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五章 張保慷慨赴死（下）
話說張保過江之後，就在岸邊樹林內蹲了一夜，等到天明，一路望臨安趕去。路上暗暗打聽嶽元帥的情況，並無信息。這一日來到臨安，在城外尋了一家旅店安歇。次日清早進城，城門口盤查甚嚴，張保退了回去，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手裡拿着一根打狗棍向城門口走來。城門守將見張保全身髒兮兮的，問也沒問就讓他過去了。
張保進城之後，逢人便問。當時秦檜發佈公告，誰也不敢多加言語。張保問了也是白問。一連打聽了好幾天，還是毫無消息。這一日，張保清早起來，在臨安的大街小巷轉悠，偶然走到一所破廟門首，聽得裡邊有人說話。張保就在門外透過門縫往裡一看，只見有兩個叫花子睡在草鋪上閒聊，一個說道：“如今這世道做什麼官！還不如我們叫花子快樂自在，討得來就吃一碗，沒有討來就餓一頓，這時候還睡在這裡，無拘無束。那嶽元帥做到這等大官，那裡比得我們來？”另一個說道：“不要亂說！倘被壞人聽得，你我都活不成了！”
張保聽了，心中納悶：“嶽元帥怎麼不如叫花子？一定是他們在這裡說朝廷壞話。”張保怒不可遏，一腳把廟門踢開，那兩個花子見張保破門而入，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倆目瞪口呆的看着張保，驚得毛髮直豎起來。張保說道：“你們兩個不要驚慌！我是嶽元帥家中差來臨安打探消息的，既然你們二位說起嶽元帥，一定知道嶽元帥的消息，請你們告訴我，嶽元帥現在怎麼樣了？”
那兩個叫花子看着張保說話時焦急的神情，心裡明白過來。他們張嘴結舌，說話吞吞吐吐道：“小人們只是道聽途說，並不知道真實情況，請好漢饒命。”張保見他們二人不肯說，心中着急，他揪住一個花子的破衣裳提了起來，說道：“我正打聽不出消息，你二人既然知道，可與我說說。”那兩個花子渾身顫抖，說話有點口吃，半晌吶吶道：“小，人、們，不曾、說什麼！”張保就一手將另一個花子提將起來，說道：“你不說，我就殺了你！”花子大叫道：“將爺不要發怒，放了我，待我慢慢說給你聽。”張保一手放下花子說道：“快說，快說！”那花子面如土色，對着另一個個花子說道：“老大，你把門兒帶上，站在門口張望，倘有人走來，你就咳嗽一聲。”那個花子走出廟門，順便把門掩上。
“兄弟，現在這裡就只有你我二人，不要顧慮，把知道的情況細細告訴我。”張保說道。那人四下看了一眼，悄聲說道：“秦檜陷害嶽元帥，又到他家中去將他公子岳雲、愛將張憲騙到這裡，就一齊下在大理寺獄中，不知做些什麼？若有人提起一個‘嶽’字，就拿去衙門問罪，因此小人們不敢說。將軍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張保聽了這一席話，驚得半晌作不得聲。
“謝謝了，這裡有些銀兩，你們倆拿去用吧！”張保說罷從身上摸出一塊銀子，約有二兩來重，賞了花子，奔出廟門。
張保回到旅店下榻處，取子些碎銀子，走到成衣店裡，買了幾件舊衣服。又買了一個筐籃，央人備辦了些點心酒餚，換了舊衣，穿上一雙草鞋，竟往大理寺走去。來到大理寺，碰到一個軍漢，張保輕輕的叫道：“裡邊的爺！小人有句話講。”那獄卒走來問道：“有什麼話講？”張保說道：“老爺走過來些。”那獄卒就走到柵欄邊，張保低低的說道：“裡邊有個嶽元帥，是我的舊主人，我吃過他的糧，我因病退了糧。今日特來送餐飯與他，聊表一點私心。另外有些薄禮在此，送與二位爺爺買茶點吃，望差哥行個方便。”裡面的衙役聽了，接過銀子，掂了掂，足有三四兩銀子，心裡尋思道：“王、李二位相公曾吩咐，倘有岳家的人來探望，須要周全，落得賺他三四兩銀子。”
“這嶽元帥是秦丞相的對頭，不時差人來打聽的。我偷偷放你進去，你千萬不要大聲說話，以免讓相爺的人聽到了連累我們。”爲首的說道。
張保聽了一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那獄卒打開了監牢門，張保走進去，對獄卒說道：“你可知我是什麼人？”那獄卒把張保仔細一看，方纔在外面是曲背躬身的，進了監牢門站直了，卻是身材高大威猛，簡直換了一個人。獄卒見了說道：“大爺，你這不是存心害我們嗎？”張保說道：“差哥不要驚慌！我非別人，乃是汴梁總兵馬前張保是也！”獄卒聽了，慌忙跪下道：“原來是張老爺，小人不知，望老爺饒了小人之命吧！”張保說道：“差哥不要怕，我不會害你們，只要你們說出嶽元帥在哪裡就可以了。”獄卒說道：“丞相爲了嶽大爺，新造十間牢房，喚做‘雷’、‘霆’、‘施’、‘號’。‘令’、‘星’、‘鬥’、‘煥’、‘文’、‘章’。嶽大爺同着二位小將軍俱在‘章’字號內。”張保聽了說道：“既然差哥知道，那就麻煩你帶我去那裡看看。”禁子站起來，又看了看籃子裡的酒菜遲疑道：“老爺這酒飯……？”張保回道：“你放心！我們都是好漢，決不會害你性命的。”那獄卒聽了也就放心了。他先進去通報了一聲，然後把張保帶了進去。
張保走進監房，只見嶽元帥青衣小帽，同倪獄官坐在中間講話，岳雲、張憲卻手銬腳鐐坐在下面。張保上前看到傷痕累累的岳飛，雙膝跪下，叫一聲：“老爺，你爲何落到這般田地？”嶽元帥見張保突然到來，驚訝不已，問道：“你不在汴梁做官，到這裡來幹什麼？”張保說道：“小人不願爲官，已經棄職迴轉湯陰。聽嫂夫人說少將軍和張將軍也來了京城，嫂夫人不放心，讓我來臨安打探消息，沒想到你們三個人都在這裡。這到底怎麼回事？“張保說罷問道。岳飛聽了埋怨道：“兄弟，你既然不願做官，就應該退隱山林，你不該來這種地方，這裡並非久留之地，你快走吧！”
張保說道：“大哥不要埋怨，張保此番前來一來打探你們的消息，二來給你們送飯，三來請你們出去。”岳飛聽了呵斥道：“張保！你隨本帥征戰多年，難道不知道我對朝廷的一片忠心？若要我出去，須得朝廷聖旨。你也不必多言，既來看我，不要辜負了你的好意，把酒飯拿來領了你的情。快些出去，不要害了這位倪恩公！”
張保就將酒飯送上去，嶽爺用了一杯酒，叫張保快些出去。張保走下來對岳雲、張憲說道：“二位將軍！難道你們也不想出去的了麼？”岳雲、張憲說道：“爲臣盡忠，爲子盡孝，爹爹既不出去，我二人如何出去！”張保聽了羞愧的說道：“是小人失言了！小人也奉敬二位一杯。”
岳雲、張憲二人說道：“領你一個情，幹了！”那倪獄官與禁子看了這豪邁的氣勢，感人的場面，俱皆落淚道：“難得！難得！真是忠臣孝子！”
嶽元帥見張保遲遲未動身，催促道：“張保，你快出去吧！不要爲難獄卒，讓他們受連累。”張保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說道：“元帥，小人還有話稟上。”於是又上前跪下說道：“張保蒙老爺擡舉，不能伏侍得老爺終始。小人雖是個愚蠢之人，難道不如王橫麼？今日何忍見老爺公子受屈！不如先向陰司，等候老爺來伏侍罷！”說罷站起來，一頭往牆壁上撞去，只聽得一聲響，頭顱已碎，腦漿迸出而死。岳雲、張憲看到張保這慘烈的一幕，頓時悲痛欲絕。獄卒們見了這場面，也不由得暗暗讚歎張保的忠義之心，心中非常難過。只有岳飛看到張保慘死，哈哈大笑道：“好張保，好張保！死得其所，死得壯烈！”
倪獄官愕然問道：“這張總爺千里迢迢趕來，爲不忍見元帥受屈，故此撞死。帥爺不哀憐他也就罷了，怎麼大笑起來？”岳飛說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我們‘忠’、‘孝’、‘節’已經有了，唯獨缺少個‘義’字。張保今日一死，豈不是‘忠孝節義’四字俱全了？”說罷，放聲大哭起來，衆人無不下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