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春意盎然的池塘,衛小歌沿着蜿蜒的碎石小路穩步走過去,男子一直沒有回頭。( 小說閱讀最佳體驗盡在【】)
站在水榭的一側,她停住腳步,很閒雅地卻不失恭謹地站着。
儘管回訪的帖子上說明,要拜訪的人是秦小姐,然而王府卻不由分說,兩位女官直接說明,岐郡王要見她。
手爐的炭已經熄了,此刻衛小歌並不覺得冷,地暖燒得並不旺,卻仿若陽春三月,讓人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如此站了半晌,男子才轉過身來。
好奇異的雙眼!
衛小歌怔住。
漆黑的眼珠,幽深如千年潭水,彷彿什麼都看在眼底,無端讓人心虛不敢直視。
岐郡王看着年歲並不大,二十七八的模樣,長眉高鼻,輪廓略深,嘴脣抿得有些緊。
儘管一舉一動顯得閒雅,卻隱隱透着說不出的威儀。
兩兩相對,彷彿在對峙一般,良久之後岐郡王面上忽然露出淡淡的一絲微笑,將那份威儀稍稍減少了幾分。
並沒有讓衛小歌跪下,或者是吩咐她進水榭,岐郡王卻緩緩走下臺階,一步一步走到跟前。
身形與萬人屠有些相似,肩寬腰窄,比平常人高出許多,衛小歌感到有一些壓力,畢竟這人離她只有兩尺來遠。
不過,她心頭這絲壓力很快就去掉了,修爲與人家差得太遠,再說眼下又不是要生死搏鬥,沒什麼可擔憂的。
“見過郡王!”衛小歌笑着說道。
仍舊如往常,如武修者面見前輩一樣,微微鞠躬拱手行禮,不過,手裡拿着個暖爐,十分不倫不類。
岐郡王面上露出一絲錯愕,卻再次笑了。
民間武修女子,果然不知禮儀。
不過心性極佳,十分罕見。
“衛小姐,我曾聽聞你在寶樑國做過一件大事。”岐郡王緩緩說道,聲音有些低沉。
來龍去脈竟然都打聽過了,這麼快的速度,不知這位郡王是用的什麼方法?衛小歌含笑搖頭,“做大事的不是我,於我而言,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顧虞顧少欽......”岐郡王自語了一句,卻又問道:“那穆潛呢?你爲他做事,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原來顧少欽的本名叫做顧虞。
穆潛,字乘風,但是除了少數人,一般都是以穆乘風稱呼,衛小歌略感訝異,爲什麼岐郡王用的是本名,難道是爲了表示他對一切都瞭如指掌?
“不是,是他受我之託,前來潞州,探望安居在壽王府上的秦小姐。”
岐郡王直言道:“秦玉靈,烏金國沛陽郡守秦棟林之女,穆潛的遠房表妹,秦小姐與你何干?”
衛小歌笑了笑,“秦小姐是我義弟的親眷,義弟對她十分掛念,只是我本人走不開身,因此便託付了穆公子前來探望。”
“你有傷在身,因此託付他麼?”
“不是,因知曉要拜訪壽王府,內心不免惶恐,修煉出了岔子。”衛小歌繼續坦言。
“本王卻是沒瞧出你有任何惶恐之色。”
用的是“本王”二字,衛小歌立即注意到了,岐郡王到目前爲止,都顯得“平易近人”,只到此刻才點名身份。
她想了想便說道:“山野女子不知禮儀,無從畏懼。”
提前說明,免得等下被強迫下跪。
岐郡王微怔,便緩緩說道:“到閣中一敘,將你所知告知與我。”
隨着岐郡王那揚不起任何灰塵的穩健步伐,衛小歌踏入水榭。
裡頭的風似乎比外面還大,雖然暖哄哄的卻吹得她腦袋發昏,也不知這位郡王爲什麼將四面的帷幕都叫人打開了。
並沒什麼茶點招待,岐郡王說話十分直接了當,所有的問題都問在關鍵的地方,完全沒有半句浪費口舌的話。
這點與顧少欽徹底不同。
將殺水妖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不過衛小歌卻是隱瞞了自己殺死龜妖的事。
可是......
“青河蛟王死於穆乘風之手,據聞蛟王手下的老龜也死了,是誰所殺?”岐郡王一言點明她的缺漏。
烏龜妖的屍首丟進大江裡,難道這位郡王叫人撈上來看過了?衛小歌不免詫異,她並沒說謊,只藏了點私,免得叫人看破她的修爲。
可是,卻立刻被揭穿了。
你妹的,簡直不讓人活了。
“老龜死了!”
“誰殺的?”
“我。”
岐郡王微微頜首,“這就是了,據仵作所言,多數屍首被重擊而亡,必然是青河蛟王的手下龜苓所爲。老龜以堅硬取勝並不靈動,因此他不會與穆潛對敵,顯然是旁人所殺。”
聽到岐郡王這顯得有些多餘的解釋推理,衛小歌懂了。
郡王對妖怪們非常熟悉,不止是妖王,底下的大將也十分清楚。
當然,他的潛臺詞非常明確,直接在告訴自己,不要有一絲一毫的隱瞞。此刻衛小歌徹底明白萬人屠的提點,這位郡王完全沒辦法糊弄。
不過......這豈不是更好。
最怕岐郡王是個修爲高,但是個爲人剛愎自用的糊塗蛋。
“繡品此刻正何處,我並不知曉,而穆乘風本人在譚五公子被殺之時,正在去往江陵的途中,船上除了他與我之外,還有一位當世出名的外竅高手厲行淵。”
岐郡王微微點頭。
“穆乘風並未殺譚五,這點我早已知曉,錦杏此刻正何處?”
消失的錦杏......
衛小歌攤手,“不知。”
“明白了......你可以走了,出了此處自然有人送你出府。”岐郡王起身,表示要問的話已經問完。
你明白了,我還沒明白了,還沒見到金秀秀和秦玉靈,怎麼能這麼快出府?衛小歌忙說道:“郡王且慢!”
岐郡王略略挑眉,“何事?”
“金秀秀是什麼目的,譚五公子是何人所殺,穆乘風因何被壽王府伏擊,紫微星陳清鶴是死是活?”衛小歌一口氣將心中的疑問全部拋出。
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站着的岐郡王居高臨下地說道:“紫薇星何時管到六扇門的頭上。”
衛小歌趕緊搖頭,表示不是在借紫薇星的勢力。
果然與紫薇星有嫌隙。
儘管這位郡王一直並未咄咄逼人,顯得平易近人,此刻卻是露出真正的鋒芒。
居養體,移養氣,成長的地位和環境會體現在氣質上。
岐郡王與穆乘風彷彿有一絲共同之處,對於地位比自己低很多的人,表面上全然不會露出什麼太多的情緒。
一路的問話,直接有力,沒有輕視也沒有重視,可有可無,彷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提起紫薇星,這才顯露出充滿着壓迫感的霸氣。
或許,這絲不滿也是有意爲之?
站起身來,衛小歌很誠懇地說道:“我並非紫薇星的人,說來郡王當然不信。我與穆公子見義勇爲無端被陷害,作爲苦主,能遞張狀子喊冤嗎?既然金秀秀的冤屈喊到壽王的跟前,那麼我也希望向郡王您叫一聲屈。”
“你不是紫薇星之人,因何居於紫薇星的地界。”岐郡王的口氣中並未質疑,彷彿真的相信小歌所言。
“替他們在烏金國辦過事,擔心被人追殺!”衛小歌無奈說道。
“能殺得了龜苓,敢於在登天閣擊殺公主,助顧少欽謀奪王位,怎會怕人追殺?”岐郡王直言問道。
“我不怕,但是我有家人!”
“你憂心家人,又因何參與顧氏之事?”
衛小歌滿臉無奈,“我上了顧少欽的惡當!”
果然是一點漏洞都沒有的分析之能,如果岐郡王是敵人,她覺得分分鐘會被拆開來解剖了。
一句話沒說清楚,便能叫人看出其中的不對來。
岐郡王怔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
“你這孩子倒也實在!罷了,今日我心情好,你隨我一道走走。”
孩子?衛小歌頓時一頭虛汗,走走?走到哪裡?壓力很大啊!
岐郡王已經站在身側,以眼神示意,該走了。
衛小歌略微落後半步,走出水榭。
“冬日耗費如此多財力,只爲這暢春園的景色四季如春......”岐郡王隨意地點評了一句,彷彿對壽王的鋪張浪費表示不滿。
不是說岐郡王是壽王的侄子嗎,聽口氣似乎有些不以爲然,彷彿輩份倒過來了似的。
“挺好看,還很暖和。”衛小歌隨口敷衍,她還等着正題呢,怎麼說這些閒話。
緩緩而行,不一會兒便出了溫暖的地界,衛小歌略略打了個寒顫,在暢春園說話不是很好嗎,幹嘛要“走走”?
覺察到衛小歌表情的細微變化,岐郡王忽然揚聲喊了一聲,“來人,給衛小姐換手爐。”
這份細緻和觀察力,讓人歎爲觀止,衛小歌苦笑,虧得她沒撒謊!
她半點欣賞王府景緻的心情都沒有,再說園林風景處處透着些刻意爲之,彷彿要營造自然的感覺,瞧着卻假得很,沒什麼味道。
她幾乎有點想念去往孔雀谷經過的那片潮溼炎熱的雨林,雖然蚊蟲多得要命,卻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而且,那林子......暖和得讓人隨時滿身大汗。
不多時一名四十來歲,面色黝黑的侍衛從遠處飛奔而來,單膝朝地,舉着一個精緻無比的手爐。
衛小歌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不過就是個暖手的玩意嘛,怎麼爐上雕刻的飛鳥眼睛,竟然鑲嵌了兩枚翡翠。
握在手中,並沒有萬人屠叫人準備的手爐暖和,大約是雕刻得過於精美,反而沒有那麼舒適。
她有點想將鳥眼上的翡翠摳下來......
“不必跟隨,閒雜人等一概遣走。”岐郡王對着那名侍衛吩咐了一聲。
衛小歌心想,人家侍衛有不曉得你打算去哪裡呢?難道將這一處園子裡的人都遣空了?真是上頭一發話,下頭的人就得死命奔走,做到無微不至。
真是難爲人啊!
她默默無言,將手爐抱得緊緊的。
身上雖然圍着氅衣,手爐沒送來之前,手凍得快沒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