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恆回頭看了一眼,說:“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就帶我去取了車,叫我來開車,他則抱着鳥籠子坐在副駕駛,也沒多說話。一直到車駛回了市區,他才點了根菸,看錶情有點像如釋重負,要我把車停到就近的一個飯店,倆人先填飽肚子再說。
我們要了個雅間,點了幾個菜。等菜上齊了,秦一恆沒先動筷子,而是把那個鳥籠子擺到飯桌上,開始給我解釋。
他說,這籠街並不是自古就有,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一個代賣的地方,全國各地有不少,一般都只在省會或是直轄市一類的大城市存在。這籠街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跟黑市有幾分類似,賣的東西雖然並不全是見不得光的,卻也偶爾會有幾件從墓裡盜出來的東西。但與那些地下黑市古董交易市場不同的是,出現在籠街上的古董也就是冥器,一般都是不乾淨的。這裡所謂的不乾淨,是指那些東西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邪氣,甚至有一些上面乾脆就附着了污穢,一般人不敢收,或是有人不明真相收了之後發現不對勁,就又打發到籠街二次銷售。
知道籠街並且願意去籠街淘貨的,基本都是懂行的人,去的目的各不一樣,但大體總結起來還都是奔着利益去的,不過,賺取利潤的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收一些古董冥器,自己處理乾淨之後,再拿出來拍賣;有的是去接一些暗地裡見不得光的活兒,往小了說是鼓搗一些裝神弄鬼的事,往大了說是做一些傷天害理的活計。但通常這一類的都是去籠街悄悄點個卯,也就是俗稱的做個登記,然後等待僱主的單線接頭。因爲行內雖然沒有成文的規矩說不能用方術來做壞事,但起碼人心裡都有一杆秤在那兒橫着,被人知道了,在這一行內就甭想混下去了。所以,這一類報酬很高,但做的人比較少,並且,還不得不跟偷雞摸狗似的。
還有一些是專門受人委託而來,買一些有靈性的動物,也就是所謂已經修煉初見成效的黃大仙、蛇仙一類,買了去放生,算是給自己積德或是圖一個心理安慰。在院子裡,那些外頭罩着紅布的籠子,裡面放的基本都是這種動物。這一類的利潤比較高,因爲託人來買的買主非富即貴,出手通常都是大手筆。這其中也有一個說法,錢掏少了,顯得心不誠,所以,很多無意或是有意捕獲到這些動物的人,寧可自己有風險被報復或是着了道,也願意送到這兒來賣。
還有一類,也就是我們今天見到的。買東西的時候,不會有人加價搶貨或是先到先得,因爲今天賣的東西都比較特別。這些東西是聚宅,也就是全國各地淘來的老宅子底下挖出來的東西。這聚宅早前已經講過是個什麼玩意兒,而到這裡來買聚宅的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實際目的,只是想尋回自己本家的東西。
我國經歷過幾次侵略和內戰,加上後來的十年動亂,很多大戶人家的子嗣都因爲各式各樣的原因四散在各地,無法回去尋親,或是即便回去,老家也沒剩下什麼。一些有家族情結的人,就都願意買這麼個物件兒,據說近幾年的行情十分見漲。聚宅,以前也講過,分好幾種,一般價格比較高的,都是女子主家時埋的,因爲都是用荷包裝着寫了一句話的字條在裡面,埋藏時又不讓人窺其內容,說到底不僅很有紀念意義,還能看見自己祖上的文字,頗有幾分神秘。
正因爲是尋自家東西,買了別人家的也沒用,所以,買主都是按照自己的姓氏來尋找的,如果不是特別巧合有兩個同姓的人來買,這東西都不會有人爭的。
秦一恆把鳥籠子往我這邊推了推,用手指着鳥籠子頂的一個位置叫我看。我仔細看了一眼,上面有一個很小的字,看樣子應該是用針一類的東西劃上去的,字跡很淺,是個“房”字。
一看這個字,我就明白了他爲什麼會突然帶我來這裡,合着這籠子裡的聚宅是房萬金他家的?
這也說不過去啊!房萬金怎麼着也是業內名流,他們家的東西,他應該會更早收到風聲纔對,按理說早就應該被他買走了,怎麼會輪到我們?再聯想一下前天那個神神秘秘的老頭兒問我買什麼,我靠,他不會早就預料到秦一恆會帶我來買這個吧?
這聚宅對我而言也不是什麼吉利的東西,我記得秦一恆在萬家祠堂裡還給我分析過,那些衣櫃很有可能就是某個宅子的聚宅。要不是因爲懷疑我有什麼東西被埋在那棟別墅底下,我倆也不可能破了九子鎮真龍的局。我看着眼前的這個鳥籠子,竟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抗拒感,想離這個東西遠點兒。
我看了秦一恆一眼,他的眼神裡透着一股堅定。在一起這麼久,我們多少也有了默契,我一看就知道不用問,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
秦一恆也沒等我發問,就把鳥籠子拉到自己身前,說:“恐怕房萬金話裡有話,就是在提醒我們來找這個東西。之前來找你的那個老頭兒,肯定與其也有聯繫。不過,這一切都要等打開盒子看過聚宅裡究竟寫的是什麼,才能見分曉。”
秦一恆邊說邊把鳥籠轉了一圈,說:“這籠街,顧名思義,取得就是這個鳥籠的籠,籠子還都必須是舊的籠子,要養過鳥才行。至於爲什麼都用鳥籠子裝,我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總之,自打這個籠街開市,就有了這麼一個慣例,來買東西的人,都只能隔着籠子看,並不能伸手觸摸籠子裡面的東西。這說來可能算是一種防盜措施。不過,這也只是我的個人猜測。而在籠街賣東西的人,也就是我們所見的那兩個胖子,必須都是‘閃子’,也就是睡覺時眼睛閉不實的人。這在玄學上並沒有具體的說法,只是從古至今,很多地方要求金庫的守衛必須是‘閃子’。據說,‘閃子’守財,不會有小鬼來盜取。不過,這也只是一個說法而已,誰也沒能證實。
“這籠街只在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開兩次市,用行話講一次是實的,一次是虛的。這虛實並不是我們平日裡所言的那種概念,而是一個特定稱謂,實乃活物,虛就是死物。今天,我們正趕上十五,本來我也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來的,沒承想,真就有一個‘房’家的聚宅。
“咱們先吃飯,吃過了飯,找個地方把籠子打開。”
熬到這個時候,我也的確是餓了,跟秦一恆大吃了一頓,灌了兩罐紅牛,人也清醒了一些。等到吃過了飯,倆人又抽了根菸歇了一會兒,才從飯店出來,然後直接去了我家。
進了屋,我們把鳥籠子放到茶几上,秦一恆把窗簾全部拉好,又在籠子旁邊支了一盞檯燈,然後小心翼翼地用瑞士軍刀上的小鉗子和鋸,把鳥籠子上的小木頭籤子一根一根弄斷。他的動作很小心,生怕碰到裡面的盒子。我在旁邊看着雖然納悶,卻也不好打擾他。等到他把鳥籠子徹底拆完了,我才問他:“爲啥非得這麼費事?把盒子掏出來不就完了嗎?”
秦一恆沒答話,繼續小心翼翼地用瑞士軍刀一點一點地想把小木盒的蓋子挑開。
這下我才明白,他是不想用手碰這個盒子。見他這樣,我還有點緊張,這他媽的怎麼跟拆彈似的啊?
幸好,盒蓋子被秦一恆幾下弄掉之後,並沒有爆炸。他觀望了一下,這才用手把木盒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東西跟他所說的一樣,是一個絲絹或白布之類的東西,很小。我沒上手摸,也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
秦一恆謹慎地把這個東西放在茶几上攤開,攤開之後大概有成年人手掌大小,果不其然,上面是寫了東西的。只是我看了兩眼,卻覺得十分詭異。這上面竟然不是字,而是一個像表格一類的東西,裡面有畫,最上面一行還有一些有規則的黑點,看着有幾分像是讀書時候用的課程表。
秦一恆似乎也很詫異,張大嘴看了半天,沒吱聲。我就問他:“這東西是房萬金祖上的聚宅?他們家很另類嗎?這也不是一句話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布上的東西,只是“嘖”了一聲,並沒有回答。
他不說話,我只能自己看了,便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表格做得並不工整,那年代估計也沒法用直尺,這倒是可以理解,但上面的畫也是出奇地粗糙,寥寥幾筆,一個個都跟圖騰似的,不過能勉強分辨出畫的都是動物。
我越看越覺得這東西蹊蹺,這是啥意思?他們家開養殖場的?這是標註什麼時候餵食的,還是這東西壓根兒就是個菜譜,專門記錄什麼時候吃什麼動物?
我看了半天,琢磨了半天,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只好點了根菸等秦一恆開口。
他沉默的時間比我預想的要長,我煙完抽,去廁所上了個大號出來,他依舊還在思考。後來,我都有點放棄了,我說,咱能不能快點兒?他回過神來看了我兩眼,拿起那塊布,對着燈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一會兒,又失望地放下,繼續思考。
我看這架勢也只能等着了,又等了十幾分鍾,秦一恆才突然開口,管我要了根菸,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來,張嘴問我:“看沒看出來這個東西上畫的是什麼?”
他這句話問得我差點兒想抽他,等了半天就來這麼一句。幸好他及時跟上了後面的話:“這東西就算讓你想破頭,也是想不出來的。”秦一恆拿起布,指着上面的動物繼續說,“我的解釋會很離譜,但恐怕這東西就是這麼離譜。這個聚宅上面寫的,是一個女人的經期表。在舊社會,並沒有像今天這麼靠譜和科學的避孕措施,所以,發生了性關係,懷不懷上孩子基本都是看天意。很多大戶人家就有一些自己家族的傳統,其中也是有一些迷信成分在內,對於什麼時候懷上子嗣會有一些要求,經期表上記錄的就是這個,似乎是記錄哪一段時間內懷上的是什麼東西。”
他這話更讓我奇怪了,我問:“懷孕除了男孩女孩,還能有啥區別?還能是什麼東西?”
秦一恆撇撇嘴回答道:“這東西能被記錄在聚宅上埋起來,可見這件事對於這個家族的重要性。先不說這埋起來是否有什麼說法,單純就從這塊布上分析,埋聚宅的這個女人,恐怕是很擔心在某一段時間懷上孩子,而這個孩子,從這個表上來看,很可能並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