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離火破鬼蜮，鬼怪亦有情
見到人影瞬間，姜玄立刻感覺到了不對。
連山雪遠在飄忽不定的谷村，又被全村老少看着，幾無出村的可能，怎麼會到這謝家鎮黎丘廟來的？
回想起黎丘鬼的能力，姜玄頓時就產生了一絲明悟，接着他就用神通剪去了自身雜念，再度看向了黎丘鬼。
下一刻，姜玄忍不住砸了砸嘴巴，“這鬼真變態。”
在他視線裡，黎丘鬼可不還是連山雪的樣子？
黎丘鬼，亦稱離愁鬼，爲常人思愁寄託陰冥之氣所化。
黎丘鬼第一次現身是在燧人氏都邑黎丘，是以被稱爲黎丘，算是一隻奇鬼。
因其由生靈思愁所化，所以天生就有着幻化他人神通。
常人見之不能窺得其原貌，而是會將其當成心中思念最甚的人，然後將其當成是心中寄託。
但當黎丘鬼消失以後，這種寄託之情便也會隨之消失，常人心中也會產生類似於見鬼了的情緒。
久而久之，也就有了黎丘鬼喜歡變幻成他人親朋好友，以戲弄他人的傳聞。
“所以我見到的黎丘鬼，爲什麼會出現連山雪的模樣？”
“我跟連山雪感情沒那麼深吧？”
壓下心頭各種雜念，姜玄一邊控制着謝家鎮的百姓遠離黎丘廟，一邊扭頭看向了那些縣兵。
然後不出意外，這些縣兵的情況都有些不對勁。
再看由箭雨化成的勾蛇羣，有九成九都在攻擊到離丘鬼前就偏轉了方向。
最後落到黎丘鬼身上那百分之一的攻擊，只能說是狠人在操控。
只不過人雖狠，但實力不夠，那幾條小勾蛇甚至連離丘鬼的護身鬼氣都沒破掉。
“人族，何故苦苦相逼。”
用鬼氣掃滅衍化成勾蛇的箭矢，黎丘鬼雙目透出紅芒，將他映得猙獰無比：
“只要她喚醒了，我自然會離開這人世間。”
“爲何要逼我？”
“嗷~”
嘶吼間，他身後的黎丘廟應聲而碎，無數鬼物張牙舞爪地從破碎的廟宇中衝出，滔天的鬼氣自邪廟開始彌散，將天上半露不露的月亮徹底地遮掩了起來。
可讓江玄意外的事那些鬼物身上有鬼氣沒錯，但並沒有絲毫怨氣。
“祭煉人魂，凝練鬼蜮，該殺。”
可不待江玄多想，楊霆就先動手了。
扭頭看向楊霆，姜玄發現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杆丈三長矛。
長矛矛尖鋒利，哪怕被鬼氣遮掩了所有亮光，也能無端在黑暗裡閃爍起凌冽的寒光。
另一端則有睚眥銜珠，抖動間似有龍吟聲傳出。
只見拿着丈三長矛的楊霆接着往懷裡一掏，一面暗啞無光的銅鏡就被他拋到了煞氣陰雲之中。
下一刻，鏡面煞氣凝光，徑直落到了黎丘鬼身上。
見到那光芒倏忽而至，黎丘鬼先是驚了一下。
可接着發現自己沒有受到一點傷害以後，他又放下了心神：
“軍煞驅使的兵家重寶，就是用來照明的玩具？”
話音剛落，他就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那些縣兵看他的眼神不對勁。
如果說縣兵之前看向他的眼神中蘊含着眷戀、不捨、痛苦，那此刻就是無盡的仇恨。
之前見到親人有多開心，那此刻知道自己被戲弄後這些縣兵就有多憤怒。
“你破了我的神通？”
“你竟然可以破我的神通？”
看着萬鬼環繞中那顯得有些不可置信的黎丘鬼，姜玄也免不了多看了眼煞氣陰雲裡的照妖鏡。
兵家重寶還真不能小看。
起碼這一鏡下來，什麼妖魔鬼怪都會現出本體。
至於黎丘鬼的本體，則是一個面白脣紅，穿着一身白袍的俊俏書生。
要是不他身上散發出的陰邪鬼氣，還真跟常人沒什麼兩樣。
黎丘鬼驚懼自己的先天神通被破，可楊霆卻沒給他多加思考的時間。
只見他單手舉矛，對着鬼蜮中殘破的黎丘廟就是一指：
“三輪離火箭，破鬼蜮。”
言罷，那些已經恢復正常的縣兵從背後箭囊中取出了三支紅色箭矢搭到了長弓上，對着楊霆長矛手指的黎丘廟就射了過去。
一箭三矢連射三次，總計超過七千多支箭矢攜着煞氣在空中急穿而過，當行至鬼蜮前時箭矢上已經冒出了絲絲縷縷的硃紅火焰。
那硃紅火焰初現時極小，但一接觸到鬼蜮鬼氣後立馬便順着鬼氣燃燒了起來，將鬼蜮燒得一片通紅。
黎丘鬼想控制着萬鬼撲滅火焰，但卻好似在火上澆油，那離火不僅沒有熄滅，反倒是燒得更加猛烈了。
離火開始在整個鬼蜮中蔓延，那些觸碰到離火的鬼物甚至都來不及掙扎，就被燃成了寸寸飛灰，只剩一點真靈入了九泉。
見到這一幕，黎丘鬼眼中有血淚流出：
“生亦幽幽，死亦幽幽。”
“知秋，看來人間相遇無望，我們只能在九泉之下再見了。”
喃喃自語間，萬鬼對着黎丘鬼一拜，隨後化成了青煙消散。
而那黎丘鬼卻獨身走向了黎丘廟，用鬼氣打碎了供桌後的水晶神龕，彎下腰從其中抱出一具宛若剛入睡的女屍，低聲唱起了《禮魂》。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
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
撰餘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低唱間，有巨大篝火自黎丘廟前升起，又有女巫在篝火邊現出身影，而後身穿七國楚袍的青年男女一一出現，開始傳花伴歌翩翩起舞，似是在禮敬未知鬼神。
但這如海市蜃樓般的一幕最終在離火灼燒之下煙消雲散，連帶着整片廟宇都被燒成了赤白一片。
黎丘鬼坐在破碎的神龕前，看着被燒成白地的神廟，眼中卻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神色：
“我從未想要煉人魂，這些人魂都是他們自己在生前求我，讓我將他們留下守護鎮子，守護自己親人的，我從未用他們害人。”
“收集人念，祭祀邪神，也不過是想要得到春生之水，喚醒知秋罷了。”
“除了想要喚醒知秋，我可從未違背任何對知秋許下的誓言。”
話音間，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生來三百載，除了知秋以外，又有人見到了我的相貌，知秋知道了以後大概會歡喜吧？”
說到這裡，黎丘鬼看着已經燒到身前的離火，卻是突然抽離了一身鬼氣，然後抱着他懷中的女孩對着姜玄等人微微彎腰。
“煉鬼非我願，但畢竟犯了人族大忌，諸位伐我理所應當。”
“今夜強行抽取百姓慾念，更是我魔愣了，幸好諸位趕到，不然哪怕知秋醒了，也不會原諒我。”
“不過死守百多載，眼看重逢盡在眼前，但眼前人影是如此觸不可及，想來要是你們，伱們應該也會如我這般吧？”
“待那些百姓醒了，替我向他們道歉。”
言罷，黎丘鬼抱着知秋對着姜玄等人淡淡一笑，然後被離火徹底泯滅成了虛無。
黎丘鬼消失以後，又有身穿素衣的少女自離火中出現，對着姜玄等人頷首屈膝施了一禮，隨後對着黎丘鬼消失的地方笑了一下，同樣消失在了人世間。
再然後，失去了鬼氣供養，熾熱無比的離火也逐漸黯淡了下去。
可不等它徹底熄滅，黎丘鬼消失的地方又有點點白芒升起，在謝家鎮上空凝聚出了一條白色長河後又分成了萬千份，精準地落到了那些謝家鎮的百姓身上。
下一刻，老人那皓首白頭變青絲，獨腳壯漢骨肉再生，瘦弱者逐漸強壯，肥胖者緩緩精瘦.
見到這一幕，姜玄眼中複雜難明，而趙明明眼中滿是震驚：
“好精純的香火願力。”
“這香火願力比我在京城社稷神城看到的香火願力都要純粹。”
姜玄同樣點了點頭：
“求神求的是自身慾望，可欲望又哪及得上對親近之人的渴念來得純粹？”
“也難怪謝家鎮極度排外，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們在廟裡養鬼，這鎮子早就被剷平了。”
說到這裡，姜玄把視線放到了楊霆身上：
“楊縣尉，如何處置一鎮百姓？”
楊霆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半響後才道：
“或許百姓並不知道離丘廟有鬼呢？”
“那離丘也說了，那些鬼是百姓生前求他將他們煉成鬼物保護鎮子，這謝家鎮從未遭遇外敵，或許那些鬼從未現身呢？”
“至於鎮民保護黎丘鬼，或許只是將黎丘鬼當成是親人罷了。”
聽到這裡，姜玄忍不住嘆了口氣：
“是啊，日日以生禽祭祀，阻攔縣尉你入城，他們或許只是想保護自己親人罷了。”
見楊霆面露尷尬，姜玄話音一轉後又說道：
“只不過這黎丘鬼最後想要活祭一城百姓復活自己所愛，終究是做錯了。”
“就是不知道那被黎丘鬼祭祀的邪神又是什麼來頭。”
楊霆聽到姜玄的話以後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
“那邪神在離開前是自訴了姓名，第一字我沒聽清楚，但第二字是‘帝’字，這個字應該沒聽錯。”
“帝？”
重複了一聲，姜玄又搖了搖頭：
“北邊那些邪祟裡雖然有稱帝的，但都沒走神道，接受祭祀無用。”
“白蓮教那些稱帝的玩意都是蘊神境，應該不至於一個念頭就跟楊縣尉你戰成平手。”
“所以應該是新出現的邪神。”
“此間事了，我會稟告師門讓師門去查一下。”
“多事之秋啊。”
感慨了一聲，姜玄擡頭看了眼天色以後再度開口道：
“縣兵還能戰否？”
楊霆聽到這話臉色一正：
“自然可以。”
應了一句後他又話音一轉：
“不過離火神箭貴重，本來是準備對付那邪神用的，可惜那邪神沒出現。”
“剛纔一波箭雨就消耗了我大半庫存，接下去想要破山伐廟，可就沒有離火神箭用了。”
“而且煞氣雖強，但也傷體。”
“雖然今天沒戰多少時間，但將士們卻還是有些損耗。”
“若是戰時，那再打上個幾天幾夜都沒關係，但現如今也不趕時間，不如讓他們休養一晚上，恢復一下？”
姜玄聞言點了點頭：
“應有之理。”
“既然如此，那這滿城百姓就交給楊縣尉了，貧道帶着兩百道兵去下一處淫祀邪廟。”
話音落下姜玄也不停留，直接就架起雲頭拉上趙明明帶着五曜兵開溜。
看到姜玄遠去的身影，楊霆先是一愣，可突然想到什麼的他猛地環視了一圈躺在城外的一鎮百姓，頓時出了一腦門冷汗：
“好個狡猾的道士。”
“快去縣城請新任縣令方圓方大人。”
趁機溜走的姜玄自然不知道楊霆已經反應了過來，他此刻正在應付着自家師侄趙明明。
“師叔，你拉着我跑什麼？”
“那一鎮人被那麼純粹的香火願力洗滌了身子，雖說不算脫胎換骨，但資質必然有所增長，出幾個天才都不奇怪。”
“沒準還會出幾個修道的奇才。”
“留在鎮上給山門招幾個弟子多好，就這樣把人都給縣兵了？”
姜玄聞言沒好氣地白眼了趙明明：
“你還真以爲謝家鎮百姓日日生禽祭祀，是在祭祀黎丘鬼呢？”
“師叔，你是說那些百姓知道自己的親人化鬼了？”
看了眼剛反應過來的趙明明，姜玄無語地點了點頭：
“不然呢？”
“現在萬鬼盡殞，對那些鎮民來說就是失去了至親，留在那邊等着被他們扒皮？”
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姜玄隨即又對着曜金、曜火兩人招了招手，將他們喚到了白雲上：
“縣兵軍陣如何？”
兩曜對視一眼，隨後曜金開口道：
“單個縣兵很弱，同境界一打一，十打十都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但要是他們組成軍陣以後，那就是我們打不過他們了。”
“我聽說強大的軍隊可以身融法相，讓法相化成真正的上古神獸、兇獸，散發出無限威能。”
“要是縣兵能做到這種程度，或許我們這兩百曜兵拼完了也不能讓他們損兵折將。”
姜玄聞言點了點頭，隨後拿出了一枚玉簡：
“這是《白虎軍陣》跟《朱雀軍陣》，演練成軍陣以後可以召喚天上星煞凝聚白虎、朱雀法相，你們先拿去參悟。”
“你們修煉星辰之力，沒有肉身限制，所以這星辰軍陣跟你們可以說是絕配。”
“只不過參悟、演練軍陣的時候別被煞氣衝魂。”
“要是被煞氣衝魂了，我估計誰都救不了你們。”
“另外就是不用全身心投入到這兩門軍陣中。”
“你們是五曜兵，有機會我會想辦法逆推《五曜大陣》，再將《五曜大陣》推演成《五曜軍陣》，白虎、朱雀兩陣只是暫時用來開闊一下你們眼界的。”
“唯。”
抱拳領命，曜金跟曜火隨後直接拿着玉簡退了下去。
姜玄見此則在絮雲上摸起了下巴。
回來以後總感覺有事忘了，但好像不是什麼大事，讓他一下子記不起來。
駕雲飛了半天，同時也想了半天。
可思來想去沒個結果，姜玄索性就把這事情壓到了心底，然後看向了一座老廟。
老廟坐落在一座矮山上，矮山周邊十里範圍沒有任何人家，甚至整座山也沒有一條通往山上的道路。
可雖然十里無人煙，但這老廟卻熱鬧非凡。
大殿裡香火鼎盛，香火之氣透殿而出遙遙升起。
殿外桃樹邊搭起了個高臺，有身穿袈裟，袒胸露乳的胖和尚在高臺上坐而論道，口吐金蓮。
臺下一衆聽客聽得如癡如醉，有時還情不自禁地大聲叫喚。
細看那些聽客，可不是一羣山精野怪，魑魅魍魎？
“師叔，這地方你是怎麼進來的？”
“三裡之外這地方還什麼都沒有，進了三裡之地卻出現了這老廟。”
“要是我沒看錯，這裡應該被佈下了幻陣吧？”
姜玄聞言點了點頭，“確實是被布了做幻陣。”
“只不過佈陣之人的陣法道行太淺，我一眼就看到了陣法的破綻，所以就帶着你進來了。”
話音落下，姜玄便對着曜兵招了招手：
“下邊邪祟用淫祀手段竊據了地脈，把這破廟鏟了。”
“唯。”
兩百曜兵應了一聲，隨後伸手向前一抓。
下一刻，他們左手上出現了一張由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的長弓，弓上雕龍又刻鳳。
右手上則出現一支星辰長箭，箭頭非菱形，反倒形似睚眥，口中含着顆龍珠。
隨着他們彎弓放箭，龍吟之聲響透了天地，而姜玄的臉色也黑了起來。
恰巧趙明明此刻又湊到了姜玄身邊：
“師叔，你這道兵還真有意思。”
“別的不說，這賣相還真的是極佳，要是被那些百姓看到了，還不以爲是天兵天將下凡除魔來了？”
話音間，那些睚眥神箭已然飛到了老廟上空。
可惜龍吟之聲響徹天地，這些曜兵剛一鬆手就已經被廟裡的大和尚發現了。
所以這一波先攻之箭並沒有產生任何效果，直接被一層黃濛濛的護罩給擋了下來。
擋下了一波箭雨後那大和尚駕着金雲飛天而起，半個身子穿過護罩後仰天說道：
“何方道友來我苦樂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