪毫不遲疑,拉起寧文吉,又叫了幾名徒衆,手裡都抄着傢伙,趁着天黑,一行人直奔崔宅而來。
由於崔宅已經被縣**接管,程雲彪也不敢貿然砸開大門直接闖進去,爲了避人耳目,他們也都翻牆而入,夜色已深沉,大院裡一片漆黑,只聽得風吹落葉沙沙響,杜鵑啼血落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