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杜不夠就對着鐵蜘蛛怒喝道:“幹什麼?不知道我杜不夠行走江湖,靠的就是這童叟無欺的賭品麼?”說完就是兩掌齊出,正印在鐵蜘蛛肋部。他這一下只用了三分內力,打在鐵蜘蛛身上就是隻痛不傷,算是警告。
鐵蜘蛛猛然醒悟過來,家裡這“賭掌櫃”自命賭品“天下第一”,向來是從不肯賴賬,哪怕有天大的事也要把賭注兌現了再說。當下只好鬆了手,憤憤然說道:“四爺,你可知道他是誰?玉珊瑚可是死在了他那幫人手上!”但自己右眼的事卻絕口不提。
場中衆人聽說玉珊瑚居然死了,才知道殷寒水先前那塊布只是爲了不讓鐵蜘蛛認出自己,都是暗暗佩服他的機智。
誰知杜不夠聽了鐵蜘蛛這番話,雙眼朝上一翻,鼻子哼了一聲,卻是有些不耐煩:“不就是死了玉珊瑚麼,當個什麼屁事?哪怕連你也死在他手上,這十日來我也是保定他了。十日以後,隨便你怎麼處置他,現在趕快給我滾!”這話說的斬釘截鐵,毫無半分商量的餘地。
見杜掌櫃果然一言九鼎,殷寒水知道自己這條小命終於無礙,不禁暗自呼出一口長氣,心想:“鐵蜘蛛說玉珊瑚已經戰死,難道山子居然贏了?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已經來雲中城找我們?”想起當日說的“雲中城不見不散”,越來越覺得與嶽山窮不日就可相見,高興地彷彿胸口就要爆炸一般,恨不得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程靈心。
鐵蜘蛛是知道杜不夠脾氣的,料來多說無用。見事情已不可爲,只好恨恨瞪了殷寒水一眼,轉身就走。
殷寒水生怕鐵蜘蛛回去找其餘三大掌櫃來出頭,也是不敢在街上久留,和雲若裳說了一聲就回了軍營。杜不夠這才知道兩人原來早就認識,隱隱地內心就有了點懷疑,但自己那“天下第一”賭品的金字招牌無論如何是不能砸的,也懶得去深究了,直將他送回了軍營方纔離去,臨別之時還給了殷寒水一支響箭,叮囑他千萬保重,遇到事情就發送響箭上天,自己若在附近便定會前來相救,不由讓殷寒水暗歎這賭掌櫃的信譽果然是一等一的。
雲若裳見杜不夠親自護送殷寒水回營,就不再爲他擔心,帶着兩個“跟班”繼續閒逛,不時看見中意的東西就買下來,塞到身旁兩人手裡,不多時就已是滿滿幾大包裹。
跟着她的這兩個青年,黑衣那位出自離山,名叫狄墨;白衣這位不是別人,正是雲若裳的三師兄,流水營掌令使敖遊。這兩位在各自門派都是響噹噹的角色,現在卻淪爲“腳伕”,偏生臉上都是一副甘之如飴的神色,若是讓熟悉之人見了定然大感奇怪。
雲若裳一邊走,一邊暗暗在心裡發愁着,想道:“爹爹最近又旁敲側擊,提了幾次招婿的事。明日就是我成人大典,各門各派的適齡男子也不知道會過來多少,看這樣子定是拖不住了。”她一雙眼睛不時看向狄、敖兩人,確實覺得二人英俊非凡,身世顯赫,與自己也算門當戶對,但不知怎地就是少了一分感覺,一句話就是:條件雖好,但不是自己的菜。
夕陽西斜,紅霞高掛,不知不覺已近黃昏。三人走着走着,就見迎面走來一隊人,內中有男有女,寥寥幾匹劣馬卻揹負着好大一堆箱子。他們時而低頭耳語,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從腰間拿起酒壺,大口大口地喝着,透明漿液順着鬍鬚、衣角絲絲滴落,滲入青石板磚縫隙。此情此景讓她看得一愣,怔怔地望着原去的人馬,久久不語。
狄墨、敖遊兩人見她駐足良久,若有所思,都是心生不耐。狄墨到底是外人,不好開口催促,敖遊卻是沒什麼顧忌,開口問道:“師妹,怎麼了?可是過去的那夥人有些不妥?“
雲若裳這才驚覺原來那夥人已去得遠了。只是不知爲什麼,心裡感覺空落落的,就像有一種很重要的東西,漸漸地離自己遠去,極爲難受。只好搖搖頭,說道:“沒什麼不妥的。師兄,剛纔那幫人是幹什麼的?”
狄墨得了表現機會,不等敖遊回答,就趕忙開口說道:“看他們馬匹上所載物事,都是各色服飾、冠冕,應是一個梨園班子。”
雲若裳這下心中更是不解:“往年爹爹祝壽,也有叫了戲班子過來,那些人在臺上翻爬滾鬧,看起來熱鬧,功夫也只是平常,在我手下怕是一招都走不下。聽老媽子們說,這戲班的人做的是最下賤的營生,就是去住店,也不能開上房,否則便是亂了規矩。但他們看上去怎地這般快樂?”
敖遊在旁,看到自己師妹黛眉微蹩,縱然滿面愁容,也是個極美的姑娘,心裡砰砰直跳,暗想:“怪不得師傅這般寵溺,真是我見猶憐。這姓狄的小子拔了頭籌,我也不能輸給他。”剛忙說道:“師妹,你怎麼啦,這般不開心?”
雲若裳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我心裡難過得很,你們不懂的。”
狄、敖二人齊聲應道:“是麼?那讓我來猜猜看。”說完互相對望一眼,都發現對方眼中敵意,又是齊齊哼了一聲。
雲若裳轉身看着天邊雲霞,雙目迷離,緩緩說道:“好,你們就說來聽聽。”
狄、敖二人又是說道:“雲姑娘(師妹)可是看那幫人順眼,想請他們明日出場?”這一次又是不分先後。
敖遊見雲若裳沒有反應,還以爲她是默認了,又說道:“師妹,這些唱戲的其實也就是博個笑場,論真實功夫哪裡及得上我等?你要想看翻筋斗,等回府師兄就翻給你看,必讓你滿意。”說完仍是意猶未盡,又是補充說道:“這普天下,再無第二個人能讓師兄做這樣的事……除了師傅。”他本不想說雲驁,但想想雲驁不正是眼前玉人老爹麼,便也捎帶上了。
狄墨不是雲中城的人,想像敖遊這般自由進出城主府卻是做不到,這話便吹不出來。不過他反應也快,說道:“翻筋斗有什麼好看的?雲姑娘若是不棄,可以到離山做客,愚兄定然好好招待,別說叫上十個八個戲班,就算是那鎮山劍陣,我也可讓師兄弟擺出來,讓姑娘好好觀摩觀摩。”
雲若裳見兩人這般作態,又是寂寥,又是難過:“原來我身邊都是這樣的人,爲何以前從未發覺?看來整天呆在府裡,這腦子也越來越糊塗了。”低聲說了一句:“茫茫人海,知己何求?”也不理兩人,轉頭就走。
狄、敖兩人急忙拿着大包小包跟上,見雲若裳一路上不再說話,都是暗暗嘀咕,尋思自己到底是哪裡惹惱了她,總是不得其解。但目光偶爾掃到旁邊“情敵”,都是咬牙暗恨,直道自己定是受了對方連累。
殷寒水回到軍營,卻被白狩同帶到另外一處營帳,進去後裡面只鋪了一張皮墊子。白狩同見他不解,說道:“你明天要參加大典,今日就睡在這裡,不用回去和燕非他們擠着了。”殷寒水這才瞭然。
他這些時日,每日勤練不輟,已經養成習慣。吃過晚飯後就又是趕赴習武場。白狩同這小隊的人真是極品,他來了這麼多次愣是沒有遇到過一個人,每次都是自己“包場”。他不以爲意,繼續練起《弱水三千》劍法。
就在他練得起勁之時,倏然一聲輕笑伴着破風之聲響起,殷寒水吃了一驚,定神四望,看見一個人影從場邊旗杆頂上一躍而下。那人雙手水平張開,衣袖迎風充盈鼓盪,就好似大鳥展翅,平平穩穩地站在了自己面前。這旗杆高度足有七八丈,殷寒水自忖無法做到,知道對方輕功比自己高明,便將劍柄握得緊緊的,心中暗自警惕。
那人身材比殷寒水略高,穿着一襲洗的有些發白的青色長衫,頭髮梳得很整齊,用一個髮髻別了,面上帶了一個蒼白麪具。殷寒水見此,心中想道:“這人帶着面具,顯然怕我認出他是哪個。軍營四方均有暗哨守護,閒雜人等難以混入,他必是軍中熟人。只是我來了以後就沒見到任何動靜,只怕是專門在這裡等我的,看來今天要糟。”想到這裡心裡一沉。
面具人見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濃濃的警惕之色,不由輕輕咳了一聲,輕飄飄地開口說道:“你這些天來做得很好,乘風蹈海和流雲飛電都練得七七八八,也可堪一用了。”
殷寒水聽了更是心驚,見到那蒼白麪具後邊這雙眼神雖然蘊含着滿滿的和藹笑意,卻在深處夾雜了一絲異樣,實在讓他覺得渾身的不舒服。
蒙面人也不等他回話,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雲若裳生性清孤,向來不留男子在鳳牝宮居住,就算輪值侍衛,換班之後也得立刻離開,不得逗留。因此自從那日發現裡面居然出現了你這麼一個外人,我就留了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