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成決定隻身去S市創業那年正好是他大四畢業那年,那一年林淼大三。
林淼本來就是A市人,一直在A市唸的書,連大學也不例外。
林父林母均是重點中學的老師,自小家裡生活稱得上無憂無慮,家教雖嚴,可因爲林淼是林家唯一一個女兒,林父林母都是把她捧在手心裡疼的。
再後來遇上週易成,疼她那勁兒連江一山也經常說眼不見爲淨。
林淼懶得理他,照樣我行我素,恩愛照舊。
相比林淼,周易成家裡境況卻是社會另一面。周易成出生在A市西北側一農村裡,周父周母都是農民出身。
農村裡頭髮展機會少,周父在周易成周歲過後去了A市務工,在一工廠裡當起車間工人,周母則留在家裡帶帶孩子,白日裡串串珠子賺點錢。
工廠裡車間流水線生產下講究的是速度,手腳快的能計件的數量就多,賺的錢也能高起來。
一開始周父手腳麻利確實賺到不少,家裡環境也漸漸好起來,至少比村裡其他戶還要好許多。
可好景不長,周父在一次車間意外事故中頭顱不幸被絞進注膠機裡,當場就斷了氣。據說當時那場面血肉模糊,異常恐怖。
A市也還是剛起步的城市,這宗意外發生以後轟動一時,照理說周父的死是因工死亡,周母還有周易成本應獲得相應賠償。
可惜周父工作的工廠屬於三無黑製造廠,而且周父連基本勞動合同也沒訂立。出事以後工廠老闆舉家攜款連夜逃跑,別說周家的賠償金,還有好幾十名廠裡勞動工人的工資也全都打了水漂。
那時候周易成才三歲大點,周父的身後事只能由着周母跟幾個爲數不多的親戚幫忙草草了結。
因爲周父死的早,周易成只能由周母一手拉扯大,箇中辛酸大概林淼這輩子也無法理解。
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早熟,肩上揹負的也比同年人要多。小時候沒能力,吃夠了苦,長大了自然想努力改變這一切。
周易成也不例外,他渴望改變現狀,讓周母過上好日子,給他和林淼的未來加一個保障。
所以畢業那年他決定一個人北漂到S市去,像所有年輕人一樣揣着對未來的希望和夢想。
林淼明白周易成的想法,所以她心裡再怎麼不願意,她還是支持他的決定。
就像江一山說的,擋得住他的腳步也阻不了他的心,到時候傷害的還是彼此的感情。
周易成出發那天帶的行李不多,只有身上的揹包還有手提着的行李袋,卻是他所有的家當,像賭徒一樣這次去S市是他孤注一鄭的選擇。
去火車站路上兩人一直沉默不語,直到上火車前,周易成終於回身緊緊握住她的手,他說,淼淼,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他眼神堅定,林淼一時間紅了眼眶噙着淚水不敢哭出來,只能低頭伏在他胸口上小聲回道,“嗯,我等你!”
這趟通往S市的列車將周易成帶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正如周易成承諾的,三年時間裡他果真在S市闖出了名堂。
——
周易成向來是個大方的人,離婚前是,離婚後也是。
御居豪庭裡的獨棟別墅是三年前周易成買下來給兩人當新房的,當時每平方買入價已經超出S市平均市價的五倍,現在房子價值更是翻了好幾翻。
離婚的時候,周母的意思是將御居豪庭的房子收回去,把位於市中心的那兩套九十平左右的套房過到林淼名下,就當是給她的補償。周母和她說這話時直白明瞭,絲毫不婉轉,字裡行間的語氣都像是在說,“別妄想從我們家撈到什麼好處。”
林淼倒是沒所謂,就算周易成不給她一分一毫,林淼也覺得不重要,當初認識的時候周易成就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她也從來不曾介意過。
不過周易成不肯,他說,淼淼,我只是想補償你。
他神色黯然,眼眸底下全是懊悔和內疚。林淼定睛看着這個男人額前的髮梢忽然有些迷了眼,須臾才應了一句,“隨便你。”
最後,周易成決定把兩人在住的御居豪庭還有市中心的兩套房子過戶給她,另外還往她戶頭上打了一筆錢,法律上來說應該就是贍養費。
房子過戶那天,林淼只要市中心其中一套房子就算了,可週易成說什麼也不願意,結果是兩人各讓一步,把市值最高的御居豪庭轉到林淼名下。
袁萱罵她怎麼能便宜周易成,應該把市中心的房子也一併要了,不然將來還不是便宜陳佳佳那賤人,反正周易成願意給,不要白不要,先拿了再說。
提起林淼離婚這事,袁萱比她自己還要氣憤,皺着眉頭像個老媽子一樣天天在她耳邊唸經,林淼通常一笑置之。
其實除去御居豪庭的房子,周易成轉到她銀行卡上的錢,林淼幾乎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個零,起碼保證下半輩子無憂。
難怪那麼多人結了又離。
離了婚,一夜之間就成千萬富豪,誰不願意。
可林淼不想要周易成的錢。
陳佳佳的背叛,周易成的出軌是事實,他對她愧疚,於是希望用錢來彌補他的過錯,以此來減輕他內心裡的負罪感。
只是林淼不是聖母,她也不是什麼大好人。
陳佳佳拿着化驗單來找她攤牌的時候,林淼就盯着她那張梨花帶雨,哭得慘白的小臉,在心裡壞心眼地詛咒她跟她肚子裡的孩子去死。
周易成說要補償她的時候,林淼也曾有一刻想過告訴他另一張化驗單的事情,然後讓他悔一輩子,怨一輩子。
可話到嘴邊,心裡再多惡毒絕情的話都變成一句簡簡單單的“隨便你”。
十年的感情裡多了一個陳佳佳就已經變質了,再撕破臉恐怕連最後一絲情分也沒有,這段她曾經努力維護的感情就真的變得面目全非。
她還是希望她和周易成的這十年能夠好來好去,在最後一刻給彼此留下美好的印象,然後從此不相往來。
袁萱對她這樣的解釋嗤之以鼻,說她那是作。林淼仔細想了想,結果發現她這樣子做還真的有些作。可作不作最後還不是一樣要分道揚鑣,做作點還能讓場面好看些,至少在周易成心裡,她林淼還是當年那個驕傲的小公主。
又或者說,她只是不願意承認嫁給周易成是個錯誤。
——
這幾年林淼睡眠質量每況愈下。尤其最近搞離婚的事情,情況更是變本加厲,只要屋裡發出一丁點聲響,她肯定第一時間醒過來,然後再也睡不着,這是典型的早期神經衰弱的症狀。
從民政局出來,所有事情塵埃落定。
回到家裡,林淼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累,倦意席捲全身,纔剛合上眼便睡了過去,一躺就是九個小時,要不是江一山的電話,林淼大概還能再睡更長時間。
“林淼,下來開門!”電話剛接通,江一山劈頭就是一句,林淼還來不及回話,他已經急匆匆把電話掛了。
林淼無奈,只好在牀上磨蹭好一陣纔不情不願地爬起來下去開門。
江一山是怕她一時間接受不了離婚這事實繼而自殺輕生,才一連打了十幾通電話給她,就連短信也都好幾十條。
可因爲林淼睡得熟,沒及時回他,江一山擔心才飛車過來找人。
等他見到安然無恙還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林淼揉着眼睛給他開門,江一山頓時火冒三丈,“林淼,你能不能不要讓人擔心!”
剛睡醒的腦袋轉不過來,隔了許久林淼才牛頭不搭馬嘴說道,“江一山,請我吃飯。”
“……”
出來的時候有些晚,許多餐廳都打烊了。江一山開車帶着林淼在市區裡左拐右拐,好不容易終於在一家營業到凌晨兩點的茶館前停下來。
茶館門口做成了仿園林的佈局,小橋流水配上悠揚的古箏音樂好不詩情畫意,林淼不禁駐足看了一陣,見江一山也過來了才繼續往裡邊走去。
睡了一天,林淼精神了不少,連帶胃口也變好了。茶館供應的食物不多,多是點心類的,可林淼把精緻的菜單那堪堪幾頁紙上的食物幾乎每樣叫了一份。
林淼點菜的時候江一山正好上了洗手間,等服務員把菜逐一端上桌上的時候,江一山瞬間目瞪口呆,盯着滿桌子的食物說不出話來。
林淼卻是吃得興起,手下筷子在食物間來回移動,嘴巴不停咬嚼。
“你是多少天沒吃過飯!”
從小蒸籠裡夾起一顆水晶蝦餃送進嘴裡,牙齒咬破水晶皮的一刻,齒頰間滿滿都是小蝦球,林淼覺得特別滿足,瞥了眼江一山,不以爲然地說道,“別管我,我就喜歡這樣!”
林淼不停往嘴裡夾東西,兩邊腮鼓得脹脹的,嚥下去喝口水又繼續吃。江一山擰眉,只見林淼手下動作頻繁,不消一會,桌上大半食物已經給她消滅得七七八八了,可她好像不知道飽一樣還在繼續吃着。
江一山終於忍不住了,“林淼,你要是不開心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裡拿自己身體來折磨。”
夾菜的筷子頓了頓,轉瞬又恢復原來的動作,林淼頭埋得低低的,淡淡開口道,“我沒有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那你現在做這些又是爲了什麼!”江一山一把抽走林淼手上的筷子,拔高聲嗓道:“從小到大你都是這個樣子,遇上什麼不順心就開始暴飲暴食,不就爲了一個男人,值得麼!”
林淼垂着頭不說話,江一山心裡覺得惱,惱她不爭氣,也惱自己的無能爲力。
要不是他,林淼大概就不會和周易成認識。
“你要再這樣子,我就告訴叔叔阿姨,既然我管不了你,就讓你爸媽管管你。”
——
茶館裡人不多,窸窸窣窣說話的聲音不時傳進耳朵裡,到底說了什麼卻聽不清楚。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直壓低的脖子開始發麻,像針刺一樣痠痛,林淼擡起手抹抹臉頰,半響後才緩緩擡起頭衝不遠處的服務員招手買單。
江一山早就給她氣跑了,明明兩個人一塊出來的,只剩下她一個,下次再也不找他出來吃飯。
見服務員走近,林淼從手袋裡拿出錢包正要付錢,卻被告知她這桌的賬單已經給江一山走的時候順手結了。
江一山還是喜歡刀子嘴豆腐心。
默默將錢包收回去,林淼盯住眼前吃剩的半桌菜,遲疑了片刻還是執起筷子繼續吃,等到桌上一掃而空的時候,空蕩蕩的胃裡終於有了飽腹感,林淼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嗝,拎起包起身往茶館門口走去。
茶館只有一個門口,進出都必須經過那條小橋。林淼離開的時候,恰好小橋上站了個男人把出入的唯一通道堵住了。
男人身上穿了一套剪裁合身質感優的手工西服,顯得他身形頎長挺拔,寬肩窄臀,分明是練過的,再加上他下半身那兩條筆直的大長腿,雖看不到臉,但遠遠看去還是十分吸引目光。
只是林淼沒心思研究他身材,因爲他實在是把路堵得死死的,讓她出不去。
林淼淨身高有一米六七,穿了高跟鞋也有一米七二左右,可她站到男人身後,還是比男人相差了一個頭的高度。
她剛要出聲讓男人借過點,視線卻越過他肩膀,發現原來站在橋上的還有另外一個女生,因爲長得嬌小,被男人的身軀擋住,林淼之前纔沒看見。
那女生看着也就二十出頭,可臉上那脂粉幾乎是林淼一年下來使用的總量,再配上她身上那件低胸平口,長度堪堪擋住屁股的小洋裝,風塵味異常的濃重,林淼一時看傻了眼。
兩人看起來關係匪淺,似乎在鬧爭執。男人雙手插着褲袋別過臉沉默不語,女生伸手扯住男人衣袖嚶嚀哭泣,紅脣張張合合,不停質問。
看來應該是男的要分手,女的不肯,才上演這麼一幕,正好今天她不走運才碰上的。
這種情況還是避之則吉,躲得越遠越好。
林淼縮頭再次窩在男人身後,正要轉身走開,身後卻傳來一道聲嘶力竭的喊聲。
剛回頭想要看看發生什麼事,只見男人迅速往旁邊閃開身,轉瞬林淼跟女生對上臉。女生見到林淼也是一愣,可林淼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一陣風“呼啦”過去,腳下一個趔趄,順勢撲倒在地上。
幸好橋上設了欄杆,不然以剛纔女生飛手袋的力度,林淼絕對摔進水裡去。
“嘩啦啦”的流水聲,自由自在地在水裡游泳的魚羣,明明是雅緻的景色,可是這一刻的林淼沒有要欣賞的心思。
此時的她左邊臉頰上火辣辣的,還伴隨着一陣刺痛。
慢慢舉起手想要撫上臉頰,忽地腕上一緊,一股熟悉的氣味隨着流動的空氣悄無聲息地傳入她的鼻腔。
林淼不住失神,再擡頭時,瞳孔上映入一張線條分明,漂亮卻不失陽剛的陌生臉孔。
男人輕俯下/身,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冷靜說道:“別摸,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