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與賀府人相遇(二)

何氏笑了笑,輕點下頭,並不主動出聲。

依秋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是賀府的石夫人。這位是三小姐,這位是四小姐。”

又依次介紹了那兩位錦衣女子,其中一位杏眼細眉,眼角上挑,目光閃動之間,凌厲凹顯的女子是孫姨娘。而另一位臉型略纖長,眉眼略平和的女子便是喬姨娘。

這二人隨着依秋的介紹,一齊上前與何氏見禮。

李薇乍然見到賀府的人,突然又想起,她六歲那年從宜陽回家後,她和年哥兒在西屋說的那番話,當時,他說,“大夫人,喬姨娘,孫姨娘,趙媽媽,許媽媽,小紅、寄秋、寄春……”

“是這些人害得我母親猝然而亡……她本想買塊田請咱爹咱娘幫着種呢……”

目光掃過幾人身後,並沒有看到上了年紀的婆子,想必那什麼趙媽媽許媽媽不在其中,至於另幾個丫頭,她又仔細將這三人身後的丫頭們打量了一番,當年能跟着這幾位一同去李家村,必定是貼身大丫頭,年齡只怕得有二十四五歲靠上,即便是她們錦衣玉食,外貌看起來可能會比實際年齡小一些,但……她們身後的這幾個丫頭顯然不是年哥兒曾說過的那幾個。她們最大的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

這說明了什麼?李薇輕皺眉頭,陷入沉思。

“梨花,想什麼呢,走啦……”周荻扯她一把,李薇回神。賀府衆人已越過她們率先向花園而去。

李薇歉意的向周荻笑笑,扯着她趕上春杏,“四姐,剛纔賀府的人跟娘都說了什麼?”

春杏搖頭,“沒說什麼。只是些客套話”又問她剛纔在想什麼,李薇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想。

李家一行人跟着依秋進了佟府後花園,依秋請何氏與春桃往石亭子中就坐,另叫兩個小丫頭引着姐妹幾人去湖邊的坐位。

何氏要推,依秋笑道,“您與趙夫人今兒可是貴客,您推了,剩下的人倒讓她們不知道坐還是不坐了。”

正這時,佟蕊兒帶着兩個小頭匆匆迎過來,遠遠向的小玉歡笑,“小玉姐姐,你來了”

小玉立時從春桃身旁迎了過去,親熱的叫了聲,“蕊兒妹妹”

春桃無奈的笑笑,向春蘭幾人道,“行了,你們去那邊兒坐着,我陪娘去亭子裡。”

佟蕊兒親熱的攜了小玉的手,眼睛在李薇身上斜了斜,輕哼一聲,領小玉往湖邊而去,把姐妹幾人拋在身後。

周荻小拳頭在她二人身後揮了揮。李薇也鬱悶,心說她沒把佟蕊兒怎麼着啊,小時候的事兒記仇也能記到這份兒上?

春柳看了她一眼,笑道,“走吧,只有我們姐妹幾個還在自在些。”

李薇一邊跟在衆人身後走,一邊向亭子那邊兒看過去,此時,春桃和何氏已到了亭子裡,娘兩個端端坐着,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在聽石夫人說着什麼。從身形姿態上看,兩人倒是沒丁點侷促,反而是一派泰然。

心頭浮上淡淡自豪感,臉上帶出笑意來。

姐妹幾人找挑個略偏但又不是極偏的位子,坐了下來。剛坐下不久,方碧瑩一襲粉色紗衣,帶着兩個小丫頭向她們走來,周荻又是一個輕哼,小嘴兒一撇,把頭轉到一旁去。

“梨花妹妹,”方碧瑩走近,嘴角含着矜持的淺笑,說出的話卻透着親熱,“可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我都快不認得你了。”

李薇站起身子,將她從頭到腳略作打量,也笑,“方姐姐好。”並從善如流的與她客套着。

方碧瑩捂嘴兒柔柔的笑着,“梨花妹妹長大了,性子也象是變了不少呢。我記你小時候可是個活潑的性子呢。”

李薇心下撇嘴兒,我跟你又不熟,跟你活潑個什麼勁兒?

可惜方碧瑩並未因她的疏遠客氣而離去,反而愈說愈起勁兒。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她不太喜歡方碧瑩,可是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藉口避開她,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她客套着。

方碧瑩在閒扯了一陣子諸如知道她們來了宜陽,本想去拜見,卻怕太過莽撞,又如這些日子與小玉相交甚歡,過兩日相約去廟裡進香,邀她一起去等等的閒話之後,話頭一轉,便轉到年哥兒身上,“今兒你們來了,賀二公子想必也會來吧?”

李薇眉頭一挑,看向方碧瑩,她連忙笑道,“我是說,今兒過節,他定然會想着來看看佟叔叔和佟嬸嬸的。”

李薇掃過春蘭春柳春杏三人,她們臉上皆露出瞭然又意外的神色,周荻更是把臉兒背對方碧瑩,露出嗤笑來。

李薇搖頭笑着,“他來不來,我不知道呢。方姐姐若想知道,不若……”她眼兒一轉,伸手指向賀府二位小姐所坐的位置,“……不若去問問賀府兩位小姐。”

方碧瑩捂嘴一笑,“梨花妹妹是調侃我吧。這二位怎麼可能知道賀二公子的行蹤……”

李薇疑問的挑挑眉,方碧瑩又笑道,“這宜陽縣城之中,但凡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賀二公子口中的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乃至五小姐,說的可不是賀府中人……”

她說到這兒,故意一頓,依次掃過姐妹幾人,方纔嫣然一笑,“而是指你們幾位呢。”

“方姑娘,這話怎麼說?”春蘭眉尖蹙起,疑惑的盯着她問道。

方碧瑩笑笑,“遠的事兒不說,單說前幾天的一件事兒吧。聽賀府的人說,前不久,賀二公子讓新來的一個小廝去備禮,說是備給三小姐過生辰用的。那小廝以爲是備給賀家的那位,備好禮後,自做聰明的直接送到賀府那位三小姐院中,這位三小姐高興得去向賀二公子道謝。聽人說,他一聽這話,倒黑了臉兒。等賀家三小姐前腳兒出門兒,他後腳便把那自作聰明的小廝趕了出去……那小廝開始還喊冤,後來還是賀府一個老人兒悄悄的點撥了他,他才知道他錯在何處”說完捂嘴咯咯咯的笑起來。

李薇眉尖蹙起,“方姐姐從哪裡聽來這樣的事兒?”

方碧瑩看看李家姐妹幾人,臉上並無多少興奮之色,反而個個滿臉憂色,不覺怔住,“你們不高興嗎?”

高興自然是有的,可更多的卻是擔憂。他怎麼能與賀府中人這樣明顯的對立,這不是……不是讓自己的處境更爲艱難麼?而且這事兒若是瞞在賀府也就罷了,怎麼連方碧瑩這樣一個外人都知之甚詳。

方碧瑩本是說這樣的話,引李家姐妹開心,順便落落賀府那兩個丫頭的臉面,卻沒想到這幾人均是這樣的表情,覺得沒趣兒,便訕笑起身,說要去旁處走走,帶着小丫頭去了。

她一走,周荻便拍手笑起來,“哈哈,怪不得剛剛賀府那兩個丫頭朝你們悄悄瞪眼呢。”

李薇收回心思,也悄悄瞪她一眼。

突聽方碧瑩說這些,李薇姐妹幾個哪裡還有安心聽戲的心思,一心盼着這宴會趕快結束,找他來問個明白。

好容易捱到正午,在佟府用過午飯,一家人要打道回府。柳氏說下午還有一場戲,讓她們聽完再回去。何氏與春桃便拿虎子和趙瑜擋了,說孩子在家不放心。

柳氏一副極爲不捨的模樣送一家人到府門前兒,並一再叮囑春杏和李薇有空來家裡玩兒。小玉因和佟蕊兒幾人聊得開心,不想這麼早就回去。春桃也不勉強她,自己與何氏幾人回了家。

到了家中,李海歆與吳旭卻是不在,聽吳旭娘說,她們前腳兒剛走,大山和柱子便來了,說是剛剛知道有一個塊好田要賣,讓李海歆去瞧瞧,於是這翁婿兩個便抱着虎子,跟着大山和柱子去了。

李薇心頭奇怪了一下,自打開了春,風調雨順的,又沒災沒亂的,這會兒賣什麼地?

不過,只是剎那的驚奇,她把這事兒拋在腦後。

吳旭娘與何氏說了幾句閒話兒,便去廂房之中看耀兒。她一出去,李薇便迫不及待的將方碧瑩說的事兒向何氏與春桃學了一遍兒。

何氏與春桃對視苦笑了一下,嘆道,“巧了,中午飯時,賀府的那位孫姨娘,趁着石夫人不在跟前兒,也把這事兒當笑話說了。還玩笑似的說,在他心裡親妹妹另有其人,怕是爹孃也另有其人。”

春柳忙問,“那石夫人說什麼沒有?”

春桃揉揉肩膀笑笑,“沒有,她只是謝了咱娘照顧年哥兒那麼些年,旁的話沒說。”

春蘭想了想道,“娘,往常咱們只怕年哥兒心頭不痛快,不願提起那府的事兒,也跟着不提,我看,這也不是辦法。你瞧瞧,他做的這事兒……我看,等他再來,得抓着他問個清楚明白。”

李薇暗自點頭,順着春蘭這話再往深裡想,往常心裡老怪他什麼事兒都不說,這何嘗又不是自己一家想問不敢問的結果。或許在他眼中,把這想問不敢問,當作是一家人想置身事外呢。

何氏思量了一會兒,點頭,“好。”說着頓了一下,又笑道,“今兒我倒是跟這位石夫人提了一下年哥兒入學的事兒。”

李薇忙問,“娘,那她是怎麼說的?”

何氏笑笑,擡眼看向門口兒,頓了一會兒,才嘆,“這位石夫人倒是不簡單吶我不過說了一句,她倒是順着話頭向我抱怨起來,一是說年哥的親爹如何如何看中他,非要讓他做生意,小小年紀便給了一個糧鋪讓他管着。二是說她如何如何死勸年哥兒去考功名,可他卻對生意感興趣的得很……又誇年哥兒比大少爺聰慧,賀府老爺倚重他……”

春桃笑着插話,“娘,這些老爺太太們說話向來是話中有話,反正咱們呀,知道她們的底兒,她們說什麼都不當真,就成了。”

說完趕姐妹幾個回去休息一會兒,好準備晚宴,晚飯自家人好好樂呵樂呵。

半下午的時候,李海歆與吳旭回來,兩人皆是笑容滿面,不待何氏問,李海歆便將大山柱子帶着去看地的情況給說了一遍兒。

這回賣地的人原是染上了賭癮,欠了賭坊約有千兩銀子的債,現在已拖了兩個月,再拖下去,賭坊便要拉他去見官,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得已才賣了宅子賣田產。這塊兒地大約有百畝,是一塊上等的好田,因他賣得急,只要十兩銀子一畝。

何氏原本高興的聽着,聽到這兒便打斷他,“我看你也是白高興,咱哪有千兩銀子?若是個十畝的地倒還罷了。”

李海歆笑着擺手,“大山帶了年哥兒的話,說他手頭倒有些錢兒可以先借咱們使使,咱們這一茬兒油菜下來,也能得不少錢呢。這麼一湊,便夠了。你可不知道,那塊地平整肥沃着呢。”

何氏瞪他一眼,“咱家有多少錢兒,我還不知道?什麼叫湊一湊便夠了?我看,是年哥兒說替你先把這錢兒全墊付上吧?”

李海歆嘿嘿笑了兩聲,不接何氏這關於錢的話,只說那地如何如何好。

何氏思量了半晌沒個頭緒,要說買地她心頭也是願意的,可即不捨這麼好的地,也不想佔用年哥兒的錢財。更何況,她心頭頓了一下,這孩子能一出手千兩的銀子,這銀子怕不是在賀府過了明帳的,愈發不想用了。

便把這事兒先放下,與李海歆說了今日在佟府的事兒。嘆道,“我第一遭經歷這事兒,到現在腦子裡還是個亂糟糟的。按說年哥兒舅舅恨賀府恨到骨子裡,怎麼今兒這種玩鬧聚會,年哥兒舅母會請賀夫人一家子去,而且看着也怪親熱的,你說,他們是不是有旁的打算?”

李海歆搖頭,想了一會兒便說,“別人的事兒咱們不管。反正現在文軒和石頭都派了官,咱們在錢財慢慢經營經營,憑咱們自己也能幫得上他。”

何氏點頭,便又把她心頭的打算說了,“今兒回來和幾個丫頭閒話,我們娘幾個都覺得,年哥兒心頭的事兒啊,得問個明白才行咱們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兒,老避着不問,在他心裡頭還許是認爲咱們不關心,或者不想攙和呢。”

李海歆思量了一會兒,點頭,“行。他也大了,這事兒早了早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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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章 年哥兒出手

帶着李海歆去看了地後,大山和柱子回到糧鋪,年哥兒正在二樓與糧鋪的大管事兒說着往前收新糧的事兒。

兩人的馬車剛在糧鋪門前兒停定,一個十四五歲,身穿青色衣衫,身形伶俐的小夥計便奔出來了,一手拉住繮繩,笑嘻嘻的道,“大山哥,柱子哥,二少爺讓你們從糧倉裡回來,便過去一趟呢。”

柱子“嗯”了一聲,跳下馬車,伸手在車廂裡一抓,取出個大大的油紙包,笑着扔了過去,“蔡記老店的燒雞,給你們下酒。”

“哎”小夥計手忙腳亂的將那油紙包接在懷裡,喜笑顏開,連聲道謝,“謝柱子哥,謝大山哥。”

大山從馬車另一面跳下來,待小夥計把馬車趕開,從側門進了後院,才朝柱子挑挑眉頭,微瞪他一眼。

柱子嘿嘿笑了,這時,又有個年歲略大的夥計從糧鋪裡面走出來,柱子笑道,“老於,昨兒二少爺給了兩罈子好酒,待會兒讓小九過來取。”

那夥計笑應一聲,往裡面讓二人,“二少爺問了兩次你們回沒回來了。”

柱子嘴裡唸叨着糧倉裡面老鼠太多,餘下的陳糧有些發黴需要晾曬等等,與大山進了糧鋪,繞到後面兒,向二樓而去。

兩人上樓到一半兒,正碰上糧鋪的徐掌櫃下樓。這徐掌櫃年約四十,是賀府的老人兒,一直在糧鋪上做工,從小夥計熬到掌櫃的,熬了十幾年,做事倒還算忠心,因此頗得賀蕭與石夫人的看重。尤其是賀蕭病重那幾年,這糧鋪裡,他幾乎是說一不二,雖然石夫人也常常讓大少爺過來察看,可那大少爺只顧吃喝玩樂,聽曲走馬,每次來去匆匆,先前兒他還照規矩,哪怕惹得那位大少爺不高興,也要堅持每十日彙報帳目,可惹他不高興的次數多了,他便也看開了,大少爺不高興聽,他便不報,也樂得自己做主。還能得些小利,正好各取所需。

賀蕭病癒之後,家中的生意過問的也並不多,這糧鋪仍由大少爺管着,他仍可以逍遙的做他的大掌櫃,順帶撈些小錢花花。可自年前大少爺摔斷了腿,糧鋪由二少爺管着,他的日子便沒那麼好過了。

二少爺不但每日必來糧鋪巡查,更讓人心中犯膈應的是帶來這兩個毛頭小子。這二人先前還好,只做些個站櫃檯跑個腿兒的小事兒,大多時候是陪着二少爺各處遊玩兒。這倒也罷了,糧鋪裡幹活的小夥計多的是,少他們一個不少,多他們一個不多。

可漸漸的,先是大山被派了點糧入倉的差,每日入倉出倉的糧,都由他親自監督着過稱記帳,當天呈報二少爺過目。

現在連柱子也象是要被派個收購新糧的差。他這個名義上的掌櫃的,倒只能每日守着鋪子,賣個散糧,記個總帳什麼的。現在莫說什麼小利,便是掌櫃的權力也被人分了小半兒,與二少爺隱晦提及此事,前幾次二少爺總裝作沒聽見,直到最近一次,他再提及,二少爺便說,大山與柱子是他兒時好友,三人一同長大,一同讀書,感情深厚,於情於理都不能讓二人只做個跑腿的小夥計。

況且這二人年輕力壯,又有學識,當年考秀才也不過是一線之差等等。二少爺如此不避諱他當年與佟姨娘被趕出府,在鄉野之中長大之事,倒讓他不知如何接話。

只是從這件事兒上,他卻看出來了,這兩個人二少爺是非用不可。

柱子看見他,方纔掛在臉上嘻嘻哈哈的笑意,登時變得真誠恭維起來,“掌櫃的,忙着吶”說話的同時,把身子往樓梯旁一側,請他先過。

徐掌櫃笑呵呵拈着下巴上的幾根鬍鬚道,“糧倉那邊兒都仔仔細細的看過了?”

柱子嘿嘿笑道,“看過了。掌櫃的,您明兒若有空兒,再跟我們去一趟,給指點指點,二少爺總讓我們多向您請教吶。”

說話間兒徐掌櫃已順着樓梯走到柱子跟前兒,聽了這話,笑眯眯的拍他肩膀,掃過一旁直沒吭聲的大山,“你小子,也跟大山學學。油嘴滑舌的。”

柱子響亮的應了聲。

徐掌櫃眼兒沉了沉,笑了兩聲,下樓而去。

柱子朝大山挑挑眉頭,兩人上了二樓,大山回頭看看,那徐掌櫃的身影已不見了,才低聲說柱子,“你跟他貧那麼多做什麼?”

柱子嘿嘿笑着,“你當你不跟他貧,他就看咱順眼了?哼。”說着敲了大山一下,向二樓最裡面的一間房走去。 щщщ.ttκǎ n.¢O

柱子的手還沒觸入房門,年哥兒帶笑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進來吧。”

柱子笑呵呵的伸手推門而入,年哥兒正立大開的窗前,對街遠眺,這時他半側過身子,待大山掩好房門,才問,“我爹看了地,怎麼說?”

大山笑道,“李大伯自然是很喜歡,就是說到你給出錢,他說要回家和李大娘商量商量呢。”

年哥兒笑了下,走到桌前,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手一人,遞了過去,輕笑,“這個沒事兒。晚上我去一趟,當面兒跟他們說說。”

等柱子和大山接了茶杯,三人圍桌坐了,年哥兒又問,“那王奇現在如何了?”

柱子喝了一茶,悄悄笑道,“王奇被賭坊裡的人看管着呢,他是託三子幫他賣地呢。這回那趙婆子給她兒子置下的家產,可算是敗了個精光嘍……”

王奇正是石夫人跟前兒的趙媽媽的獨子,趙媽媽是石夫人的陪嫁媳婦兒,當年跟着石夫人從青蓮縣到這宜陽縣來,這一家子都跟着過來,現在已在宜陽安家落戶近二十年,這位趙媽媽的丈夫未過世之前,也做些小買賣,家裡頭也置下了些產業。

可惜這王奇不爭氣,書不好好念,事兒不好好做,整日也學那有錢的公子哥兒吃喝玩樂,這倒也罷了,兩年前他結識了幾個幫閒漢子,爲首之人便是這個三子。在他們的逗引下,染上了賭癮,先是十賭八贏,時不時還能賺個幾十兩銀子花花,漸漸的,手氣便沒那麼好了,變成十賭八輸,再後來,幾乎是逢賭必輸。

愈輸愈急眼,愈急眼愈輸,他先是揹着老孃把家裡的兩處宅子賣了,輸了精光後,又賣現住的宅子,仍舊是個輸,再最後便是現在這百畝的良田了。

年哥兒輕笑了笑,“沒了錢,卻還有命在……”

柱子立時收了嘻笑,與大山對視一眼,把杯子放下,小心的勸道,“年哥兒,有道是活罪難熬,那趙婆子現在被這王奇氣得已躺在病牀上多日了……”

大山也道,“是呢,是呢,年哥兒,這宗事兒就算是了了,你也別再想了,等會兒你去李大娘家把銀子給他們,這兩日到衙門把契子轉了戶,這宗事兒就徹底完了。”

頓了頓又正色道,“你可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麼跟我們說的。”

年哥兒輕笑了下,“自然不會忘。”說着拍拍大山與柱子肩膀,“好,我不想了這趙婆子從此是死是活,與我再無干系。”

柱子笑起來,“這就對了。她命大活得長才更好呢,這活罪就受着吧。”

大山看年哥兒說的正重,才搓手輕笑起來,想了想推他,“你快去李大娘家吧,今兒這個日子,去那兒你才真正高興呢。”

年哥兒輕點下頭,笑道,“明兒我們再一起喝酒。”

年哥兒下樓後,大山嘆了口氣,看了看柱子,“也不知道李大娘知道了這事兒,是高興還是憂心?”

柱子敲他一下,“當然是高興你這婆婆媽媽的毛病是跟誰學來的?就王奇那樣的人,就是咱們不找三子勾他進賭坊,他就不進了?不過是早晚的事兒罷了還有那趙婆子,在府裡頭作威作福的。年哥兒初來時,她可沒少明裡暗裡欺負他呢,還與府裡頭那兩個姨娘,那幾個奴才串通,說佟嬸子之死,是年哥兒誣賴她們……這回不過是讓她沒了田產沒了房子罷了,又沒親手要了她的命。”

年哥兒到李家的時候,正是晚霞滿天時,他下了馬車,擺手讓趕車的小廝先走,負手立在緊閉的院門之外,望着從李家廚房方向的上空,從煙囪之中升起的縷縷炊煙,從高大茂密的樹冠之間飄飄搖搖的透過,逐漸消散在綠樹之上,青空之下。

高牆之內,隱隱有小兒女清脆的歡笑聲傳來,他不覺笑了起來,伸手拍響院門,裡面不多時便傳來梨花清脆的聲音,“來了,來了。”

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後,大門“吱呀”一聲打算。李薇看到獨自立在院門外的年哥兒,愣了一下,隨即歡笑道,“快進來,娘下午的時候還唸叨着你呢。怎麼沒有馬車跟你來呀。”一面說,一面把門兒大開,側了身子請他進來。

虎子在鞦韆架那邊看到年哥兒,張大胳膊向他撲來,“哥哥,哥哥,盪鞦韆。”

趙瑜也不甘示弱,跟在虎子身後跑來,嘴裡叫着,“大舅舅……”

年哥兒笑意僵了一下,輕咳一聲。李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麼啦?”

年哥兒忙搖頭,笑道,“沒事兒。只是沒想到大姐也在呢。”

這時李海歆在後院收拾過存放糧食的房間,過來,看見他,便道,“年哥兒來得正好,飯後我和你母親有話說呢。”

年哥兒應了一聲,等李海歆進了正廳裡,才悄悄問李薇,“梨花,爹有什麼話說?”

李薇伏身抱起趙瑜,向鞦韆那邊兒走去,年哥兒也抱起虎子跟過去。李薇想着她爹說的不外乎是兩三件事兒吧,一件是地的事兒,另一件是他上學的事兒,再者就是家人剛商定的,問問他在賀府的情況以及他的打算。

想了想,便和他說了,“這也是我猜的。不過,爹孃和你說的,不外乎就是這些事兒吧。”

年哥兒鬆了口氣兒,把虎子抱起來,坐在鞦韆架上,輕蕩起來,偏頭笑着,“梨花也想讓我去讀書嗎?”

李薇抱着趙瑜坐上鞦韆架,也慢慢搖着,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自然是要讀書的。”

又補充,“讀書也不礙着你做旁的事兒。”

年哥兒輕笑,“梨花知道我要做什麼事兒?”

李薇沒好氣的道,“你當初回來不就是爲了佟嬸嬸的事兒嗎?家人都知道。”

年哥兒輕笑了下,不說話。

晚飯後,趙昱森親自來接春桃母子二人,李海歆留他說了會兒話,便送他們走。

等春桃一家走後,李海歆與何氏便趕了幾個女兒出去,單留年哥兒一人在廳裡。即是商定的事兒,李海歆也不多繞圈子,直接了當的問他賀府的人賀府的事兒,他打算怎麼辦?

年哥兒輕笑,“爹,娘,這事兒說來話長,天色已晚,不若先說另兩宗事兒吧。”

李海歆何氏一愣。年哥兒輕笑,“讀書和買地的事兒。”

何氏失笑,“是不是梨花給你學的嘴。”

年哥兒點頭,說道,“讀書的事兒,我原本打算着過兩年再考慮呢。小舅舅也是十九歲才考的舉人呢。”

李海歆何氏一聽他有再讀書的打算,心頭安定了些。不過,何氏想起那位石夫人,又擰了眉頭,“這只是你的打算。到時候究竟能不能成?”

年哥兒笑道,“爹孃不必擔心。這事兒我心中有數呢。”

李海歆便順着他的話道,“那你就說說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又是一個輕笑,“這事兒說來仍是話長。改日跟爹孃細說。至於那田的事兒,爹孃還是應下吧。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時機。”

“那些銀子是我該得的,你們儘管放心用。”

何氏看了看李海歆,他也是些無奈,況且年哥兒說的也實話,因趙昱森這一來,時辰倒真是不早了。

便點點頭,“好,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的事兒啊,還是早了的好。早了了便安心讀書去,考個功名你出息了,你母親才安心。”

年哥兒點頭。吳旭要套牛車送他,他推說不用,春蘭看天色已晚,便嗔他,“二姐夫的牛車雖然破,也能給你省些腿腳。”

年哥兒笑了,不再推辭,上了牛車,吳旭趕車出了李家院子。

何氏與李海歆回到房內,商量着那塊地的事兒,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決定買下來,何氏自嘲笑道,“反正咱們呀,也不是頭一回沾了他的光,就再沾一回吧。”

李海歆一邊脫衣上牀,一邊“嗯”了聲。

第二日一大早柱子趕着馬車過來,催李海歆去盤那塊地,李海歆也沒多話,把家裡能動的銀子帶了一些,與柱子一道去了,先找中人立了契子,又到衙門辦了轉戶的手續,繳了買賣過戶的銀兩,那主管財糧田產的主薄大人,見了他很是殷勤,當即就把蓋着大官印的地契給辦了。

李海歆拿着這張地契心頭樂滋滋的。

天中節過後第三日,石頭爹孃趕着牛車來到宜陽,說是家裡的麥子收完了,過來幫襯着春桃收這裡的十來畝油菜。

李薇私下問何氏,要不要把小玉的事兒跟石頭爹孃說說。

何氏想了想道,“且先不說。反正麥收後要閒一陣子,多留他們住些日子,讓他們自己瞧瞧,再做打算。”

去年李家種糧時,是找了短工,現在收糧仍是短工,可再往前地多了,便不能這麼事事親力親爲的去幹活兒。

李海歆在找長工和把地佃出去之間權衡良久,最終決定還是把地佃出去一些,自己家留幾畝,人不閒着便好。

收夏糧找佃戶種秋糧,入倉賣糧,一直忙亂了小半個月,纔算是安定下來。這天石頭爹孃與小玉來李家,因這些日子大家都忙,倒沒什麼時間聚,石頭爹孃來了宜陽後,只匆匆見過兩三面兒。

小玉仍是穿着翠綠的衣裙,打扮得光鮮明亮的,一副嬌滴滴的官家小姐模樣。只是往常跟着她的那兩個小頭今兒卻沒跟來。

何氏也不說旁的,只把小玉誇了又誇,跟石頭娘笑道,“都說女大十八變,愈變愈好看。小玉可是愈來愈俊俏了……”

石頭娘笑笑,“小丫頭愛俏早些年家裡緊着供石頭唸書,也沒給她添過什麼好衣裳,現在剛好沾沾她哥哥的光。”

何氏臉上笑意不變,讓李薇與春杏去泡茶來。

李薇聽石頭孃的話頭,倒象是不責怪她的。可轉念一想,做爲母親,家裡條件好了,給小女兒多穿些好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爲過。再者小玉那兩小丫頭這次沒跟着,是不是因爲石頭娘背地裡說她了?

一面胡思亂想着,一面泡了茶,石頭娘與何氏在廳裡敘話兒,她便拉着小玉去後院,問她這些天兒忙些什麼。

小玉笑笑,“我娘讓我在家學繡花呢。”

李薇忙笑說了一通學繡花好,她在書上看到的,好多官家小姐,都有一手絕好繡活兒呢,女紅可是大家閨秀必不可少的技藝。

春杏自然也幫腔,還說,若她自己在家繡裡悶得,可以來她們家,大家一塊兒做伴兒,正好可以說笑解悶兒。

小玉不是很順暢的應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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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章 撥步千工牀

忙完地裡的那一攤活計,天氣越來越熱了,春柳的親事,六禮中已完了三禮,接下來便是該下聘禮,問期乃至迎親,李家人便開始着手忙活準備春柳的嫁妝。

李薇看着她娘整日裡忙東忙西的,心中感嘆,有道是十里不同風,八里不同俗。這宜陽縣城中的婚嫁與李家村可是有不小的差距。鄉里只行大小茶禮即可,這宜陽縣城卻是尊古禮,六禮要俱全。而且,聽大姐說,女子的嫁妝也極有講究。

除了被褥衣衫帳幔錢財之外,還陪嫁牀、桌、器具等等,家境好的人家,還會給女兒田產房產或者鋪子等做嫁妝。

田產房產鋪子,李家自然是沒有的,李海歆與何氏也不打算在這個上面兒打腫臉充胖子。這中間兒媒婆也傳了周父兩次話,隱晦的透出讓李家量力而行的意思。李海歆夫婦一方面感激周家的好意,另一方面也愈發要回應周家的好意。田產房產鋪子沒有,這牀桌器具的,也想好好準備準備。

這一日何氏找賈媒婆來,詳細詢問這宜陽縣嫁女,中等人家是個什麼樣兒,賈媒婆道,“咱們這宜陽縣嫁女,一般是除了衣衫被褥頭面之外,這內房傢伙,有千工牀、房前桌、紅櫥、牀前櫥、衣架、春凳、馬桶、子孫桶、梳妝檯之類的,這外房傢伙,有畫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等這些是必不可少的,其它的布匹頭面倒是可以減一減,只有這傢俱擺設的……”

賈媒婆話沒說完,意思何氏卻懂了,即使是再儉,這傢俱一樣卻不是能少。

送走賈媒婆,她便進屋與李海歆盤算起來,夏糧賣了後,也得了有近一百五十兩的銀子,買那塊地自已家除了拿出一些過戶的稅銀,旁的都是年哥兒出的,與先前剩下的約有百十兩的銀子,兩宗合在一起,近二百六十兩。若只按春蘭那會兒的嫁妝算,連壓箱銀子合在裡面,也不過花個五十兩。可現在今非昔比,春柳的嫁妝自然要比春蘭那會兒厚一些。

想了想便與李海歆道,“周家家境好,咱們這壓箱銀子不壓了吧?這些銀子給春柳添置成傢俱擺件算了。”

李海歆笑了下,“你知道光一張千工牀就要多少錢兒?不用上好的料子,單一張普通木料的千工牀,開價是八十兩。”

何氏無奈笑笑,“那咋辦?我聽那賈媒婆的話頭,還有春桃這些天兒說的,牀可是不能少的,寧可旁的東西少點。”

李海歆埋頭想了想,最後嘆了口氣兒,“那就添上吧。反正春杏和梨花還有幾年,咱們再掙吧。”

何氏想了想,也道,“行咱們也算是什麼都安定了。大宗使銀子的事兒,也不多,再往前就是秋收,這秋收過後,咱就又寬展起來了。”

何氏這些天憂心,春柳自然是知道爲什麼,臉上的笑意也少了,整日躲在廂房裡繡嫁衣。

何氏哪裡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心疼爹孃,又沒什麼好辦法,悄悄跟春蘭春杏李薇三個說了,讓找些事兒開解開解她。

轉眼兒到了五月底,夏至已過,入了盛夏,這日剛用過早飯,李家門外來了個幾個眼生的夥計,拉着三四車架子車,上面是堆放着散開的古色圓潤的木架子以及各種雕刻鏤空的小玩藝兒,李薇掃過那些個架子雕刻頂端的木楔子,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是用來組裝什麼大傢俱的。

爲首之人以衣袖沾了沾額頭淋漓大汗,上前微微躬身兒,殷勤笑道,“這可是李海歆李老爺的府上?”

李薇點點頭。

那人笑道,“小的姓張,是賀府木匠鋪的小管事兒,奉我家二少爺之命,來給府上送新嫁牀。”

李薇眉尖蹙起。這不是她娘定的,是他送來的?他不是出去收糧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何氏在前廂房聽到有聲音,走出來,正好聽見後半句,唬了一跳,“誰讓送的?”

那張管事殷切笑着,又把話重複了一遍兒,同時對李薇笑道,“這位小姐,您看這大日頭的,先讓夥計們進來避避陽吧?”

李家大門外,此時一片樹蔭也無,身後幾個工匠模樣的人,個個大汗淋漓,李薇抓把門大開,側了身請他們進來。

李海歆出來,一聽是年哥兒讓送的,而且來人還是賀府木匠鋪子的人,也嚇了一跳,還未開口,跟在最後面,一個與李海歆年歲大小差不多的工匠上來說話,李海歆與他打了個照面兒,才認出是柱子的姨父。

笑着客套兩句,把他拉到一旁,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柱子姨父笑着搖頭,“我也是今天早上臨出門時才知道是往你家送的。”

李海歆還要再問,那張管事兒已讓夥計們開始卸車,“……都小心些,別磕着碰着了……”

李海歆忙舍了柱子姨父,走向那個張管事兒,拱手道,“這位掌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管事忙帶禮笑道,“李老爺,我們只管送東西,具體詳情可不知。”說着又指着這車上的一堆零散架子,道,“二少爺說了,東西送到之後,先組裝起來,讓您和夫人三小姐過過目,哪些地方不合心意的,與我們指出來。您看看先裝個哪個屋裡?”

“……這張千工牀,全身大料以香樟木製成,長寬高各是八尺,局部用紅木板加象牙骨片,料不算是最好的,可這雕刻工藝卻是我們鋪子裡熟手的工匠做的,您看這掛檐及橫眉的鏤刻透雕,刀法圓熟,工藝精細。……還有這牀的前圍欄上的木插件,這是以榫卯結構方式攢插而成的,您可別小看這小插件兒,越是用小部件攢插出來的東西越結實,也愈費工夫呢。”

幾個夥計工匠一邊忙碌着組裝那撥步千工牀,張管事一邊向李海歆解說。李海歆看看何氏。她無奈笑笑,滿心頭的話,這會也不知道怎麼說。

便不再言語,讓吳旭與李海歆在前面招呼着,仍回了廂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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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張管事兒帶着賀府木匠鋪子的一衆工匠在李家組裝這撥步千工牀時,賀府的梅香院中,卻是一片肅穆,遊廊下幾個丫頭個個斂聲靜氣,大氣不敢出。

“桄榔”一聲,裡面又傳來茶杯落地的脆響,過了好一會兒,纔有石夫人的含着怒意的聲音傳來,“一個一個都是廢物。”

木匠鋪的大掌櫃劉茂才額上滲出細汗,小心舉袖輕沾了兩下,迅速收回,躬着身子回道,“夫人,二少爺是帶着銀子去的,小的,小的也沒辦法拒絕……”

“呵。”石夫人輕笑了下,手一擡,立在一旁的大丫頭,立時又奉一杯茶在她手中,另一大丫頭,早已半蹲着身子,拾着地上的杯子碎片,撿完碎片後,又以帕子將上的水漬茶漬擦拭乾淨。

石夫人慢慢的呷着茶,直到那丫頭將地上收拾乾淨,才輕輕放了茶杯,沉思片刻,道,“這事兒你去回老爺吧。”

劉茂才躬身應了聲,退出正廳,匆匆出了院子,向賀府老爺的書房而去。

屋內方纔遞茶的大丫頭,先將兩處冰盆往石夫人身邊移了移,又取了扇子,立在石夫人身後二尺遠處,輕扇了十幾下,方纔輕聲勸道,“夫人,您消消氣兒。不過百十兩銀子的事兒,犯不着發這麼大的火,倒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石夫人輕擺了下手,眼沉着盯那片被茶水浸溫的地面兒,“你當是我是爲了那百十兩的銀子?”

說着她輕笑了下,“一個糧鋪我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那百十兩的銀子……”

那丫頭輕打着手上的扇,小心的問道,“那夫人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石夫人看向茶杯,方纔那撿拾瓷片的丫頭,立時拎着新添了水,,她纔拿端起杯子,望着杯子裡浮浮沉沉的碧芽兒,幽幽的道,“他想給那一家人送個牀,有一千一萬個法子做得隱蔽,不讓府里人知道。再者,這城中又不是咱們一家木匠鋪子,想悄悄貼補他們,去旁家不是更好?而他,即然知道老爺不喜他與那府有瓜葛牽連,卻還要大張旗鼓的,弄得人人皆知,這說明了什麼?”

石夫人頓了頓,盯着輕紗攔腰夾青竹的門簾兒,幽幽的道,“這說明他不怕了他翅膀硬了他這是借這個由頭告訴我呢。”

“……他是在告訴我,也是在告訴老爺和府裡的人,如今的他,今非昔比了……”

那丫頭眉尖蹙起,十分不解,“可是,夫人,咱們這個家,還是老爺做主,老爺說了算的。老爺即然不喜他這樣,他還這麼明目張膽的往那府送東西,甚至,對那邊的人一直沒改口,老爺難道不……”

“不會責怪他?”石夫人把茶杯子往桌上一頓。

“對,對。”那丫頭把扇子緊搖了兩下,點頭道。

石夫人嘴角輕扯,以指磨着杯沿,“責怪肯定是有的。可,也有顧忌吧一個知縣,一個庶吉士……官兒不大,倒是猖狂的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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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茂才依石夫人的話,去了賀蕭的書房,這將這事兒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先是柱子二十幾天前到木匠鋪子裡轉了一圈兒,看到這張牀,問了問價兒,說是他有一個什麼親戚家的女兒定了親,時間緊得很,這牀肯定是來不及定做現做,他看這張牀做工還好,價錢兒也合適,便說回去量了房間的尺寸,讓給照着略修一修。

木匠鋪子開門兒做生意,有生意上門兒自然不會推,何茂才便應了下來,沒過幾天兒,柱子把尺寸給了,又付了二十兩的定銀。

生意落地,他便讓夥計們加緊按那尺寸大小,略修了修。直到前兩日修好後,讓人去糧鋪給柱子說,這才知道這牀是二少爺讓他訂的,送的正是城西的李府。

他當時便知這事兒不好了。府裡頭的那些事兒,鋪子裡的小夥計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甚清楚,他這個當大掌櫃,卻是知道不少。

二少爺中了秀才被點了廩生後,突然回府,當時夫人雖然表現得歡喜異常,吃穿用度一樣不缺,虛寒問暖關愛有加,人人都說夫人心腸好,人大度,不記前仇。可沒過一個月府裡頭便傳又出來夫人說服老爺讓二少爺學做生意,讀書的事兒暫往後放放也行。

他便能猜出這其中的蹊蹺來。可是二少爺卻乖巧聽話的很,不讓讀書便不讀書,乖乖的聽話跟着大少爺學做生意。

大少爺平時裡生意上事兒多問一句便嫌煩,哪裡會教人做生意。便帶着二少爺整日玩樂,騎馬聽曲兒,宴遊戲耍,瓦舍勾欄……每每掌櫃們聚在一起喝酒閒談時,總不忘感嘆幾句,一個好好的孩子,生生是這樣被帶歪了……

劉茂才向賀府回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心裡又活動了這麼長,卻遲遲不見賀老爺發話,便悄悄擡頭望過去,只見他半仰靠在太師椅上,雙目微閉,以指扣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兒,賀蕭才淡淡的“嗯”了一聲,表示他知道了。同時擺手,讓劉掌櫃出去。

劉掌櫃應聲退下,卻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賀老爺對這個事兒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一邊想一邊搖着頭出了賀老爺書房院子,迎面兒卻見二少爺帶着大山柱子往這邊而來,趕忙迎上去兩步,笑着見禮,“二少爺好您這一路上辛苦了。”

年哥兒望着他身後書房小院,輕笑,“老爺知道了?”

劉茂才心頭一突,連忙說道,“回二少爺,今兒正巧有一宗事兒小的決策不下,過府請老爺夫人示下,不知道是個哪個多嘴的已告知老爺夫人知道,老爺夫人問了起來,小的只好向老爺夫人說了詳情。”

“嗯。”年哥兒輕點下頭,笑道,“你回吧。”

劉茂才行了個禮,轉到一旁,等這三人進了賀府老爺的院子,才擦擦頭上的熱汗,微搖了搖頭,向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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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院內,那幾個工匠夥計動作嫺熟,手腳極快,用了大半上午,已將這撥步千工牀組合成形,雖然還有細小的部件兒,尚未裝好。李薇已從最初見到這張牀的驚訝,變成現在驚歎,這牀不光是它的木工好漆工好雕工好,還有前門圍欄兩側的大理石插屏和門楣上下的那些瓷片,均是上好白瓷上燒製成,每塊都有山水圖案,峰巒疊嶂、草木植被隱約可見,又有畫又有字,細看之下,還能發現“踏雪尋梅”“尋隱者不遇”等畫名,爲這拔步千工牀增添了許多意趣。

春杏驚歎,“這牀真氣派,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牀的呢。”

李薇也嘆,她這個活了兩世的土包子,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這麼精緻的牀呢。

春柳從東廂房出來,到放牀的西廂房,看着這牀,眼睛閃了閃,有歡喜,更多的是憂心,跟何氏道,“娘,年哥兒弄這麼一個東西,那府裡頭的人不會怪他?”

何氏的心頭現在定了下來,前些日子追問年哥兒的打算,他倒也沒避李海歆與何氏二人,原原本本的說了。他回來自然是要替佟氏討公道,可因那幾個人相互打掩護,都說沒有推佟氏,是她自己不小摔了一跤磕倒在桌子角上,這才……,賀老爺似是信了,這事兒便沒再追究。

再者即使是真的追究起來,交與官府,這錯失殺人,也不是個什麼很重的罪名,以賀府的財力,買通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是很輕鬆的事兒。

所以他要從根裡兒着手。

這話他沒明說,可何氏與李海歆卻是聽明白了,這根就是賀府的錢財。

現在他弄出這麼一出來,肯定是心頭有什麼打算,便向春柳笑道,“行了,他都十六歲了,做事也知道分寸,送你的新嫁牀,你就安安心心的收下吧。”

吳旭娘接口道,“春柳這福氣可是不淺,我小時候聽旭哥兒姥娘說,她年輕的時候在江南做工,見過這撥步牀。那個時候,咱們這裡還不興這個呢。”

何氏也笑,“可不是,要說這新鮮的傢俱樣式,大都是南邊兒傳來的。那邊兒的地肥人富,比咱們這兒講究呢。”

牀架好後,張管事兒請李海歆與何氏過目,兩人都說挺好,不需要改動,那張管事兒笑道,“即使老爺夫人滿意,那我們就回去覆命了。等您家的吉日定了,差人去鋪子說一聲,我們再去男方家裡安牀。”

送走木匠鋪子這一行人,春杏興奮的從屋中取了本書,指着這裡該繡一副幔子,那裡該掛兩面輕紗。

李薇也過來湊趣兒,給春柳出主意。小虎子更是鬧着要爬到牀上去玩兒。

李家人笑鬧了一陣子,把那點擔心都消散了,便去準備午飯。何氏因這牀的事兒解決了,心頭倒也輕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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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回賀府,年哥兒前腳兒進了府,後腳兒便有人報石夫人知道。她看了看天色,已將正午,便讓人擺飯,又差人去賀老爺書房傳話兒,說是二少爺這些日子收糧辛苦了,她特意吩咐廚房燉了消暑的苦瓜排骨湯,讓父子二人別談事兒忘了時辰,記得到廳裡用飯。

去書房傳話兒是石夫人的大丫頭,她到時,年哥兒剛向賀蕭彙報完糧鋪收新糧的情況,聽到這丫頭的話,年哥兒輕笑了下,“謝夫人關愛。”

賀蕭擺手讓這丫頭先行,沉默了一會兒,問年哥兒,“今兒劉掌櫃說你從木匠鋪子裡搬了張牀給城西李府?”

年哥兒輕笑點頭,“是。那牀作價一百二十兩,已給木匠鋪清了帳。”

這木匠鋪子名義是歸大少爺管着,年哥兒這麼說,便是在告訴賀蕭他沒沾賀永凌的便宜。

賀蕭臉沉了沉,說道,“我許你與他們來往,你也要有個限度。”

頓了頓又沉聲道,“莫要再讓我聽到什麼親妹妹另有其人,親父母另有其人的混話。”

年哥兒臉色也跟着微沉,頭略向門口偏去,停了片刻,才道,“我已認祖歸宗,自是賀家子孫,至於是哪個奴才這樣的話,要查出來也不難。”

說着把頭偏過來,面目平靜,看向賀蕭,“可要我代父親查一查?”

賀蕭被噎了下,瞪眼看了他一會兒,才擺手,“罷了,吃飯。”

正廳裡,石夫人與賀府兩位姨娘,以及喬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賀珺,孫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賀瑤都已到了。

因賀家老大賀蒙家中也有兩女,這二人在宗裡排行第三第四。

此時,石夫人坐在上位右首,兩位小姐分別坐在她左右下首的第一個位子之上,兩位姨娘各立在兩旁。

賀瑤正與石夫人說着話,“母親,聽說咱們鋪子裡又來了江南的新花樣的料子,我……夏衫沒做幾件,母親,我能不能再做兩件新衣裳?”

石夫人正笑着的眼兒沉了沉,看向安靜坐在另一側的賀珺,又掃過喬孫兩位姨娘。

孫姨娘忙笑道,“夫人,四小姐年幼不懂事,您別聽她的話,她的衣裳夠穿。”

賀瑤興奮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不悅的看了孫姨娘一眼,卻也不敢出聲,把頭低下來,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石夫人笑了笑,看向孫姨娘,“人人都說我們賀府的四小姐天真爛漫,進退有度,怎麼你這個當姨娘的反倒說起自家小姐的不是來了?”

孫姨娘臉色訕了訕,強笑了一下。

賀瑤立刻又高興起來,歡喜的道,“母親這是同意了?”

石夫人“嗯”了一聲,掃過賀珺,“即要做,你們姐妹二人各做兩身吧。”

賀瑤有些意外,略透出一絲不悅,不過還是馬上笑着站起身子道謝。賀珺也連忙站身子道謝並推辭,“母親,只給妹妹做便好,我的衣衫夠穿呢。”

喬姨娘正要搭話,門外有丫頭喊,“老爺二少爺來了。”

石夫人立時站起身子,往前迎了兩步,賀老爺與年哥兒進了廳中。石夫人先給賀蕭見了禮,年哥兒才向她行禮,“母親安好。”

石夫人笑道,“快起身吧。你這些日子忙累壞了吧?今兒我猜着你會回來,早早讓廚房備了幾個你愛吃的菜。”

年哥兒道了謝。

賀蕭率先入座,石夫人也跟着入了座,另讓賀珺賀瑤及年哥兒,“你們都坐吧。”

賀蕭不見賀永凌,眉頭皺了下,“凌兒呢?”

石夫人連忙笑道,“他今兒說腿傷又有些疼,午飯我讓人給他送到房中去了。”

賀蕭重重的“哼”一聲,卻並未多說話。掃過孫喬二位姨娘,“你們也坐下吧。”

石夫人臉上有些不好看,不過,還是順着賀蕭的話道,“老爺讓你們坐,都坐吧。”

孫喬二位姨娘這才謝過老爺夫人,分別去坐在最下首。

席間石夫人一直臉上帶笑,給賀蕭佈菜,也慈愛關切的一直勸年哥兒多吃些,“你呀,這麼大熱的天兒,去收糧,讓糧鋪的掌櫃夥計們去就好,何必親自跑去呢?瞧瞧出門兒在外小半個月,人也瘦了,臉兒也黑了。”

年哥兒擡頭輕笑,“父親將糧鋪交給我,我自然要盡全力。”

石夫人笑笑,向賀蕭道,“老爺把糧鋪交給年哥兒管確實沒錯,你看看他,比凌兒還小三歲呢,辦事就沉穩有度,讓人放心的很。”

年哥兒聽了這話,微一詫異,隨即便恢復常色,低頭用飯。

一時,衆人用完了飯,丫頭們將飯菜撤下,又上了冰鎮的銀耳蓮子湯,石夫人看了看賀蕭,又笑道,“老爺,一轉眼兒年哥兒也這麼大了,糧鋪他管得又有聲有色的,我便想起一樁事兒來……”

年哥兒正低頭喝着湯,突然這話,猛然擡頭,因用力過大,碗中的湯水濺了出來,灑了滿手。

他卻渾然不覺,直盯着石夫人,等着她未說完的話。

賀蕭本正等着石夫人接下面的話,見年哥兒驚慌,不覺皺了眉頭。

一旁的大丫頭忙招小丫頭端了水來,過來要替他擦拭,年哥兒閃開她的手,自己去水盆中洗清。

石夫人輕輕一笑,略帶些責怪道,“我正想跟你父親說,你如今大了,行事有度,方山那兒咱們也有幾個鋪子,這麼些年,一直由你伯父代爲管着,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想讓你去管管那幾個鋪子呢。你這一慌張,倒讓我不好說這話了。”

年哥兒洗了手,轉過身來,面容已平靜下來,聽了這話,略一頓首,便向賀蕭道,“父親若放心我去,我去便好。”

賀蕭有些意外石夫人會突然提及這個。

那方山的鋪子,當初賀蕭父親給他們分家產的時候,只說誰能讓那幾個鋪子扭虧爲贏,鋪子便歸誰。雖然鋪子最後是賀蕭救回來的,可是還沒等分個清楚明白,賀蕭父親就去了。

現在,那幾個鋪子的契子雖在他手中,可是,因老父親沒有留下一句明確的話,這幾個鋪子便成了一筆糊塗帳。原先他沒病時,這鋪子的贏利一年還能分得幾千兩的銀子,自他病了後,大少爺對生意不上心,賀蒙又一向強勢,自那會兒起,贏利竟是一分也沒有再往二房這邊兒分過了。

如今,他病雖然好了,可身子骨大不如前,精力上也跟不上,單是宜陽縣和青蓮縣的幾個綢緞鋪子,都夠他忙活的,也分不出精力來去要方山那幾個鋪子。

這會兒石夫人提及,他心中也是一動,做生意年哥兒是此天賦,他說不定能將這幾個鋪子收回來,目光掃過笑意盈盈滿是慈愛的石夫人,略沉吟了一下,點頭,“也好。這幾年爲父身子不好,你伯父代管着那鋪子多年,也是該接管過來了。”

頓了頓又道,“那鋪子也先不急,等我跟你伯父先提一提再說。”

年哥兒應了一聲。

石夫人又親手添了一碗冰糖銀耳蓮子湯給他,“按說這事兒該你大哥去。可惜,他的腿也沒好利索。你又比他多了些做生意的天賦,只好辛苦你了。”

年哥兒起身接過湯,放到桌上,並不喝,只是道,“大哥安心養傷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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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結束後,年哥兒回到自己的院子,大山與柱子已在下人房中用過飯,在書房等他。

卻見他去時精氣神還好,回來有些無精打彩,連忙上前詢問,“年哥兒,出了什麼事兒?”

年哥兒笑笑,“沒什麼大事兒。大夫人向老爺提起方山的那幾個鋪子,想讓我過去接手。”

“什麼?”大山大驚失色,結結巴巴的道,“方,方山,方山的鋪子不是你大伯管着?他若肯交鋪子,這鋪子不早就要回來了?”

柱子先是驚了一下,隨即又按奈下來,沉思片刻,問道,“那這糧鋪現在怎麼辦?賀老爺他說了沒有?”

年哥兒搖頭,不過,他又輕笑了下,“大夫人必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出什麼主意,把糧鋪收回去。”

柱子點頭,“也對”

大山在一旁急道,“年哥兒大伯是個什麼樣的人,整個宜陽城的都知道那鋪子是那麼好收的麼?”

柱子笑着搓搓手,“是不好收,不過,一旦收回來可就是年哥兒的了。那草包一分銀子也別想撈到手是吧,年哥兒?”

年哥兒輕笑點頭,以指扣桌,象是在心底盤算什麼。

柱子低頭想了一會兒,又問,“僅僅只是方山的事兒?你剛纔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可是很沒精打彩,我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兒呢。”

年哥兒停下手指,擡頭輕笑,“沒事,只是這事。”

大山看他笑得輕鬆,便問道,“年哥兒,方山的鋪子,你有什麼主意麼?那地方雖說不遠,可也算是人生地不熟了,即使是咱們三個都去,怕也是不頂什麼事兒。”

年哥兒想了想,笑道,“算了,這事兒估計還要等一陣子,先不說了。”

柱子點頭,手捏下巴,想了一會兒,道,“肯定是她不滿意你從木匠鋪子裡大張旗鼓的給春柳送去婚嫁牀的事兒。”

柱子話剛說出口,警覺失誤,急忙回頭去看大山,大山剛鬆泛一點的臉色,登時又沉了下去。

他呵呵的乾笑了兩聲,輕咳一下,拍大山的肩膀,“那個,大山,這事兒都已成定局,你就別想了。再說,這事最終不成,還不是因爲你嬤嬤性子太犟?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也不能太怪你嬤嬤,連我爹孃都說過同姓不通婚的話呢。”

大山把臉往一旁扭,同時推了他一下,“行了,說正事兒吧。”

柱子嘿嘿笑了,轉問年哥兒,“你說是不是因爲這個,才讓你去方山的?”

年哥兒輕笑,點頭,“應該是。”

大山在年哥兒對面坐下,道,“送牀這個事兒你是不是做得太急了些?”

年哥兒坐着,不點頭也不搖頭,好一會兒才說,“我應了我爹孃,兩年之內必重回學堂,參加科舉呢。”

柱子與大山對視一眼,同時點頭,也是,時間不能和他們都耗在這上面兒。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柱子站起身子笑道,“今兒你去不去李大娘家?”

年哥兒想了下,搖頭,“明兒去吧。我先去一趟舅舅府上。”

午休過後,年哥兒去佟維安府上,經過西市口,周家酒肆的匾額,一晃而過,他立時叫停車。

趕車的小廝名叫冬生,連忙勒緊繮繩,將馬車停靠在路邊兒,年哥兒從車上下來,酒坊裡的小夥計看見他,一面迎出來,一面伸頭往裡面喊,“少東家,您的小舅哥來了。”

年哥兒已是聽見,輕笑着進了酒坊,周濂從後面房間轉出來,看見他,笑道,“這會兒暑氣兒還沒消,便想着飲酒?”

年哥兒搖頭,周濂一邊將他往裡面讓,一面說道,“聽說你出去買糧,幾時回來的?”

年哥兒道,“今兒一早到的。”

周濂泡了杯八寶茶給他,在他對面坐下,看他的神色略微有些沉重,便問,“可是有什麼事兒?”

年哥兒以指磨着杯沿,沉吟了一下,便將賀蕭要他去方山收鋪子的事兒說了。原本他是沒想到與周濂說這個事兒,卻在掃過周家酒肆匾額的一剎那,心中突然一亮,周濂交友廣,年歲又略大些,走的地方也多,說不定他在方山能有些路子。

周濂一聽是這事兒,便笑,“人是認得幾個。不過,你用着用不着,得看你想怎麼辦?”

年哥兒自然聽得懂他的話,無非是在讓自己想想,這事兒究竟該怎麼辦,或者說得更明白一些,是明着辦,還是暗着辦。

當下笑了起來,拱手道謝,“那我先謝過三姐夫了。等這事兒定下來,我還要向你討教。”

周濂點頭,透過窗子向外掃了一眼,笑道,“我聽說你家二姐夫在城南郊有個魚塘,以我看,你也別去佟府了,咱們搬罈子好酒,去他那裡坐坐?”

年哥兒立時點頭,“好,二姐夫還會做一道魚,極宜下酒呢。”

兩人說笑着出了裡間兒,周濂讓小夥計去搬酒,年哥兒信步走到酒坊門外,立在牆蔭之下,眯眼望着白花花的日頭,輕笑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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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章 新的奮鬥目標

年哥兒與周濂坐了馬車去城南郊外吳旭的魚塘子。

盛夏時分,下半晌的仍是極熱,魚塘邊兒上,樹木並不多,只有在塘子最裡側,離岸邊兩丈開外處,有幾株大柳樹,這兒也正是個平緩適合蓋房子的地方,當時李海歆幫他蓋那三間臨時房屋時,想要把這幾株柳樹砍去,俗語有言:“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當院不栽鬼拍手”。

柳樹離宅子太近了,覺得不吉利。吳旭攔着,說夏天沒個樹蔭在,看魚塘曬得很呢。後來便將旁邊那一處雜草叢生的地方平整了下,將屋子蓋到離柳樹五六丈開處去。

此時驕陽似火,夏蟬嘶鳴,他正在躺在柳樹蔭下的醉翁椅上,手拿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愜意的很。

從大路到魚塘中間兒的小路,馬車不是很好穿行,年哥兒與周濂便棄車步行,遠遠看到吳旭這番悠閒自在的模樣,兩人相視而笑。

吳旭聽到聲音,睜眼卻看到他們二人,忙從醉翁椅上站起來,遙遙笑道,“大熱的天兒,你們怎麼來了?”

年哥兒拍拍懷中抱着的一罈子酒,待走近些,才笑道,“二姐夫整日忙着魚塘,家去也見不着幾面兒,今兒沒事,便來你這裡坐坐。”

周濂倒是第一次來吳旭這魚塘。四周荒蕪,熱氣蒸騰,與家中放置了冰盆的幽竹雅室相比,自是不算舒適,卻也算有份野趣兒。

塘子四周,種着蓮藕,此時荷葉田田,蔥翠碧綠,偶有晚開的粉荷,點綴其間,又給這份野趣兒上添了幾分雅趣兒。

早年他遊歷江南時,便極愛那波光盪漾,水鳥啁啾,蘆葦婆娑,荷香暗送的江南風光,此時倒有些觸動那些久遠的記憶。

吳旭見周濂凝望這魚塘,便笑道,“這還是梨花給出的主意,塘邊種荷,既可以多收些蓮藕,也正好給魚遮遮陽……”一面說着,一面去屋裡搬了張未上漆的小木桌來,再接着去搬凳子。年哥兒兩人將手中的酒菜放置好,一齊與他去了屋裡,搬了凳子取了碗碟子。

幾人在岸邊兒坐定,以粗碗裝酒,陋碟盛菜,簡杯盛茶,吳旭一連的說,他們若來該提早送個信兒,這一時倒委屈着他們了。

年哥兒與周濂卻覺得這樣極好,尤其是年哥兒,似是又回到幾年前在李家村時,他中了秀才後,每日傍晚必去吳旭的魚塘送飯。順道與梨花三人一起用飯的場景,那樣溫暖的記憶涌上心頭,讓他把在從賀府裡出來帶來的些微沉重的心緒拋到一旁。

傍晚的時候,三人一齊去李家,何氏一見這三人結伴回來,高興得很,連忙張羅着做飯擺酒。

她本想着等年哥兒回來,要狠嘮叨他一番那新嫁牀的事兒,卻因周濂這個新女婿在,倒讓何氏不好狠說他,只悄悄瞪了他幾眼。

宴畢,年哥兒與周濂一同出了李家院子,他悄悄向周濂笑道,“今兒可是託了三姐夫的福。”

周濂輕笑,“你即叫我一聲三姐夫,我年齡又比你大些,有些事兒不好與爹孃說,又不願連累大姐夫的話,可以與我說說。我比你癡長几歲,有些忙還是能幫得上呢。”

年哥兒頓了下,點頭,“方山的事兒,還真要三姐夫在中間兒提點幫忙。”

周濂笑着拍他的肩傍,“無妨,若是需要,我親自過去幫你一段時日也無不可。”

年哥兒忙行大禮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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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爹孃到宜陽後,收了夏糧,種了秋糧後,便也想着在宜陽買個小院子,把家安在宜陽。

春桃自然是願意的,自己爹孃都在宜陽,把家安在這裡,即便是不得空兒,十天半個月的也能見着一回。況且後衙太過擁擠,一家子人住得也不是很暢快。

一家人商量定下來,便開始找院子,最終在城中間的位置,找了個三進的院子,位置比李家的這院子好,與李家的院子大小倒差不多,只是房屋多了一進。那房主先開價二百六十兩,沒等兩天兒,便又殷勤的上門兒,改口這房子蓋了有些年頭,只是爲了多賣幾個錢兒,便又重新漆了一遍,實則這裡面兒,有些地方的木頭已開始腐了等等,便把價兒降到了一百兩。

等那中人走了後,石頭娘才笑道,“只聽說過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倒沒聽過自賣自貶的。”

春桃輕笑着倒了杯茶遞給她,又撇了眼石頭爹,說道,“娘,以我看,這怕是先不知道咱們的身份,後來知道了,就以這個爲藉口,賤賣給咱們……”

石頭娘初聽這個價兒倒是歡喜開心,本正愁着這二百多兩的銀子哪兒去弄,這一下子變成一百兩,他們夏糧賣的錢兒,再加上各處湊湊,也差不多夠了。

再聽春桃這沒說完的話兒,她也猶豫了,看看石頭爹,石頭爹立時說道,“這宅子咱不能買,若真要買,就按原先那個價兒,二百六十兩,一分不少的把錢付了。”

頓了頓又道,“石頭初入官場,也沒什麼根基,這事兒萬一被有心人拿住了,當作把柄,說不定丟官坐牢呢。”

石頭娘聽到石頭爹這不吉利的話,旁的不顧,忙扭頭呸了幾聲,這才把眼兒一瞪,“有你這麼說話的麼?兒子十年寒窗苦讀,得了這麼一個官兒,你就……”

春桃忙在一旁打圓場,“娘,這宅子若真喜歡,不若我回孃家向爹孃藉藉,咱們先把宅子買下來,等日後有了錢,再慢慢還他們。”

幾人正說着,小玉滿面笑容的從外面回來,身後跟着的兩個小丫頭手各棒了兩個盒子,聽見春桃後半句話,在門外揚聲接話兒,“娘,不用去嫂子孃家借錢今兒我和那幾位小姐說閒話,說起來這事兒,方小姐和喬大人家的小姐都說,這事兒好辦呢,她們出銀子把這宅子買下來送給咱”

春桃唬了一跳,站起身子急切的問道,“小玉,你沒應吧?”

小玉看她一臉的緊張,便有些不高興,轉向石頭娘道,“娘,方小姐說了,那宅子不值什麼,不過二三百兩的銀子,她回去便跟她父親說,把這事兒辦了。還有那個喬小姐也搶着給咱們辦這宗兒事呢。”

春桃看得出來小玉的不高興,心中暗歎一聲,緩緩坐下來,看看石頭爹孃,等他們表態。

石頭娘原先正猶豫着,雖然賤買宅子能省下不少錢兒,可石頭爹一說,她也覺得這事兒不妥當,與兒子的前程比起來,這一百多兩的銀子,實在不算什麼。

還沒等她心中拿定主意,又聽小玉這話,立時急了,急忙扯她一把,“這事兒你應了?”

小玉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住,有些不滿意的道,“娘,不就是幾百兩的銀子麼,你至於急成這樣麼?”

春桃因小玉這話,把眼閉了閉,長長出了口氣,心中苦笑,不就是幾百兩銀子?現在自己家全家的家當算在一起,也沒這幾百兩的銀子,她見天和那些個小姐們來往着,口氣倒是愈來愈大了婆婆來了這些日子,雖然也說過她幾回,可也不過是不疼不癢的罷了。她冷眼旁觀着,婆婆對小玉能和這些富家小姐們交際攀扯上,象是也有些沾沾自喜的。

這中間兒石頭說過小玉幾回,倒讓她幫小玉擋了回去,這下子,且看她怎麼辦?

思量片刻,起身給石頭娘倒了茶,回坐到椅子上,等看她的反應。

還未等石頭娘出聲,石頭爹在一旁沉聲問小玉,“那宅子的事兒你倒底應沒應?”

小玉看看石頭爹的黑臉兒,又看石頭娘也不似以往臉上帶笑,小心的往後面移了兩步,小聲道,“方小姐熱情的很,我推說不用,她非要辦……”

石頭爹猛的一拍桌子,氣哼哼的道,“從明兒起,不准你再出門”說着怒氣衝衝的出了正廳。

小玉在家中一向是由石頭娘管教,石頭爹平時裡即沒說過她什麼,更沒如此嚴歷的呵斥過她。乍然聽到石頭爹在這麼多人面前兒如此嚴歷的斥責,她眼圈兒立時紅了,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着轉兒。

春桃向那兩個小丫頭擺擺手,“東西放這兒,你們下去吧。”同時起身,把小玉拉坐到椅子上,拿子帕子替她擦眼淚。

小玉低泣了幾聲,擡頭看向石頭娘,十分委屈,“娘,又不是我主動向人家討的,方小姐要送,我推了好久,也推不掉……我有什麼錯兒?”

石頭娘被石頭爹氣得不言語,小玉又轉向春桃,“大嫂,你說我有什麼錯兒?”

春桃看了看石頭娘,低頭略想了下,向小玉道,“小玉,大嫂知道你也是爲了家人着想,想着給爹孃省幾個錢兒。可是,剛纔咱爹說的也對,你大哥初入官場,根基薄弱,萬一被人拿個貪財搜刮民脂民膏的錯處,這前程定是要受影響的。退一步說,即便是沒人拿他這樣的錯處,可爲官之人,官聲重要,你大哥自上任以來,日日在衙門處理公務到深夜,是想當個好官兒……咱們如果收了方家送的這宅子,那城中的百姓還不得戳他的脊樑骨?他這些辛苦可不就白費了?再者,萬一將來方府辦什麼不合律法的事兒,拿這事兒求到你大哥面前兒,你說,讓他怎麼辦?”

春桃儘量把話說得緩慢,一邊說一邊悄悄注意着這母女二人的神色。小玉雖然低了頭,但臉上的神色卻不以爲然,似乎是認爲春桃把事情說得太過嚴重了。

石頭娘卻把方纔石頭爹的話與春桃的話兩者結合,想了又想,好一會兒,才向小玉說道,“聽你爹的話,明兒起,你就在家裡學針錢,哪兒也不許去了”

“娘。”小玉立時站起身子,苦了臉兒。

春桃嘆了一聲,把身子坐直,不再說話。

趙昱森掛着家中買宅子的事兒,又因今日公務不多,便出了簽押房,從側門進入後衙,他進來時,小玉已止了眼淚,只是小臉兒繃着。

他看看石頭娘臉色也不好看,春桃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便問,“怎麼了?”

春桃起身將他的官帽接了,又遞過去一杯茶,趙昱森轉頭去接,一眼卻掃到那兩隻古香古色的匣子,正是小玉回來那兩個丫頭棒進來的。

他眉頭一皺,“那是什麼?”

“哦?”春桃輕笑了下,“是小玉帶回來的。”

小玉連忙擡頭,大聲辯解,“不是我買的,是方姐姐送我的。”

趙昱森本來臉色還好,聽了這話,把杯子往几案上一頓,站起身子去開那匣子,第一個匣子中有幾個繡得精緻的荷包,另一個匣子中卻是一根碧玉簪子,一對碧玉手鐲。

春桃看那幾個荷包皆是緞面絲線,繡得十分精緻,若是在鋪子裡買,一個至少值兩三兩的銀子,那裡面一共是三個,這便是九兩左右的銀子,而那一套碧玉頭面少說要值三十兩銀子。

心中立涌上一股悶氣來。自小何氏便教導她們姐妹幾個,不準眼饞旁人家的東西,可這……

趙昱森把匣子“啪”的了一下合起來,轉向春桃,“去叫趕車的老劉,把這東西送回去。”

小玉急了,求救般的看向石頭娘。石頭娘便道,“人家送的東西,再送還回去,這讓人家怎麼想?”

趙昱森無奈的看看石頭娘,沉聲道,“娘,這可不是小數目,頂我三四個月的俸銀呢。”說着向春桃擺手,“去叫老劉來。”

春桃低頭想了想,勸道,“這樣直棒棒的送還回去,也不太妥當。不若等明兒我和小玉去街上挑幾樣與這個價值相當的,送給方小姐做回禮。”

趙昱森略了想下,點了頭。

春桃看小玉一臉的不高興,婆婆臉色也不太好,便站起身子,輕笑了下,“那我去張羅晚飯。小玉,另一宗事兒和你哥哥好好說說啊。”說着便起了身子,出了正廳。

廳中剩下母子三人,趙昱森眉頭皺起,“還有什麼事兒?”

石頭娘嘆了口氣兒,便把方家小姐應了小玉要替買宅子的事兒說了,春桃剛走到廚房門口兒,便聽見廳中傳來“啪”的一聲響聲,把正與春桃打招呼的廚娘嚇了一跳,“夫人,這是……”

春桃柔柔的笑了下,“沒事兒,忙你吧。”

廚娘應了聲,扭身兒進了廚房。孫氏扯着趙瑜走過來,悄悄的問道,“夫人,老爺發什麼火?”

春桃笑着搖頭,擺手讓她去忙。扯過趙瑜的小手,逗他,“瑜兒想不想小舅舅?”

趙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着,點頭,“想。”

春桃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好,咱們也好久沒去姥孃家了,明兒去看看姥娘姥娘,好不好?”

趙瑜又乖巧點頭,“還有小姨姨。”

趙昱森因首飾和宅子的事兒,斥責小玉幾句,她氣得晚飯也不吃,躲到房間裡把門從裡面閂了,任誰叫門都不應。

石頭爹氣黑了臉,跟石頭娘說道,“明兒我們就回家去。小玉也一道兒回去。”

石頭娘到這會兒才覺得小玉這孩子跟往常大不一樣了,以前在家中,也嬌慣一些,可是脾氣卻沒這麼大,使小性子也是轉眼兒就好,再加上趙昱森趁着飯前廳中無人勸解她,她倒也想通了,便也點頭,“嗯,行往前兒二小子也該說親了,小玉回去,在家裡頭幫襯幫我。”

春桃倒是勸他們把宅子定下後再走,兩人都搖頭。

夜裡回房,春桃跟趙昱森商量,“二弟說親,咱們手頭的銀子不多,我回孃家跟爹孃藉藉,湊三十兩銀子給咱爹孃帶回去吧?”

趙昱森逗着趙瑜,聽了這話,長嘆一聲,“那邊兒爹孃自打咱們打成親後,也幫襯咱們不少了。咱們手頭有多少就給多少吧。”

頓了下又問,“買給方家小姐的回禮,家中的銀子怕也是不夠吧?”

春桃“嗯”了一聲,卻又笑了起來,“這事你也別憂心。咱們藉藉,把這事兒了了,日後再積攢了銀子還上就是了。”

趙昱森苦笑了下,逗趙瑜,“你爹可是個窮官兒。”

春桃鋪好了牀,把蚊帳放好,讓這父子二人上牀休息。一邊道,“只不過是幾宗事兒擠在一塊兒了。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石頭爹孃說走便走,也強着把不願回家的小玉帶走了。這三人一走,春桃登時鬆了一大口氣兒,就連孫氏也笑道,“這下夫人可能過幾天省心的日子了。”

春桃笑了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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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她家中沒事兒,便帶着趙瑜去了李家。何氏聽完石頭爹孃回家的前因後果,嘆了一回,又笑,“行了。小玉走了,你就過幾天舒心的日子,趁着這個空檔,你也留些心,替她尋尋人家。不管尋的你婆婆看中看不中,總是你這個當大嫂的記掛着她呢。”

春桃應了聲,又把買宅子缺些錢的事兒跟何氏提了提,何氏想想便說,“你們若是真是看中了那宅子,就買下來。過些日子周家該來送聘禮,到時候家裡的錢也能拆借開。”

李薇坐在一旁,替大姐憂心日後的生活,突聽這話,便笑嘻嘻的取笑何氏,“娘這會兒可就算計三姐的聘禮呢。”

何氏唬着臉兒給她一下子,“是,你母親就是見錢兒眼開,專等着我那三女婿給送份大禮呢。”

說得母女幾人都笑。

家中沒了小姑子要處處留心照看,春桃心頭也輕快不少,在李家母女幾人說說笑笑了大半下午,直到晚霞滿天時,她纔回了家。

李薇自春桃來說了這一通家事後,便琢磨着怎麼幫幫大姐。趙石頭的俸祿有限,即便手中有那麼點權利,她也不希望趙石頭做個貪官來改善家中的生活。

且先不說大義,哪怕是爲了自身的安危考慮,也不能做貪官。一旦東窗事發,自己家求助無門,再被有心的人踏上一腳,那可真要……

想到這兒,她握握小拳頭,重新樹立了奮鬥的目標,要掙錢,最好能幫大姐置買些田產,有錢在手,大姐日後不必爲生計過於發愁,將來在婆婆面前說話還能硬氣些不是?

由春桃想到春蘭,再有春柳還有小春杏,再往深裡想,還有很久以前樹立的打倒賀府的宏偉抱負愈起愈覺得身上的責任重大,也愈想愈激動,若不是天色已晚,她這會兒便跑出去磨她爹,帶她出去轉轉,找找靈感。

樹立了新目標的李薇同學,一改往日愛睡懶覺的惡習,一大早兒便起了身,手腳利索的梳洗完畢,出了房門兒,正巧何氏纔剛剛起身,看見她愣了一下,問她,“一大早笑眯眯的,想到啥好事兒了?”

李薇端着瓷盆,一邊灑水,一邊笑道,“想掙錢的好事兒。”

何氏把肩上的頭髮撿了撿,撲撲衣裳,拎起一把掃帚,掃她灑過水的地面兒,笑她,“你只對錢親。”

李薇手中不停,笑嘻嘻的快速接話,“也對爹孃姐姐年哥兒虎子瑜兒耀兒親。”

春杏從屋裡頭出來,也把洗臉的水往院中灑,“梨花想到怎麼掙錢了?”

李薇笑眯眯的點點頭,把水灑完後,放了盆,往外面伸頭看了看,問何氏,“娘,我爹呢。”

何氏手中掃帚不停,“說去地裡頭瞧瞧。這會不用撥草不用打杈子的,有什麼可瞧的?”

李薇瞭然點頭,走過去接何氏手中的掃帚。自己家多少年沒種過棉花了,今年因爲三姐的親事兒,還有一大家子到了宜陽,被褥什麼的有些不夠,她娘便不想再去買棉花來,種這幾畝到秋天得了棉花絮,正好夠自己家用。

那幾畝棉花剛打過一遍杈子,草也撥了一遍兒,是不用見天兒去看。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棉花鈴已長出來,得防着有蟲子。

想到這棉花地裡的蟲子,她直搖頭,前世小時候,她不怕的東西很多,包括那看起來很噁心的蚯蚓,因爲大多數時候是不需要用手抓的,唯獨這棉花地裡的蟲子,需要人空手去抓,然後隨手掐死,饒是她十分粗大的神經,每到需要下地抓蟲子的時候,總是要做半晌的心理建設。

在李家村的時候,她家一直沒種過棉花,也不知道這古代的棉鈴蟲是不是與前世一般,猖獗的很。

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掃了地。掃完之後一時無事可幹,晃着進了自己的房間,仍想着那棉鈴蟲的事兒,又由這蟲子想到農藥,再想到……她心頭一亮,依稀記得前世曾看過什麼書,好象是講自制“農藥”的,她皺着眉頭,再往深處想,然後取了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早飯做好後,李海歆還沒回來,一家人等了又等,仍不見他的影子,何氏沒好氣兒的道,“咱們先吃吧只要他一去田裡,準忘了時辰。”

春柳便把飯菜分出來一些,用紗網罩起來。

等一家人用完了早飯,涮洗完畢,院門才響。

李海歆褲管被露水打得半溼,鞋上也沾了不少泥,手中拿着幾株棉花,神色有些沉重。

何氏走近去伸手去接那幾株棉花,“咋了?生蟲害了?”

李海歆搖搖頭,“不象是蟲害。你看這葉子,黃斑點點的,有些地方都幹了,我在咱們那大塊田裡轉了轉,凡是有這種紅黃斑點的棉花,葉片都發黃,長得也慢些。……”

說着把那幾株棉花當中,有兩株格外瘦黃的挑出來讓何氏看,“看這個,這是咱家佃戶地裡的,有小半畝都是這樣,你看這葉片,幾乎全乾了。”

李薇遠遠聽見她爹孃的話,連忙跑過去,“娘,讓我看看。”

何氏臉色本是憂着,聽她這話,又笑起來,把那棉花遞給她,“給,你看吧也讓我瞧瞧你見天兒抱着那農書看,到底有用沒有?”

李薇嘿嘿笑着接過那幾株棉花幼苗,細看起來,這幾株棉花均是黃綠的葉片上分佈着大大小小的“黃斑”,另有兩株葉片上出現了類似“紅砂”的症狀,現在黃斑與紅砂處,已經脫水焦枯現象,再看棉花杆兒,其中有一根已呈現脫水乾枯跡象。至於她爹說的症狀更厲害的那幾株,葉片已乾枯發黃。

她不由擰起眉頭,農作物最怕就是顯現在葉片上的病症,一旦葉片上出現病症,減產是一定的,尤其是在農作物的苗期,嚴重影響植物的光合作用。

能造成這種症狀的,除了植物本身缺少某種微量元素之外,便是蟲害,而且據她的經驗,棉花苗期最常發作而且能造成這種症狀的,是一種俗名叫作紅蜘蛛的害蟲。

紅蜘蛛也叫葉蟎,喜歡附着在棉花葉子背面,吸取汁液,使葉綠素變色,形成一片片紅斑或者黃斑,嚴重時葉片焦枯,最後脫落,幼苗被害嚴重,造成死苗;蕾鈴期受害,增加蕾鈴脫落,鈴重減輕,產量降低。

李薇一邊默記心中關於棉花紅蜘蛛的危害以及其發生時的症狀,一邊翻看葉片下面,葉蟎大小如針尖,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看注意到這種蟲子。

果然連翻了兩片葉子,她便發現那如針尖般大小的紅點,忙指給何氏與李海歆看,“娘,看,就這個蟲子害的。”

何氏與李海歆一驚,一齊湊過去看,看了半晌纔看清她用指尖指着的那個小紅點,不確定又很驚奇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是這種蟲子害的?”

李薇一邊翻看葉子,又發現幾個葉蟎,轉身遞給圍上來的春蘭春柳和吳旭,一邊低頭翻找,一邊道,“書上說的。爹,娘,以前你們沒見過這種害蟲嗎?”

何氏與李海歆齊搖頭,吳旭娘也搖頭。

李薇問李海歆,“爹,棉花田裡這種病嚴重嗎?”

李海歆點頭,“我在咱們家先前那塊田裡轉了圈兒,凡是種棉花的,大多都有這樣的症狀。梨花,這個能治嗎?”

李薇想了想點頭,“我記得書上說能治的,至於哪本書……我再去翻翻啊。”

說着她往後院兒走,剛走了幾步,又回頭,“爹,咱們新買的田裡這個蟲害不嚴重吧?”

李海歆點頭,“那邊兒我沒看完,看過的田裡,倒象是沒啥事兒。”

李薇又點頭,這就對了,葉蟎一般發生於天旱少雨時,大雨則對葉蟎發生不利,而且,棉花的長勢越差受害越嚴重。

一般人如果不注意,會把這葉蟎的危害當作是乾旱,而且它的生病症狀與乾旱也極爲相似,更爲神奇的是,適量施肥澆水,棉花長勢見好後,葉蟎的危害也會隨之減輕,讓人更加誤以爲是乾旱的緣故。

至於葉蟎的防治,除了澆水施肥之外,也要藉助農藥,前世打什麼藥她不記得了,反正現在是找不來,她也造不出來,好在她早上胡思亂想時,突然想起那些純天然農藥配方,藥效她倒不知道,不過單看配方應該具有一定的殺蟲作用吧。

回到房間,對着早上剛回憶起來幾個藥方,如辣椒溶液,取尖辣椒一兩,加水三十倍,加熱煮制半小時後,取濾液噴灑,可以有效地防治蚜蟲紅蜘蛛。

至於其它的還有大蒜溶液,韭菜溶液和菸草溶液。只是她還沒見過這兒有菸草呢,可以先用其它的幾種溶液試試。

在屋中思量了半響,拿着紙張出來。

何氏與李海歆吳旭娘正在廳裡說着田中的事兒,見她出來了,都笑,“找到什麼好辦法了?”

李薇把紙揚了揚,進了廳中,笑道,“前幾日翻年哥兒給帶來的新農書,正巧兒上面寫着一個地方用土方除蚜蟲的方子,我想那蚜蟲和這蟲子也差不多,就翻出抄了下來,爹,你待會兒配好了,去田裡灑在棉花上,看看效果,如果有效,就大量噴灑,”

說着把紙遞給李海歆,依着桌子坐了下來,“……除了灑這韭菜水,還得抓緊澆水呢,澆了水也能減輕一些蟲害。”

何氏與吳旭娘一聽是用韭菜水,都笑,“這是哪裡來的土方子,管不管用?”

李薇也不多做解釋,嘿嘿笑道,“反正是書上寫的,就試試唄。”說着又把這韭菜溶液怎麼制,詳細的給解說一遍兒。

李海歆立時要去菜市上買韭菜,炮製好去田裡試試。

※※※※※※※※※※※※※※※

幾天後,年哥兒來李家辭行,說賀蕭已於賀蒙說了要接管那邊兒的鋪子,賀蒙與前幾次一樣,滿口應承,甚至還說已與那邊的掌櫃打好招呼,讓他派人只管交接便是。

可事實上,熟悉賀蒙的人都知道,這人向來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臉面上的話說得十分好聽,而背後卻該幹嘛幹嘛,初次與他打交道的人,若是因這問到他臉上,他便會以手下人愚鈍爲由等等,仍將皮球踢回去。有人若信他的話再回去,得到的仍然是這般結果,再回去問賀蕭蒙,他仍是如此說……如此反覆,只要你耗得起時間,他便會陪你耗,若是耗不起時間,想要對薄公堂,他自然又是另外一副嘴臉做爲親兄弟,賀蕭深知他的爲人,提前打招呼也不過是知會一聲,並沒有期望他能立時歸還鋪子。

年哥兒此去,只帶大山,把柱子留在糧鋪。另有周濂陪着年哥兒先去一趟。

何氏原本憂心,因有周濂陪着,又略放了心。囑咐他在外面千萬要小心,不能行的,千萬別呈強等等。

年哥兒含笑點頭,一一記下。

李薇趁着何氏與李海歆拉周濂敘話的空擋,拉年哥兒到後院來,問他,“那個,方山那邊兒都有什麼鋪子要收回來?”

年哥兒含笑看着她,“梨花有好主意?”

李薇搖頭,“不過是知道了心裡踏實罷了。”

年哥兒便方山那邊的情況粗略的與她說了,不外乎是綢緞鋪子糧鋪另有什麼絲線鋪子等等。

李薇有些氣餒,這些她都不懂,一點忙都幫不上。

年哥兒把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着拍拍她的發頂,“沒事。有三姐夫呢,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三姐夫吧?”

李薇嘿嘿的笑着點頭。因爲年齡和閱歷的緣故,周濂看起來是比他可靠一些,兩人雖然表面上都是那種溫和的人,可實際上,周濂往那兒一站,自有一股由內至外,讓人心神俱安的氣質,至於他嘛。

李薇迎着他略帶不滿的目光,笑呵呵的道,“方山一行,你可要跟三姐夫好好學學呀。”

年哥兒無奈笑笑,點頭,“好我一定跟三姐夫好好學着些。”

敘了些閒話,李薇想起他的另一個任務,“聽人說,方山油坊多,你這次去幫我找找,看有沒有大點的作坊,找到了記得給及時給我來信兒”

年哥兒詫異,“找油坊做什麼?”

李薇笑着搖頭,“暫時保密。”

年哥兒與周濂在李家用了午飯,一行三人騎馬從東城門兒出去,向方山而去。周濂臨去時,讓春杏和李薇兩個有空多去周家坐坐,陪陪周荻。

兩人滿口答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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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章 姐妹創業

“梨花,”春杏手裡拎着小布包從兩人住的西廂房走出來,揚聲向在大樹底下,正圍着大木桶攪拌“農藥”的李薇道,“你跟我去一趟胭脂鋪子”

李薇轉頭,以衣袖擦擦額頭的細汗,瞄見她手中的小包,知道她這是要去寄賣東西,便笑道,“四姐,你等我一下唄,待會兒有人來買殺蟲液呢。我兌好咱們就去”

春杏嘴撇了下,轉身回屋,把小包放到屋中,向她走來,“這些能賣多少錢兒?”

李薇一邊攪拌,一邊笑,“沒幾個錢兒呢。爹孃一斤只讓收一個大錢兒。”

春杏看着這一大桶的由韭菜和辣椒水配製的所謂殺蟲液,嘴又撇了撇,不服氣的道,“這東西真的能殺蟲子?”

“能呀,咱爹不是到棉花田裡試過了嘛。”李薇手中不停,又往裡面添了一些辣椒水,攪了兩下,放下木棍,站起身子拍拍手,“好啦,我去換衣裳,咱們走吧。”

春杏眼睛盯着這大木桶,眼睛閃了閃,跟在她身後問道,“梨花,你這殺蟲水一共賣了多少錢兒了?”

李薇回頭嘻嘻笑着,春杏被她笑得臉上有些臊得慌,推她一把,“笑什麼?”

李薇抿嘴笑着不說話,心裡卻樂得不行,小四姐好象被她這個掙錢的小招數給刺激到了,整日問她掙多少錢兒,然後便回屋擺弄自己的粉,勁頭兒足得很,象是隱隱透出要和她比比的意思來。

她最初想到的掙錢門路可不是這個,這些殺蟲水水只不過突發事件,她爹試驗後,殺蟲子的效果還不錯,家中的佃戶知道了此事,便求上門來討方子,把方子交出去,她心有不甘,配製藥液自己家又要投入人力和少許物力,只好一斤收一文的辛苦錢。雖然她曾經想過,這是獨門的生意,趁機賣得貴些,也沒什麼,奇貨可居,她也奇得正大光明呢,無奈可是爹孃不許。

可即使如此,她這十來天的功夫,一天也能賺個百十文錢兒。害得她的小心肝兒也有了些負罪感。

不過,好在,那葉蟎的病症已得到控制,前兩日又剛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充盈,棉花長得足夠大,這葉蟎的蟲害威脅已經不算太嚴重了。

李薇換了衣裳從自己的房間出來,看了看春杏已拎在手中的小包,問她,“四姐,今兒還是隻賣紫粉嗎?”

“嗯。”春杏嗯了一聲,聲音不太歡快。

李薇忙安慰她,“四姐,小荻姐姐不是說了,那個胭脂鋪子的掌櫃和周大哥相熟呢,你做的粉只管拿去寄賣。”

春杏有些悶悶不樂,十分小心的把小布包往懷裡抱了抱,“走吧。”

李薇看小四姐興致不高,心知是前日周荻來說起她的紫粉在胭脂鋪子裡,賣得不大好的緣故。之前寄賣的十來盒,好象只賣出去五六盒的樣子。原本她還挺高興的,估摸着現在跟自己沒有一點技術含量殺蟲水一比,便受了打擊。

跟在春杏後面出了後院,前院中,周家的馬車已經來了。這是周濂臨走時安排的,自他走後的第二日,周家這個小廝便趕着馬車過來,到李家聽命,方便她們姐妹幾人出行。把何氏喜得在春柳面前好誇了周濂一通。

“娘,”李薇向廂房喊了一聲,“我和四姐出去一趟,那殺蟲水配好了,在後院放着呢。”

何氏隔窗應了一聲,又讓姐妹二人早去早回,別淘氣。

李薇應了一聲,那小廝本正靠在車上閉目養神,見兩人出來,忙跳下馬車,解了繮繩,“四小姐五小姐,咱們今兒去哪兒啊?”

春杏興致不高的說了句胭脂鋪子,便扯李薇上車。

李薇在心中分析着四姐受挫的原因,想來想去,結論便是,四姐從書上看到的這些粉啊胭脂的還有面脂的配方,雖然普通的老百姓不知道是如何製作,可即是有人寫成書,便是有人制作出來,有人賣而且那些手工藝人定然有一套十分精緻且密不外傳的製做工藝流程,以及師傅帶徒弟手把手的教出來的實戰操作經驗。象小四姐這樣半路出家,只憑着一腔喜愛和簡陋的工具做出來的東西,自然無法與之相比。

可惜自己前世對這些東西沒有丁點的研究,想幫忙也幫不上呢。而且即使是她知道什麼精油啊,手工皁啊的,可惜自己不會做,若是能找到個精通此道的人,自己提供一些想法,和記得不太全的方子,許是也能做出來,可是這人去哪找?

想了半晌,沒想出個頭緒,便把思路轉到另一個方向,向春杏道,“四姐,讓我說,你若想借這個掙錢,不如開個小鋪子,進些貨品來賣。”

春杏眼兒閃了閃,半晌,把自己的小包往懷中抱了抱,悶悶的道,“我不要,我就要賣我自己做的東西。”

李薇抓頭,心說小四姐怎麼就跟這個東西槓上了?她可真是幫上什麼忙。看着她糾結,心中又不落忍,只好抓頭再想。

到了胭脂鋪子,果不其然,她上次寄賣的粉,還有幾盒沒賣出去。那掌櫃的估計是得了周濂的話,笑得十分和善,將這些日賣掉的四盒粉,一共四十個大錢兒遞給春杏,又把這次她帶來的十盒粉給收了。

李薇在胭脂鋪子裡略看了看,從胭脂到妝粉、眉黛、額黃、澡豆、面脂等等,一應俱全,更有許多是她都未聽聽過,見未見過的,要創新也真難呢。

春杏接了錢兒,禮貌的向掌櫃的道了謝,拉着李薇出了胭脂鋪子。

“喂,誰的馬車?快挪開”李薇沉思在怎麼幫春杏賺錢當中,突聽一聲清脆的嬌喝響起。立時擰了眉頭,循聲望去,卻見一個梳着雙丫髮髻的小丫頭,睜着一雙溜圓的眼睛,正瞪着自己來時乘坐的馬車。

周府那小廝擡眼望去,認出來人,“嗤”了一聲,馬車並不動,擡臉望天兒,閒閒的道,“凡事都得有個先後順序,等我們家小姐辦完事兒吧。”

說完跳下馬車,向春杏和李薇笑道,“小姐,咱們現在走嗎?”

方纔怒喝的小丫頭被周府小廝的神態動作氣得一頓腳,上前幾步,“喂,馬車挪開,沒看見我們小姐等着下車呢。”

李薇被氣笑了,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奴才,剛纔那馬車門簾一閃的功夫,她已瞧見裡面的人是哪個,正是賀府的四小姐賀瑤春杏本來心情就不太好,認出是賀府的人來,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哼”了一聲,把手中的小包往車廂裡一扔,“我還有些事兒沒辦,你等着”

說着轉身回胭脂鋪子,剛走兩步,又回頭,“一步也不準動。”

那小廝連忙笑着點頭,“好咧,四小姐,我一保準一步也不動,您放心吧。”說着向小丫頭示威搬的瞄過去一眼。

小四姐發脾氣,李薇自然是要捧場的,何況這人是賀府的便跟在春杏身後又往胭脂鋪子走去。

“喂。”賀瑤從馬車上探出來頭來,氣勢洶洶的叫道,“你們怎麼這麼不講理?”

咦?李薇和春杏同時轉頭,折回身子,春杏臉兒寒着,“到底是誰不講理?”

賀瑤就着小丫頭擺的腳塌子下了馬車,向姐妹二人走去,氣勢洶洶的一手指着周府的馬車,“當然是你們不講理,有這麼把馬車直直停在鋪子門口,把旁人鋪子門堵得嚴嚴的麼?”

李薇哼笑一下,上前一步,掃過賀府的馬車,閒閒的道,“你即這麼說了,就把馬車停在那處吧。到旁人家鋪子門口擠什麼擠?”

“妹妹。”賀瑤氣得脹紅了臉,還要再辯,賀珺從馬車上下來,柔柔的喊了一聲,上前輕扯她的衣袖,“快別吵了。讓旁人看見了笑話。”

賀瑤嫌惡似的把衣袖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哼道,“旁人看我的笑話,與你何干?”

賀珺不以爲意,輕柔一笑,繼續勸她,“快別使小性子了。馬車停在這兒,必不是李家二位小姐的本意……”說着撇了眼周府的那趕車小廝。

賀珺這初始出聲時,李薇還當是賀府除了年哥兒之外,總有那麼一兩個人不惹人厭的,聽她說到這兒,不覺冷笑一聲,“你這話可錯了馬車是我們讓停這的,再者,三小姐,你們賀府在宜陽也是有名有望的人家,怎麼接人待物的禮儀你一點沒學嗎?周府與我們傢什麼關係,你會不知道?明着是替我們開脫,實則拿貶低周家來笑話我們……你可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哎哎,幾位小姐別吵,別吵了。”胭脂鋪的掌櫃從裡面奔出來,笑着和稀泥,“這都是我們小店門前停車的地方太窄,幾位小姐,都讓一步啊,趕明兒跟我們東家提一提,把這停車的平臺給拓寬些,省得怠慢了貴客。”

李薇扯了下春杏,“四姐,看在掌櫃的的面子上,我們就讓一讓吧。”

春杏“嗯”了一聲,掃過一臉怒意的賀瑤和神色尷尬的賀珺,扯着李薇上了馬車。

直到周家馬車走遠了,賀瑤才冷哼一聲,瞪了賀珺一眼,氣呼呼的進了胭脂鋪子,“掌櫃的,剛纔那兩個丫頭來買什麼?”

胭脂鋪掌櫃含糊的答了一句,便問她,“四小姐此來,是要買些什麼?”

賀瑤掃過他桌子幾盒粉,伸手打了開一盒,卻是比她平時裡買的顏色略深一些,便奇怪的問,“這是你們新進的粉嗎?”

胭脂鋪掌櫃點頭一笑。賀瑤取了粉在手背上試了下,滿意的點頭,“好,這個拿兩盒。”

旁邊的小夥計側臉兒一笑,連忙過來替她取出來。胭脂鋪掌櫃也笑,這幾盒粉正是春杏剛送來寄賣的,還未及擺上貨架,就聽見幾人在外面起了口角,這會兒竟讓她一眼看中了。

賀珺被李薇一頓直白的搶白,臉色變了幾變,一隻帕子在手中扭了又扭,好一會兒才平復了神色,進了胭脂鋪子。

李薇與春杏兩人氣鼓鼓的坐在馬車之中,誰也沒說話。氣了一會兒,李薇又失笑,扯春杏,“算了,四姐,跟她們有什麼好生氣的。”

春杏尤自氣鼓鼓的。李薇只好拿她做粉賺錢的事兒,勾她往別處想,直到快到家時,春杏的神色纔好了些。

何氏看兩人回來,臉色不好,便問是何事,一聽是與賀府的人起了口角,便責怪她們,“那些夫人小姐的一向是囂張慣了,你們去和她們頂什麼?避着她就是了。”

又說春杏這麼大了,帶着妹妹出去,與人家吵架,象什麼話?

春杏雖然有些不高興,還是乖乖的應了聲。

用過午飯,李薇坐在後院樹蔭下的大塌子上,苦思冥想,幫春杏想她的掙錢計劃。突然前院有人說話,象是有客來了。

便下了塌子,過了穿堂,卻見一個管事兒模樣的人正與李海歆說着什麼,待走近了,才聽清楚原是說着什麼治棉花葉蟎的藥水。

李海歆眉頭輕皺,臉上似有不願,李薇奇怪的向何氏走去,問她,“娘,這是哪兒的人?”

何氏輕笑,“是賀府的。”

咦李薇驚奇,原來這就是現世報當即向何氏道,“娘,這藥水,咱們不賣給他。”

何氏道,“我原也說不賣給他們的。可你爹說,賀府的地大多也是佃農種的,不賣……這不是坑了那些平頭百姓了?”

李薇語結,好象她爹說的也在理。想了想仍沒好氣兒的道,“那就加一倍的價兒。”

何氏趕她回去,“沒你不插的話。這事兒有你爹呢春杏還氣着呢?”

李薇點點頭,四姐應該不是單純的生氣,而是自己的賺錢大業不順利,鬱悶更多一些。

想到這兒便也不再管前院的事兒,回到院後塌子上繼續幫春杏想掙錢的法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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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在塌子上坐了大半下午,手中的紙張廢掉了N張,把她幫春杏想的掙錢的創意一個一個列出來,又一個一個劃去,苦惱的把頭髮抓得雞窩一般,突然,腦中靈光閃過,她立跳起來,向春杏的房間奔去,“四姐,四姐,我想到好主意了。”

春杏沒精打彩的擡起頭,“什麼好主意?”

李薇興奮的坐在她對面兒,道,“做肥皂啊?”

“肥皂?是鹼皁嗎?”春杏疑惑的瞄了她一眼,“咱們做得能比店裡賣得好嗎?”

李薇笑着點頭,拉她起來,“走,四姐,我們買鹼皁來。”

春杏看她說得自信滿滿,便跟着站起來。李薇拉着春杏一邊向外走,一邊暗罵自己是豬腦子,一條道兒走到黑,只想着怎麼幫春杏想個古代沒有的稀奇東西來,一下午的功夫,創意倒是列了不少,可她一樣都不會製作。

心中怪這個時空的手工業太過發達,害得她這個工業小白,無處下手。在想到鹼皁時候,突然想起,自己不會製作基礎的東西,可以選擇再加工啊。

她記得前世有個同學特喜歡手工皁,那些手工皁,不但香味獨特,造型別致,顏色也漂亮。後來她實在太過癡迷這東東,買了許多原料自己在宿舍中試驗,李薇也看過她操作幾回,大概的過程是知道的。

而且她買回的皁基與這個時空所賣的鹼皁倒是差不多,現在她想到的辦法就是創新加再加工——以獨特的形狀和香味兒取勝。

春杏被她拉着進了前院兒,賀府那個管事兒的早已走了,李海歆也不在院中,何氏看見她便道,“你爹應了要賣些殺蟲水給那府上,按你的意思,一斤多收一文錢,喏,他們付了定錢在這裡。”

李薇看到何氏手中的銀子,約五兩重,樂開了懷,一把抓過,向何氏道了謝,又跟春杏說,“四姐,我把我掙的錢兒全給你做本錢,做出香皂來,保準大賣。”

何氏聽到又問了香皂是什麼東西,李薇只是向何氏解釋了兩句,笑道,“娘,這錢我們不會亂花的,您就放心吧。”

她用偏方除葉蟎,有人願意用錢買,是她沒想到的,連何氏與李海歆也都沒想到,都說她這些年看了那麼多農書,算是沒白看,賣得的這些錢兒,讓她自己放着。先前已賣了一有吊錢兒了。

何氏笑笑擺手,“行,我不管你們了,只一樣,錢要花到有用處。”

兩人應了聲,急匆匆的出門,買完鹼皁再回到家時,已到傍晚。

春杏被她在一路上的講解也勾起了興致,廚房沒竈,兩人便找個半舊的陶罐,拎着東西去了後院,在牆角處,找了塊空地,以青磚壘成個簡易竈臺,先將鹼皁切成小塊兒,放入罐子中,用小火慢慢加熱,另叫春杏把她房中用來裝紫粉的盒子找出來,用來當模具。

想了想,又跟春杏說,“四姐,你房中不是還有一些幹桂花?你也拿來一些。”

春杏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李薇守着罐子,找了一根小竹棍,小心的攪動着,隨着小火慢慢加熱,黃色的鹼皁已經開始融化,她又在心中琢磨,也不知道前世她所見過那種透明的皁基是怎麼做成的。

順着這個又往深處想,好象也聽那個同學說過,這鹼皁是用火鹼加豬油製成的?又有無數個精油的名稱,可惜當時的她只顧着掙錢,對於那些稀奇新鮮的東西,只是好奇一下,連多深入打探一下的心思都沒有。

春杏取來兩個圓型的小盒子並一些幹桂花來。李薇看那鹼皁已融化得差不多了,用布掂着,將陶罐移下火,另找一個乾淨的碗來,將皁液倒入其中,加入幹桂花攪拌均勻,小心盛入兩個小盒子,將邊緣小心抹圓滑。

笑道,“這樣等晾涼就好了。”

春杏疑惑的看了看,“只這樣?”

李薇點點頭,“四姐,咱們今兒是來不及找別的容器和乾花來。等今天這個做成了,我們去找人做些好看的容器來,這種圓型的,方型的,還有葉子形狀的,再比如動物形狀,還有福祿壽喜等字樣的。裡面還可以再加入你那個落葵子的汁液做成紫色的,紅色的粉色的等,這樣,是不是比咱們剛纔買回來的那鹼皁好看討喜多了?”

“對,對,”春杏連忙點頭,激動的道,“那這裡面還可以加入珍珠粉,還有書上寫的各種藥粉,象白芷白芨檀香之類?”

李薇大大的點頭,“是啊,就是這樣四姐,你想,這味道好聞,形狀又新奇的東西,咱們拿去寄賣,肯定大受歡迎呢。”

“嗯嗯,”春杏連連點頭,“如果能做好了,明兒咱們就去香料店買些香料回來。”

李薇點頭,又給春杏出主意,這皁再加工的,除了好看之外,還可以把她那本書上的方子,比如什麼養顏粉玉容粉等配方往裡面添加一些試試,這樣,這鹼皁不但有了潔面的功效,同時還有養顏的功效。

春杏激動得兩眼放光,守着那皁守了一會兒,便鑽進屋中去翻找適合添加的方子。

李薇也因這個鹼皁的再加工,而深入了想到了其它成品的再加工。比如將口脂做成前世口紅的形狀,又比如將畫眉的黛黑做成前世眉筆的形狀,即便是她不能提高其功效,只是將其使用的方便度提高了,這個應該也是個不小的商機。

只是點子雖多,她自己卻不會,如果可行,還要另尋能工巧匠才行。

春杏和李薇因這個再加工鹼皁,興奮得連晚飯都沒顧上去前廳吃,等到鹼皁冷確之後,她小心的把皁體取出來,拿着小刀將皁體修圓,湊近聞了聞,桂花的香氣還是很濃郁的,滿意的遞給春杏。

春杏棒着那皁樂呵呵的直笑。

何氏用完了晚飯,進後院來,瞧見這二人搗故的“香皂”,取來放在鼻下聞了聞,也笑,“嗯,怪香的。這模樣也比原先的大皁討巧一些。”

又叫春柳和春蘭過來瞧,兩人也都笑着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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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還沒吃完?”第二日一大早,李薇還沒用完早飯,春杏便在外面催促。

她連忙又緊喝了兩口湯,放下碗,出了飯廳。

春杏已收拾妥當,一副要立馬出門的架式。昨兒夜裡春杏纏着她說了大半宿,計劃今兒去找個工匠做些可愛討巧的模具來,然後再去香料店採購些香料,再做些試試看。

李薇自然不忍心打消她的積極性,略做收拾,兩人一塊兒出了門。

先找了個小點的工匠鋪子,將她們的模具要求說了,木匠鋪子一般都不接這種小活計,兩人好話說盡,磨了大半天兒,又許了加些工錢,那鋪子的人才應承下來。

至於香料倒是好尋,春杏挑了幾樣她熟知的香料,一樣買了一些。

兩人爲了這事兒,一連忙活了幾天,倒沒時間再去周府。這天剛把木匠鋪子裡定做的模具取回來沒一會兒,周荻便帶着小丫頭上了門兒。

指責她們兩個說話不算話,明明答應周濂常去看她的,一連幾天又不見人影兒。

李薇忙賠不是,又拉她去後院,“小荻姐姐,今兒你來得正好。我和四姐在家裡制香皂呢,制好後,有你喜歡的儘管拿。”

“不就是香澡豆麼?有什麼稀奇的?”周荻眼睛閃了閃,不以爲然的說道。

李薇笑笑,故意不跟她解釋。這個時空的清潔用品共分爲幾類,象前世她熟知的澡豆,還有一種是天然皁角磨成粉後,製成的桔子大小的球狀,稱作“香皂團”,另一種則是鹼皁。

如果把這幾種按高中低檔分類的話,鹼皁倒屬最便宜的,其次是香皂團,最最高級的則是周荻所說的澡豆。

後院,春杏已把買回來的鹼皁切成小塊放入罐子中,放在火上加熱,另把這新訂做好的模具,內裡塗油,擺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分別有大柳葉形狀的,有圓型雕字的,還有可愛的娃娃形狀,以及鴨蛋橢圓形狀的。

桌子上,另外擺放了幾個空碗,分別放着幹桂花,白芨白芷粉,檀香粉等等。

周荻看到這個立時來了興致,連忙圍過去問了起來,春杏一邊看着火,一邊笑呵呵的有問必答。

聽到春杏說這皁做好後,要拿去寄賣,她眼睛閃了閃,突然靠向春杏,討好笑笑,“那個,春杏姐姐,這皁讓我也入一份本錢吧。”

李薇自周荻來了後便坐在一旁,看春杏忙活,聽她這話,突然一笑,春杏雖然與周荻同年,可生辰卻比她小呢。

春杏把她往一旁輕輕推了下,臉兒佯繃着,“熱死了,往哪兒靠?”

周荻笑嘻嘻的纏着她,“春杏姐姐,讓我入一份本錢吧,我天天在家裡真很無聊。”

春杏臉上繃不住,笑了下,撥她的身子,“好,好,你先讓開。這皁如果好賣,就讓你入一份。”

周荻樂呵呵的把身子往一旁讓了讓,一邊盯着春杏手中的動作,一邊說着好聽話。

李薇突然心中一動,向她道,“小荻姐姐,周大哥認不認得會做鹼皁的人?”

雖然她沒經過商,可道理還是懂的。若想取得利潤最大化,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直接生產鹼皁。如果知道怎麼做鹼皁,一則是節省本錢,另外也可以在原料上創新一下,開發出更多的品種來。

周荻想了想,搖頭,不過,她立時又歡快的道,“哥哥認得的人多,我沒細問過,等他回來再問問他唄。”

李薇點頭,那一行人去方山也有半個月了,年哥兒倒是來了兩次信兒,只說一切都好,不必掛心等等。

雖然他只報喜不報憂,可是周濂一直未歸,想必那邊的事兒也不是那麼容易了的。

鹼皁再加工其實並不費什麼功夫,只需融化,加入添加物,入模具後冷確即可。

周荻來了不大的功夫,春杏已將皁液融化好,分裝在幾個盛有香料的碗中,攪拌均勻,小心裝入模具。

周荻看得心癢癢,便也要親自裝一個。春杏留給她一隻拌入幹桂花的,讓她自己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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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與春杏初次定做模具並沒有做多,不過做了十花樣,一個花樣做兩份。分別制了桂花皁、茉梨花皁、檀香皂、蘭花皁和白芨白芷皁。

脫了模後來,一個個小巧可愛,形狀也討巧,夾入乾花的皁,有花瓣夾在其中若隱若現,十分的好看。

周荻歡喜的挑了一個娃娃造型的,又挑葉子造型,又挑鴨蛋造型。

春杏過去按着她的手,“這些等會兒要拿去賣的你先拿一個用用吧”

周荻撅了嘴巴,不甘心的把另兩個放下,單拿一隻娃娃造型的茉莉皁。

春杏用油紙小心的把剩下的十九塊香皂包好,一個個放在竹藍子裡,“我們現在就送去胭脂鋪子,看看這個東西到底能不能賣錢兒。”

李薇看她雖然說的不確定,實則嘴角卻含着十分篤定的笑意,笑着整整衣衫,拉周荻一塊去兒。

路上,李薇問春杏,“四姐,這皁,你要定多少錢一塊?”

春杏一愣,周荻在旁邊道,“這個皁好看又好香,我看得,得五十文錢一塊。”

春杏斜了她一眼,低頭算了下,“買鹼皁一共花了六十文,買香料一共花了一百二十文,模具花去三百文。模具先不算在內,香料剩下的還能再做兩三次。大塊鹼皁一塊十文,咱們這個也賣十文?”

李薇想了想,“四姐,你不如跟楊掌櫃說,原是要賣十五文的,現在是新品試賣,一個只要十文錢。若是賣得好,咱們就調到十五文錢,若是賣得不好咱們便一直按十文,或者十二文賣下去。”

春杏想了想點頭,“行。就先這麼說。那這十九塊皁一共能賣一百九十文,除去本錢和給楊掌櫃的利錢,差不多還能得七十文錢的利?”

李薇笑着點頭。

春杏也笑起來,她做的紫粉從去年一直到現在,總共也不過賣了一百多文。想到這兒又不甘的道,“梨花,我那紫粉真的賣不得麼?”

李薇正好趁機把她對這些天春杏出師不利的總結,分析給她聽,“四姐,你做那個紫粉,還有書上的方子肯定是能賺錢的,不過你得找會做這個的行家師傅才行,自己個兒做的,肯定沒那些行家裡手做得好。咱們這個香皂若能賣得好,也是因爲討個巧,花樣新鮮的緣故。”

春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三人到了胭脂鋪子,掌櫃的一見周荻便笑着從櫃檯後面迎出來,“小荻今兒怎麼來了?”

周荻笑着回了話,便迫不及待的道,“楊叔叔,今兒春杏姐姐帶來的是稀罕東西,你快來瞧瞧。”

楊掌櫃笑着點頭,向春杏道,“李小姐,這次又帶了什麼來?你上次放下的紫粉,又賣子三盒。”

春杏小心的把籃子放在櫃檯上,從裡面取出一隻用油紙包着的香皂,遞過去,“您看看這個好賣不?”

楊掌櫃看她說得底氣不足,心下便猜可能是周荻誇大其辭了。笑着接過,打開油紙包,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胖胖的柳葉造型的散發着幽幽香氣的物件兒,愣了一下,才認出是鹼皁來,湊近細看,裡面有乾花若隱若現,心中倒驚了一下,連忙問道,“李小姐,還有旁的沒有?”

春杏方纔一直緊張的盯着他的神色,聽見他問話,心中一鬆,連忙點頭,笑意盈盈,“有,有,還有***的蘭花的檀香的。”

這時進來兩個客人,看年齡神態,象是母女兩個,見幾人圍在一起,也過來瞧稀罕。

“咦。”那少女掃到春杏手中的物件兒,驚奇的叫了一聲,往跟前兒湊了兩步,“這是什麼?”

春杏忙舍楊掌櫃轉向這少女,將手中的娃娃造型香皂遞到她前兒,“這位姐姐,這是我們自己手工做的香皂,這個裡面加了白芷白芨,用它洗面,能讓皮膚變得白淨呢。您看這香皂造型也可愛精緻得很,放在洗面臺上,單是瞧着就舒心的很吶。”

那少女伸手接過,笑道,“果然是好看。”

又問多少錢兒,春杏便把幾人在車上商定的話說了,那少女倒還罷了,那婦人一聽要十文錢,與鹼皁一樣的價格,卻比鹼皁小那麼多,便覺得不划算,伸手去取少手手中的娃娃香皂。

周荻在一旁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兩下,向楊掌櫃叫道,“楊叔叔,這香皂給我包兩塊,就要那個娃娃的和鴨蛋形狀的。”

楊掌櫃應了聲,立在櫃檯後的小夥計扭臉兒去笑。

那少女扭頭向婦人撒嬌,“娘,這個挺好的,也給我買一塊兒吧。”

楊掌櫃在一旁笑呵呵的插話,將這香皂的功效誇大一番,那婦人最後拗不過少女,掏了十個錢兒,買了一塊兒娃娃造型的白芷白芨皁。

等那婦人和少女買完旁的東西出了胭脂鋪子,春杏剛纔繃着的笑意剎時舒展開來。

楊掌櫃經商多年,自有獨到眼光,把這香皂收下,讓小夥計擺到顯眼兒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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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章 姐妹創業(2)

初戰順利,春杏興致極高,送走那對母女,她拉着李薇和周荻不讓回去,要親自在這裡向客人介紹她的新品香皂,兩人拗不過她,只好陪着她在胭脂鋪子繼續呆下去。

“小荻姐姐。”李薇胭脂鋪子將裡面所賣的胭脂水粉等物細細的一樣一樣看過,便又想起向周荻提及的事情來,到嘴邊兒的話,剛想要說出口,猛然警覺,連忙走近她,扯她出了胭脂鋪子,才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要寫信兒給周大哥,問問他認不認得會做鹼皁的工匠嗎?”

“哦,對”周荻連連點頭,轉身往鋪子裡走,“走,我現在就寫。”

李薇忙又拉住她叮囑一番,讓她別不小心在楊掌櫃面前說漏了嘴。周荻不滿的瞪她一眼。

李薇嘿嘿笑了下,跟着她進了鋪子。

兩人向小夥計要了筆墨,就着店中歇腳休息的桌椅,各自寫了起來。

周荻下筆很快,三言兩語將事情寫清,放下筆,卻見李薇提筆多時,信紙上一個字兒未寫,奇怪的問,“有這麼難寫嗎?”

李薇笑笑,重新沾墨下筆,字兒是不難寫,內容也不難寫,不過是個問個平安再加上方山那邊兒的事情進展情況。語氣語調卻難,想知道那邊兒的真實情況,卻又不想把心中的擔憂一絲不落的體現在字裡行間。

最終還是寫了封報平安的信,將家中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兒,挑了兩樣詳細寫了。

周荻將書信裝好,讓隨她們來的趕車小廝送至城東的一處客棧,那裡來往與方山與宜陽之間的商人行腳極多,有些人趁着兩處來回走動,也順帶替人捎信,賺個零碎的小錢。

※※※※※※※※※※※※※※※

方山回信到時,春杏第一批做的十九個香皂已賣完,共賺了七十幾個大錢兒,春杏很是高興。而第二批一共三十個也被她送了過去,周荻也暴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和春杏一塊,翻看書本尋找合適的添加物,並每日都要親手製作香皂,整日忙得不亦樂乎。

這日春桃的新宅子落捶定音,辦好了過戶的契子,她帶着趙瑜來李家來。剛說了一會子閒話,聽說有方山的信兒來了,笑着與何氏道,“我今兒來得也巧。”

李薇將信接了,隨信而來的,還有幾本書,她略微掃了一眼,書封陳舊,紙質略黃,但保存得還算完好,心知應該是不常見的書籍,小心抱在懷中,拿着那厚厚的一封信,向正廳走去。

信封之中,另有小信封,一封是周濂寫給周荻的,一封是年哥兒寫給家人。李薇將寫給周荻的那封放在一旁,打開年哥兒寫的那封。

共有五六頁紙,裡面隨了有對春杏做成香皂表示的讚歎之語,還有許多自己的見解在裡面,比如,他建議以竹子製成的精緻小筐子小藍子,染以顏色或者本色,將各種香味各種造型的香皂,裝起在一起售賣,售價均下來,一隻比單買便宜兩文錢,能夠薄利多銷。

而對於方山之事,只說得了周濂的大力協助,進展尚算順利,讓家人不要牽掛等等。

李薇將書信遞給春桃,一邊與何氏說着信中的內容。春桃看完,合了信,看何氏臉上有憂色,便笑着勸道,“娘先前還說他大了,自有分寸,這會怎麼又憂心起來了?這些日子小玉走了後,我在家中沒甚麼事,梨花送去的幾本書也慢慢看着,石頭衙門抽空也給我講解一番,昨兒傍晚正好看到書中有一句話,叫作‘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年哥兒肖佟嬸嬸,自小性子溫和,可現如今這世道,只單有溫和善良的性子是不成的……”

她話未完,何氏笑了起來,李薇也笑。從大姐寥寥數語中,她很不厚道的想歪到旁處,秉燭夜讀,紅袖添香,那個繾綣……不覺嘿嘿笑出起來。

春桃被母女兩個一笑,話也不說了,臉驟然紅了個透頂。

不過,何氏經她這一說,倒也寬起心來,“也好,反正有石頭給那邊兒寫了信,打了招呼,又有周濂在那邊照應着,應該沒大礙吧。”

春桃應了一聲,又埋怨道,“他有什麼事兒現在只和三姐夫說,嫌大姐夫官兒小,幫不上他的忙。”

頓了頓又道,“這還要有幾個月,那個纔是真正的三姐夫呢。”

何氏笑拍她一下,“石頭初入官場,根基薄,年哥兒不想連累他,有什麼好怨的?再者,不是還有佟府的人也跟着去了?”

春桃輕笑,“那娘還掛心什麼?”

李薇出了正廳,拿着信去後院找周荻。周荻拆了信三兩眼掃完,歡快笑道,“我哥哥誇我呢,說如果咱們這生意做得好,他給出本錢,讓我和春杏妹妹兩人合開鋪子呢他還說,做胭脂水粉的師傅他不認得,不過,給咱們回信的時候,他已同時發了幾封信給他早些年結識的朋友,請他們幫忙尋尋。”

春杏滿心都在這做皁上,現在找不到熟手的師傅對她目前的生意又無大的影響,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仍去研究要新添加的方子。

李薇在心頭盤算了下,這個皁雖然沒什麼技術含量,佔了先機,小四姐應該還能賣一陣子,興許到跟風仿製的出來,周濂那邊兒便有了回信兒呢。到那時,小四姐積累一些本錢和經驗,請個師傅指點,自己家開作坊……

想到這兒,便也不那麼憂心,倒是把年哥兒給出的打包售賣的主意跟春杏和周荻講了講,周荻拍手叫好,春杏也興奮點頭。說等李海歆回來,便讓他編些大小合適的小籃子來,裝幾個試賣一下。

兩人仍去翻找方子,李薇便坐在桌前想這個籃子的樣式,有實用型的,美觀型的,儘量保證香皂用完之後,這籃子還能發揮個什麼用途,愛佔小便宜是人之天性,說不定有人因盤算着這籃子能作他用,又比單買起來便宜幾文錢,而一次性多買些。

再有或者也可以弄些好看的藤條編一些,專放那些添加了珍貴香料的“高級皁”,適合買去做禮物送人的。

又或者再以人羣分類,上了年紀的婦人喜歡吉慶的圖案,並古樸的色澤;豆蔻少女們則喜歡鮮明嫩透的色彩,可以選翠竹籃子並裝上如仿真瓜果造型的等,另有一些鮮花皁,林林總總,列了幾大張來。

周荻看完後,摸着李薇的頭,驚歎,“梨花,你的腦袋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出這麼多新鮮有趣的點子?”

李薇暗笑,以她的資質,前世今生只能是算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過是看得多了罷了。

李薇這點子不但得到春杏和周荻讚賞與贊同,連李海歆與何氏並春蘭春柳幾個看完,都驚歎不已,把她好誇了一番。

正好又是農閒,李海歆閒着無事,便每日去城郊找些滕條柳枝,還特意跑了一趟原先收過筍子的那個村子,砍了些竹子拉回家,幫她們製作所需的筐子籃子。

※※※※※※※※※※※※※※※

時至六月中旬,春柳的嫁妝已準備得差不多,這大半下午,天氣也不是那麼炎熱,春蘭和吳旭娘便抱着吳耀坐關周府的馬車去塘子邊兒看看。

吳旭自這塘子的魚苗下了後,一個月裡,倒有二十多天吃住在這裡。當時這塘子裡放的魚苗,是買的約手掌長的魚苗,比在李家村時下的魚苗大不少,而且有了去年的蚯蚓餵魚經驗,他早早的便開始給魚投喂蚯蚓。

另外,這魚塘周邊多是瓜果菜田,被丟棄的老菜葉瓜藤也極多,白白腐爛在地頭着實可惜,他便抽空撿了回來,用來養蚯蚓,蚯蚓食料豐盛,長得快,也餵養得多,魚兒在食料上不受虧,長得到是極快。現如今長到一斤重的魚也已有了不少。

眼看入秋之後便能出塘賣魚了。

春蘭看他曬得黑又瘦,心疼得責怪他,“掙錢兒再要緊,也得顧着些身子。”

吳旭笑呵呵的應了聲,抱着吳耀逗樂,黑瘦的臉兒上,滿是心滿意足的笑意。

吳旭娘立在塘邊兒看了會兒,水面上波光粼粼,魚兒不時躍出來,閃下一道道銀光,砸出一片片水花,又暢遊到水下,心頭也高興,便要去塘子邊兒走走。

吳旭要跟着,吳旭娘不讓。

吳旭便帶春蘭去看他養的蚯蚓,春蘭跟在他後面看了一圈兒,兩人回屋子裡去,春蘭一邊幫他收拾着屋內,一邊輕聲慢語的跟他商量,“咱們秋上這魚賣了後,也學大姐家買個小宅子吧?”

吳旭“嗯”了一聲,側臉兒看春蘭,她這個幾個月的功夫,倒沒怎麼幹重活兒,吃住在李家,幫春柳準備嫁妝,幫何氏做些雜活兒,人比嫁前還白淨豐盈些,在他這間光線略暗的陋室之中,愈發顯得水靈秀美。

不覺站起身子,走了過去,春蘭正伏身擦着桌子上的灰塵,並與他說着宅子的話,忽覺身後有人,直起身子,回頭,卻見吳旭雙眼直直盯着她看,臉上一熱,微瞪他一眼,復又轉身去擦桌子。

“春蘭。”吳旭輕叫一聲,湊近她低聲道,“那個,等會兒讓娘自己回去吧。”

春蘭臉“轟”的一下紅了,回身推他,又嗔他,“你就現眼吧。若嫌這裡荒蕭,回家住便好。”

吳旭輕笑了下,靠近一步,將春蘭環在懷中,輕聲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等咱這魚賣了,有了閒錢兒,咱們就買個小宅子,我再找個幫手,日後便能日日陪着你與耀兒。”

春蘭輕應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推他,“嗯,知道了。在自已爹孃家裡住着,苦什麼?”

吳旭扭頭向門外瞄了一眼,快速在她臉頰上輕啄一下,看着春蘭紅了臉,他才放了手臂,低聲逗吳耀,“耀兒,想不想再有個弟弟?”

春蘭臉色更紅,揚起抹布去打他,吳旭快速躲了幾下,吳耀許是因爲他爹抱着他跑的緣故,樂得嘎嘎的笑起來,春蘭停下來,又瞪吳旭一眼,自己低頭也笑了。

一家三口笑了一會兒,春蘭將屋收拾了一遍,將吳旭要洗的衣裳找出來,到門外,去打水洗衣。

吳旭抱着吳耀坐在一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春蘭知道他人要強,現在她與婆婆一直住在孃家,怕他心頭不自在,輕言慢語的開解他,“你也別太過心急了,咱們這樣的日子也很好。這魚塘裡的魚到秋上出了塘,咱們手頭也能有個小百兩的銀子了。這銀子若在吳家莊,可算是頭一名的富戶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也別與大姐夫和春柳家的比……”

吳旭逗着耀兒,笑着打斷她的話,“我可從來沒比過。是你自已個兒暗裡做對比的吧?”

春蘭笑着從水盆裡抽出手來,向他揚去,“跟你說正經的呢……”

吳旭偏頭躲過,逗燿兒,“聽你姥娘說,你母親的脾氣可是大得很,你長大了,惹誰都好,可千萬別惹她……”

燿兒笑咯咯的拍打着小手。

春蘭還欲拿水再揚他,掃見吳旭娘遠遠的從魚塘那邊兒轉了回來,便住了手,瞪他一眼,埋頭洗衣裳。

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說了魚塘的收成,蓮藕的收成,婆媳二人便要回去。臨去時,吳旭娘也說,“等秋上賣了魚,就找個幫手吧。”

吳旭應了聲,送娘幾個到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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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陽縣城之中有兩家胭脂鋪子,以前春杏寄賣紫粉,是託着周濂的關係,有求人的意思在裡頭。現在她做的這個再加工的香皂,樣子新奇味道也好聞,再加上楊掌櫃慧眼識商機,大力推銷,每日少則賣個五六塊,多則碰上哪幾個富貴人家扎堆兒上門,賣個二三十塊兒也是有的。

有了銷量的保證,春杏自信心十足,便要去另一家胭脂鋪子裡談寄賣的事。周荻自告奮勇陪她前往,讓李薇在家裡指揮衆人制皁。

兩人出門後,李薇去看她爹編的竹筐子柳籃子,一個個小巧可愛,已編了二十來個,小一些的,可裝四塊,又有八塊裝的,和十二塊裝的。

吳旭娘幫着她籃子拿到後院兒,李薇與春蘭春柳小心的把新制好的皁用油紙包好,裝入籃子裡。

何氏看着裝好擺放整齊的籃子,心頭感慨,往常春杏搗故那些東西,她沒阻攔,不過是因爲家中沒有多少要她乾的活計,便隨着她去鬧,這一鬧還真鬧出了名堂來。心頭欣慰的很春杏和周荻兩人去了不多時便回來,均是一臉的輕鬆笑意。春杏下了馬車,不及走近,便催促道,“快,裝二十塊散皁,再拿十個用籃子裝的。人家給現錢兒結呢”

周荻也催衆人裝,一邊笑道,“哈城東那個胭脂鋪掌櫃的,與楊叔叔不對付呢,聽人說他那裡這種皁賣得好,派了個小夥計打聽,哪裡進來的貨,結果被楊叔叔鋪子的夥計發現了,刮刺他一通,把他趕了回去。那掌櫃的正愁這皁的門路呢,我和春杏一去,他熱情得很,讓我們趕快送皁去。”

李薇拉着周荻問道,“小荻姐姐,這兩家不對付到什麼程度?是因爲生意上的事兒嗎?”

周荻肯定的點了點頭,又拍李薇的肩膀,“你是怕楊叔叔心頭怪咱們把貨賣給他的對頭吧?”

李薇笑笑,“是呀,還是周大哥給介紹的,若是因爲這個讓楊掌櫃責怪周大哥就不妙了。”

周荻擺手,“沒事兒。只是生意場上的不對付。再者楊叔叔給開的條件還沒這家優厚呢,他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生意場上的規矩,有什麼好埋怨的?還有這宜陽縣城這麼大,城東的人也不會只爲買一塊香皂,跑到咱們這偏城西的地方來。咱們放香皂到他那裡賣,又影響不到楊叔叔多少生意,有什麼關係?”

李薇聽周荻說的也在理,便放了心。

何氏也笑周荻說起生意經來,倒是頭頭是道兒。周荻得意一笑,“那當然啦,李大娘,你不知道,我五歲多的時候就跟着哥哥去酒肆呢”

何氏笑了下,催她們兩個快去快回,晚上給她們做好吃的。

周獲和春杏應聲帶着東西便又去城東的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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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立秋已過,七夕將至。春杏和周荻愈發的忙碌,兩邊兒鋪子裡的香皂銷售情況都很不錯,尤其是臨近七夕,那種做成禮盒裝的香皂更受歡迎。

李薇只好先把自己想做的事兒放一放,在家裡幫她們兩個生產加工香皂。

七夕前三天,春杏和周荻一大早兒又去兩個鋪子查看銷量,其實兩個鋪子的掌櫃都說過,若是缺貨,會派人來通知的。可是春杏和周荻每日仍雷打不動的要去親眼看看,然後再樂滋滋的回來,一邊數着錢兒,一邊兒跟家人說,昨兒又賣了幾塊,又有誰誇讚她們的皁好,又催着送貨。

兩人走後,李薇將做好剩下的香皂點了數,直覺應該還是夠賣的,便進了西廂房去看年哥兒捎帶來的書,順帶幫春杏計劃一下,她開胭脂水粉鋪子的可行性。

“梨花,梨花。”李薇剛看了沒兩頁書,周荻興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李薇一邊奇怪着今兒兩人怎麼回來這麼早,一邊出了門。

周荻與春杏相攜滿從穿堂裡匆匆行過來,一見她便催,“快,快,我們加緊制皁,兩邊鋪子裡的香皂都賣光啦。”

李薇吃了一驚,“昨兒不是剛送過?每家送五十塊散皁,還有二十個組合裝的。”

周荻一邊進屋去取買回來的鹼皁,一邊笑咯咯的道,“是啊,可是兩家都賣光了。楊叔叔說,今天早上鋪子剛開門兒,就有一個眼生的小廝趕車上門,一股腦兒把裡面的存貨都買光了呢,楊叔叔正想讓派人來取,我們兩個就到了。”

李薇眉頭輕皺,跟在兩人身後,疑惑的問,“是誰家一下子需要買這麼多香皂啊?城東的胭脂鋪子也是同一個人去買的?”

春杏搖頭,“聽那掌櫃的形容長相,不太象是一個人。”

李薇還要再問,周荻已在屋內催她們,“快點把皁清點好,一會兩家鋪子的夥計就上門來取了呢。”

李薇便只好按奈下心下的疑慮過去幫忙。不多會兒,兩邊胭脂鋪子的小夥計上門兒來,將家中做好的香皂都取走了,一共得了三兩零二錢的銀子。

周荻與春杏二人相對樂呵了一陣子,便又拉她去後院兒開始做香皂。

現在後院牆角處,李海歆已給她們造了個正經的竈臺,不過因是樹陰濃密,並沒有搭棚子。只是把之前擺放在後院中間兒的塌子給她們搬到一旁做了工作臺。

春杏去燒火,融化皁液需要細火,這也是個有技巧的活計,春杏做了這些皁,也有些經驗了。周荻便去切鹼皁,李薇便把模具擺好,各種香料拿出來。

幾人剛準備停當,只聽何氏在前院跟人說話,隱約聽到一句,“睿哥兒來了。”

李薇停了手中的動作,下意識看向春杏,周荻的動作與李薇也如出一轍,春杏聽見前院的聲音愣了一下,又見這兩人直盯着自己看,臉上彆扭了一下,把柴從竈中退出來一些,“你們看我幹什麼?”

李薇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想。

周荻則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幾圈,悄悄向春杏傾身兒,笑咯咯的問道,“他是來看你的吧?”

李薇在春杏變臉之前,趕忙將那些碗碗碟碟的往一旁挪。

春杏臉霎時脹紅,推她一下,“胡扯什麼?”

周荻笑得更奸詐,帶着一絲得意,“上回他和咱們一起去摘桃花,我就看出點苗頭來。”

說着又往春杏跟前兒湊了湊,“春杏姐姐,你不喜歡他嗎?”

春杏舉手要打她,周荻嘻嘻一笑,往前院跑去,“我去看看”

武睿的聲音從前院透來,與李海歆何氏客套話。

李薇看看半低着頭的小四姐,她眼睛盯着地面兒,卻不知在想些什麼。周荻的話她並不驚奇,雖然前世她沒有機會時間和精力去談什麼感情,可是看得多了,自然也有些覺察力。

拋開小時候的相處不說,單從後來她們和吳旭去鎮上賣魚那次,她也隱隱覺出些苗頭來,可也只是把那個當作少男的好感而已。

畢竟人的感情之中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少男少女的朦朧好感,最後大多無疾而終。而在這個女子沒有多少選擇的古代,這種事情在武睿沒有什麼明確的表示之前,不點破反而對小四姐有利。

可是現在被周荻毫無預警的點破……

她歪頭想再去看春杏的神色,春杏眼角斜到她鬼鬼祟祟的動作,伸手拍打她一下子,“快乾活兒。”

李薇笑笑,低頭想了一下,小心的跟春杏說,“四姐,你不去前院看看?”

春杏瞪她一眼,正要說話,卻見周荻領着武睿從穿堂那邊過來,李薇大急,以小四姐現在的彆扭勁兒,武睿再說個什麼怪話,兩人三言兩語便又是吵個翻天。

連忙從塌子上下來,迎上前兩步,笑着,“睿哥兒怎麼有空來了?”

武睿掃過埋頭燒火的春杏,大眼閃了兩下,“嗯,到方家走動,聽說你們在造什麼香皂,過來瞧瞧稀罕兒。”

春杏頭也不擡的趕他走,“你去前院兒。我們的配方要保密呢。”

李薇耳邊立時迴響起武睿小時候那驚天動地的吼叫聲,等了片刻,四周卻靜悄悄的。再看武睿臉兒黑着,眉頭皺了又皺,顯然在壓制怒氣過了好半晌才,他才挑了挑眉,不以爲然的哼道,“有什麼好保密的,人家都買回去略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語調雖彆扭,聲音倒也不大。

“你……”春杏先是驚了一下,又看他的神態,豁然起身,一副將要發火的模樣,李薇便又立刻準備着打圓場,卻見春杏垂在身側的手掌握起,眉尖蹙起,直盯着武睿,“你剛纔說的是誰?”

李薇緊提着的心鬆了下來,連忙插話安慰春杏,“四姐,你先別急,讓睿哥兒慢慢說。再者咱們剛製出這皁來,不也有被人仿製的心理準備嘛。”

正這時,春柳端着切好的瓜盤兒進來,遠遠笑着,“都別忙活了,過來吃瓜。”

李薇忙拉春杏,周荻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到武睿跟前兒,伸手去抓他衣袖,“你說,是誰在仿製我們的香皂?”

武睿往一旁閃了閃,周荻抓了個空兒,她還要再抓,李薇忙一手扯着周荻,“小荻姐姐先別急。”

春柳在院中大樹下的石桌子上將托盤子放下,聽見了,奇怪的問,“睿哥兒,有人仿製春杏做的香皂?”

武睿點頭。擡步向石桌子走去。

李薇一手拉一個跟在後面兒,嘴裡不停的安慰着二人。其實對這香皂的前景,之前李薇也跟她們做過分析,這個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東西,很容易被人仿製,但也並不能因爲容易仿製,她們就不賣了。

天底下獨一份兒的生意當然好做,可真真正正獨一份兒的生意有嗎?遠的不說,只說鹽這一項,販賣私鹽是個多重的罪名,但是有利趨使,又有多少人在偷偷的幹着這要錢不要命的生意?

至於另外一方面兒,做生意自然不比種地,幾十年不變花樣。生意場上商機是轉眼即現,轉瞬即逝,不能隨市場而變化,也不能適應市場變化的人,終將會被淘汰的。

產品創新重要,可經營手段也重要。

春杏想起之前梨花說過的話,怒氣也消了大半兒,但氣餒還是有的。幾人圍着石桌坐了,李薇招呼幾人吃瓜,又向春柳笑道,“三姐,沒事,你去忙吧。”

春柳看看氣鼓鼓的周荻,好笑的道,“行啦,是誰誇口說要把哥哥比下去的?這麼點小事兒就撅了嘴巴。”

周荻把臉兒往一旁扭了扭,直到春柳往前院去了,才悄悄瞪過去一眼。

李薇看春杏和周荻的情緒都平穩了,才問道,“睿哥兒,是誰在仿製我們的香皂?”

武睿看了看春杏,把他知道的說了,原是方府的一個旁支,正經的生意也沒有,看這個突然冒出的香皂賺錢,又聽懂行的人說過兩句,這種皁很好制的話,便記在心上,差人買了幾塊皁回家研製。

昨兒傍晚他和武父來到方家,方羽給他接風時,請了這位旁支去,聽他說起來,這才知道的。

李薇瞭然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問他,“睿哥兒,那兩個鋪子裡的香皂,是不是你讓人買去的?”

武睿臉兒彆扭了一下,“我這是幫你們。點明只要你們做的皁。”

李薇笑笑,連忙道謝。又向春杏道,“四姐,睿哥兒這一招很厲害呢。”

想了想又道,“睿哥兒的話,剛纔也提醒我了。你想呀,單純從形狀上仿製他們肯定能仿個差不多,若是咱們在功效上再加強一下,想仿製也不太容易呢。”

有了核心技術即使有人仿製,也能留下一批忠實顧客。

周荻眼睛閃了閃,問她,“怎麼加強?”

李薇想了想,便道,“你們看,我們現在做皁時,往裡面添加的香料也好,花朵也好,還有各種養顏粉也好,都是憑經驗添加的。若是我們配一個合適的量出來,那麼香皂的味道一來是能夠保持一致,二來象那類桃花養顏粉還有玉容粉,我們也是隻是從書上看來的方子,不一定是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如果能找到一位醫術精通的老中醫,給咱們配一個方子。這樣,即便有人仿製,也不能仿出一模一樣的出來的吧?”

春杏和周荻聽了若有所思的點頭。

武睿聽李薇誇她,臉色舒展一下,聽完她這話,看了看春杏,輕咳一聲,“那個,我大伯在安吉州有一家藥堂,裡面有一個老大夫,配藥很是精妙,要不要我替你們討兩個方子?”

“要,當然要!”李薇不等那兩人開口,趕忙接話,笑着向他道,“睿哥兒,你討藥方的時候,只說用於養顏,旁的可千萬別說哦”

武睿點頭應了聲。

春杏因武睿帶來的這個消息,滿心的勁兒被泄了大半兒,吃了些瓜,無精打彩的接着去制皁。

李薇搖頭,小四姐如果有意經商,這種事情得適應才行呢。自己是個最不習慣變化的人,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種地吧。

說完這個事兒,李薇突然想起方纔周荻的話來,便看向武睿,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個頭長得極快,他與春天裡來時相比,似乎又高了一些。現在臉上也顯出棱角出來,原來的圓臉兒變作闊方臉兒,鼻樑高高,嘴脣不薄不厚,脖子上隱隱現出候結……他今兒來穿着一件淺藍夏綢長衫,系同色綬帶……

“梨花,你看什麼?”武睿被她看得極不自在,端起一杯茶掩飾。

李薇忙收回目光,笑着搖頭,“沒什麼。沒什麼睿哥兒,你這次來有什麼事兒?要在宜陽呆幾天呀?”

武睿喝了口茶,“我x後在宜陽讀書。可能要長住。”

“啊?”李薇輕呼一聲,驚奇的問道,“你考上秀才了?”

武睿把目光移向遠處,“沒有。不是縣官學。”

李薇悄悄的吐了下舌頭,便不再問下去。看看在那邊兒埋頭燒火的春杏,便又向武睿說了些,有空來家裡坐坐的話。

武睿點頭,又坐了一會兒便要告辭,何氏留他在家用午飯,他說還有旁的事兒,便上了馬車走了。

送走武睿,李薇便把他將要來宜陽讀書的事兒說了,何氏先是訝然,隨後想想,便道,“許是武掌櫃嫌鎮上學堂教得不好,便送到縣裡來了。”

李薇想了想,覺得應該也是這個可能。

進了後院,春杏和周荻已將皁液分裝好,兩人還未從打擊醒過神來,李薇便過去說一番開解的話。

……

各位親親,今天很抱歉,狀態不佳,此章差三百個字不夠九千。實在碼不動了。所以,只好用這些解釋的話先補一下字數。明日多碼五百字免費的給各位親親們補嘗。

最近狀態一直不太好,跟我的編編商量過停更幾天的事兒,無奈,編編不同意,只讓我慢慢調整。

所以,最近親親看到的章節,在言語上可能會略覺粗糙,大寶只好改日有時間再修文了。

謝謝各位親親的理解和支持。

另外,今天導致更文很晚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評區有看免費文文的親,給了本文全盤的否定……秀色寫到現在,我知道問題多多,但是因爲能力的問題,也只能寫到這種程度了,自己也很無奈我想,寫一本精品好文,是所有寫手的願望,但是這卻需要磨練和成長。

關於制肥皂和女主萬能金手指的情況,在這裡略做解釋吧。鹼皁並非女主發明創造的,她在基礎上選擇了再加工——我想,即使是很普通的一個人,穿到異時空,面對屢次創業受挫的姐姐,都會想辦法幫一把的,我認爲這是人之常情,所以才加了肥皂這一情節。當然,我也知道肥皂這個情節被穿越種田文多次寫到過,甚至寫濫了,下面的情況我會注意吧,這類狗血天雷的情節儘量少寫。

另外,關於女主,我認爲她在文中的表現並不算很出格的萬能吧?如果穿越回去,什麼事兒都做不成,坐看家中一貧到底,我想親親們看這樣的文才會更鬱悶吧?

128章 方山一行(1)

仿製香皂雖然給春杏的小生意帶來些影響,但並沒有想象的嚴重,春杏和周荻在消沉了兩天後,兩人調整策略,率先打起了價格戰,下決心一定要把仿製的人打倒。

李薇笑笑,兩人能夠及時調整心態,積極應對,倒真的具有成功商人的潛質,至於手段和方法,應該會在日後慢慢摸索積累出來。況且現在制皁的師傅沒找到,武睿答應給找的方子也沒拿到,目前也只能先這樣維持着。

七夕過後,李海歆終就不放心年哥兒一行在方山,便與何氏商量過去看看,兩縣之間離得也並不算遠,不過百里之遙。

李薇聽見,連忙說道,“爹,我也要去”

李海歆眉頭皺起,“方山雖說不遠,趕着牛車也要走上一整天,興許還不到呢。你跟着去湊什麼熱鬧?”

何氏看外面兒日頭也毒,便也不許她去。李薇不依,纏着她娘撒嬌,從飯廳纏到廚房,從廚房纏到廂房,“……我正好去幫四姐探探香皂的銷路嘛,光在咱們縣裡頭賣,能掙幾個錢兒?娘……”

何氏被她叫得頭痛,看了看在一旁乖乖玩的虎子,點她的額頭,“家裡最小的也比你消停”

李薇登時喜笑顏開,“謝謝娘我這就去準備”說完舍了何氏向後院兒跑去。

何氏在她身後喊,“要走也是明兒走,你急什麼?”

李薇遙遙的應了聲,又說,“娘,你得給備些衣裳啥的吧。早些準備呀”聲音落地時,她已跑進西廂房了。

何氏笑笑,跟春蘭嘮叨她兩句,便去備衣衫鞋襪等物。

晚上用過晚飯,何氏一邊收拾包袱,一邊跟李海歆道,“周府下聘禮的日子是十月十八,這回你去方山要不要給周濂透個話兒,讓他回來一趟?”

李海歆說周濂行事一向周密,這事兒必定是記着呢,若是他不提起,便提醒他。

何氏因這個又憂心,“周濂若回來了,留年哥兒一個人在那邊兒,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李海歆也嘆,只說到了方山看看情況再說。

次日早,李海歆趕着牛車,早早到城門口侯着,等城門開啓放行。李薇坐在牛車上,半眯着眼睛愜意自得,李海歆笑笑,“就那麼高興?”

李薇點頭,“是呀,爹,自咱們來到宜陽,我還沒出過遠門呢,憋屈的很”想了想又順着這話把心中盤了多時的小算盤和盤托出,“爹,咱們新買的那個一百畝的田邊不是有個小莊子嗎?等從方山回來,我要用那個小莊子”

城門開啓,李海歆趕着牛車穿過城門洞,這才奇怪的問她,“用那個小莊子幹啥?”

李薇神秘一笑,“反正我就當爹答應了”

李海歆笑罵她一句,讓她用衣衫將頭包了,別被早上的涼風吹得頭痛,甩起鞭子,趕着牛車向方山而去。

道路雖然有些顛簸,但她的心情極好,一路上興致頗高的左顧右盼,東瞅西瞄。不過,近七月中旬的天氣,晌午的日頭還十毒辣,父女二人經過一個小鎮,用了午飯,李海歆擔心曬着她,要歇過午時再上路,李薇笑着搖頭,“沒事呀,爹,咱們快趕路吧,一點都不曬人”

李海歆看她精神頭還好,飲了牛,餵了草料,略歇了歇腳,便又趕路。將近天黑時,他們趕到離方山有二十里的小鎮上,父女二人找個客棧住下,早早歇息,準備第二日一早趕到方山。

李薇揉着在馬車被墩得麻木的小屁股進了房間,心中哀嘆坐馬車還真是力氣活兒,混身的骨頭幾乎被顛散了架兒。

第二日父女在巳時末到了年哥兒幾人的落腳處——一座外形不起眼兒的小宅子。

李海歆扣響院門兒,不多時裡面傳來腳步聲,有人隔門警惕的問了句,“找誰?”

李薇與她爹對視,眨了眨眼睛,這……

裡面的人又再問,李海歆忙說明身份,門閂抽動,“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卻是後來跟着年哥兒趕車的冬生。

他一見果真是這父女二人,且驚且喜,“李家老爺,五小姐,您們怎麼來了!昨兒少爺還唸叨五小姐吶。”

一邊說着,一邊關了門,閂好,領着父女二人往裡面走。

李海歆把牛車趕至院中,李薇從車上跳下,登時腳下一陣發麻,她擠眉苦臉兒的扶着一旁的樹杆兒揉腳。

冬生笑道,“五小姐路上累着了吧?少爺不知道您二位要來,和周家少爺大山哥一道兒出去辦事了。”

說着一邊繫了牛繮繩,擡頭瞧瞧天色,“您二位先屋裡歇着,我去找少爺回來。”

李海歆忙阻止道,“不用。讓他忙他的事兒吧我們也不是立時走。”

冬生利落的將架子車推到一旁,並把車上放着的包袱取下來,領着二人向廳中走,“那可不成,您和五小姐來了,這纔是大事兒”

李薇舒展了發麻的腿腳兒,掃過這院子,似是有些年頭了,外牆屋腳的青磚上,石頭的臺階根處,有油綠的青苔,有幾棵高大的銀杏樹,初秋利落的陽光從樹隙間灑落下來,倒是有一份沉澱着歲月的悠閒。

冬生將他們領到廳裡,泡了茶,上了茶點,匆匆出門兒。

李薇呷了兩口茶,不覺點頭,茶還不錯,再看室內整潔乾淨,桌上瓜果點心都十分新鮮,想來他們一行在這裡,生活上應該沒受什麼委屈,只是方纔冬生隔門的警惕讓她掛心。

此時年哥兒一行幾人正在賀府綢緞鋪子對面的茶樓喝茶,除了大山與周濂在坐之外,還另有兩個與周濂年歲差不多的青年男子,幾人圍坐,邊喝茶邊注意着面對綢緞鋪子的動靜。

誰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綢緞鋪子中走出兩個人來,一送客,一人作別,兩人殷殷客套兩句,有諸如“交貨”“五百匹”等字眼兒傳來。

樓上幾人神色一鬆,相神而笑,周濂舉起茶杯向那二人笑道,“我先以茶代酒謝過二位。”

兩人都擺手,“我們是什麼樣的交情,還要這個謝字?”

周濂輕笑了笑,拱手道謝,“如此大忙,自然當謝。不過,現在還不宜請二位喝酒吃宴,待事成之後,一定補上。”

兩人都笑周濂太客氣,當年的風範一點全無。年哥兒和大山都有些好奇周濂當年有什麼樣的故事,可這二人彷彿有意賣關子,說話一半兒,告辭而去。

送走二人,周濂回座,看向年哥兒,輕笑,“綢緞鋪子的問題基本解決了。不過,你這個法子,最終這鋪子拿到,怕也是一個空殼了。”

年哥兒輕笑了下,先謝過周濂,又道,“我原本也沒打算要這鋪子,空不空與我無干。”

周濂感嘆似的拍下他的肩膀,正要說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便住了口。冬生在門外輕敲了敲門,“少爺,是我。”

年哥兒眉頭一挑,有些意外,“進來。”

冬生推門進了屋內,隨手掩好門兒,向三人拱手笑,“少爺,周少爺,李家老爺和五小姐來了,現已在住處歇息呢。”

年哥兒一驚,站起身子,又問了一遍,冬生笑道,“少爺快走吧。李家老爺和五小姐趕了一天半的路,怕是早飯都沒吃,就入了城呢。”

周濂輕笑,“定然是岳父不放心你在這裡,過來看望的。”

年哥兒笑着點頭,轉身吩咐冬生,“你去酒樓買些好酒好菜來。”

冬生應了聲,年哥兒看看周濂,周濂拍他的肩膀一笑,“放心,這邊的事兒,一切以你說的爲準。”

年哥兒和大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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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他們籌劃了月餘的事情順利,再加上李家父女前來,年哥兒大山周濂三個心情都十分舒暢。

李薇自冬生走後,在廳中坐着喝了茶水,歇息一會兒。便滿院子走走看看。這宅子從外面看倒是不大,裡面的空間卻不小。後面是個不小的內院,從內院側門穿過去,又有個一畝大小的花園,裡面的花草竟然收拾得也十分整潔,這個時節,大多裡月季花,此刻開得正盛。

李薇隨手掐了朵開得正豔粉色月季花放在手中把玩着。突然眼睛餘光掃過一抹水色,轉頭望去,卻是年哥兒。

他身着水色長衫,未系綬帶,烏黑輕軟的發,散在肩頭,立在正午的陽光下,綰髮的碧玉簪子閃着碧瑩瑩的光,脣角輕抿,淡淡笑着。

花園與內院相交的牆壁上爬着一叢叢薔薇,就在他身旁不遠處,和着初秋的風輕輕擺動。

突然覺得這樣的他有些陌生,一時竟忘了打招呼。直到年哥兒的聲音傳來,“梨花,在做什麼?”

她才恍然怔過神來,連忙從長椅上跳將起來,極快搖頭,“啊,沒事兒,玩呢那個,年哥兒,你的事兒辦完了嗎?”

年哥兒輕輕點頭,過去扯她的手,嘴角含笑,“走吧,正午的時候外面還熱着呢。”

李薇也忙點頭,是很熱呢,忙跟在他身後去了前院兒。

正廳裡,李海歆與周濂大山兩個在說着話。大山雖然名義上是賀府的糧鋪夥計,在外面又看似是年哥兒的跟班隨從,實則私下裡,也是與年哥兒平起平坐,並不分主僕的。凡是與年哥兒相熟的人都習慣瞭如此。現在他正端坐在右側椅子上聽着二人談話,神態沉穩。

李薇忙抽出手來,上前給二人見禮,便急着要去偏廳,把何氏給年哥兒收拾的衣衫鞋襪取來給他瞧,年哥兒扯住她,笑道,“不急,等用飯了再看也不遲。你和爹此次來,就多往幾天吧。”

李海歆點頭,“嗯。田裡現在正好沒什麼事兒。”

李薇訕笑了下,又掙脫他的手去給周濂倒茶。

用過午飯後,李海歆與那三人仍坐着喝茶敘話兒。李薇起得早加上趕路,又因習慣了午後小休,此時睏倦涌上,頗有些睜不開眼的架式。

年哥兒輕笑着站起身子,“爹,我先送梨花去午休。您若困了,冬生已將客房收拾好了,也去歇息一下。”

李海歆自來了後,問了兩次內情,他都沒說清楚,如何睡得着,便擺手,讓他帶梨花去休息。

李薇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的任他牽着去房間午休。

年哥兒牽着她的手,脣角含着輕微的笑意,一邊走一邊道,“冬生已去準備你的房間,午休先在我房中歇息。”

李薇“嗯”了一聲,現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覺,管是哪裡,估摸着把她領到柴房,她也照睡不誤。

進了屋內,氣溫稍涼,李薇強強打起精神,掃視房間,一如在李家村時一般,室內乾淨整潔,擺投極簡,內室窗前是一棵高大銀杏樹,樹冠濃密,在窗前投下一片濃濃綠蔭,又加上牀帳是青色紗帳,襯得屋內更顯冷清。

年哥兒一邊替他展開薄被,一邊說道,“這房間背蔭,已入了秋,你記得蓋好被子,以防着涼……”

李薇看着他彎腰鋪被的背影,心頭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象是……很溫暖的悸動……她猛然扭頭,睏意登時消散,胡亂打斷的他的話,催他,“那個,年哥兒,我知道了。你,你去陪爹吧……”

年哥兒頓住手,回身看了看她,復又去鋪薄被,“好,那你休息。”

李薇點點頭,催他快走。

年哥兒輕笑,“急什麼,給你點了安神香便出去。你不是換了牀鋪,不容易入睡麼?”

說着轉身找出一片香來,用火絨點上,投入到香爐之中,看那煙氣嫋嫋升起,才轉頭輕笑,“睡吧。這安神香很助睡眠。”

李薇點頭,伸手放下帳子,脫鞋上牀。房門輕合,她猛然張開緊閉的雙眼,盯着素青色的帳頂,睜着茫然的大眼睛發呆,自己真是……咳咳※※※※※※※※※※※※※※※

再次醒來時,樹影已西斜,周遭靜悄悄的,那隻青花瓷耳爐中,安神香正嫋嫋的吐着幽香。

李薇一覺睡得舒爽,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長吁一聲,乍然換了地方,倒讓她心頭有種新奇的感覺,彷彿前世出去旅遊一般,有股興奮的感覺在心頭左衝右突。

外間有細響,隨即門被人輕輕推開,年哥兒嘴角含笑從外面探進半個身子,向着帳子道,“梨花醒了?”

李薇聽到他的聲音,立時想起自己睡前的小小意yin,不覺暗罵自己,連忙應該聲。

年哥兒輕笑,“那快起身吧。外面有井水浸涼的綠豆湯。”

李薇暗自給自己鼓了鼓氣,神色如常的挑開帳子,笑道,“好。謝謝年哥兒爹還在休息?”

年哥兒搖頭,輕笑,“三姐夫請他去城中喝茶閒逛。”

“哦。”李薇應了一聲,趕快下牀穿鞋子,對着銅鏡略整了整頭髮。見他眼睛直盯着自己的頭髮看,忙以手護頭,“不算很亂,不需要重新梳”

年哥兒失笑,“好。那你喝些綠豆湯,再用些糕點,下半晌風爽利的很,我帶你去郊外轉轉,這城西有一處小土山,那兒有個廟宇,平時也極爲熱鬧,山一側有一處平坦開闊處,最適合策馬狂奔……”

兩人說着話到了外間。正當門桌上放着一隻銅盆,銅盆裡有水浸着青花湯盅,旁邊另有擺了幾碟點心,並洗好的水靈靈的紫葡萄。

掃了眼漏刻,已是申時光景,她一覺睡了足有一個半時辰,難怪有些餓呢。

接過年哥兒遞來的茶水,笑着道了謝,漱了口,坐下喝湯吃點心。吃到一半兒,突然想起他方纔的話,嚥下滿口食物,“你剛纔說了騎馬?”

年哥兒點頭,“嗯,梨花不想騎麼?”

李薇乾笑一聲,心裡倒是想騎的,前世她就膽子奇大,很多女孩子不敢的遊戲,她倒是都敢,而且,策馬狂奔的感覺應該不錯的。不過她還是找了藉口,“那個,我沒騎過,會摔的,還是算了。”

年哥兒點頭,“好。”

李薇吃飽喝足,年哥兒已將馬車套好,自己牽着繮繩,立在車旁,她笑着走過去就着腳凳上了馬車,“你會趕馬車呀?”

年哥兒笑了笑,“當然。”

說着吩咐冬生在家中準備晚飯,並收拾院子,他甩起鞭子趕着馬車出了院子。

李薇坐在寬大的馬車之中,挑開車窗簾,看方山的街景。方山與宜陽的繁華程度相當。便想起替春杏拓展香皂銷量的事兒,便問年哥兒關於方山縣城之中胭脂鋪子的銷量。

他在前面兒回了幾句,隔着車簾,語音方向又不對,李薇沒聽清楚,從車廂中爬出來,卻見眼前視野開闊,街道兩旁的鋪子,閒閒散散的行人,很是有趣兒,便一手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的坐在他身旁,初秋的風貼臉刮過,清爽得很,不由笑道,“還是這兒舒服。”

年哥兒伏身瞧了瞧她離邊緣的距離,看還有半尺遠,放下心來,叮嚀她句,小心坐好,別摔着。

又問起春杏賣香皂的事兒來。李薇詳盡的將如何做香皂,如何售賣,如何被武睿發現有人仿製等等都說給他聽。

年哥兒詫異,“睿哥兒到宜陽讀書?”

李薇點頭,“是啊。”同時又想起周荻的話來,似是也有幾分道理,再想想春杏的神態,似乎也有那麼個意思?

她搖搖頭,這個她倒不是很確定。因爲武睿去過那次之後,便沒再去過她們家,周荻也再沒拿春杏打過趣兒。

……

先發一章,大家看着,後一章可能要晚一些。

129章 方山一行(2)

自他們到了方山後,李薇發現他們突然閒了下來,剛來的那天,是周濂和大山陪着他爹去逛街喝茶,第二日去拜什麼菩薩。年哥兒則帶着她在方山縣城中找了幾個胭脂鋪子,推銷春杏新制的香皂,並領着她去看了看信中提到過的幾個油作坊。

李薇很懷疑他們是故意的,明明來方山是爲着賀府的那幾間鋪子,怎麼可能閒得無事可做,只陪着他們父女二人閒逛。

第三日早上,他們剛用過早飯,仍是與前兩日般,幾人都不提出門幹正事,坐在廳中閒話,突聽院門敲響,冬生去了開了門,一個年近五十歲,鬍子花白管事兒模樣的老者,腳步匆匆的闖進來,焦急驚慌的叫道,“少爺,二少爺,大事不好了。”

李薇正乖巧坐着,思量除了他們幾人,還有誰會上門兒,聽到這叫嚷聲,叫了一驚,轉頭看年哥兒,卻見他眉頭微挑,與周濂的目光微微一碰,便立時分開。隨即站起身子,向李海歆道,“爹,您先坐。怕是鋪子裡事兒,我去去就回”

李海歆連忙擺手,讓他快去。大山也跟着出去。

等年哥兒出了正廳,李海歆才問周濂,“這來的是什麼人,年哥兒鋪子裡出什麼事兒?”

周濂搖頭一笑,“岳父,您不用擔心。年哥兒的鋪子無事。”其他的卻再不肯多說。

戚掌櫃隨着年哥兒進入了書房,將事情的來攏去脈粗略說過,滿臉羞愧急色,“二少爺,都怪小的貪便宜,那徽商手中的緞子比市價低三分,小的是每匹布都親驗過,確認都是上好的貨品,才稟告大老爺,把這批貨吃下。本想着已然立秋,往前便是賣布的好時機,趁此大好時機也好賺他一筆,不枉府裡兩位老爺對小的看中。可誰知道那徽商使詐,驗貨的時候是好布,交貨的時候,卻是一堆爛布,二少爺,這五百匹緞子,可是五千兩銀子,這可如何是好?”

掌櫃述說得聲淚俱下,花白稀疏的鬍鬚抖個不停,卻在以袖沾淚的空檔,偷偷瞄了眼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年哥兒。

便又自責悔恨,表示忠心,年哥兒仍舊是不語。

他不由急道,“二少爺,現如今只有您這麼一個主心骨在,您倒是說句話,這事兒可怎麼辦纔好?”

大山在一旁挑眉道,“戚掌櫃,你說這話可真是可笑二少爺初來方山,你是怎麼說的?你眼中的主子只有大老爺,現在出了事兒,就想起二少爺來了?”

“唉,唉,是小的糊塗”戚掌櫃舉起手自掌了兩下嘴巴,哀求道,“二少爺,這鋪子好歹是賀府的產業,您可不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吶”

“好”年哥兒輕拍了桌面兒,站起身子,“你即讓我過問,我先問你,你收了那徽商多少的好處?”

“沒有,絕對沒有的事兒”戚掌櫃嚇了一跳,連忙搖頭否認,“小的與他們只是正常生意往來,絕對不敢私下收受錢財”

年哥兒眉頭一挑,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來,起身便走,大山跟在其後,走過戚掌櫃身旁,沉聲說道,“即這樣,你就去報官,讓縣官老爺幫你抓拿騙子吧”

“唉,唉,二少爺,二少爺”戚掌櫃在身後緊追不捨,跟出書房。

儘管這事兒是他們精心佈置的,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年哥兒與大山出了書房,先到方山縣衙門報了官,讓隨後跟來的戚掌櫃在衙門裡錄供狀,兩人便又裝模作樣的到綢緞鋪子轉了一圈兒,坐着馬車離開。

綢緞鋪的夥計望着遠去的馬車,議論着,“鋪子裡被人騙子五千兩的銀子,二少爺怎麼跟沒事人一般?”

另一個夥計伸手給那說話的夥計一下子,“這鋪子是姓賀,不是姓賀家二房,又不姓賀家二少爺。咱們掌櫃的也只是嘴上叫個少爺,實則把他當個屁都不是。他這會兒爲啥要急?若是我,我也不急”

事實上年哥兒與大山確實不急,兩人離了綢緞鋪子,找了個隱避的小茶樓,坐下喝了半晌的茶,再回到綢緞鋪子,那戚掌櫃已從衙門回來了。

年哥兒便問他情況如何,戚掌櫃說衙門已派差役四處去搜查那兩個徽商販子。年哥兒點頭,輕笑了笑,“那你自已向大老爺請罪吧。鋪子先關了。”

戚掌櫃還要再說,年哥兒已帶着大山上了馬車揚張而去。

戚掌櫃看兩人走遠,才狠狠的呸了一聲,神色復又暗了下來,這五千兩的損失可是非同小可,頂這綢緞鋪子一年半的贏了。

大老爺如念舊情,興許能放他一馬,如若不然,他是要拿家財相抵的。

年哥兒與大山再回到住處,兩人臉上均是一片輕鬆。

李海歆見他們回來,忙問,“是不是騙子抓到了?”

大山看了看年哥兒,悶笑了一下,從廳中退了出來。周濂向李薇擺手,示意她也出去。

李薇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的跟在周濂身後,出了正廳,見大山立在二十步開外的大銀杏樹底下,便走過去逼問他,“大山,綢緞鋪子到底怎麼回事兒?”

大山呵呵一笑,擺手,同時把身子一背,“梨花,這事我是知道,可年哥兒不讓說。你若想知道,只管問他便是。”

李薇眼睛眯了眯,大山的圓滑與柱子不同。柱子是面兒上就滑,這兩年學的愈發話多,見人一大通恭維的話脫而出,你愣是不知道他究竟哪句說的是實話,而大山的滑,就象現在這樣,明明白白告訴你,這事兒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跟你說,你呀,問一千遍,我還是個不說。

不覺哼了哼,兩個純樸的鄉里孩子,現在已長成一棵歪脖子樹了。

略想了想,便不再追問,便和他聊些家常什麼的。說着說着,她突然住了嘴,不確定的問,“大山,後兒是中元節麼?”

大山一愣,撥腿向外走,“對,後天得給佟嬸嬸燒紙錢呢,這些天只顧忙那鋪子的事兒,差點忘了這個。我這就去置買香燭祭品。”

李薇看着急步匆匆離去的大山,笑了下,將目光投向正廳。

年哥兒與李海歆在廳中呆了有三刻鐘的功夫,他才挑簾讓李薇進去。周濂早在方纔出來時已回了內院。

年哥兒不見大山便問他的去向,李薇看着他,小心的說了。

年哥兒臉上的笑意一滯,哦了一聲,轉身回廳中。

李海歆聽見他們兩個的對話,眉頭輕擰了一下,怱然擡頭,跟年哥兒說,“年哥兒,不若你趁此機會回李家村給你母親上上墳……”

年哥兒身形一頓,沉思片刻,看李薇,“梨花和我一起去嗎?”

李薇看看她爹,方纔那話,象是讓他故意躲避着什麼。想了想,便笑,“好呀,我好久沒回去了,也有些想的慌呢。”

李海歆便催他們快收拾,又說家中鑰匙在李家老三那裡放着等等。李薇本想說,已近快晌午了,李家村離此地也有小百十里的路呢。再轉念一想,反正總要在路上住一宿的,現在起程,明兒天黑前定能趕到李家村。

便也不多說,進屋去收拾。

兩人收拾好,不及等大山回來,便由冬生趕着另一輛馬車出了宅子。這番匆匆的象逃難的模樣,讓李薇坐在車廂之中不由又好奇的問他,“年哥兒,你們那綢緞鋪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年哥兒以手指向車簾外,輕笑了下。李薇瞭然,心中暗哼,這個什麼騙子怕是跟他有關。不好再追問,便拉他說些李家村的景緻,宜陽家中的大姐家如何,二姐家如何等等,年哥兒的心情也頗好,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時間過倒也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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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感覺上闊別已久,實則才離開不到一年的李家村,李薇心頭十分感慨,遠遠望見村頭那座小小的石橋以及在斜陽映照下緩緩流淌的溪水,遠遠聽到如兒時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婦人拉長音調喚兒歸家吃飯的聲音,以及那一縷縷裊裊炊煙……

這些都讓她心頭激盪激動不已。

李家老三和王喜梅對二人突然的到來,十分歡喜,忙拿了鑰匙給二人開了屋門,要幫着二人收拾,李薇推辭。

只有三歲多點的小牡丹牽着王喜梅的衣角怯生生的看着兩人。

李薇蹲下身子,笑着逗她,“牡丹,來,快叫姐姐”

牡丹輕咬着手指,看看王喜梅又看看李家老三,還有一旁已經六歲多的小春明,好一會兒,才蚊子哼哼的般叫了聲“姐姐。”

王喜梅笑她,“平日再皮實不過,今兒怎麼見了這個穿得漂亮的梨花姐姐就變成成啞聲靡靡了。”

李薇逗了會兒小牡丹,又與春明說了兩句話,把兩人在路上置買的點心禮包,拎上一份兒給王喜梅。

王喜梅也沒推,方纔幫他們兩人卸車,看見那些禮,知道是各家兒都有的。便邀請他們兩個家去吃飯。

李薇笑着搖頭,“三嬸兒不用忙活了。我們好久不回來,也想着自己做飯,吃個樂子呢。”

年哥兒也含笑點頭。

王喜梅拉他們不得,失笑,“到底是鄉里長大的孩子,在城裡頭想家吧?”

兩人都齊點頭。

王喜梅與李家老三跟着笑了一場,回家給他們搬菜搬油搬柴,又送些幾個白麪卷子,讓他們自己做些菜配着吃。

其實他們來時,路過鎮上,在買點心禮包的時候,便商議着回家要親手做飯,已將做飯用的油鹽醬醋菜都備齊了。

兩人謝過王喜梅。看看屋內的一堆東西,又一屋子的灰塵,略商議一下,先去給李王氏和李家老二的禮送上,等晚飯後,再趁着明晃晃的月光去柱子家和大山家。

這幾家備的禮都是些點心糖果水果什麼的,並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

可是還未等他們去送,許氏聞訊已扯着蓮花過來了,剛轉入竹林小道,扯着嗓子親熱的打招呼,“哎呀,這不是梨花麼,梨花回來了呀路上走了多久,累不累呀。”

她那刻意親切的音調,讓李薇和年哥兒對視失笑。

及至她走到跟前兒,三角眼兒翻着,將兩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以無比豔羨的語氣道,“梨花這才進城不到一年,你瞧瞧這衣裳穿得,和那戲裡頭的大家小姐一樣,真是好看。”

一邊說一邊斜到年哥兒,讚歎之聲更大,“年哥兒呀,更是比那戲裡頭少爺還象少爺。”

年哥兒拱身向她行了一禮,許氏笑咯咯的拉着蓮花上前,推她,“快見過你梨花姐姐,你永年哥哥。”

蓮花只比她小一歲半,現年已經八歲了,從方纔跟遠遠瞧見二人,眼睛便在他們兩個身上打轉兒,近距離看時,大眼睛更一瞬不瞬的直直盯着李薇頭上那兩朵絹花並腰間繫着的一隻精緻荷包,和她的衣裳看。

眼中閃動着沒有丁點掩飾的豔羨光茫。

許氏一推她,她才醒過神兒,但是說出的話並不是見禮,而是向年哥兒道,“我能你家做工麼嗎?你們家現在還收小丫頭嗎?”

李薇與年哥兒對視一眼,都很詫異。許氏忙拍她,“胡說什麼?”

蓮花看了許氏一眼,眼中的神色明明白白的說着:我沒胡說,是你天天說的。

許氏訕訕笑了。

李薇連忙笑着把話移到旁處,“大嬸兒,我嬤嬤和爺爺在家嗎?我們正要過去那院坐坐呢。”

許氏抿了下耳邊碎髮,笑笑,“你們今兒來得不巧,你嬤嬤和爺爺去了三姑家,這會兒還沒回呢。”

李薇“哦”了一聲,便說反正明兒他們也不走,明兒再去看望他們。

李薇將給許氏備的禮拿給她,冬生已從河沿提來了水,年哥兒束了下襬,挽了衣袖,準備和冬生兩個進廚房去洗鍋擦竈。

許氏忙阻攔,“哎喲,小少爺,這個可不是你能幹的活兒。讓我來,讓我來……”

年哥兒輕輕閃過她的手,笑道,“沒事。這些活雖不常幹,可也不是不會幹。”

許氏還要再說,怱見春林從竹林小道兒上轉過來,遠遠喊着,“娘,我爹回來了,又喝醉了。”

許氏聞言臉上的笑意立時收了,低聲咒罵一句,與兩人打了招呼,扯着蓮花匆匆去了。

李薇看蓮花一直走出去好遠,還不時的回頭往這邊兒看着。

……

啊剛剛好把昨兒差的三百字補齊,本想再加點字兒,可是注水滴……還是不要吧,日後再補上。嘿嘿……

130章 李家村之行

冬生燒火,年哥兒洗菜,李薇掌勺,三人炒了兩個素菜,並做了兒時常吃的白麪雞蛋湯,將飯桌搬至院中,主僕三人在斜陽晚照中用了晚飯。

飯後,冬生洗碗刷碗,年哥兒將王喜梅送來的苦艾,點了三盆,一盆放東屋南間兒,一盆放北間兒,另一盆放在西屋之中。

李薇從廚房出來,奇怪的問他,“東屋放那麼多幹什麼?”

年哥兒笑笑,“晚上你不怕嗎?”

李薇也笑了。怕倒是不太怕,可是,她們家中近一年沒人住,雖然菜園子有老三家種着,沒有荒蕪,院中也因有人經常活動的緣故,也並不是沒有一絲人煙,只是家中少了各種牲口鬧出的響動,便讓人覺得極靜,襯着蕭蕭作響的竹林,倒是讓她有些不習慣。

含笑點了點頭,向大杏樹下走去。杏樹下安放着的仍是兒時她熟悉的那一隻木塌子,只是現在已經極陳舊了。

李薇將塌子仔細的擦了擦,坐在上面,雙手抱腿,望着西邊天空的一絲晚霞餘暉,嘴角含笑,目光悠長。

年哥兒安放好驅蚊的艾草盆,出了東屋,一眼瞧見她雙手抱膝安靜的坐着,輕笑了笑,回身進屋,出來時手中又多了一隻瓦盆,裡面盛着幹艾草,向她走去。

艾草盆中濃白的煙升起,李薇聞着熟悉而久遠的味道,發出從心底不自覺溢出的一聲舒爽嘆息,年哥兒偏頭輕笑,目光柔軟,“回家就是這麼好嗎?”

李薇迎着他的目光,沒來由的臉紅一下,忙轉頭去看西邊晚霞,點頭,“是呀。一回來就想到小時候的情景。”那時春桃未嫁,一羣小兒女,歡鬧調笑,快樂而又單純……

年哥兒將她的神色一絲不落的盡收眼中,擡手揉她的發頂,輕笑,“小丫頭。”

頭頂的手掌傳來絲絲溫熱一如往常,一如多年前,可是李薇卻覺得沒來由的心慌慌,忙撥下他的手,從塌子上跳將起來,“那個,年哥兒,我去把被褥鋪上。”

說完也不管他回沒回話,轉身往東屋跑去。一邊跑一邊暗罵自己,簡直……太沒出息,不就是前世沒談過一場感情麼,也不至於這麼飢餓,那啥啥啥吧?

大力搖頭,急步匆匆的跑去東屋去。

屋內已掌了燈,亮堂堂的,兩邊側房的被褥均已鋪好,桌上擺放着一隻家裡的舊香爐,裡面焚着不知名的淡香,屋中原先那股許久不住人的淡淡黴味兒已聞不見了,只留一室的淡淡甜而清的香。

李薇覺得問題很嚴重,偶爾發一次花癡,介個,咳,她會原諒自己的。前世的少女時代乃至她長到二十四歲穿越時止,雖然一直都在生存或者生活得更好的邊緣徘徊努力,風花雪月離她甚遠……可是那麼點小心思還是遙遙遠遠動過一兩回——雖然她現在連那人的名字長象都已不記得了。

再重生一回,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一個熟悉至極的人發花癡……捂臉伏倒在牀上,她還不到十一歲……

不多時,院外響起冬生與年哥兒的對話,“少爺,大山哥家和柱子哥家裡,我去就好吧?”

年哥兒輕而淡的聲音傳來,“不用,待會兒我和梨花一起去送”

李薇從牀上坐起來,小拳頭握頭,在自己頭上狠狠的敲打幾下,清醒清醒心中默唸數聲,然後跳下炕,整整衣衫,對着模糊的銅境看了看,還好,神色如常笑着走出東屋,接話道,“嗯,冬生不用去。大武嬸子和柱子家跟我們家比真正的親戚還親呢。該我和年哥兒去。”

年哥兒含着笑意的目光轉來,李薇眼兒閃了閃,雖然隔着已有些微暗的夜色,那雙澄澈無鬱的眸子竟然似是在朗朗晴空下,瞧得十分真切。

李薇忙搖了搖頭,再暗罵自己,回進身屋拿東西。

記得前世的時候她曾看過一篇有趣的文章,說人的思維是很奇怪的,愈是告誡不準想什麼,卻反而會不斷的加深對這件事兒的印象,原本不怎麼會想到的某件事兒、某種心情,因爲有了告誡忍不住的去想去注意——這是人性中的逆反因子在作祟。

李薇當時只是一笑而過,現在卻深以爲然。

牽手嘛,從小到大牽過無數回了,從來沒有如今天這般,那隻手上溫熱的存在感是那麼強,灼得她手心透出汗來。

明月東掛,鄉夜靜寂,街上除了他們兩個需要去柱子家送禮包的人,再沒一個人影兒。這兒的人一入夜便各歸自家,極少閒逛,李薇在李家村生活多年,記憶中,只有今兒這麼一次夜遊李家村。

秋夜的風,涼爽舒適,鄉村的夜靜而安寧,靜而……她用力抽手,年哥兒立時偏頭,“怎麼了?”

李薇頭也不敢擡,用盡量她覺得很自然的音調,“我自己走。”

年哥兒輕笑了笑,把她的手攥得更緊,慢悠悠往前走着,“快到了。你忘了,柱子家旁邊的那戶人家,有一隻兇惡的大黑狗,別讓它躥出來咬着你……”

李薇抽手不得,只能跟着慢悠悠的走,心中覺得那隻她從小怕到大的兇惡大黑狗,好象還不如眼前這人令人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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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剛蒙亮,李薇徹底放棄了和睡神爺爺做鬥爭。不讓她睡,現在天亮了,她還不睡了呢。

氣哼哼的坐起身子,腦中混混沌沌的。

呆愣愣的坐了一會兒,對面兒房間有了動靜。一陣悉悉索索的聲晌過後,年哥兒的聲音在她的簾外響起,“梨花,起了麼?”

李薇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實在不是她故意要這般的,一夜未眠的後果自然是中氣不足。

“怎麼?病了?”年哥兒隨即挑起簾子,眼中有急色。

李薇忙搖頭,“沒有,沒有。還是突然換了炕,睡得不香。”

年哥兒走近,低頭認認的往她臉上看着,李薇因他認真而突然放大到眼前的清朗眸子,臉兒又熱了一下,微偏過去,“真的沒事兒。”

說着下炕穿鞋,趕他出去,“今兒不是要去姥孃家瞧瞧麼,你快去準備。”

年哥兒直起身子,眼中似是閃過一笑意,隨即輕咳一聲,“梨花忘了,今兒不去姥孃家。”

李薇僵了下,對,今兒是中元節,他去要佟嬸嬸燒紙呢。明兒纔是去姥孃家。

胡亂找了話混過去,便又催他,“那你去準備吧。今兒要不要把村西的院子收拾歸整一下?”

年哥兒輕點下頭,“你再躺一會兒吧。冬生做好飯,我再來叫你。”

李薇一夜未眠,此時眼皮卻發澀起來,看看外面天色還早,想了想便道,“好。那你去看望佟嬸嬸時,可記得叫醒我。”

年哥兒點了頭。

李王氏與老李頭昨兒天擦黑後才從海英家回來,聽許氏說這兩人回來了,早上起身便過來瞧瞧,許氏也殷殷的起了個大早,烙了油餅,找了一塊新籠布包着,扯着小蓮花跟這二人一塊兒過來。

此時,冬生正在燒火做飯,年哥兒在院外的竹林子中轉悠。看見他們來了,從竹林子裡出來,迎到院門口站定。

他乾淨的玉色長衫,青色的頭巾隨風拂動,清晨的斜陽給他鍍上一層水汽似的氤氳光芒,在青翠的竹林映襯下,長身而立,有一種沉靜入畫的優雅。

李王氏往常看這孩子也不太覺得什麼,此時看見,便覺得遠得很,是身份上的遠,是他那身上散發的氣韻讓人覺得遠,遠到她心頭有些怯怯的。

反倒是許氏昨兒來過一趟,此時笑咯咯的上前兒,“年哥兒,早飯沒吃呢吧?大嬸特意烙了你愛吃的油餅呢。”

年哥兒含笑點頭,請李王氏老李頭進去,同時也叫聲了嬤嬤爺爺。

王喜梅早上也記着這二人,天不亮就起身兒,在家裡一通的忙活,這會兒剛把飯做好,煮的鹹雞蛋,另炒了青菜豆腐,並自家醃的兩樣小菜,用多多的麻油拌了,也烙了油餅。

聽見外面有聲音,忙收拾好,用托盤子端了,讓春明拎着油餅,兩人出了院門兒。

年哥兒將人領到院中,隔着籬笆牆看見這娘兩個,連忙迎過去接。

春明揹着手不讓他拿。

王喜梅笑道,“行了,你也別接。他呀,對你這個哥哥稀罕着呢,昨兒回去纏着問了老半天兒。這鄉里頭的孩子笨嘴笨舌的,不會說好聽的話兒,這就是討你的好呢。”

年哥兒便不再堅持,笑着將手罩在春明的頭頂,半推着他往院中走去。

冬生這邊正給李王氏老李頭上茶,許氏放下油餅,不見梨花,便問。年哥兒瞄了眼東屋南間兒的窗子,一邊將春明手中的籠布接過來,一邊輕笑,“夜裡有蚊子咬,沒睡好,在補覺呢。”

許氏立時接話,“唉,這倒是。秋蚊子咬人得很待會兒大嬸再去取些艾蒿來,你們再熏熏屋子。”

年哥兒道了謝。

冬生將給老李頭老兩口備的禮從堂屋取了出來,放在一旁。老李頭知道他們回來是爲了給佟氏燒紙,話也不多說,只問了問李海歆在宜陽縣城中的情況。

年哥兒便挑些小事兒,諸如春杏學着做生意,三姐春柳定了親,吳旭的魚塘等等說了些,至於新置的百畝良田並未提及。

饒是這樣,已讓許氏的眼兒睜了又睜,抓着春柳的親事刨根問底兒起來,“先前你爹送信兒來,說是春柳定了親。你嬤嬤爺爺等了這麼些日子,怎麼沒見使人來請我們去看看?”

說着頓了下,掃過李王氏老李頭和王喜梅,“要說我們這些做嬸子的不用通知一聲,那你嬤嬤爺爺也得說一聲罷?”

李薇剛閉眼睡了那麼一下,就被院中的說話聲吵醒,坐起身子來,因有那麼片刻小睡,頭倒不是十分昏沉了,便側耳聽着外面的人說話。

聽到這兒,便隔窗揚聲道,“宜陽縣城中不行大小茶禮。尊古禮,行六禮。”

一邊說着一邊下了炕,趿着鞋子到東屋門口,接着道,“爹孃說了,周家送聘禮時,是要請嬤嬤爺爺和叔叔嬸子都去的。”

年哥兒看這情形也知她再睡不成,便去替她打水,讓她梳洗。

許氏笑咯咯的看着年哥兒忙活,“梨花可是享福的很。年哥兒小時候就把你照顧得週週全全的,這麼大了,還要侍候着。”

許氏這話本是誇讚年哥兒的,可落在她這個聽話人的耳朵裡,便又歪了去。

忙去接他手中的水盆。年哥兒含笑鬆了手,說了一句,“等會兒我給你梳頭。”

李薇覺得這次突然回李家村是個錯誤,她已經不正常了。

應也沒敢應聲,端着水盆舍了院子角的臉盆架子,匆匆進了東屋。

李王氏與老李頭聽說李海歆是打算請他們過去的話,臉色均是一鬆,心頭也舒坦起來。

王喜梅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已將飯菜擺好,這會兒便說,“你三叔一早去地裡看看,順帶去捉兩隻雞,中午給你們燉雞吃。可別應旁人家的飯,記得回來吃飯。”

許氏眼兒轉了轉,也在一旁插話道,“哎呀,我忘了說了,你大叔也去魚塘裡撈魚了。中午也做魚給你們吃。”

說着頓了頓又道,“這魚塘啊從旭哥兒的手中接過來後,魚就長得慢了,也不知道旭哥兒是用法子喂得魚,長得那樣快。”

年哥兒一邊邀請李王氏老李頭兩個留下一起用飯,一邊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

老李頭兩個本是過來坐坐,並沒有打算在這裡用飯,這會兒說了幾句話,便起身要走。

許氏意思了一下,似是有話要說。看看一院子的人,最終未說出口。只問了他們打算何時回去。

年哥兒說明天去看過姥娘,後兒一早走。

許氏臉色一鬆,笑咯咯的起身,“行,那你們先吃飯辦事吧。”

王喜梅與這幾人一道出了院子,等老李頭幾人走遠了,纔回頭笑,“家裡雞舍中,還有幾隻大公雞,晚上讓你三叔捉了給你們送來,明兒走姥孃家帶去。”

年哥兒忙推辭。

王喜梅擺手一笑,“行了,你也別跟我客氣,你們搬去宜陽的時候,還留下二十多隻母雞呢。”

早飯後,兩人拎了着裝香燭紙祭品的籃子,讓冬生在家裡呆着,順着竹林小道向北走,打算繞過到村北的主街上,再往村西去。

慣常走的主街熟人太多,碰上了少不得要停下來說些閒話什麼的。

兩人沉默着穿過小竹林,李薇登時鬆了一大口氣。

年哥兒偏頭笑,“剛纔一直搖頭,頭上有什麼?”

李薇擡頭訕笑了下,不作聲,頭上什麼具體的東東也沒有,但是……有感覺。

正想着該怎麼說個什麼話糊弄過去,便聽他又問,“是不是哪兒卡着頭髮,不舒服?”

“沒有,沒有”李薇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一般,“梳得好得很那個,我們快走吧。”

李家村這兒的中元節一向是早飯後去上墳祭拜已亡人,拖到半晌午已屬不敬。年哥兒點頭,兩人加快腳步向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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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這次跟着回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害怕他過於傷懷,自己在一旁能開解開解他,她爹同意她跟着,想必也有這樣的心思在裡頭。

可此時的他平靜得讓人覺得不妥不安。燒了紙錢,叩了頭,他便專心清理起墳瑩上面的雜草來,若說是強壓着心頭的痛苦,看面容卻也不象。

那就那麼認真的,不急不躁的,一根一根的清理着。

李薇幾次想說,若是心中難受,便不要忍,哭出來便好。

可,她突然想起她的前世去給母親上墳時,時間隔得愈久,那悲傷便愈少,後來再去時,便不覺得悲傷了,而是把那個當作寄託,或者就當作母親,會敘敘叨叨的說很多的話。有喜有悲,但說得全是自己的生活。

有時候她在心中暗罵自己冷血不孝……

李薇一邊撥着雜草一邊胡思亂想着,兼帶注意着他的神色。

直到兩人將那不大的墳瑩上的雜草撥光時,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李薇心底又升出另一種猜測希望來。

希望隨着時光的流逝,他能夠從佟氏的猝亡陰影中走出來。還有與賀府的恩怨早早做個了斷……

想到這兒,突然想起他們在方山做的事兒來,到現在她還是一頭霧水呢。

便問他,“年哥兒,方山那綢緞鋪子到底怎麼回事?”

年哥兒一愣,突然輕笑起來,在墳頭前面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偏頭看向她,“跟我娘說說,她會歡喜麼?”

李薇一默,佟氏會歡喜嗎?從某個方面來說,應該是歡喜的,比如他有了自保且生活得很好的能力,另一方面應該是心疼擔憂吧。

腦中反覆思量,好一會兒才重重點頭,“佟嬸嬸定然歡喜呢。”

年哥兒招手讓她坐過去,李薇小心的坐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聽着他慢悠悠向佟氏講述方山之事。

隨着他的緩慢講述,李薇得出如下總結,這是一個利用騙子,幫助騙子,最後和騙子再分成的故事。

最終賀府綢緞鋪子被騙走的五千兩銀子。他得大頭,共有四千兩,剩下一千兩歸騙子們所有。

至於他的存在,騙子們並不知道,因爲有周濂找的兩個中間人。

李薇在感嘆這孩子的手段同時,也感嘆起周濂來,那樣一個笑起來如沐春風的人,竟然也是個夾黑芝麻心的……湯圓?

131章 做回老本行

幾日後再回方山,方山已是另一副光景。

但是李薇已沒興趣去細細探知,只知道賀蒙棄了鋪子,石夫人派了一個什麼近親過來重掌綢緞鋪子,賀蕭卻將李薇之前見到過的那位,到她們家恥高氣昂,說年哥兒要出李家族譜的東子從安吉州府調回來,讓他帶幫助年哥兒把綢緞鋪子的生意重新掌起來。

至於官府那邊兒的追查,卻是一無進展。

如此熱鬧了幾天,李海歆看年哥兒處事不急不躁,另有周濂私下說,這事兒安排得周密,讓他不必掛心。

李海歆即使是憂心也幫不上忙,來一趟看看,總是放了心。便要回宜陽去,李薇也忙表示要趕快回去。這裡她實在有點呆不下去了,白日做夢的情況好象愈來愈重事情也巧,就在他們定下回宜陽日期的次日,周濂早先發的書信有了迴音,他一個朋友說倒是認得一個會做鹼皁的匠人,不過因早些年遭了禍事,雙腿齊斷,行動不便,來信之前,他已向那人提了提,這工匠開口一月要五兩的工錢,再加衣食住行全部由東家負責,並有人親自去接他,他便應了這事。

李薇以目光詢問周濂,他輕笑,“這匠人的要求並不過份。一月五兩的工錢,現下看來是不少,可若是將來這生意做大了,與贏得的利錢比,是不算得什麼。”

這個道理她自然知道。關鍵是春杏乍然賣個香皂,也不知道她是一時的興致還是能夠堅持下去。

李海歆也與李薇想到一處了,“只怕春杏不長性,這匠人請來,不是白白的放在那裡了?”

周濂轉頭向李薇輕笑,“若是春杏與小荻不做這個,這份生意歸我如何?”

李薇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還是皺皺鼻子道,“四姐不做,我來做周大哥你可不準搶。”

說得李海歆也笑了。便點頭,“好,那這事兒就這麼定吧。”

周濂便接口,回到宜陽他便安排人前去接,這路上一來一回,約抹需要二十天至一個月。

李薇在臨去時,向年哥兒提了提,讓他抽空去那幾個油坊中,幫她談談如豆粕油菜餅以及各種榨油後剩下的廢渣廢料的收購問題,便隨着李海歆回了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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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得了她從宜陽帶回來找到工匠的信兒,很是樂呵,拉她到屋裡,從自己裝錢的小匣子中小心的掏出兩個張紙來,在她眼前兒晃了一下,李薇眼睛一亮,“是睿哥兒說過的方子?”

春杏笑着點頭,把拳頭一握,頗爲豪氣的道,“這回叫姓方的那小子好看。”

李薇接過紙坐在下來細看。昨兒剛回來,便聽周荻與春杏急急的把這些天宜陽的情況說了,方府那個旁支見她們降價,也跟着降,也學她們的樣子做了許多有趣的模子來,甚至還防制她們的模子形狀,兩人憤慨的很。

不過現在倒好了,等那位匠人到了宜陽,她們便可以從根裡進行創新,那人再想仿製便是不易了。

把紙放下,向春杏道,“四姐,我聽你們說那個姓方的也沒甚麼本錢,不過也是小打小鬧罷了。你呀,沒必要只把眼光盯在他們身上。香皂本來不值幾個錢兒,利錢更少,只有銷量大了,這利潤纔會可觀呢,所以,你們的眼光要再放寬些,再放長遠些,方山那裡,年哥兒已幫你們找了兩家鋪子,你們早些做些香皂使人送過去一些,試賣一下;再者,只賣香皂品種過於單一,等那個制皁師傅來了,你多和他套套話,說不定能利用他的關係,再找着幾個懂制胭脂水粉的師傅呢……”

“……我們來時,年哥兒和周大哥都說了,你們若要開鋪子,他們給出本錢,若你和小荻姐姐合夥兒開,贏利便是你和小荻姐姐一人一半兒你和小荻姐姐商量了沒有,到底要不要開鋪子,或者只開作坊?又或者即要鋪子也要作坊?”

春杏把杯子在手中把玩着,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心裡想着即開鋪子又開作坊。可是咱娘……”

話未完已撅了嘴。

李薇笑笑,她娘說春杏小打小鬧還可以,若是拋頭露面做生意,便不准她去做。

想到這兒,又想到何氏後半句話裡頭沒說出來的意思:未嫁的閨女做生意是絕對不成。若是她嫁了人後,找人幫她管着鋪子,那倒是還可以。

因這個又想到武睿……然後她搖了搖頭,自己最近十分的容易想歪跑神。

忙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四姐不若先弄個小作坊吧。我覺得開鋪子投入的人力物力精力太大,況且你沒做過生意,一下子模不着門路,別折了本錢……”

說着到這兒,看春杏瞪她,趕快笑道,“我的意思是說,生意看起來人人都能做,實則裡面大有學問呢。四姐還是一步一步的來比較好。況且,貨物是生意的源頭,你能把着貨物這一頭,製出一些很新奇的物件兒來,將來開了鋪子,有這些獨一份的貨物撐着,鋪子的生意就有保證。”

春杏也知道她說的在理,本來她也是先對製作感興趣的,想了想便點頭,“那明兒我跟周荻再商量商量。”

李薇點頭,便又向春杏講解一番她那些僅有的粗略的商業理念,重點便是鋪貨的問題,也就是尋找經銷商的問題。

春杏聽得十分認真,並不時的她認爲是很有道理的話記下來。至於她這話是從哪裡來的,李薇便推到從周濂和年哥兒那裡得了隻言片語,然後自己想出來的。

與春杏說了一番話,李薇回房間去找她前些日子做的小規劃。她打算秋收之後讓她爹把地全收回來,招兩個管事兒幫工,另外找些長工來,這一百六十多畝的地全部自己家種。

把地佃出去是省力省心,可是佃農們的耕作水平不一,家底不一,投入不一,產量自然也有多有少。雖然自己家的留成是不動的,可是卻遠遠不到她想要的那個產量。

再往前不久,便是秋收,這事兒現在是該說了呢。

在房中略做思考,出門去前院兒。春杏仍坐在當門兒對着剛纔她記錄東西苦思冥想。

“什麼?地收回來自己種?”李海歆聽完她的想法,驚訝了一下。

何氏與春柳幾個也看她。

李薇笑着點頭,“是呀,爹孃。把地收回來咱們找長工種,不是更好麼?”說着又分析了一番自已統一耕種和佃出去的利弊。

何氏聽她小嘴叭啦叭啦說得溜,笑了下,低頭想想,也是很有道理,向李海歆道,“梨花說的也是個理兒。咱們在李家村的時候,有些人的好地,還沒有咱們後來種過綠肥孬地收成高呢。”

李薇立刻點頭,笑嘻嘻的抱着何氏的胳膊說好聽的話兒。

李海歆道,“這纔剛佃出一季的地,又再收回來,還真是折騰。”

李薇呵呵笑了一下,之前是因爲三姐的親事,大姐那裡,小玉突然出了狀況等等諸事幹擾,一時沒想到。

李海歆話雖如是說,往深裡想想,梨花這主意也好。不過,他又道,“地都收回來,便要早早的找長工,這種地的傢伙式,可都得咱們自己打製,還有耕牛也得再買幾頭。”

李薇心中算了下,這一百六十畝的地,要保證十畝地一頭耕牛,又要保證十畝地一套耕作工具。這些一次置下來,是要花不少錢。光那耕牛,一隻壯年的,至少要八兩至十兩的銀子。

不過,從長遠看,這些投入還是很合算的,興許,一年一季的增產下來,這些錢就彌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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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服李海歆把地收回來自已種,李薇便開始着手發揮她的小特長。首先要解決的是農肥這一項,大面積的耕種,單靠農家地辦法積肥是不夠的。

當務之急是要廣積肥,前些日子聽說城中有人收肥賣肥,這個也算是一種辦法。另外一個辦法,就是她先前想到的,去油坊收購各種油渣,以作田肥。

不過,聽年哥兒說,這油渣之類的田肥也很搶手,若是價兒太高,倒不太合算了。所以她現在還要再尋合適的路子,解決田肥這一項。

想到來想去,想到的仍然是之前想到過的幾個法子,如比綠肥,比如用農家的方法積肥,還有她在書上看到過的各種積肥方法,以及最讓她念念不忘掛在心頭的糞丹,這個據說有“一斗當大糞十石”肥力的神奇東東,究竟詳細的配方是什麼樣的?

翻出自己多年來的手記,找到那時記得關於糞丹的配方,裡面有動物毛血,骨骼,人畜禽糞以及麻渣、豆餅等,單從這些配料的功效上,倒是具有肥田的功效,另外裡面似是還添加有砒霜硫磺等添加物,這兩樣難道是用來殺蟲的?

思量了一會兒,把這個按下先不想。又想到她的秸杆兒養蚯蚓來,養蚯蚓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她自然不捨得丟下。現在一切安定,她也打算把那個再重新撿起來。

自己在屋裡寫寫畫畫的,又列了一大張紙來。

第二日她吃過早飯,便要李海歆趕着牛車帶她去新買的那一百畝田裡看看,她只聽說過邊兒上有個幾間房的小莊子,一直沒機會去瞧瞧。

李海歆知道她這是又有了新想法,便趕着牛車帶她去。兩人到地頭時,早上的露水還未消下去。

李薇站在地頭,粗略掃過她家新買的那塊田,裡面種的莊稼種類繁多,苞谷秫秫棉花甘薯大豆綠豆,秋糧作物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李薇微搖了下頭,這樣的種植方式,無非是自供自給的思想在作祟,什麼都種,什麼都種一點點,除了上交的,剩下的供自家吃喝。

也不知道秋糧交時,她們家會收多少種類的糧。

看完莊稼種類,便進了那個小院子。院子蓋得有些年頭了,裡面荒蕪,共有六間破青磚房,房頂還是她爹收拾過的。

這個小院子倒是可以再擴建一下,將來裡面養耕牛放農具什麼的。至於她想找的繼續養殖蚯蚓和試驗做那個糞丹的場地,還要再繼續找找。

從田裡轉了一圈之後,父女二人趕着牛車回家。

回到家裡,卻是許久不曾走動過的佟維安與柳氏來了,還帶着佟蕊兒與佟永洛。

何氏正廳裡陪着說話。春柳和春蘭在廚房忙活,便是要留人吃飯的樣子。

李海歆先去廳裡打了聲招呼,回房換衣衫。李薇便去廚房,“三姐,年哥兒舅舅舅母來幹嘛?”

春柳手中摘着菜,頭也不擡,“不知道。來了這一會兒只說閒話了,沒聽他們提起正事兒呢。”

她還要再問,卻見春杏從正廳那邊兒過來,臉兒沉着,走到她跟前,看看她兩腳上的泥巴和被露水打溼的裙襬,“快去換衣裳,娘讓去廳裡陪着那個蕊兒呢。”

李薇撇撇嘴,“我不去。她看見我,就一副我欠她錢的模樣,不去找那沒趣兒。”

春杏扯她一把,“你不去誰去?”說着進廚房幫春蘭洗茶洗碗洗盤子。

李薇哼了哼,不甘心的回後院去換衣裳,一般猜測着佟維安一家人的來意。

以蝸牛般的速度換好衣裳,到了前院,何氏與柳氏已移到偏廳之中,佟蕊兒正做乖巧狀,安份的坐在椅子,看見她進來,反射性的丟過來一雙白眼兒。

李薇也快速反擊隱蔽的反擊,然後向與柳氏見禮。柳氏柔和的笑着,“聽你母親你去田裡,去瞧什麼?”

李薇笑笑,“也沒什麼。在家裡閒得無聊,出去轉轉。”

何氏便接口說她在鄉里野慣了。佟蕊兒聽見這話,又得意向她投來了撇,李薇心說,她娘不過是自謙之語,你還當真了呢?

柳氏卻把她誇了又誇,“聽人說,春杏賣的那個香皂就是梨花的主意,這份巧思可是難得。”

李薇只嘿嘿笑着,陪在一旁。仍舊在心底盤算自己的事兒,決寫趁着這個時機,做回自己的老本行。快十一歲,是正好正合適的年紀呢。

……

132章 三年之後(1)

金秋的陽光溫馨恬靜,李家村的秋風和煦輕柔,藍天白雲飄逸悠揚,田間已是一派豐收景象。李薇立在自家的地頭,放眼遠望,心頭有說不出的舒暢。

不由笑出聲來。

年哥兒從苞谷地裡鑽出來,手中拎着的籃子裡,裡面裝着十來個花皮泛黃的大甜瓜,看見她這副模樣,遠遠便笑,“這兒的田和咱們在宜陽的有什麼不一樣麼?怎麼你一回來便這麼高興?”

李薇輕笑了下,不語。從單純的田園風光上來說,宜陽的田園莊子似是更勝一籌。可是,在她心底卻對自己這塊田地更親近一些,看到李家村的一草一木,兒時的歡樂時光便不由的浮上心頭。

宜陽與李家村相距並不遠,可,再次見到這秋天的景色,竟然是三年之後。還是藉着小舅舅的成親機緣,他們纔在這即將秋收的時刻,舉家回到李家村的。

想到何文軒,她又失笑,這位年近三十的小舅舅,快把姥孃的頭髮都愁白了,自打她八九歲上起,姥娘見了她娘沒二話,說的全是小舅舅的親事,兩人把能想到的原因都猜了個遍兒,雖然她大了,她娘不再許正大光明的聽閒話,可斷斷續續的她也聽到不少。

那些緣由讓她聽來都覺匪夷所思,十分的好笑。

年哥兒拎着籃子走近,含笑向她伸過一隻手,“走,我們回家吧。”

李薇直直盯着這雙手,微糾結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伸手。他又加了一句,“小心跨地溝子摔着。”

李薇低頭看了下,自己腳下的這個一尺來寬,邊緣長滿荒草的地溝子,乖乖的伸了手,搭在他的大手掌中,借力跨過地溝子。

年哥兒待她站穩後,將手掌反了個方向,牽着她的手,沿着地頭的小路向外走。李薇不自在的把手抽了抽手。

他偏過頭來,眼中含笑盯着她看,手上的勁道卻一點沒鬆動,就那麼不緊不鬆的握着,不至於讓她覺得疼痛,又不至於讓她撐開。

李薇窘迫得臉色發紅,心中飄飄浮浮地不知所措,心裡如蜜如麻,漲滿讓她慌亂,卻又並不排斥的滋味兒。

兩邊的苞谷杆兒,青紗帳一般,將田間小路密密圍起,只有微涼的風吹過,葉片摩擦得簌簌作響,又有秋蟲躲在不知名的角落啾啾而鳴,更襯得這田野的靜寂。

“刺啦”她正愣神之際,小路邊的苞谷地裡,突然傳出來一陣輕響,隨着那響起,苞谷杆兒晃動,以及極快速度向這邊兒漫延,李薇心中一慌,大力抽手,年哥兒也極快鬆手。

一道黑影從苞谷地裡躥出,李薇定盯看去,卻是一條大黑狗,它躥在小路上,幾個縱身過後,又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另一塊苞谷地中。

“呼……”李薇長長的出了口氣兒,以手輕拍胸口,安撫那顆幾欲跳出胸腔的心臟。

年哥兒臉上也有尷尬之色,以手成拳,擡起脣邊,輕咳一聲,不動聲色瞄過周遭,確認無人。復又去牽她的手,李薇警惕的退後一步,把手背到身後,偏頭去看路邊發了黃的苞谷葉子。這三年來,她即便是再遲鈍,從他那些日益可疑的行徑中,也能看出些端倪來,這樣做是不對滴……

年哥兒輕笑了下,突然上前一步,湊在她臉側,低聲道,“剛纔我也嚇了一跳。”

李薇臉色更紅,心中誹謗,嚇什麼嚇,我看你膽子大得很呢想到這兒又怪自己今兒發什麼神經,竟然會被他三言兩語的蠱惑着,巴巴的跟着他來摘什麼甜瓜,想到這兒又退後一步。

“不走麼?”年哥兒輕笑了笑,往路口看了一眼,“那邊有人過來了哦。”

李薇立時擡頭望去,小路的入口處,遠遠的晃進來了一個人影兒。連忙輕咳一聲,深深的吸了口氣,眼睛直直盯着小路的那頭,“那個,走吧。”

年哥兒又笑了下,在離她三遲遠的距離走着,“聽三姐夫說,小舅舅一行人今兒應該能到安吉州,後日便可到縣城之中呢。”

李薇本不想搭話,可對面那人愈走愈近,她連忙裝作什麼事兒也沒發生的,故作輕鬆的偏頭笑道,“是呀,再過不幾日就能見到小舅舅了。”

她演戲太過投入,頭偏的角度過大,一不小心,對上他的幽清眸子。兩目相對之時,他眉頭微挑,向她悄悄的眨了一下眼睛。

李薇心中一突,忙撇過頭去。

年哥兒又悶笑幾聲。此時對面那人已將到跟前,是個與他們家住得較遠的老漢,原先在李家村的時候,一年也難道見過幾面兒,現在李薇只覺得他面目熟悉,卻不知道如何稱呼。只向他笑了笑。

年哥兒倒是極有禮貌的問好,老漢受寵若驚般停下來,與他客套話兒。

李薇在一旁聽着他們二人的談話,還有他偶爾發出的一兩聲朗朗笑聲,一時有些恍惚,他是從何時開始變成這副模樣的?

兒時的羞澀不見了,那股子不自覺的對不相干之人的冷淡也不見了,本來不溫不火的音調中,也開始透出爽朗之氣來。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某些方面臉皮厚了,而且還惡趣味十足。

兩人客套了兩句諸如天氣收成之類的,老漢滿臉笑意,熱切的和他打過招呼,說去田裡割把草回家喂牛,便往田野深處走去。

年哥兒含着笑意回頭,“在想什麼?”

李薇把手藏在袖中,摳着指甲,心中幾個念頭翻滾,最終鼓了鼓勇氣,擡頭,以目光控訴他,並指責,“你,你這樣是不對的。”

“哦,”年哥兒頭低了低,眼中閃着明知故問的光芒,“哪樣是不對的?”

李薇想說,你這樣調戲我是不對的,可這話卻有些說不出口。又想說這樣對她是不對的,可,似乎自己心底也並不認爲真的不對,又又想說,什麼哥哥妹妹的話,好象她心底更排斥,何況他姓賀,她姓李……

憋了半晌,憋得臉色通紅,才強強找出一個理由,沒好氣的道,“你應該以學業爲重。”

這個理由讓她頗有些理直氣壯,突然覺得有了膽氣,在說話的同時,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的憤慨。

年哥兒悶笑了兩下,點頭,“好。明年春闈我去考。”

李薇總算是找到她可以坦然面對的話題,聽了這話,又瞪過去一眼,同時皺了皺鼻子,“考進士是那麼容易的麼?是誰考舉人差點名落孫山?”

年哥兒不以爲意,輕笑了兩下,故意道感嘆道,“所以,梨花可別惹出什麼事兒來分我的心。”

李薇把眼閉了閉,今年五月裡方家那方羽不知吃錯了哪門子的藥,派個媒婆到她家提親去了。把何氏與李海歆嚇了一跳,兩人將她堵在房間,足足盤問了兩個時辰,問她方家爲何來提親,是不是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兒。

李薇哪裡知道方羽是發的哪門子神經。不過是因小四姐的胭脂水粉生意紅火,方家那個旁支,有樣學樣,春杏賣什麼,他便仿製什麼,雖然其質地色澤功效與春杏鋪子裡賣的相去甚遠,但是他賣的價格便宜,這幾年來,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若是他這樣在後面跟跟風也就罷了,春杏雖氣,也不能拿他怎麼着,可是,他竟然打起來假冒的主意。制了一批帶有春杏鋪子印記的盒子瓷瓶,以假亂真,四處兜售,那些貪便宜的人,買回去後,才發現與之前使用過的相差甚遠,都跑到春杏的鋪子裡,要求退貨,更有甚者四處造謠,說春杏生意做大了,店大家欺客,以假亂真等等。

春杏肺幾乎氣炸了,當即告到官府,要求查明實情,還她清白,揪出仿製之人。趙昱森立時頭痛起來,這麼些年,他在宜陽爲官,力求清正廉明,自然得罪了不少的人,多少雙眼睛都盯着他呢。

雖然這事兒春杏佔理,可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一傳,也會扣他個官欺民的大帽子。

就是這時,離開宜陽多年的方羽回來,知道其中的緣由之後,帶着方家的那個旁支,上門給春杏道歉,並替他賠了些銀兩,希望看在小時候與李薇就相識的份上,饒過他一回。

春杏這些年在商場上歷練得已無比的老練精明,所謂冤家宜解不結、和氣生財的道理,她比誰都通透。生意雖然受了些影響,但是向顧客說明緣由,應該也不是什麼大的問題,再者她的損失方家已經賠了,更重要的一點,她這幾年已然深諳商與官之間的依存之道,也不想給趙昱森添麻煩。

這事兒便就這麼做了了結。這之後,方羽藉着這個由頭,又登了幾回門,更因武睿的關係,往她們家走動的愈發勤快。

本來小的時候,李薇對方羽的印象就不錯,春杏這事兒又有他的調停,得已較爲圓滿的解決,並沒有因爲他姓方便對他十分排斥。

就這麼,時隔幾年之後,又再次有了些交集。可也僅僅是當作相識的人而已。

李薇乍聞方羽前來提親,一口茶水噴在地上,她還不到十四歲呢。

“怎麼?不答應麼?”年哥兒看她鼓着小嘴兒,一臉的憤慨,輕笑着問道。

李薇聽到他含笑的聲音,心頭便抽抽的,這裡面的含意她自然是懂的,戲謔瞭然,還有篤定?

鼻子又皺了皺,擡頭瞪他一眼,大步向外,逃似的奔去。

李家院中,此刻熱鬧非凡,街坊近鄰坐了一院子,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話家常。虎子和趙瑜兩個,這裡躥躥那裡瞧瞧,眼中一片新奇。

春桃抱着小女兒,笑着叫春明,“看着他們兩個點兒,別讓磕着了。”

大武媳婦兒抱着大山家剛一歲多點的小娃兒,與何氏說笑,“這才三四年不見,你現在已是外孫滿堂了。我們這個也會叫嬤嬤爺爺了。”

何氏笑道,“可不是麼,咱們都老嘍。”

正說笑着,王喜梅看見年哥兒與李薇一前一後從竹林小道兒那穿過來,揚聲笑道,“我說讓春明去摘,年哥兒偏不讓。摘了這些時候,我還尋思着你們許久不回來,找不到自已家地頭了呢。”

李薇嘴角扯了扯,揚聲笑着進了院子,“哪有啊。我是瞧見三嬸家的田種得好,多看了一會兒。”

話音一落,便聽到年哥兒在她身後的悶笑聲。暗中撇嘴,可面兒上不敢露出丁點兒異樣來。

王喜梅聽了她的話,笑着跟何氏道,“梨花這麼些年可是一樣都沒變,總念念不忘種地。”

何氏也點頭笑。

年哥兒拎着甜瓜進了廚房,李薇正要就着桌子坐下,舒解她緊張的神經,便聽何氏道,“去幫哥哥把瓜洗了。”

李薇不想起身,一時又找不到藉口,只得慢吞吞的站起身子,以蝸牛一般的速度向廚房走去。

春桃看她走得慢,以爲是累着了,便叫她,“梨花來抱四喜,我去洗瓜。”

李薇忙搖頭,“不用,不用。”一邊加快腳步,向廚房走去。

這次回來,春杏放不下鋪子的事兒,要過兩天再回;春柳那邊則是遠嫁的周荻回孃家,周濂在府州等着何文軒一行,而她自然便留在宜陽多陪周荻幾日;吳旭是因酒樓事兒,一時走不開,也要晚幾天,春蘭身懷六甲,早早回來,何氏怕一時忙亂,照顧不到她,便也讓她和吳旭一塊回來。

所以現在家裡,能幹活兒的人當中,自己可算是個頂樑柱子呢。

許氏的大嗓門在院中響起,“大嫂,春峰家的娃兒都快兩歲了。年哥兒咋還不訂親娶親?”

李薇剛跨進廚房的一隻腳立時僵住,心頭緊抽着。

何氏不想這麼大庭廣衆之下談年哥兒的親事,又見李薇立在廚房門口,以爲她又要偷聽人說話,便催她,“還不快去洗瓜?”

李薇立時醒神,另一腳也跟進了廚房。

李家的廚房,只有前山牆有窗,此刻秋陽西斜,本就光線不足的廚房更顯黯淡。

李薇乍然由光明處進入,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年哥兒卻因從暗處向亮處看,將她臉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便走過去拉她,他手中上的涼意讓李薇心頭清明瞭一分,忙抽手,年哥兒偏頭輕笑,“剛纔愣怔什麼?”

眼中仍然是那副瞭然戲謔的模樣,李薇心頭羞惱,想也不想,舉起小拳頭向他胳膊上砸去,連着砸了幾下,才突然醒神,自己這行徑與前世她所見的小女子撒嬌有何不同,舉到半空中的胳膊,落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那麼呆呆的僵着。

年哥兒輕笑了聲,抽了帕子擦乾手上的水珠,抓着她的胳膊,把僵在空中的小粉拳往自己胳膊上重重一捶,笑,“下次再打,用點力”

說完放了她的手,低頭去切剛洗好的甜瓜。

李薇已經不知道如何形容她此時的心情了。雖然早有覺察,可是自回家這幾天來,他這變本加利的行徑,還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呆呆的看他切好了瓜,裝了盤,才猛然醒神,端起托盤快步出了廚房。

外面,陽光暖暖,天空明亮靜澈,她長舒一口氣兒,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

李薇放好了瓜,圍在桌前再也不肯挪動一步。

這時李海歆與武睿趕着車從鎮上回來。後面跟了兩輛裝滿瓜果肉菜的牛車,這正是爲何文軒成親而採買的吃食。

衆婦人一見他就笑,李薇也笑。武睿自去年冬天和四姐訂了親後,人變得愈來愈沉穩,也愈來愈懂事。與三個姐夫有樣學樣,家裡有了什麼事兒,他總是衝鋒在第一線。

想到這兒,又想到年哥兒。心思剛一動,她呸呸呸幾聲,這樣的聯想可不好武睿可是過了明路的。這麼一想,又連忙歪頭呸了幾聲。

坐在一旁的蓮花方纔就注意她的動作,這會更加奇怪,往她手中的甜瓜上瞄了一眼,奇怪的問,“梨花姐,你呸啥?瓜裡有蟲子?”

李薇忙搖頭,“沒有,沒有。吃到一個苦瓜籽兒。”

說話間,在場的婦人們都過去幫忙卸車上的肉菜之類,李薇放下甜瓜,去開了堂屋門。

買的肉菜活雞之類,李海歆卸夠自家這幾天吃的,剩下的便要趕着牛車往何家堡送。

武睿也要跟去,何氏叫他,“睿哥兒歇着吧。讓你爹自己去就成。”

武睿搖頭,抹了下額上的細汗,聲音粗而沉穩,“沒事。不累”

李海歆趕着牛車和武睿兩個出了院子,大武媳婦看着遠去的牛車,感嘆的笑道,“梨花舅舅成親,倒反過個兒來了。旁人家都是舅舅給外甥子外甥女張羅。他這倒好,現在幾個外甥女婿爲了他的事兒都快跑斷了腿”

何氏也笑,“可不是。梨花姥娘爲了他的事兒頭髮都快愁白了。宜陽縣城裡成親早的,象他這個年齡,都快當爺爺呢。”

說着到這兒,撇了一眼西屋,心中一嘆,這個,怕是也跟梨花小舅舅學上了。親事提也不讓提一下。

賀府那邊兒現下也管不住他了,愈發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到這兒便決定等他明年春闈之後,把他的親事兒也說上一說。

……

下一章今天儘量發,可能會晚一點。

133章 三年之後(2)

李海歆自何家堡回來時,已是傍晚,西邊天空掛着絢麗晚霞,裊裊炊煙升起,被秋風輕輕一吹,便無聲無息的消散在李家院子上空。

一院子婦人都已散去,何氏與春桃正在做晚飯,李薇抱着大姐家的小四喜,坐在杏樹下的木塌子上逗樂。這個如今已有八個月大的小丫頭,長長的睫毛,烏黑的大眼兒,嫩如豆腐的小臉蛋兒,十分惹人愛。李薇覺得許是自己家女兒多的緣故,習慣了偏疼女兒,這個小丫頭的受歡迎程度,隱隱有超過趙瑜的勢頭。

而且她極乖巧,任誰抱着都不哭鬧,這會兒她睜着漆黑的大眼睛,隨着李薇手中的一根竹葉子來回的擺動她的小腦袋,惹得李薇逗她一會兒,她便要湊過去在她的小嫩臉兒上啃一口。

年哥兒在春明的帶領下,帶着虎子和趙瑜去溪邊兒野生梨樹上摘梨子,已去了多時,此時還未回來。

武睿進了院子,幫着卸了牛車,李海歆去拎水飲牛,他在院中轉了轉,拿起把掃帚要掃院子。

李薇忙揚聲喊,“睿哥兒,院子剛掃過。”

李海歆笑道,“年哥兒在河邊帶那兩個小的玩摘梨子呢,你去瞧瞧,叫他們回吃飯。”

武睿應了聲,匆匆出了院子。

李薇抱着四喜去廚房,春桃一邊燒着火一邊跟何氏說着,“……娘,回去說說春杏,親事是她自己願意的,那邊的老太太太太早先就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會兒她又使起小性子來了。”

何氏一邊揉麪一邊嘮叨,“我說她她現在可聽?現在脾氣倒是比春柳還大幾分。”說到這兒一擡眼看到李薇抱着四喜到了門口,沒好氣的向她道,“都是你當年攛掇她做什麼生意,現在她手頭有了錢兒,硬氣得很呢。”

李薇呵呵笑了兩聲,這是她的錯麼,即使沒她,春杏估摸着也會做這個。不過,她也有些小虛心,當年爲了勾春杏讀書寫字兒,把春杏領上這條胭脂水粉不歸路的人不正是她麼?

可是轉念一想,四姐手中有這幾個鋪子撐着,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她性子愈來愈強,吃不得虧,即便是不嫁到武府,嫁到旁人家,沒這錢防身,她可不得氣死?

再者,依她看,這事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何氏說春杏生氣的起因是,武府老太太應了將武掌櫃近些年在安吉州府置買的一處宅子給他們。周荻嫁到安吉後,要在那邊兒開鋪子,同時也想在那邊辦個作坊。春杏想着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讓周荻先用着,讓武睿回家說說,結果這才知道那宅子,又武老太太留給那偏房的庶女做嫁妝了。

春杏現在自己手頭大大小小五六個鋪子,一個鋪子一年下來,少則五六百兩的贏利,多則一千兩。

這還不算周荻嫁到安吉之後在那邊兒開的三個鋪子呢——雖然是年初纔開的,可是安吉州府繁華,聽周荻說生意極好,她還要計劃再往安吉州周邊的幾個縣城發展呢。

小四姐估摸着也不是僅因爲個宅子生氣,而是因爲武家這事兒辦得不體面。又沒處使脾氣,只好衝着武睿發作了。人前還沒什麼,人後武睿便存着討好自己家人的心思呢。

想到這兒便笑笑,勸何氏,“娘,四姐就是使一會性子唄,氣撒出來就好了。嘿,這親事兒是她自己挑的,她還能真捨得把睿哥兒怎麼着啊?”

何氏笑瞪她一眼,春桃也笑,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跟何氏道,“娘,梨花也長大了呢。”

李薇嘻嘻笑着,不接春桃的話。自春杏的親事後,姐姐們都愈來愈八卦了,說話也不似先前那般避着。

何氏瞪春桃一眼,笑罵她,“你還是操心着小玉吧。整十八歲,往十九歲裡去的大姑娘了,挑到什麼時候?”

李薇得意的向春桃皺皺鼻子。這個時空男子未及十六歲,女子未及十四歲成親,稱爲“先時”,男子二十五歲以上,女子二十歲以上尚成婚,就是“過時”,小玉馬上就是“過時的官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她挑個什麼勁兒?

這些年,光大姐給她挑的親事兒,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算上石頭娘給她挑的,估摸着得二十門親事了。從地主富戶到年輕的小官小吏,其中間幾個李薇還見過,雖然沒有自己家的幾個姐夫順眼兒吧,倒也還不錯。

可是她不是挑人家長相,便是挑家業,要麼便挑學問。

春桃聽何氏提到不玉,臉上也沒了笑意,嘆了口氣,“石頭說,她呀再不挑中,就讓爹孃做主給她許門親事。”

正說着,武睿年哥兒領着虎子趙瑜回來了,兩個小的手中各抱一隻黃澄澄的梨子,笑哈哈的走在前兒,一邊啃,一邊玩鬧。年哥兒手中拎着一籃子還帶着枝葉的梨子,與武睿走在最後面兒。

何氏在廚房聽到這幾人的聲音,又跟春桃嘆了口氣,向外悄悄一指,“我還得愁這個呢。”

李薇悄悄吐了吐舌頭,抱着四喜轉身往院回院中。

“五姐。”虎子瞧見她,轉身從籃子裡拿了一隻梨子,舉着向她跑來。

“小姨。”趙瑜自然不甘落後,也轉身去拿梨子,跟在虎子身後跑來。

李薇只好站身子,喊他們,“跑慢點當心摔着”又看向他們手中已啃了一半兒的梨子,“洗過了沒有?”

“大舅舅給洗過了”趙瑜搶在虎子前兒,把手中的梨子舉得高高的遞給她,並大聲答話。

李薇頗有些解氣的笑了下,伸手接過趙瑜手中的梨子,拍拍他的頭,“去和小舅舅洗手洗臉,一會兒吃飯了。”

春桃在廚房裡面喊,“瑜兒,怎麼不拿梨子給姥爺姥娘吃?”

趙瑜應了一聲,又跑去拿梨子。

年哥兒把裝梨的籃子放在廚房外的柴架子上,手伸上四喜,“來,我抱抱。”

李薇忙把四喜象塞包袱般塞給他,轉身進了廚房。

武睿看着她的背影,十分不解的問,“梨花怎麼了?”

年哥兒搖頭笑笑。李海歆在堂屋招呼他們,兩人便一齊往堂屋走去。

李薇鑽進廚房,東扯一下,西扯一下,一副安份不下來的樣子。擡頭看見她娘拿眼兒瞪她,呵呵笑了下,突然想日間許氏說的話來,“娘,我爹不會真應讓春峰春林跟着去咱們莊子裡幹活兒吧?”

一說這個,何氏的臉兒也沉了下來,一邊擦碗,一邊道,“難說,你爹一向放不下他們。”

李薇不滿的撇撇嘴,“春林還罷了。看樣子比春峰懂事些,春峰要去,我第一個不答應。”

何氏好笑的看着她,“跟春杏學吧你。有本事自己跟你爹說去”

李薇哼了哼,她還真要去說這事兒呢。若說讓他們去幹個雜活還沒什麼,可是就老二家那樣的人,能只安份幹個雜工?當個長工?他們家這些年得了自己家的貼補,過得現在也不算差,沒有老三家過得好吧,在村裡也算數得着得了。放着自己家的魚塘和地不管,只安心掙個長工的辛苦錢?

怕是打着當個管事兒的主意呢。說不定還打着從中間撈幾個錢花花的主意。

春桃正要說什麼。許氏在外面喊人,“大嫂,在家不?”

春桃立時住了嘴,向李薇挑挑眉,李薇出了廚房,見許氏又拎着幾掐子青菜過來,李薇深吸了口氣,面兒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接過她手的中菜,道了謝。

許氏擺手,“哎呀,梨花跟大嬸兒客氣幹啥?”說着往裡面兒一伸頭,見春桃在竈下燒火,忙撥開李薇的身子,往裡面走,“哎喲,春桃,人家官老爺官太太,個個都是僕人成羣的,你怎麼回家還自己燒火啊?”

及至走到竈口,伸手拉春桃起來,“……大嬸幫着燒,你去歇着吧。”

春桃向何氏悄悄苦笑了下,何氏擺手讓她出去。許氏還敘敘叨叨的說着丫頭的什麼事兒。

李薇頗有些憤憤然,回來時送她們的丫頭小子們當天下午都回去了。一是因家裡頭沒處住,二則爹孃總覺得自己家就是個農戶,回到老家裡還使奴喚婢的,讓村裡的人笑話他們。

春桃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拍她一下,去堂屋抱四喜。小四喜這會兩隻溜黑的大眼睛沒了神采,窩在年哥兒懷裡,一副將睡不睡的模樣。

春桃接過她,失笑道,“跟你小姨一樣,是個不認生的丫頭。”

年哥兒的笑聲傳來,聽在李薇耳中卻是別有深意。大力搖頭,往東屋而去。

第二日下午下半晌,本以爲要等幾天纔回來的春杏,坐車馬車居然提早回來了。她梳着飛仙髮髻,前額雙眉正中間兒,垂着一枚手指肚大小的銀質底座紅寶石額飾,兩耳上也是配套的紅寶石頭水滴耳飾,襯着她這幾年用什麼桃花玉容粉養顏粉,養出的白細嫩滑的肌膚,極爲醒目豔麗。

上身穿着櫻桃紅的小衫,袖口綴着玉色掏袖,下面是一件鵝黃暗折技纏花百褶裙兒,腳上一雙耦合色精美絲圖案繡鞋,鞋頭上還綴着大大的珍子,隨着她的走動,若隱若現。

李薇一看她這打扮便笑了。心說待會兒她娘還得揍她正想着,何氏從堂屋出來,一眼瞧見她,臉兒一沉,“你給我過來。”

春杏呵呵的笑了笑,向身後一招手,菊香和蘭香拎着手中的匣子上前,“老夫人,這是四小姐給舅姥爺備的賀禮。”

何氏擺手讓李薇領着這兩個人進屋,唬着臉兒訓春杏,“來時你爹咋交待的?回家穿一般的衣裳就好,你……”

春杏笑呵呵抱着何氏的胳膊,“娘,有好衣裳爲啥不穿?穿又不礙着誰。”

一轉眼兒看見年哥兒與武睿從西出來,她先是衝着武睿哼了一聲,又向年哥兒笑着,“哥哥,你說是不是?”

年哥兒輕咳一聲,轉頭望向院外。春杏皺了皺鼻子,鬆開何氏的手臂,“好,我去換。我這不是給小舅舅買賀禮,急慌着回來,來不及換衣衫嘛。”

何氏臉色這才鬆動了點。李薇也覺得她爹孃在衣衫這件事兒上顯得有些固執,可能還是怕回到村裡,生生高人一大截子,讓鄰里心頭豔羨嫉妒,並生出疏遠之意來吧。

春杏扯着李薇進了東屋,去換衣衫,一邊問,“他這些日子在家裡都幹了些什麼?”

李薇一邊撥弄着春杏的衣衫裙子,感嘆着春杏愈來愈臭屁,聽見她問,便編了一通家人都怪武睿,通通給他臉色看,昨兒夜裡,他要喝酒,自己還嗆了他一通的話。

春杏先是臉上的笑收了下,突然一笑,上前點狠狠的點她的額頭,“滿嘴的瞎話。”

李薇揉着額頭,笑道,“四姐,你現在不氣了吧?”

春杏一邊穿鞋子一邊道,“氣,怎麼不氣”說着把腳恨恨往地上一跺,眉眼一挑,咬牙道,“你說那老太太怎麼想的?他好歹是三房的長子嫡子獨子,定親時說好的宅子,又改口,也不嫌丟人?”

李薇也想不通,不過她轉了轉眼睛,把身子往前一傾,“該不會武府沒什麼錢財了,又看四姐手頭有那麼幾個鋪子,想着你不差這幾個錢了吧?”

其實李薇心中卻想着應該是武睿非要來提親,武家老太太不是很同意,又拗不過他,纔出的這招兒,故意落小四姐的臉面。但是這話還是不說爲好。不過,以春杏現在在生意場上磨出來的精明,她能想不到?

春杏哼了哼,沒說話,揚聲叫兩個丫頭進來幫她梳頭。

兩個丫頭放好東西,正在院中幫何氏摘菜,聽見春杏叫,連忙洗了手過去。

何氏等這兩人進了東屋,才無奈的跟春桃笑笑,“春杏這受享受勁兒,倒底是隨誰?”

春桃也搖頭笑,“不知道。”又說,“隨她去吧。她自己掙的錢,還不是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何氏搖了搖頭,一邊跟春桃絮叨,“從小時候看,梨花和春蘭怪些,長大了,春柳性子怪些,到了到了,最怪的竟然是這個老四。”

春桃捂嘴兒笑。

年哥兒與武睿在西屋下棋,聽見,相視也笑。不過武睿是苦笑年哥兒把棋盤一推,“算了,這棋我看你也沒心思下了。出去坐吧。”

武睿悶頭坐了片刻,才點頭。年哥兒又笑笑,“行了,小杏只是有些脾氣,又不是不明事理兒。成親的日子看準了嗎?”

武睿點頭,“看了幾個日子,等小舅舅的事兒過後,跟咱娘商量,看定哪個日子好。”

年哥兒拍拍武睿的肩膀,“小杏那裡,我再替你勸勸她?”

武睿連忙點頭。春杏一向最聽他的話,其次是梨花,再其次纔是李海歆兩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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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章 齊聚(1)

“四姐,”李薇從堂屋去了東屋,走到北間裡兒跟春杏說,“四姐,睿哥兒喝酒上了頭,娘讓你去給煮碗解酒湯去。”

春杏從宜陽回來,趕了大半天的路,有些勞累,本正半歪在炕上歇神兒,聽見她這話,一手扯下蓋臉的帕子,看看外面還沒有完全黑透的天色,咕噥,“這纔剛喝上多大一會兒,他就醉了?”

說着翻身下炕穿鞋子。

李薇笑嘻嘻的道,“你還不知道咱們這裡新婿上門兒,不醉不休的。嘿,再說咱三叔的酒量好着呢,三叔是長輩,讓他喝,他能不喝?”

說着又壓低聲音道,“還有大叔那饞酒樣兒,自己想喝酒,總得拉一個人做陪不是?”

春杏加快動作,穿好鞋子,把她的身子推了個反個兒,“你去叫他出來。”

李薇笑呵呵的點頭,悄悄道,“四姐,你還是心疼睿哥兒的吧?”

春杏一點她的額頭,瞪笑,“你知道什麼?”

李薇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懂,去堂屋叫武睿。屋內李家老二老三,還有銀生大武幾個,另有春峰春林都是李海歆叫來陪武睿的。女婿上門兒,李海歆總是把宴席整治得格外隆重,在這種場合中,兒子女兒都通通靠邊兒站。

她剛纔進去送菜的時候,就看見老二和老三同時在勸武睿喝酒,武睿的臉色已如煮熟的蝦子那般紅了。還是年哥兒替他喝擋下了那兩杯酒。

不過,她腳步頓了下,他喝那兩杯酒時,似乎向自己這邊瞄過一眼,貌似意味深長……莫非想討什麼解酒湯喝麼?

一面搖頭一面挑簾進了堂屋,屋內已掌了燈,幾隻高而粗的蠟燭,將屋裡映得明晃晃的。勸酒已暫時消停下來,在座諸人個個臉色通紅,酒氣濃濃。

武睿頭半垂着,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李薇搖頭,待會她娘過來,定是要責怪她爹的,酒喝好就行,有這麼把人往死裡灌的麼?

李海歆看她又進來,便知她的來意,向年哥兒擺手,“扶睿哥兒去歇着吧。”

廚房內春杏一邊就着小爐着煮醒酒湯,一邊跟何氏埋怨,“我爹也真是的,不把人灌醉不罷休……”

菊香和蘭香兩個正準備着待會兒要吃的飯,聽見這話,兩人對視一笑。

何氏和春桃也笑,只催她趕快熬湯。

賀永年扶着武睿進了西屋,李薇跟在後面進去,幫着掌了燈。以布墊手,將小泥爐上溫水的小銅壺取下來,新沏了兩杯茶,讓他們先喝兩口解解酒。

賀永年站起身子,微微有些搖晃,“梨花幫我把茶端到外頭喝吧。”

李薇看武睿頭低着,悄悄瞪他一眼,依言端了茶水,挑簾出了房門。

春杏煮好醒酒湯,端着出來,看見他跟在梨花身後,身子有些不穩,便叫,“哥哥也喝一碗醒醒酒吧。”

賀永年偏頭一笑,“不用,小杏,你給睿哥兒送去。”

春杏一時忘了他最不喜歡喝這醒酒湯便喊在前面走的李薇,“這回來帶了峰蜜沒有?你去沏碗蜂蜜水來給哥哥醒酒。”

看李薇不應聲,她又喊了一句,李薇才遙遙應了聲。

春杏聽她的聲音有些沒精打彩的,眉頭皺了下,先按下心中疑惑,往西屋而去。

屋內武睿半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春杏嘆了口氣,將托盤輕輕放在桌上,以指輕推他,“起來喝湯了。”

武睿不動,春杏笑了下,在他身旁坐下,再推他,語氣柔和了些,“我知道你沒醉。快來喝了湯”

武睿身子先是輕輕動了下,復又趴下不動,春杏眉頭一挑,一巴掌拍過去,音調稍高了一些,“還裝呢。”

李薇去廚房沏了峰蜜水,經過西屋門口,聽見春杏脆喝,暗笑了下,向杏樹下的塌子邊走去。

此時,何氏已將各個屋子檐下掛着的的燈籠點起,映得滿院子亮通通的。只有大杏樹那一片,卻在燈光之外的暗影之中,李薇將水端到他跟前兒,將原先的茶水拿到一旁。

看他一直坐着不動,便道,“待會兒娘做好了飯,你吃些早些睡,明兒小舅舅不就是要回來了嗎?”

賀永年看她站離在自己三尺之外,笑了笑,拍身邊的塌子,“梨花,來,坐下。”

李薇看了看院中,依言坐在離他三尺遠的塌子上。

“你想小舅舅嗎?”

李薇突聽這話,有些奇怪,何文軒對她來說,一直是個心理上親近,但一旦看見卻又陌生起來的人。想,自然不是很想。

又覺得他這話中有話,便奇怪的問,“你很想小舅舅?”

賀永年輕輕點下頭,將目光投向那片幽暗暗的竹林,好一會兒才偏頭輕笑,“……自我去了鎮上學堂,與小舅舅的書信就沒斷過呢。”

李薇驚訝,豁然轉頭,知道他與何文軒有些書信往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頻繁。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會兒才問,“都說些什麼?”

又問,“爹孃知道嗎?”

賀永年搖了搖頭,輕笑,“爹孃不知。至於與小舅舅說什麼,這麼些年,我幾乎都忘了寫過什麼,應當說無話不談吧。”

李薇突然恍惚起來,這麼些年他最親近的人竟然是何文軒麼?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小舅舅?而且,即使是相處,也不過是何文軒回家時,在自己家小住,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吧?

正要往深裡問,卻聽何氏在廚房喊人開飯。便站起身子,賀永年也沒再往下深說。

用過晚飯,回房休息,李薇躺在牀上,反覆思量着他的那番話,突然,心中一動,“呼”的坐起身子,他說,與小舅舅幾乎無話不談這個究竟是到了什麼程度?

春杏也未入睡,正閉眼想着心事,被她這猛然坐起,嚇了一跳,也跟着坐起來,伸手要去掌燈,“梨花,怎麼了?”

李薇忙搖頭,扯她,“沒事兒,四姐,我突然想起小舅舅來,好些年沒見過他了,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鬍子都一大把了呢。”

春杏笑了笑,復又躺下,長長得嘆了口氣兒,“誰知道呢。娘說小舅舅這人,一家子裡,沒人能猜得透他心底到底咋想的呢。”

“睡吧。”

李薇輕應了一聲。仍舊是睡不着,反覆想着他那句與小舅舅無話不談的話。無話不談……會不會這事兒也說了?

想到這兒,猛然扯了被子,將頭矇住,如果是這樣,她絕對不想見到何文軒。

春杏被她這一番踢騰,逗得又笑了下,若是以往她定要打趣兒她,可現下也想着自己的事兒,伸手隔着被子在她身上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

第二日一早,李海歆與武睿賀永年三個,趕着春杏來時乘的那輛馬車,去鎮上接人,算日子,何文軒今兒是應該到的。至於何時到,卻沒有個準時候,他們在家中也沒事兒,趕早過去,再買些中秋的吃食來。

三人走後,何氏便忙着收拾屋子,春杏回來時說,春柳與春蘭吳旭幾個,應該當也是今兒下午到。

何氏一邊收拾一邊感嘆,“咱們的房子太小嘍,要不趁這回回來,讓你爹留下,再加蓋兩間?”

春桃春杏李薇三個,把壓在廂底的褥子都拿出來,搭在院中晾曬,聽了這話,都笑。

何氏瞪她們,“笑什麼?走得再遠,還能不要老家?”

三姐妹都點頭。

果然不出何氏所料,春蘭春柳吳旭三個,在下午下半晌的時候趕了回來。春蘭扶着腰小心的下馬車,一見這滿院子搭曬的褥子便笑,“娘算得還怪準呢。”

李薇跑過去扶春蘭,隨後春杏接過吳耀,把他放在地上,拍他的頭,“耀兒,想四姨不?”

吳耀大眼睛閃了閃,往春蘭身後躲,片刻又伸出頭來,乾脆利索的說了句,“不想。”

春柳抱着五福從車廂裡出來,一邊下車一邊笑,“就你那樣兒,耀兒躲你都來不及呢。”

春杏撲過去要揪吳耀,打他的小屁屁,數落道,“我可是好東西送了你一籮筐,你敢說不想我……”

吳耀邁着小短腿兒向何氏跑去,“姥娘……”

何氏笑着把他抱在懷裡,又瞪春杏,“你往手吧。別撞着你二姐。”

吳旭將馬車趕到院中間兒,從裡面拎出兩隻大大的匣子來。何氏知道是這春柳和春蘭各給何文軒備的賀禮,不免又將何文軒這個做小舅舅的埋怨一通,又笑他肯定是故意這麼晚才成親,好搜刮外甥女外甥女婿的東西。

李薇端茶倒水一通忙活兒,請姐姐們在院中牆蔭下坐着說話。過去抱五福,雙手剛沾上她的身子,她便小竹哨一般叫了起來,李薇氣得用手輕輕點下她的小額頭,待離春柳遠了一些,才笑,“和她娘一樣的脾氣”

春柳抱着哄着兩下,笑道,“都說侄女肖姑姑唄,她這性子象姑姑多一些跟她姑姑親得很呢。”

提及周荻,春杏連忙問道,“三姐,小荻姐姐回去了?”

春柳搖頭,“她哪裡捨得回去。纏了我幾天,非要跟來,還是爹不讓她跟着,昨兒你們坊子裡好象出個什麼事兒,你不在,那管事兒的就去找了她,她有事兒佔着手,便來不了了。”

春杏一聽坊子裡出事兒,便急了,連忙問到底是什麼事兒。

春柳搖頭,“她去得急也沒細說。再回家時已晚了,五福鬧騰,我陪着早睡了。今兒早上起來的時候,她還睡着呢,便沒顧上問。”

看春杏滿臉急色,又道,“有沈卓陪着,出了什麼事兒他應付不了?你急什麼。”

春杏怔了一下,猛然一拍頭,坐了下來,笑道,“是我怎麼忘了他還在呢。沈卓這人比三姐夫還鬼三分。”

春柳瞪了她一眼,“沒大沒小的。”

何氏聽春杏的生意又出問題,便把之前數落她的話,又說了一遍,“你說你好好的做什麼生意?見天有操不完的心,成了親後,這生意你就別管了,讓睿哥兒替你管着。”

春杏隨口應了一聲,那表情神態,卻象根本沒放在心上。

何氏還要再說,春桃攔住,勸道,“娘,小杏喜歡做這個,就讓她做唄。再說,成了親後,有了孩子,她顧不上,便自己就不做了。”

春杏臉上紅了一下,扭身去東屋。

姐妹幾人雖說都在縣城裡住着,但各有各家的一攤事兒,倒也不是能天天見面,象這樣聚齊的時候更少,這會聚在一起喝茶吃果子,閒話家常,說說笑笑的,十分熱鬧。

李薇坐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有些無趣兒,便帶着小毛頭吳耀,從春桃懷裡接過四喜,去老三家找虎子和趙瑜兩個。

這兩個小子一到鄉下,便粘着春明,東家跑西家躥的,整天不着家。李薇去時,看三人聚在一起,正搗故着什麼東西。

走近一看,卻是一個半舊的魚簍子,李家老三坐在院中牆蔭下收拾着農具。見她看,便笑,“別掛心,等會兒他們要去,三叔跟着一塊兒去。”

王喜梅從屋中拎着小凳子出來,笑道,“你三叔這些天,也返老還童了,小時候沒玩夠的事兒,可算是玩了一個遍兒。”

虎子擺出小舅舅的模樣,把吳耀牽在身邊,給他講這個是魚簍子,怎麼怎麼抓魚等等。

李薇道了謝,與王喜梅坐在她家的木槿籬笆牆蔭裡敘閒話。

如今已六歲多的小牡丹,乖巧安靜的坐在王喜梅身旁,手中拿着個小小的繡撐子,一針一線繡得認真,偶爾聽幾個男娃兒說到興奮處,大笑起來,便擡頭去看。自己也跟着笑一回,又低頭去繡。

安靜恬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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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章 齊聚(2)

李薇在老三家坐了一會兒,老三帶着那羣毛頭小子去溪邊撈魚,她看天色也不早了,王喜梅怕是要開始準備晚飯,便抱着四喜回了家。

回到院中時,何氏母女幾個正在說着何文軒的妻子,她們的小舅母。便湊過去聽了聽。

實則何氏母女也並不知道更多的消息,只知道這位小舅母的父親似是一位有名望的儒士,一直以傳教授業解惑爲已任,一生不曾入仕途。不過,據說他教過的學生裡面,倒有不少在朝中爲官的。

其中不乏一二品的當朝大員

四十歲上生得這位小舅母,很是疼愛。她姓孟,名顏玉,現年十九歲,據何文軒的信中寥寥數語推斷,應該是位琴棋書畫皆通,極有才華的女子。

而且她能從千里之外的京城,長途跋涉到何文軒的故鄉,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成親,想必也是位通情達理的女子。

李薇微笑,也許只有這樣的人女子,才能配得上她那位有些神秘的小舅舅?

當天邊只剩下的最後一絲餘輝時,李家院外的竹林小道上傳來了一陣喧鬧,是李海歆一行回來了。李薇心中突然生出激動之意來,有一絲莫名的期盼,只是她分不清楚這期盼是不是衝着何文軒去的。

一家子人從廚房裡,堂屋裡,東西屋裡涌出來,一齊迎向院門口。何文軒不知在何處下了馬了車,此時,一身玉色布衣,就那麼風輕雲淡的在李海歆與賀永年的陪同下,淡然而來。

他面容幾乎沒有什麼改變,細長的眼睛含着笑意,看見何氏,突然快步上前,衣角翩然,幾乎拜倒,“大姐。”

何氏看到他完好無缺的立在眼前,眼圈驟然紅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何文軒眼中也有了些溼意,掏出帕子替她擦淚,李海歆在一旁勸道,“知道你掛心,梨花姥娘也掛着心呢。快別哭了,文軒見你一面兒,還得回家去,有什麼話,明兒一早咱們去何家堡,到時候你們再敘活兒。”

春桃幾個也在一旁勸道,何氏怎能不知道老孃掛心他,強忍着擦了眼淚,滿心的話兒想說,又怕打開話匣子便收不住,回頭望着了一院子的女兒女婿外甥子,嗔他,“瞧瞧這些,你認得幾個?”

何文軒微長的眼睛含着笑意,掃過院中,點頭。突然偏頭看向李薇,“你是梨花?”

李薇忙笑呵呵的點點頭,何文軒走過去摸摸她的發頂,感嘆,“長成大丫頭的呢。”

何氏嗔道,“可不是,你再不回來,我曾外祖母都當上了。”

李薇不敢確定小舅舅的感嘆之中有沒有旁的意思,更不敢擡頭去看個究竟,他那雙幾乎沒怎麼變,卻似是又能一眼看透人心,略微狹長的雙眸,方纔只輕輕掃過她,她便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春桃帶着幾個妹妹過來見了禮,又叫幾個小的來,教他們喊小舅舅、舅爺爺。

何文軒的隨從,是四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幾人上前給何氏見了禮,便將禮物呈了上來,共有四個箱子,卻都是些普通的京城特產和小玩藝兒,另有一份箱子是專門給春杏的,說是小舅母特意給她備的。

春杏喜笑顏開,上前謝過何文軒。

何文軒含笑擺手,向何氏道,“不過是些小東西,我在京城四年整,這俸祿還沒有小杏一年的贏利多呢。”

一家人都失笑。何氏知道他不能久留,把一肚子話都先按下,說了些閒話,眼看天色愈來愈暗,便不再留他,仍讓李海歆幾人去何家堡送他。

何文軒臨走時,向何氏淡笑道,“大姐,年哥兒今晚就留在何家堡陪我吧。”

李薇死命壓制着想擡頭一探究竟的衝動,聽見何氏笑道,“好,好,你們舅甥兩個先敘敘話兒也好。小時候,年哥兒可是最盼你來的。”

李薇順着何氏的話往深裡想,並沒有覺出他怎麼盼小舅舅來,只不過寫了幾張大字兒,等着小舅舅給他點評罷了。

送走何文軒一行,李薇心神恍惚起來,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晚上會和小舅舅說些什麼?又怪暗自己怎麼早早抓着他問個明白,那個無話不談到什麼程度?

春杏看她心神不廳,拉她去東屋問個究竟,李薇堅決搖頭否認。春杏點她的額頭,“你還想騙我沒事你這麼用力搖頭幹嘛?此地無銀三百兩。”

李薇笑了下,心中盤着這事兒跟小四姐說的可行性,剛想了個開頭,立刻否決,小四姐這幾年染了些周荻八卦的天性不說,在她心中,他可是一直是哥哥呢。整個家裡就數屬她叫哥哥叫得歡便把頭搖了又搖,掙脫春杏的手往外跑。

春杏在她身後跺了下腳,氣鼓鼓的往廚房走,何氏看她這樣,便笑她,“誰又惹着你了?”

春杏瞄了李薇離去的方向,搖頭。只推說又想到武府辦的那宗不體面的事兒了。

一個時辰後,李海歆獨自回來,進院便笑,“睿哥兒也讓梨花姥娘留下了。”

※※※※※※※※※※※※※※※

第二日一家人都起了個大早兒,匆匆吃了早飯,留下春杏隨身帶的兩個丫頭守家,兩輛馬車,一輛牛車齊齊出動,載着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往何家堡趕去。

何文軒中了進士後,直接留京爲官,一去便是四年。如今回鄉成親,街坊們自然都要來瞧稀罕兒。

此時何家聚了一院子的人,瞧見何氏帶着一大家子也來了,都笑說,何氏比梨花姥娘更有福氣,女婿都是個頂個兒的好,一表人才。

進得屋裡,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嬤嬤正和梨花姥娘閒話,跟着外面的話打趣李薇,將來要挑個頂頂好的夫婿等等。

李薇恍然聽見誰的悶笑聲,乾笑兩聲,裝作羞怯的模樣,逃到小姨未嫁時的閨房之中。

還好,外面的人只顧着與何文軒何氏說得熱鬧,另有小姨一家也趕了過來,都在外面笑鬧,這房間倒是一人也無。

李薇把房門掩好,靜坐在房間中,聽着外面的熱鬧,想着自己的心事。

正當她沉思之際,從門縫之中透來的光亮驟然擴大,隨即有人進來,李薇擡頭,卻是賀永年。

忙把身子坐直,帶着三分警惕,“你進來幹嘛?”

賀永年輕笑着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赫然是幾本書籍,李薇立時睜大了眼睛,“是小舅舅帶來的?”

賀永年輕笑了下,點頭,將書遞給她,“這些書壓在行李之中,昨兒回來之後,才翻出來的。”

李薇一面掃書封,一面點頭。

何文軒給找的幾本書,不全是給她的,還有一本是給春杏的。將春杏的那本放在一旁,去翻看農書,想知道這裡沒有更新鮮的農知。更確切的說,是想找找她一直想找的培育高產種子的技巧。

雖然這些年,宜陽的二百多畝地在她的打理下,已初見成效,產量較之前增收有百分之三十的樣子。可是,這產量還是受種子的制約。

她上學的時候,記得在某本書看到過一句話,說是其實天然雜交種子,自很遠古的時代就存在於田野之中,只不過人們沒有注意罷了。這些天然的雜交種子,其實是農作物在野外自然授粉的結果。如果這段話屬實,那麼,也就說明,即使是不用現代的先進儀器,也有可能培育出高產的種子來。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前世她並沒有接觸過培育新種子這一課題,自然對之毫無概念和頭緒。但是她堅信農作天然授粉導致種子基因上有些微的變化,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因而她一直想尋找各種農書,想從書中找到隻言片語,來印證的她的猜測。

一面想着,一面掃過目錄。

這時,賀永年輕咳一聲,“那個,梨花,小舅舅同意了。”

李薇立時石化。猛然擡頭,因太過吃驚,小嘴張成O型,“你,你說什麼?”

賀永年極認真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說,“小舅舅同意了”

李薇腦子轟然炸開,眼睛眨了眨,他還是那副很認真的模樣。心中一時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象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安心。不甘心怕是來自於前世一回戀愛沒談過,這輩子直接打包嫁人?安心是來自什麼?對,安心應該是小舅舅同意,父母多半不會阻攔?

她目光呆滯,神色隨着內心的跌宕變幻着。

賀永年見她這樣,輕咳一聲,忙悄悄說道,“小舅舅是同意成親後到宜陽住些日子”

李薇眼睛又眨了眨,對上他雙眼含笑的眸子,心中一股悶氣涌上,跳將起來,氣拋洶洶的撲過去,準備拳打腳踢。

剛揚起拳頭,門又開了,何文軒一腳踏進門,被二人這動作弄得一愣,“年哥兒怎麼惹到梨花了?”

李薇忙把小拳頭收起來,乾笑兩聲,“沒有,沒有。小舅舅,我們鬧着玩呢”說着抱起桌上的幾本書,奪門而逃。

何文軒盯着賀永年凝視片刻,回頭向李薇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轉頭,“你姥娘讓去喝湯呢。”

賀永年忙應了聲,跟在何文軒身後,去了堂屋。

李薇找到春杏,把小舅舅給的書塞給她,春杏自然欣喜異常,拉她另找一間清靜的屋子去看書。

那邊的談話,反正她們一時也插不上嘴,李薇便跟着春杏身後去了。

只是她心中“砰砰”的跳得厲害,一時無法安定下來,書頁上的文字硬塞也塞不進腦子裡去。

不行,她要好好想想這事兒該如何應對

做爲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穿越青年,雖然沒正經的談過感情,但是她得表現出應有的決策力來,最起碼不能比春杏在這件事兒上的魄力差。

首先,從她娘一向選女婿的標準——人才說起。先說人品,想到這個詞兒,她搖了搖頭。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評判他,只能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不過,在她看來,卻還好,她一向認爲真正純良的人是不能很好的適應社會的,雖然,那纔是真正難能可貴的,但卻不是她要的。

至於才華嘛,能一舉考中秀才,乃至離開學堂多年後,再重新入學,還能強強考個舉人尾巴,最起碼是有些小聰明。雖然前世她的成績不錯,但是她讓她綴學幾年,再去考大學,她必定是名落孫山。

至於長相,想到這個,李薇立時點頭,佟氏長得美,賀蕭也不差。是以,他的長相尚能入眼。

還有能力,以他這些年與賀府你來我往的手段來看,養家餬口,應該不成問題。

再次,第二項標準便是家世。想到這個,她搖了搖頭,有道是買豬看圈,賀府的那個圈自然不怎麼樣。

最後纔是感情。自已家四個姐姐,前三個可以說婚前基本沒什麼感情基礎可言,最多是不排斥,或者那麼一點點心動的感覺吧?即便是春杏與武睿在這幾年間吵吵鬧鬧,吵出了感情,可好象據她觀察,也沒有太多的私下接觸。雖然可能有些事他們做得隱蔽,自己不知道,但是就這個時空的開放程度而言,她也能基本斷定,即便有些小曖昧,小動作,也是極少的。

所以最後一項,基本屬於奢求。但是,她頓了一下,認真想想自己的感覺,好象也不是那麼……不動心。

三項分析下來,好象她躲閃得沒有道理呀雖然往前臘月裡她才滿十四歲,可做爲一個穿越女,提早爲自己的將來乃至婚姻打算,這個並不爲過吧?

難道要去主動跟他說,早些跟小舅舅說道說道?

想到這兒,她又搖頭,不行不行,必要的矜持還是要有的春杏先是安靜的看着書,不多會兒便覺察她的動作,這會看她一會皺眉一會輕笑一會搖頭的。

將書一合,眼一眯,一把揪起她,“梨花,到底在想什麼?”

李薇乍然被打斷,又愣了下,呆呆張着小嘴望着春杏。

春杏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一笑,柔聲yin*她,“跟四姐說說,到底在想什麼?”

那狐狸一般狡猾的笑意,讓李薇心中一抖,用力掙開她的胳膊,向屋外跑去。

春杏愣了一下,剛追了兩步,突然停下來,笑呵呵的咕噥一句,“死丫頭,我看你能躲到幾時”

※※※※※※※※※※※※※※※

何文軒成親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八。此時已是八月初,迎親諸親都要準備,雖然何文軒一再的說,諸事從簡,可該到禮儀還是要到的。

梨花姥娘特意將原先何文軒在家時住的三間東屋,從裡到外粉刷了一遍兒,傢俱牀鋪都重新置買了,另將村頭的一處空院子租了下來,打掃乾淨,供隨行的丫頭婆子們居住。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初十,周濂從縣城中傳了信來,孟家小姐一行已到了縣城,他在縣城之中包租了箇中等大小的客棧,將一行人安置下來。

趙昱森此時也已放下公務趕了李家村,接到信後便與李海歆何氏商量,他帶人前往縣城,幫着周濂接待安置孟家人,以示鄭重。

爲何文軒的親事準備忙碌了大半月,此時諸事已定。何氏與李海歆便不再去何家堡,也讓姐妹幾人都歇息幾天,等成親前夕再過去幫忙。

李薇這些天不但要躲着賀永年,還要躲着八卦的春杏。這天傍晚吃過晚飯,春杏藉機又要揪她去屋裡盤問,李薇忙找個去三叔家借東西的理由,匆匆出了院子。把春杏氣得跳腳。

李薇暗怪春杏的八卦,這樣下去,這事兒根本瞞不了多久的。

胡思亂想着去了李家老三家,坐了片刻,說了幾句閒話,借了幾個蒜頭,又出了院子。

往自家院子裡瞄了一眼,院中正好無人,她悄悄溜過籬笆院牆,鑽進小竹林中。小竹林中光線暗淡,她倒是立時鬆了一口氣兒,拎着那幾頭大蒜,漫無目的這邊走走,那邊轉轉,想着事情。

“轉悠什麼?”

含笑的聲音傳來,李薇轉過頭去,兩丈開外,賀永年一身青衫,幾乎與竹林中的夜色融爲一體,也不知是跟着自己過來的,還是已在這裡立了許久。

“還不是四姐。”李薇嘀咕了一聲。

“小杏啊”賀永年輕笑下,這些天來,她和春杏一個找一個躲的,不但他看在眼中,就連爹孃也有些疑惑,姐妹兩人到底在說什麼事情。

三兩步走過去,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不若我跟小杏說說?”

“不行?”李薇猛然搖頭,又咕噥,“四姐只會大嘴巴,她說話又沒有什麼力度。”

賀永年悶笑了一會兒,拍她的頭,“那麼,我跟小舅舅提一提?”

李薇默了一會兒,微不可見的點頭,又問,“你還沒跟小舅舅說麼?”

賀永年又笑,“梨花同意,我纔敢說呢。這麼說,是同意了麼?”

李薇又輕點了下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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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比翼玉佩

及近下半晌,前去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迴轉,炮竹聲聲,鑼鼓喧天,看熱鬧的孩子們前前後後撒歡跑着。因只是回鄉辦親事,並非長住,孟顏玉隨行的嫁妝也只是些輕軟的衣衫布匹頭面等,使了二十個人,熱熱鬧鬧的擡着,爲大紅的花轎開道兒。

喜娘衝着花轎唱了賀詞。指揮着兩個小夥子燎花轎,前面一人用鉗子夾着燒紅的小榔頭,圍着轎子跑,一邊跑邊將不知名的液體燒在上面,蒸騰起一股股濃白水氣。後面一人,手中拿着小束幹稻草,上面纏着一圈長長的鞭炮,就那麼霹靂啪啦的點燃,鞭炮騰起陣陣青煙。

兩人圍着轎子正跑三圈倒跑三圈,喜娘唱賀禮成。

原本圍在花轎圈外的人羣立時涌動,個個伸長了脖子,等着看新娘子。因身側有兩隻胳膊相護,李薇初時並不覺得擁擠,這會兒人羣乍動,護在身側的兩隻胳膊驟然收緊,幾乎將她緊緊環在懷中,李薇忙推,某些人喜歡趁火打劫的毛病實在不好。

好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將要下花轎的新娘子身上,在這樣的擁擠場景中,這樣的肢體接觸並不怎麼顯眼,可是很心虛的她還是使勁兒推開他,往外擠。

何文軒一身新衫,胸帶大紅綢花,一向淡然的面容,也容光煥發起來,風神俊秀,氣質溫雅,舉手投足都帶着股讀書人的優雅。

新娘子的吉服層層疊疊,紅得似火,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面百花襉裙,大紅繡鞋,腳踩金蓮,步步生輝。

李薇擠出人羣,立在不遠處的土坡上,繼續觀禮。看見那大紅衣袖之中,伸出一隻白嫩如蔥的玉手,將火紅的喜綢輕挽,亦步亦趨,跨過了馬鞍,在何文軒的引導下,向院中款款而去。

突然心生感嘆,在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可以裝扮得如斯華麗,這一抹濃豔,滿身的喜慶,應該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吧?

“不進去麼?”賀永年立在她後不遠處,嘴角微翹,輕聲問道。人羣笑鬧着,跟隨着一對新人踏着紅氈進了院子,院外霎時冷清起來,被人羣嚇得鑽進角落的狗和雞,重新出現的黃土路上。

李薇笑着搖搖頭,在她看來,就這麼不遠不近的看熱鬧,比起擠在跟前兒,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象是太近的熱鬧反而沖淡了那種幸福感一般。

“那麼,去別處走走?”賀永年又笑吟吟的提議。

李薇咬了咬嘴脣,抿嘴一笑,搖頭,“走吧,待會兒要拜見小舅母呢。”說着下了土坡兒。

何文軒娶親,何氏一家按理不算是正經的主事兒,有梨花姥爺姥娘並有大舅舅和二舅舅張羅。

但是何文軒幾乎是由何氏帶大的,感情自然比一般的姐弟親厚,又有幾個女婿爲官的爲官,經商的經商,接待起孟家人來倒比旁人強一些。

賀永年也不過因她跑去看熱鬧跟着看了一會兒,拜完天地之後,賓客入席,他自然也要去幫忙。

孟家來送嫁的是一位堂兄並老管家和幾個上了年紀的支事嬤嬤。這位孟先生早年生有一子,及至三歲上,染了時疫,早夭了。因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孟先生一直未納妾,膝下只有這位孟家小姐,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教,以至於養個成與衆不同的性子,嫁人不求富貴,只求人才。

李薇擠在姐姐們中間兒,在新房中與新任小舅母說着閒話兒,回想着方纔在外面兒從孟家老嬤嬤那裡聽到信息,雖然沒有扒到更有用的訊息,但是還是讓她忍不住猜測起來,莫非這樁婚姻是她親自找的?

“來,我這裡有幾個尚還看得過眼的小玩藝兒,你們來瞧瞧,喜歡什麼?”李薇正胡亂想着,孟顏玉在說閒話的空隙間,招了身旁的嬤嬤來,指着她手中的紫檀木方匣子笑盈盈的道。

春桃忙起身,看看身後的一大羣人,代爲推辭笑道,“小舅母,這可使不得您看我們這姐姐妹妹一大羣的,可要把您的好東西給掏碌光嘍。”

孟顏玉微微一笑,神態自然,笑容柔和溫暖,親自將那匣子接在手中,打了開來,向衆人笑道,“都快別聽她這個做大姐的話我這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些小玩藝兒罷了。”

她這麼一親自開匣子,倒讓姐妹幾人不好推辭了。春桃笑着招過大舅舅二舅舅家的兩個表妹,並小姨家的小丫頭,將她們三個推到跟前兒,“快謝謝小嬸嬸,小舅母。”

三個丫頭脆脆生生的道了謝。孟顏玉從匣子裡挑了挑,小姨家的那個的,給一個小銀鎖;另兩個大的,一人一根釵子並一副碧玉手鐲。

她旁邊那位老嬤嬤轉身另取了一個匣子,倒是一大盒子仿真的絹花,雖然沒有方纔盒子裡的值錢,看着卻熱熱鬧鬧的十分喜慶。

輪到姐妹幾個,春桃也不再推辭,大大方方的接了禮物。孟顏玉遞給春杏幾張大信箋,笑道,“聽你小舅舅說,你是個會掙錢的。我備禮你未必看得上,這裡面有幾個獨門的方子,送給你掙大錢兒去。”

春杏歡喜的上前接過,向孟顏玉行大禮道謝。她這副過於熱切的樣子,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李薇看那匣子中剩下兩隻玉佩,心知這裡面的禮物是她按人頭算好的,這最後的怕是給自己的。當下也不躲閃,笑呵呵上前,先行了禮,才笑道,“小舅母給我備了什麼好東西?”

孟顏玉掃過她靈動的大眼睛,微微一笑,伸手將那對玉佩取出來,塞在她手中,“這是一對比翼鳥,願你早早找個好夫婿。”

李薇本當那是普通的玉佩,突聽這話,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微愣着,臉上掛的傻笑還來不及收回,尷尬至極。

孟顏玉抿嘴兒一笑,將她的手握了握,撤回手來,並不多說,轉頭又和春桃幾個敘起了閒話兒。

春桃姐妹幾個初見小舅母打趣兒梨花,也跟着笑了一場。便陪孟顏玉話了起家常。

李薇握着那對玉佩在一旁訕笑着陪了幾句話,最終頂不住姐姐們若有若無的嬉笑,悄悄的溜出房門。

春杏尾隨她出來,看她臉頰上,帶着一抹與平時不同的豔麗紅潤,半垂着頭,象是很虛心的模樣,一把揪住她,似笑非笑道,“梨花也快十四歲了哦~”

李薇把胳膊一擡,掙脫春杏的手,向她皺了皺鼻子,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四姐真八卦。”

春杏眼一眯,將手中的紙往懷裡一塞,便要撲過去,李薇咯咯一笑,連忙跑開。

梨花大舅舅家在左鄰,用於招待男客;二舅舅家在右鄰,用於招待女客;爲了辦這場親事,兩家的院牆上都掏了門洞方便進出。

賀永年陪着新郎官敬了半圈酒,由周濂頂替着,接着敬酒,他藉機離了宴席,剛由新開的門洞裡轉過來,看見春杏追着梨花跑,揚聲喊了句。

春杏一見他過來,往他身後瞧了瞧,賀永年笑着指梨花大舅舅家東屋,“睿哥兒喝多了些,歇着呢。”

春杏皺皺鼻子咕噥,“就他那樣,十個人看了,得有十個人說他有量,誰知道是個喝兩杯就倒的。”

說着掃了眼不遠處的李薇,向賀永年道,“哥哥,你替我盤問盤問梨花,看這小丫頭心裡頭存着什麼事兒。剛纔小舅母給了她一對比翼鳥玉佩,說什麼讓她挑夫婿的話,她便臉紅耳赤的,哼,說心裡沒鬼,誰信吶。”

說完又瞪了李薇一眼。

賀永年眉頭一挑,向看不遠處的李薇,嘴角翹起,別有深意,“好,小杏去廚房給睿哥兒端醒酒湯過去。”擡腿向李薇走去。

他面色微紅,像被院中那顆被秋風打紅的柿子葉,溫潤雙眸被酒氣氤氳得浮上一層別樣的神采,似醉非醉中又眼波流轉,格外明亮。緩步走到她面前,大掌向前一伸,淡笑,“拿來。”

“什麼?”李薇明知故問的將手中的玉佩往身後藏了藏,心說,這種東西是能隨便送的麼,一不小心讓人發現,抓個現行想完這個,又呸自己,雖然她是理智的分析過了,可是,心態卻還沒扭轉過來,總覺得這種感覺象……**?

賀永年眼睛閃了閃,突然身子一個趔趄,軟軟的向她歪去,春杏從廚房端了醒酒湯出來,一眼瞧見,急忙大喊,“還不快扶着。”

李薇手忙腳亂撐着他的身子,本以爲一定是不堪重負的,卻不知雙手那麼輕輕一扶,他的身子竟然穩住了。

她還未愣過神來,手中有什麼物件兒已被人抽了去。隨即便聽見他向春杏道,“小杏,不礙,梨花扶我去歇息就好,你快去給睿哥兒送湯。”

春杏往這邊急步走到一半兒,看梨花穩穩的扶着,便住了腳,喊她,“扶哥哥進屋歇着。”

李薇剎時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瞪了始作傭者一眼,迴應她的是小手上傳來的一下輕捏。額頭被他呼出的微微酒氣激得微微有些熱,李薇覺得肯定是出了汗的。跟着胸口也翻起股熱氣,酥酥麻麻的。

春杏還在立在那兒看着,十分不滿意梨花最近神情恍惚,動不動便跑神兒,還欲再喊一嗓子,卻見她扶着賀永年往廂房走去。看身形步姿走得倒不艱難。

咕噥了一句,向左院而去。

推開廂房的門,想抽手請他自已個兒進去,他卻不是動,李薇生怕這會兒有人看見,忙雙手扶着他的胳膊,往屋裡拽。

不知是不是因爲被門檻子絆了一下,他身子一沉,有一大半的力道壓在她身上,他眼瞼半垂,長長的睫毛抖動,因爲不確定他在那邊兒喝了多少酒,也不敢確定他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只好使出全身力氣往屋裡拖。

兩人剛跨過門檻子,屋門卻神奇的關上了,李薇回頭往他身後瞄去,正看見一隻踢關了門往回收的腳。

明白他的企圖,李薇的臉剎時血紅,心也跟着狂跳起來。好容易將他扶坐在椅子上,舔舔略有些發乾的嘴脣,抽了下被緊緊握着的手,“那個,你要喝茶麼?”

賀永年手中微微用力,將她拉坐在身邊的椅子上,託着那枚碧綠晶瑩的玉佩,“說送給我。”

李薇睜大了眼睛,眨了又眨,他眼睛沒有戲謔,清亮而認真,心跳又漏了一拍節,突然扭頭,頗有些不甘心的道,“你還沒先送我東西呢。”

賀永年愣了下,輕笑起來。也對,他送的她看不到。他送的是自己從十三歲起至今,這漫長而不快樂的時光,送是因爲聽到大山的一句話,而惶惶然終日不可安寢……

李薇被他這有些奇怪的笑容,弄得心中惴惴,眼含詢問的盯着他。

賀永年止了笑,將玉佩往她面前兒託了託,“你先送我。”

從本質上來講,李薇是個典型鴕鳥心態的人,莫說這幾年來,他那些未挑明的曖昧小動作,即使是心中理智的分析過,也確認自己的心,真正要面對時,還是有些羞怯和想逃避,總覺得好象沒到那種柔情蜜意的地步……卻在心底又甜得發膩。

可是,看到他眼含期盼的清亮雙眸,便把那玉佩往他面前一推,“好,送你了。”

賀永年輕笑起來,眼波溶溶的,笑容如酒般釅釅,李薇不由又紅了臉。

院外有人說話走動,想來是宴席快散了。李薇忙抽了抽被緊握着的手,“我去給你倒茶。”

賀永年點頭,起身向裡間走去,腳步微踉蹌,長長嘆息,“我是真的醉了”長長的尾音中蘊含着讓人心頭髮癢的甜意。

李薇不知他說是此醉,還是彼醉,只覺自己心頭也不甚清明,怕也是醉了。

春杏給武睿過醒酒湯,匆匆過來時,李薇正趴在桌子上,回味着方纔一幕。賀永年自進了裡間兒,便安靜的躺在炕上,其間不曾動過,想來是真的睡了。

春杏疑惑的湊近她臉前兒看了看,“困了?”

李薇半垂着眼點點頭,天不亮就起身,忙着迎接小舅母,卻實有些困了。

還有,某種心緒,只有閉上眼,她才能體味得真切,體味出其中的甜意來,愈發的想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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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章 雙雙受挫

自李家村回到宜陽時,已是何文軒成親三日後。

一家人入了城,不及聚在一起敘話,便各自散去,各歸各家。

李薇踏進家門口,輕舒了一口氣兒,看天色還不算太晚,便問李海歆,“爹,咱們去莊子裡看看不?”

李海歆笑笑,擺手,“你歇着吧。我去瞧瞧就成。”雖然莊子裡有管事兒領着收糧,應該無大礙,可是正值農忙時節,不親眼看看難免掛心,且這幾日天色稍變,一副將要下雨的模樣,總要看看收糧的進度才行。

李薇身上也略有些不舒服,應該是天葵要至的緣故,便點了頭,往後院兒走去。

青苗聽到聲音從後院跑出來,在穿堂處與她相遇,小臉兒一皺,“五小姐,你可回來了”

聲音中頗有幾分埋怨之意。李薇笑了下襬手,一路勞累,再加身子不適,她只想睡覺,沒功夫安撫這小丫頭。

“呀,五小姐,你哪兒不舒服?”青苗立時覺出她的異狀來,過來扶她。李薇推開她,“行了,我只是有些累,先睡一覺,晚飯記得叫我起來。”

青苗清清脆脆的應了聲,手腳利索的跟在越過她,一陣風似的衝進西廂房去鋪被褥。

李薇看着這個如今臉色紅潤,中氣十足才十二歲的小丫頭,微笑又感概,這小丫頭是一年前進入她們家的。那天她與李海歆從田裡歸來,正碰幾個小乞丐追打着泥人般的小青苗,她一時心軟,央李海歆攔下,問清原由,這小青苗原是父母早亡,由叔叔嬸嬸養着,不但飯吃不飽,還常常捱打關柴房,她便趁着那兩人不注意,偷跑出來,一路乞討到了宜陽,因爲她剛從一個好心的大娘那裡討到一隻熱包子,被另幾個小乞丐瞧見,便要搶奪,這纔打了起來。說起她的家鄉,卻是在二百里開外。

李薇看着黑瘦黑瘦的小青苗,心頭酸酸的,正好春杏一直說要幫她買個丫頭,幫她跑個腿兒什麼的,便央求李海歆將她帶了回來。

青苗手腳利索的鋪好被褥,點了安神香,看她一手捂着小腹處,忙扶她上牀,“你先好好歇歇,我去熬湯藥。”說着就往外跑。

李薇叫住她,“不用,先熬點薑汁紅糖就成。”她算日子還有幾天,這會兒不舒服,應當是在路上受了風的緣故,小腹那裡涼涼的。再者,是藥三分毒,她寧可到真痛的那一刻纔開始喝湯藥。

記得姐姐們好象也有這麼個症狀,不過卻比她輕得多,大多熬個薑汁紅糖喝下去,注意保暖便無大礙,不象她到了那幾日,生生疼得在牀上起不來,恨不得以頭撞牆。原先在縣城中開了幾個方子都不管用,後來還是武睿給弄來一個方子,吃了後才減輕些,但並不是完全不痛。

青苗應了聲,去了前院。

何氏在前面安置好虎子過來,“梨花,又疼了?”

李薇笑了下,“娘,不礙的,你不用這麼掛心着。”

何氏嘆口氣兒坐在牀沿上,撫過她略帶蒼白的臉,心疼又無奈的笑道,“這可應了小時候有人打趣兒你的話,將來啊,是個少奶奶的命。”

李薇反握住何氏略微粗糙的手,嘿嘿笑着,“少奶奶有什麼稀罕的,四個姐姐不都是?”

何氏“撲哧”笑了,“是啊,你們姐妹幾個都好命。”

青苗先拿了冬天用的燙婆子進來,用布細細包好,讓她捂一捂。那熱熱的感覺傳到小腹處,李薇立時覺得好了許多,便催何氏,“娘去歇着吧,我沒事兒。喝了紅糖水,睡一會兒就好了。”

青苗就在廊子下的小爐子上熬紅糖水,聽見這話,隔窗也道,“是呀,老夫人,您歇着吧,這兒有我呢。”

何氏笑笑,又嘮叨春杏一通只顧鋪子不顧家之類的,出了房間。

李薇也跟着笑了一回。何氏走後,她閉着眼睛,想這些天在李家村發生的事兒,突又想起一家人要回來時,他悄悄說,“我留下陪小舅舅些時日。”

突然又有些緊張,何文軒會有什麼反應呢?按他的話說,與賀府這麼些年來,你來我往的這些事兒,何文軒幾乎無所不知,甚至於偶爾還會提點幾句……從這點上看來,小舅舅似乎不是個讀死書的迂腐之人……

轉念又想到賀府……青苗端着紅糖姜水進來,輕聲問道,“五小姐,睡着了麼?”

李薇在帳子裡應了聲,坐起身子,青苗把一碗熬得紅亮的薑汁紅糖水,放在牀頭桌上,撩開帳子,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象是比方纔還白了幾分,有些焦急,“五小姐,會不會提前了?要不現在把藥熬上吧?”

李薇搖頭,“沒事兒。去忙你的吧。”

青苗撅着着嘴兒不走,盯着她喝糖水。李薇便舍了再想賀府的心思,所謂,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世上無坦途啊。

※※※※※※※※※※※※※※※

李家的莊子是在從王奇手中買到的一百畝的基礎上又擴展開來的。這兩年陸陸續續又添了一百餘畝,雖然中間還有十幾戶散田,約有百十畝的樣子,沒有完全連在一起,但是離得並不算遠,耕種起來並不麻煩。

但是李薇心頭還是有遺憾,總想着有什麼辦法把這百十畝的田買回來,三百畝的地連成一片,那才更好呢。

早先家裡的那六十畝地,李海歆一分爲二,三十畝給了春桃,三十畝給了春蘭。至於春柳,周家家境好,周荻遠嫁後,她上沒婆婆壓着,下沒小姑子煩着,周父又是個溫和的人,周濂對春柳更是極好,一時也虧不着她,等日後有了合適的機會再置買一塊給她防身。至於春杏,她手頭有好幾個鋪子,李海歆與何氏便把話說到明處,不給她田地,反正她自己手裡有錢兒春杏倒也不爭,很無所謂的笑笑。

李薇喝了糖水,又用湯婆子捂了一會兒,好受了些,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青苗再叫她起牀時,外面天色已是極暗。

李薇疑惑的問,“什麼時辰了?”

“酉時整。”青苗一邊掌了燈,看了窗外,“是天陰的緣故。”

李薇“嗯”了一聲,翻身下牀,秋收時節下雨,真真是愁煞人,真希望這場雨下不起來纔好。

可是想什麼偏不來什麼,剛從後院走到前院,就聽幫工的黃大娘在廚房那邊叫了一聲,“呀,下雨了。”

李薇三兩步下了臺階,走到院中間,果然零零星星的雨點開始飄下。這時春杏的馬車也回來了,下車看見李薇,便問,“田裡莊稼收得咋樣了?”

李海歆聞聲出來,看看天色,嘆了一聲,“纔剛收一半。”

春杏眉頭一擰,走過來,“可有兩年秋上沒下連陰雨了。梨花,沒啥法子讓糧食快乾麼?”

李薇搖頭,春杏說的是,從概率上來講,兩年沒下連陰雨,今年便極有可能下。

何氏招呼她們進屋,“梨花身子不舒服呢,別吹那涼風。”

春杏扶着她胳膊,上下瞄了瞄,等李海歆進了屋,才悄聲問,“又疼了?”

李薇悄悄笑道,“四姐,不礙的。走,吃飯吧。”

春杏說道,“你這個,老大夫都說是寒症,多喝些熱湯,吃些熱物會好些。”

李薇挽了她的手,點頭應下。

吃過晚飯,一家人坐在廳中說話,何氏便問春杏坊子裡出了什麼事兒。春杏正笑着的臉微微一沉,隨即又笑,“沒大事。”看何氏一臉的不信,便又笑,“娘不是說做生意事就是多嘛,有事也正常。”

李薇看春杏不願當爹孃的面多講,便把話引到田裡去。

李海歆道,“看這場雨能下多久吧。新掰下的苞谷大多都擰了辮子,掛了起來,這倒沒大礙,一時沒掰下來的,也先停停,在地裡先長几天,倒也不礙事。就是那些穀子讓人頭痛,都已曬了半乾了,這雨下太久,堆捂在一起,可是要發黴的。”

李薇默然,凡事沒有全佔好處的,自己家把地收回來種,收益自得,風險也自擔了。

愈是顆粒小的糧食,碰上雨天,愈是倒黴。

何氏看他們興致不高,便擺手道,“都回去睡吧。種地自古就是看天吃飯,又不是沒經歷過,明兒看看情況再說。”

姐妹兩人應了聲,走出飯廳時,雨已密集起來,毛毛細細的,讓人心頭好不爽快。

李薇下午睡了一會兒,沒睡意,也不想進屋胡思亂想去,沿着遊廊去了春杏的房間。

自春柳出嫁之後,東廂房歸春杏,西廂房歸她,兩人這幾年來,一個忙着生意,一個忙着種地,說悄悄活的次數倒也少了。

“四姐,坊子裡出了什麼事兒?”李薇待菊香菊蘭上了茶,退出去後,才問春杏。

春杏在裡間,坐在妝奩前,對着銅鏡卸環釵,一邊道,“胡師傅帶着兩個夥計悄悄跑了。”

“什麼?”李薇驚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濺出來,燙得她手一縮。

春杏如墨般的長髮傾瀉而下,起身脫掉外衫,換了件家常的衣衫,走出裡間兒,看她這副吃驚的樣子,笑了一下,按她坐下,“這有什麼好稀奇的,生意場上這種事多了去了。”

胡師傅便是三年前年周濂託朋友的關係找的那位會制皁的師傅,當時他來時,春杏和周荻按他的要求,不但給精心挑選了一座小宅子,知道他腿腳不便,還特意僱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先讓他到周家學些規矩,日後好給這師傅跑腿,照顧他的生活。

他到了宜陽後,首先提的一個條件,便是制皁液時,不準有外人旁觀。原本是她和春杏確實存着偷師的私心,想看看這鹼皁製作的詳細工藝到底是怎麼樣的,不過這師傅有話在先,又有周濂私下說這樣的心思不可取在後,兩人便悉了這心思。

這三年間,春杏待他並不算薄,每月五兩銀子的工錢,後來又給漲到八兩,再漲到十兩,趕上趙昱森一個月的俸祿了。吃穿用度一應的錢全是春杏和周荻出的。他竟然偷偷跑了,這算不算是反偷師成功?畢竟這麼些年春杏在制那些新鮮皁時,雖然也防着他,可見天在一起,哪能防得那麼嚴密?

突然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感,坐下身子,悶悶的道,“四姐,都怪我,當初你說要找兩個人看管他的,是我勸你……”

一年前,春杏有一天回來,突然說要找再兩個上了年紀的人,去照顧這位胡師傅,私下裡跟李薇說,這兩個人明爲照實爲看管,她反駁了。春杏對她的話也還算是聽的,便把這事兒放下了,誰知竟然讓春杏給猜中了春杏笑了笑,點她的額頭,扭身又進了裡間,片刻出來,手中拿着一張紙來,得意的在她面前一晃,“哼我早防着他這一着呢。只有他會偷旁人的東西麼?”

李薇驚訝的看着春杏。春杏喝了茶,又瞪她一眼,“你啊,有時聰明,有時又笨得要死。生意場上沒個心眼兒,能行麼?”

這幾年來,出門一向看愛穿華服的春杏,此時穿着她的素色家常舊衫,如墨的黑髮柔柔披在肩頭,眼睛晶晶亮,褪去由華服美飾裝點起來的凌厲,象一隻慵懶的狡狐,笑得得意而明媚。

李薇伸手去接那紙,春杏道,“要說這制鹼皁也沒什麼特別的技巧。不過是用火鹼與豬油混和而已,只是火鹼的純度不一,添加的時候,得有經驗才成。”

李薇低頭看那紙,密密麻麻的三四張。怎麼熬製豬油,何時添加火鹼,添加多少,此時火苗大小,怎麼攪拌,怎麼悶皁都記得十分詳細。

並有三四次制皁流程的全記錄,詳細對比之後,可以發現春杏所說的添加火鹼用量的細微差異。

她擡起頭,滿眼都是小星星,“四姐,你太厲害了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記的?”

春杏得意的將紙抽過來,瞪她,“問那麼多做什麼?回屋睡去吧。”

李薇不困,但看春杏臉上卻有了倦色,便站起身子道,“好,那四姐也睡吧。”

剛邁了兩步,又回頭問,“那胡師傅那邊,四姐打算怎麼辦?”

春杏起身笑了笑,“我這個人呀,只能我佔便宜,不能吃虧。他在這兒呆了三年,我自問待他不薄,這些東西雖然弄到手了,只要他在一天,我就沒打算踢走他。一個月合下來,也不過多花十五兩的銀子而已,我看着三姐夫的面子呢。如今他敢擺我一道兒,我可不能饒他沈卓已派人四處找他的行蹤了,武睿……他知道了這事兒,連夜去了安吉……”

“四姐,”李薇一聽武睿連夜去了安吉,這外面下着雨呢,不覺叫了一聲。

春杏推她,“去去去,回房睡吧。你們都心疼他,就我不心疼?走的時候天還沒下雨呢,讓他明兒再去,他急得暴跳再說了,我這鋪子出了事兒,不正該他出面?難道要我自己跑安吉州府去?”

李薇被春杏推出房門,院中的毛毛細雨,已變略大的雨簾,空氣中滿是潮溼氣息。她隔門笑道,“好,是我不對四姐別生氣天一下雨,睿哥兒肯定會找地方避雨呢。”

春杏在裡面咕噥一句,“誰知道他會不會找地方避雨。”聽聲音略有沉悶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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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醒來,下了一夜的秋雨,仍然淋瀝不止,李海歆冒着雨又去莊子裡看了一回,李薇要跟着,何氏不許。

春杏吃過早飯,便也冒雨出去,李薇想,坊子裡那胡師傅偷跑之事,春杏定然沒有說得很透,估摸是不願她跟着憂心。而今兒她早早出去,怕是要對剩下的幾個胭脂水粉師傅使什麼手段了。

在廳中盯着虎子練了會兒字,便去了春杏的房間,想再研究研究那張方子。糧食這事兒,她昨兒夜裡思量了一番,心頭閃過一個念頭,便是將糧食堆在房間中,用前世供暖氣的方法,將糧烘乾。

也許是可取的。不過,要費多少柴,合不合算,她心中都沒底兒。若真是連綿陰雨不止,倒可以試試,能救下多少算多少吧。

至於春杏得了那張方子,她與前世所聽到的隻言片語結合起來,這會兒她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火鹼加豬油可以制皁,那麼加植物油必定也能制。據她所知的,這個時空常見有的菜籽油、大豆油、茶籽油,另有一些比較貴而稀少的核桃油、麻油,再加上她前世所熟知的美容聖品杏仁油、橄欖油——這裡稱之爲欖仁油,以爲些油爲原料便能開發出更多的新品種來,從美容的角度上而言,這些油顯然要比豬油更好一些。

雖然研製出來之後,少不了又會有跟風仿製的,但象這樣頭痛的事兒,就交給春杏去想吧,自己實在是做不來生意。

想到這兒,便下定決心,日後不在春杏的經營手段做過多的建議,免得再給她造成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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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章 各有來意

這一場秋雨大有直接將秋季帶入冬季的勢頭。

秋雨淅瀝,下下停停,時而是密細小雨簾,時而是細如牛毛如煙如霧的毛毛雨,又或會停上半天,狂風卻刮個不停,李家院子裡積了無數個小水窪,黃綠的樹葉落了一院子,這會兒掃了也掃不乾淨,索性放着不管。

李家莊子裡已收下曬得半乾的穀子,都堆放離城外一個很偏僻的宅子裡。這是到宜陽第二年的春上置辦下的,是一座陳年老宅,幾乎不能住人,李薇原本打算將田旁的那個小院子擴一下,用作盛糧食,可她又捨不得佔那十兩銀子一畝的好田,只好另尋,找了三四個月,才找到這麼一個偏僻荒蕪的所在。

裡面的房屋不多,屋頂大多已坍塌,好在,她們只是臨時存放糧食,只等合適的價格,便出手轉賣,也不需要修建得太好,只要不漏雨即可。所以,李海歆在原有的基礎上做了修繕,現在倒有那麼七八個房間可供存放糧食。

而剩下的房間則是被李薇拿來充當臨時制肥場所,這三年來,年年試驗,直到今年初秋,那糞丹才見了點成效,本想着今年秋上能試試它的肥力如何,卻因何文軒成親再加這場秋雨,耽擱下來,現下看來,只有等到來年麥季澆水灌溉時,再做試驗了。

李薇將湯婆子捂在小腹處,坐在西廂房內,隔簾看風將枝葉吹得在風中亂舞。一大早她爹又去存放糧的宅子裡,說是去盯着人把穀子再翻一翻,她便將烘乾糧食的辦法說了,李海歆笑笑,說纔剛下了兩天,沒大礙,穀子堆裡只有些微微發熱,若明天還繼續下,便用用她這個法子。

李薇也不知道她的辦法可不可行,會不會影響穀子的品相色澤,便點頭同意。

因色澤這個詞兒,又想到苞谷又想到棉花和那只有十來畝的綠豆。即使是糧食沒有到了發黴那種地步,色澤肯定要受這場雨的影響的。尤其是穀子和苞谷,太陽曬出來是的金黃金黃的,而遇到連陰天,剛是烏烏的黃色,沒有了光澤。

想到這兒長嘆一聲,青苗端了一碗藥匆匆進來,“五小姐,這會兒覺得怎麼樣?”

李薇笑笑,將湯藥端在手中,“嗯,好些了。你再把湯婆子換換。”

“哎”青苗應了一聲,又突然轉頭說道,“五小姐,剛纔佟府的月牙兒來送信兒,午飯後,佟小姐和方姐來看您呢。”

李薇眉頭一挑,將湯藥趁熱一氣喝乾,放下碗才道,“還說了什麼?”

青苗搖頭。

李薇深呼吸一笑。佟維安還罷了,是親舅舅,面上與賀府虛委與蛇,私底下倒也真幫了他不少忙的,比若賀府那幾個丫頭,叫什麼寄春寄秋小紅的,便是他使了手段的,另有賀府在宜陽經營多年的酒樓,這兩年在佟府與方府的夾擊下,頗有些舉步維艱。

只是,佟維安當初也沒想到,他一心想讓賀永年回來,卻反倒自捆手腳,很多事不能明裡掙,只能暗裡搶——不然會使他在賀府的處境更爲艱難。

這也是那次從方山回來之後,佟維安柳氏過府來時提到的。

至於柳氏,李薇前些年一直看不透她,但是自打他去年秋闈中了舉後,便又看出些什麼。

看透柳氏心中在想什麼,佟蕊兒的來意自不難猜透,而那方碧瑩的來意卻是不用猜的想到這兒,又輕輕一笑,在爹孃的心裡果然還是當他是兒子,自佟蕊兒與方碧瑩來家勤了之後,爹孃也似看出了什麼,私下裡議論過兩回,這兩個人誰更適合他撇嘴,怎麼沒想過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青苗拿了新的湯婆子進來,一眼瞧見五小姐端坐着,眼睛盯着地面兒,嘴角掛着一抹很奇怪的笑意,忙喊她一聲。

李薇回神,“怎麼了?”

青苗搖頭,將湯婆子遞給她。李薇順口了李海歆回來沒有,四小姐出去多長時候了。青苗一一答了,又問,“五小姐,你是不是悶了?”

李薇是有些悶,可是身子不適,她也不想動彈,這會兒纔到半晌午的光景,抱着湯婆子往裡間兒走,“我先睡一會兒,吃午飯時叫我。”

青苗應了聲,趕忙去屋鋪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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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回到家裡時,小玉又從小趙村到了宜陽,春桃雖意外她怎麼又來,倒也不能說什麼,這裡畢竟是她大哥的家。讓春桃心有不喜的是,她這次居然帶着小香一塊來了。

小香前年與她那丈夫和離後,一直住在孃家。小玉自宜陽回去後,石頭娘便不准她再出門兒,雖然有買的兩個小丫頭陪着她,到底在村裡跑慣了,還有,在宜陽的時候,今兒吃宴,明天閒聊耍樂,小玉在家裡呆着實在煩悶。小香便經常過去陪伴她,說說閒話兒。

小時候只是單純的玩兒,現在小玉大了,又正在說親事,與小香的共同話題便多了起來,這麼相處一年多,倒比兒時更親近了。

“大嫂,昨兒哥哥不是說,幫小香姐姐找個活計麼?有信了嗎?”因爲下雨,都起得遲,用過早飯已到辰時末,小玉在房間裡梳妝打扮,還將自己一件剛穿過兩回的新衣借給小香穿,兩人穿得整整齊齊的進了廳中。

春桃聽出她話裡的咄咄逼人之意,笑了笑,卻沒並說話。眼角掃過小香,嫁到下柳村幾年,小香並未生育,與未嫁前的模樣相比,變化倒也不大,小玉的身量與她相當,新衣裳穿了後,比來時那一衣粗布衣衫要精神得多,只是她這身衣着,哪裡是象來給人做工的?

放下手中的碗,拿了錦帕給四喜擦了擦小嘴兒,指着一旁的椅子,柔柔的笑道,“先坐吧。”又叫身邊的丫頭上茶。

等丫頭們上了茶,孫氏過來要接四喜,春桃揮揮手,“沒事兒,今兒我帶着她。”讓她去趙瑜房中瞧瞧。

這才向小玉笑道,“昨兒早飯時你哥哥提了後,我想了幾個去處,卻又覺得不太合適。便沒跟你說,正想着再託人找找呢。”

小玉眉頭皺了下,似是對春桃的輕聲慢語格外不喜,不過卻沒有直直髮作,“是什麼去處?”

春桃向小香抱歉的笑笑,又轉向小玉說,“我心頭覺着不妥當,還沒問你哥哥的意思呢。等問過他,再給你說。”

小玉還要再說,小香連忙扯了小玉,站起來笑道,“不礙的……”

“大嫂說說是哪裡?”小香一言未完,小玉反扯她一下,插話道。

春桃笑了下,知道小玉這兩年對她心中有氣,中間兒這幾年,她寫過幾封信給自己,讓給石頭和公公婆婆說說,接她到宜陽來,春桃心中不願,卻也不是一句沒提,不過是石頭不許,她也沒狠勸罷了。

“給小香姐找的去處,是不是又是酒樓、酒坊還有魚塘那裡?”小玉見春桃不語,聲音又提高了不少。

春桃眉頭皺了下,半斂了笑意,聲音淡淡的,“是,你哥哥在宜陽爲官,可早就說得明明白白的呢,不許私下與其它商家多接觸,你難道忘了?除了周家的酒坊,旭哥兒開的小酒樓和魚塘,也沒旁的去處……我爹孃那莊子裡倒也可以去,不過,那可是更吃苦受累的。”

小香忙扯小玉,“石頭嫂子給找得很好,很好呢。”

小玉也知道有趙昱森的話在先,爹孃的話在後,不甘心的住了嘴。

孫氏領着趙瑜到正廳門口兒,“夫人,小少爺大字兒寫完了,說您答應他,寫完字兒去姥孃家呢。”

春桃笑了下,趙瑜在李家村這近一個月,整日瘋跑慣了,乍一回來,收不住野性子,昨兒一早就鬧着要去姥孃家。春桃因小玉和小香來,一時走不開,再者,正正經經的接待着,她還撅着嘴兒挑東挑西的,這會兒扔下她,自己回孃家,回去肯定又要告一通狀。

一邊感嘆着小玉何時變得如此針對自己,一邊招趙瑜進來,“瑜兒,大字寫完了?”

趙瑜點點頭,眼巴巴的看着春桃。

小玉聽孫氏提到李家,突然想起原先春杏送她的養顏粉香皂澡豆胭脂水粉等等,有一些已用完了,便有些悔方纔不該跟春桃高聲說話。這會兒看春桃一臉的爲難,忙笑道,“大嫂,我這次來還沒去看看李大娘呢,正好下雨家裡沒事兒,一道兒去吧。”

趙瑜歡呼一聲,蹬蹬跑過去拉孫氏去幫他換衣裳。

春桃想了下,“好。”便叫丫頭到前院去找個小廝到衙門傳話。

春桃現在住的宅子正是當年花了二百六十兩買下來的,與何氏家離得倒也不算太遠,一行幾人乘了兩輛馬車,向李府而去。

小玉坐在後面的那車馬車之中,掃過馬車裡面,嫌棄的撇了撇嘴兒,“自己坐好的,給我坐這破的。”

小香笑道,“我看這馬車怪好。”頓了下,又說,“她現在官太太,坐個好的也沒什麼。”

小香不說這個還好,提到這個,小玉的嘴撇得更厲害,“還不是沾了我哥哥的光”

小香笑笑沒說話。小玉又憤憤不平起來,“我哥哥做了官,家裡人沒得一點好處,倒是她跟着享盡了福。大宅子住着,丫頭下人使喚十來個,衣裳頭面愈添愈好,只給我和爹孃這些破東西”

一邊說還一邊扯自己的衣裳

春桃這些年日子是好了些,可也不全是趙昱森的功勞。有李海歆給她的三十畝地,胭脂水粉頭面,大多是春杏送的,她在生意場精明凌厲摳得厲害,可對幾個姐姐妹妹,卻大方得很,今兒送個釵子明兒送匹好料子,在街上瞧見個小金鎖銀鎖之類的,喜歡便買,家裡這幾個小的,混身戴的大半兒是出自她的手。

一家人都笑春杏有了錢顯擺,不花不痛快

另有春柳那裡送來的,周荻嫁的好,自己也能掙錢,比春杏花錢更大手大腳,往春柳這裡送來不少的好東西,春柳自己用不完,便給她和春蘭送過去。

再有春蘭一家,原先境況是不太好,但是自吳旭開了那個小酒樓,一個月也能有五六十兩的利錢,現在他還計劃着再去下面的鎮上開個略小點的,日子愈來愈有盼頭。

若春桃聽到小玉這句話,定然要失笑,她私下常和何氏說,姐姐妹妹幾個,只有她是個最沒出息,靠妹妹和爹孃接濟的。

小香聽了這話,苦笑了下,“這倒是,誰讓人家命好呢。”

小玉兀自憤憤不平着,聽見小香這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若不是她,小香姐姐就嫁了我哥哥呢。”

小香臉上的笑意僵了下,嘴脣輕咬着。誰說不是呢,若不是有這個春桃,官太太的位子可是她的呢。

小玉說完這話,突覺不妥當。只聽小香幽幽的道,“這都是命小玉可千萬要挑個好夫婿,戲裡不都說夫貴妻榮的。哥哥爹孃再好,也不如丈夫好。”

這話正說到小玉的心坎裡,愈發不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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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一行到李家時,春杏已從鋪子裡回來,正看着梨花給她寫的幾大張新點子,並孟顏玉給的幾個古方,突聽菊香來報,說大小姐和小小少爺小小姐來了。

立時將方子收起,菊香的話還在說,“……還有大小姐的小姑子和一個叫小香的婦人”

春杏的動作緩了下,將匣子鎖好,叫蘭香過來,“去把前些天做好的那一套胭脂水粉取來。”

這些東西是春杏閒下來的時候親自做的,並不對外出售,裡面的配料都是十足十的好料,李薇曾建議她把這些做爲限量版發售,只賣給有錢人,一份便有十倍二十倍的利錢,春杏覺得這點子好是好,卻沒有到時機,等她的鋪子坊子名聲再大些,便可以這麼做。於是,她平時裡自己做的,只給自己家人,並也給小玉準備一份兒。

蘭香去了後,菊香不明所以,“四小姐,她不是隻會挑大小姐的不是,給大小姐添麻煩,不值當送她東西。”

春杏笑笑,“你懂什麼?”

小玉的心思她猜得再透不過,就是一個心中不平唄大姐不想與翻臉,她這個做妹妹自當替她的把小玉棒着,反正也不過一些小玩藝兒罷了。等她出了閣,或者大姐受不住她的時候,她自然要幫着踩着。

想到這兒又搖頭,武府那兒也有兩個小姑子等着她呢。把何氏的話再想了一遍兒,深吸口氣,叫蘭香,“走吧。”

春杏到前廳時,何氏正向小玉問石頭爹孃的情況,春杏進了廳中,向小玉熱絡的笑道,“呀,小玉姐姐,半年不見,你可真漂亮多了。若是在街上見到,我可就不敢認了。”

小玉以手摸了摸臉,起身也笑,“還不是你的功勞。”

春杏擺手笑着,叫蘭香上前,指着她托盤裡的東西,“這個我可是專做給你的。皁里加了杏仁粉和羊乳,用完後保管你的臉又白又滑,還有這澡豆,是我小舅母給找來的古方,添加的都是好東西,對了,這次還一盒香身丸,用密制的方法做的哦,只要吃上一盒,不用擦香粉,也能通體透香,據說唐時楊貴妃吃的便是這個方子呢……”

李薇被青苗叫起,匆匆穿了衣衫,趕到前廳,正聽見春杏滔滔不絕的吹噓,不由笑出聲來,何氏與春桃也笑,旁的話真假她們不知道,可孟顏玉給的方子,這才幾天兒?她能做出來纔怪了呢。

李薇進了廳中,與小玉見了禮,也向小香問候一聲。儘管她們姐妹幾人早就覺得這個小香有問題,但是提前給她難堪不是勾引她往旁的方面想麼?所以該有的禮還是要有的。

春桃看她臉色蒼白,手中緊緊抱着湯婆子貼在肚子處,忙招手讓她過來,心疼的問,“這次還疼得厲害麼?”

李薇搖頭,其實還是一樣的,卻說,“這次好些了,可能是吃那湯藥見了效。”

之後便又誇讚一通小玉的美貌,惹得小玉捂嘴兒直笑,說她嘴巴會哄人。小玉是比先前兒長開了些,也好看了些。許是不做農活不風吹日曬的緣故,還有春杏送她的養顏粉的功勞,總之,皮膚是白了不少,也耐看了許多。

女人們聚在一起難免要敘些家長裡短的之類,說了會兒話,青苗過來問,下午佟蕊兒與方小姐來,都備什麼茶點。

小玉驚訝中又有歡喜,“呀,方小姐和蕊兒妹妹要來?”

李薇和春杏立時沉了沉眼,春桃也偏頭無奈一笑。自家姐妹對她這般好,倒不如幾個相交不久的外人親。

何氏點頭,“嗯,是送了信兒要來。小玉正好來了,下午就在這裡好好玩一玩吧。”

春杏也點頭,“是呢。下晌我也沒事兒,細雨濛濛的,店裡也沒多少生意,正好一起說說話兒。”

並叫菊香和蘭香,領着青苗去外面兒買些上好的點心瓜子和水果來。很豪氣的從袖子裡掏出一隻十兩的銀錠扔過去。

惹得何氏直罵她,顯擺不完的顯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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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飯,停歇了一會兒的細雨又飄了下來,春杏在偏廳領着丫頭們佈置,何氏便不管她們,自帶虎子和趙瑜、四喜三個去正房裡歇午覺。

春桃安排小玉和小香兩個在前院廂房裡歇着,便和李薇到後院西廂房說話。

姐妹兩人,說到佟蕊兒與方碧瑩的來意,春桃笑笑,“以我看,這兩人好的時間也不長了。”

李薇也笑,大姐現在看事情也是極爲通透的,是好不長了兩人都想要嫁給同一個人,怎麼還能親密無間呢。

不過,佟蕊兒是柳氏有意,方碧瑩則怕是自己有心,方府那關想過也難吧?畢竟兩府做對頭做了那麼年了。

春桃看她笑得鬼,略蒼白的臉色憑添了幾分憐愛模樣,拍着她的手笑道,“我們梨花也長大嘍。總覺得還是小小的一團趴在我背上咿咿呀呀的流口水呢……”

李薇心頭溫暖,故作不滿笑道,“纔不是,娘說我小時候不流口水呢。”

春桃象是想起了當年的模樣,摸摸她的臉,“是啊,梨花小時候是個最最乾淨的小娃娃兒,不流口水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有人跟你說笑,你便樂,有人說個壞話,你便撅嘴,那個時候纔不到六個月呢。”

李薇笑了,“有嗎?”裝小孩的時間太久,有些細節她已經不記得了呢。

春桃柔柔的笑着,“有。”那動作眼神象極當年的何氏。

李薇心頭有些酸酸的,時光悄悄流逝,一轉眼兒,初見時才十二歲的大姐,如今已快和當年她孃的那般年紀了。

不願再說這些讓人傷感又溫暖的話,眼一轉,一咕嚕從牀上直起身子,悄悄問,“大姐,看樣子柳嬸嬸想把佟蕊兒配給年哥兒,方小姐自是也打着他的主意,你覺得這兩個人哪個好?”

春桃輕嘆一聲,笑,“自是都不好不然咱娘會愁他?”

李薇很想問一句,大姐你看你妹子我咋樣?終就只是心裡一閃而過,笑嘻嘻的道,“我也覺得不好她們時不時往咱家跑是啥意思?來討咱孃的歡心了?”

春桃點頭,“自然是的。這兩府與賀府都不甚對付,年哥兒又偏聽爹孃的話。”

李薇撅撅嘴,人家挖牆角挖到眼前了,是不是要採取什麼行動?

春桃又笑,“說起來蕊兒與你一般大了,梨花將來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婿?”

李薇裝作害羞的撇了春桃一眼,春桃捏她的鼻子,“快給大姐說說我呀現在才能體會咱孃的心,怎麼對小舅舅那麼念念不忘,掛在心上”

李薇自然知道大姐這是掛心自己呢。心頭暖暖的,倒也不想再避諱了,想了想便笑嘻嘻的道,“找個象小舅舅那樣的,或者象年哥兒那樣的”

春桃一愣,隨便又笑,“小丫頭眼皮子倒高,怎麼不說找個象大姐夫那樣的?”

李薇咯咯笑着,“小時候我不是說了,大姐夫太黑”一言未完,她便伏在被子上笑起來。

春桃撲過去撓她癢癢。兩人正笑鬧着,春杏從前面過來,遠遠聽見這笑聲,加快腳步,進屋便笑,“說什麼呢。”

春桃指着快笑岔了氣兒的李薇將她的話學了一遍兒。春杏眼睛閃了又閃,突然眼睛一轉,向春桃道,“大姐,我剛纔象是聽見瑜兒喊了兩嗓子,是不是睡覺魘住了?”

春桃和李薇說了也有好一會兒的閒話,便整整衣衫,“我去瞧瞧。”

又讓春杏給李薇換湯婆子。

春杏笑眯眯的點了頭。李薇撇見她臉上的笑意,心中一突,正想叫春桃,春杏已將門從裡面關了,並高聲說,“梨花睡會兒吧。”

說這話時,還得李薇陰惻惻的笑着。

李薇撇了撇嘴兒。

春桃的腳步聲漸遠。春杏收了臉上的笑意,先取過她抱在懷中的湯婆子,換了裡面的熱水,用布細細包好,塞給她。

就着牀沿坐下,漫不經心的盯着她,輕飄飄的說道,“梨花,四姐問你個事兒,你……可要說實話……哦……”

李薇往被窩裡鑽,“四姐,我肚子疼,回頭再說吧。”

春杏撥蘿蔔般將她撥出來,盯着她的雙眸微微一笑,“我聽老大夫說,你這個病,成了親後就會好的哦……”

李薇臉剎時紅個透頂,大力掙扎,死春杏,你自己也還沒嫁人呢,說話這不麼避諱。

“行了,別亂扭”春杏輕拍她一巴掌,“小舅母送你的那對玉,拿來我瞧瞧。”

李薇趁機掙脫春杏的手,鑽進被窩裡,悶悶的道,“你好好的看它幹嘛。”

春杏將她的被子扯開,拉她起來,“我就是想看呢。拿來我看看。”

李薇自從方纔春杏那一撇便知不好,以春杏現在的精明,和她在李家村時盯了自己那麼久的梢,現在才猜出來,可能是因爲慣性思維給了她誤導?

反正這事兒遲早是要說的,讓春杏知道也能幫着出出主意?即使是不能,對爹孃暫時保密還是應該能做到的吧?

心頭翻來滾去的想了會兒,伸手指了指牀頭,春杏起身去翻,一邊還嘟噥,她和她娘學的什麼老習慣,貴重的東西只知道放牀頭褥子底下。

從荷包裡倒出那枚孤伶伶的玉佩,春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將手伸到她眼前,“說說吧,怎麼回事兒?”

李薇嘟噥,“你不都猜到了麼。”

春杏笑得危險狡猾,“我想聽你親口說。另一隻玉佩送誰了呢?”

正這時,菊香在外面回,“四小姐五小姐,佟家小姐和方小姐來了。”

李薇趁機叫道,“哎呀,肚子好疼。”

菊香在外面立時急了,伸手推門,門卻從裡面閂着,她急的直拍門,“四小姐給開下門,我這就去端藥。”

春杏沒好氣的點點她的頭,“回頭再審問你。”

何氏被驚動,和春桃抱着四喜過來,李薇裝作很疼的模樣歪在牀頭,看着娘和大姐臉上的疼惜,十分心虛。

喝了藥後,她裝作好了許多,要下牀穿衣到前面去。

菊香過來替她梳頭,春桃和何氏往前院兒走,“娘,都說成親後,這毛病會好些。梨花這病吃了這麼多的藥也不管用,她也到年齡了,不若就現在就替她留意着,這宜陽縣裡頭,十六歲嫁女纔是正當時……”

何氏嘆道,“我還想多留她幾年呢。現在……”

李薇穿好了衣裳,扯着菊香往前廳去,再不肯和春杏單獨留在一處。

前廳裡,小玉正和佟蕊兒方碧瑩熱絡的說着話。一見何氏和春桃進來,佟蕊兒連忙掏出一對繫着小玉佛的手鍊,笑盈盈的在四喜眼前晃了下,吸引她的注意力,同時向春桃說,“這是我娘專門是富壽山拜佛,請高人開了光的。”說着便把東西往四喜手裡塞。

四喜這個小丫頭拿慣了春杏的東西,只要是給東西,便抓着不撒手。春桃看四喜握得緊,便也不推辭,笑着謝過佟蕊兒。

方碧瑩也忙從手上褪下碧玉手鐲,要塞給四喜,春桃閃過,笑道,“方小姐,快坐吧不年不節的,可不興見面兒就送東西。”

方碧瑩還要再讓,“今兒來時倒沒想到趙夫人也回來了。是碧瑩禮數不周。”

春杏和李薇從外面兒進來,都說方碧瑩太過客氣,她也不好再推,便收了鐲子回坐。

本來春杏不在,李薇自然是要伸頭接待她們的。即然春杏在,這種場面事兒自然就要交結春杏了。

春杏也不客氣,閒話幾句之後,便問,“蕊兒和方小姐今兒來,是有事麼?”

“沒有,沒有。”兩人幾乎同時搖頭。

隨後方碧瑩又笑着說,“聽說你們從老家回來了,我這些天也怪無聊的,便過來找梨花妹妹說閒話兒解悶。”

佟蕊兒也連忙道,“月牙兒回去,才知道梨花身子不利索,不過話即傳來,不來反而怕梨花妹妹怪罪。”

春杏瞭然點頭,笑道,“今兒來的也巧,正好小玉姐姐也來了,咱們打馬吊如何?”

李薇暗笑,家裡頭姐妹幾個,就數春杏變化最大,許是因爲做生意的緣故,坊間女子的玩樂項目,她不知何時已學會了,而且還有一兩樣精通的。其中就有這打馬吊。

春杏的提議得大家的贊同,菊香蘭香去擺牌桌,李薇抱着湯婆子陪坐一會兒,突然腹中一股絞痛,額上霎時滲出汗來,打了幾天雷,終於下雨了。

她暗咬着呀,向青苗使了眼色,青苗趕忙過來扶她,李薇向幾人笑笑,“你們玩啊。我得回去躺着。”

幾人忙起來要送她,李薇推辭。

前廳裡春杏陪着小玉佟蕊兒方碧瑩三個一邊打馬吊,一邊閒聊,聊到半下午,兩人告辭,春桃也要帶着小玉小香回去。

臨去時,春杏和春桃說,“大姐,早點找個藉口把那小香打發回去。我看她是個心術不正的,沒準打什麼歪主意呢。”

春桃一笑,“她只是個鄰居,又不是咱的親戚,能聽咱的話?”

春杏嘴一撇就要噴石頭,春桃笑笑,“行了,你姐夫也爲難。遠親不如近鄰的,兩家交情也好,再說,小香和離,也讓人同情。”

春杏眼一瞪,又要說話。春桃連忙說,“又不是我同情,你瞪什麼眼?行了,我晚上給你姐夫說,讓她到周濂的酒坊裡去做廚娘或者幫工。我聽春柳說那兒正好還缺人。”

春杏哼哼句,“若是三姐那兒不好說,就去我坊子裡面吧。”

春桃搖頭,“那可不行,你那裡新鮮的花樣多,她若心術不正,偷去幾個方子,你可就虧大了。”

春杏還要再說,小玉往這邊兒看來,春桃拍拍她,帶着兩個丫頭和趙瑜四喜上了馬車。

將近傍晚時,李薇醒來,覺察身邊有人,定眼一瞧,卻是春杏。她本正坐在旁邊看書,覺察到牀上有動,往這邊兒看來,與李薇的目光對個正着。李薇向她笑了下,心知這回她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了。

春杏卻因她這既虛弱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的笑意愣了下,好象些時才發現她真正長大了一般。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薇被她看得發毛,正要說話,卻見春杏揚聲叫青苗再去熬藥,一面伏身過來扯她起來,“別我給我裝可憐”

李薇搖頭笑了笑,突然覺得找個人說說也不錯。

春杏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也不逼問她,直到青苗端來了藥,看着她喝下,才下牀去關了門,將玉佩託在她面前兒,眼睛閃着晶晶亮的光芒,盯着她問道,“另一隻可是送給了哥哥?”

李薇心虛的別過頭,輕“嗯”了一聲。

春杏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得意洋洋的將玉佩收起,唬着臉兒,點她的額頭,“咱家最鬼的原來是你。”

李薇捂着被春杏點過的地方,嘟噥,“是他自己抽走的。”

春杏皺着眉頭“嘖嘖”半晌,正要開口說話,突聽青苗在外面喊,“大少爺。”

兩人一愣,同時扭頭向門口看去。熟悉的腳步聲愈來愈近,門“吱呀”被人推開,潮溼的雨氣涌進,賀永年衣發微溼,手上拎着一串黃草紙藥包走了進來。

見兩姐妹吃驚,含笑解釋,“入了城雨竟又大了起來。”

春杏眼兒閃了閃,別有深意的點頭,“是啊。”

又指藥包,“是特意給梨花抓的藥麼?”

賀永年愣了下,點頭,“……是,路過藥鋪……”

春杏又點頭,“哥哥,是記着日子趕回來的麼?”

賀永年臉上浮上一絲尷尬微紅,搖頭,“是路過藥鋪……藥鋪的老大夫……”

李薇忙咳一聲,要下牀,“那個,四姐,是不是該吃晚飯了。”

賀永年連忙將藥包放下,轉身嚮往外走,“對,該吃晚飯了,我先去前廳。”

他腳步匆匆的出去,即將走過穿堂時,春杏的暴笑聲從西廂房傳了出來,何氏在廳中聽見,疑惑的走出來,“春杏這是發什麼瘋?”

賀永年聽見這笑聲,便明瞭方纔春杏爲何那般怪怪,也跟着笑了起來,卻向何氏笑道,“是和梨花鬧着玩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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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姐妹

李薇在一片忐忑中用過晚飯,生怕春杏知道了內情,當着衆人的面兒怪異起來。然而她終就是低估了春杏。一頓晚飯從頭至尾她神色如常,扯着賀永年問問小舅舅和小舅母這幾天的近況,便又講到她生意上的事兒。只有在說到佟蕊兒與方碧瑩來時,撇過李薇一眼,眼中閃着促狹的笑意。

也只有她這個心虛的,能發現她的小動作,其他幾人許是都當閒話聽去了。

何氏見她吃得少,以爲仍然疼得厲害,便讓青苗早早扶她回去睡覺。

兩人剛出飯廳,便聽春杏在裡面說道,“哥哥,小舅舅給的書,有些地方我看不懂,待會兒你給我講講。”

似是聽到賀永年輕“嗯”一聲。

李薇直覺春杏是故意的。極快地向廂房走去,青苗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

秋雨已停下,天色仍然暗沉,窗外冷風蕭蕭,偶有幾股風從窗縫兒中鑽進來,吹得她的輕紗帳子泛起層層漣漪。青苗說了句,該換上春秋厚帳的話,她含混的應了聲。手中握着書,看似專心,實則一個字都沒看下去。

不多時,院中有腳步聲響起,風聲夾着春杏的脆語愈來愈近。

青苗走到外間兒,挑簾瞧瞧,回頭說道,“四小姐和大少爺往咱們這邊兒來了。”

李薇把書隨手放下,向青苗道,“四小姐下午在這裡看的書呢?找出來。”

青苗去找書,春杏已到門口,讓菊香蘭香先回房給她燒什麼熱水,這邊叫青苗,“大少爺帶回的藥,再去熬一副來。”便挑簾進來。

青苗應而去,院中的腳步聲都遠遠消失。春杏在外間叫她,“下午睡了那麼長的時候,還困麼?”

李薇心下撇嘴,應了聲,“是啊,還有些困。”

春杏擺着一副興師問罪應有的語氣神態,向賀永年挑挑眉頭,指了凳子讓他坐,一邊漫不經心的向裡面兒道,“這樣啊,那你睡吧。反正問哥……問他也是一樣的。”最後幾個字兒,幾乎是從牙縫兒裡擠出來的。

賀永年輕笑着坐下,“小杏……”

“哼”春杏冷哼了一聲,本想嘟噥一句,按理你該叫我四姐纔是可這話在觸到他熟悉的容顏,清朗的眸子,輕抿的薄脣時,竟然有些說不出口,多少年“哥哥”的積威竟然還在心中愈發納悶,梨花這鬼丫頭,怎麼就……她搖了搖頭就着桌子坐下,實則她叫賀永年來,興師問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向淡坐着的那人,不甘心的瞪了一眼,“有什麼打算?”

梨花這丫頭看似什麼都透的,只是這事兒太蔫了一些,那佟蕊兒方碧瑩來,她還能笑得起來,若是她,夾槍帶棒一通嗆,嗆得她們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兒鑽鑽……又想到爹孃這一關,微微搖頭。便不再往下深想,只盯着他等答案。

賀永年伸手倒了茶,遞給她一杯,側耳聽聽外面,端茶至嘴邊,淡笑,“小舅舅說,‘謀,而後動。’”

“噗”春杏嗆了一口,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小舅舅……你跟小舅舅說了?”

李薇在裡間兒放下心來,聽他這話和語氣,何文軒這關算是過了。

賀永年輕笑點頭,“是啊。小舅舅很高興呢。”

“高興?”春杏又是一個驚訝。

賀永年點頭。何文軒確實高興,甚至還哈哈大笑到不可自抑,惹得梨花姥娘和孟顏玉直直問他,舅甥兩個談到什麼高興的事了。

然後何文軒說了幾個字兒,“謀,而後動”這便是讓他先不要動。

李薇聽到了她想聽的,便趕他們出去,“我困了。”

這時菊香也回來,“老夫人說讓大少爺今兒在前院歇着。”

賀永年應了聲。春杏扯着他,“讓梨花睡吧,我們去旁處說話兒”

賀永年站起身子,又說了句,“小舅舅過些日子會來小住。約十五六日後吧。”

這話他在飯廳也說過,這會兒再說,聽在李薇耳中便是安她的心呢。李薇笑了下,春杏如何聽不出來,鼻子裡哼哼,率先出了房門兒。

青苗端藥進來時,見她嘴角噙着笑意,歡喜的笑,“五小姐,是不是好多了?”

李薇點頭,喝了藥,混身暖融融的,確實好多了。依在牀頭,翻起孟顏玉給的新農書來。

春杏房中的燈,直到她睡時,還在亮着,隱隱有她的笑聲傳來。李薇感嘆,四姐可真有活力精神啊鑽進被窩,暖暖睡去。

賀永年第二日吃過早飯便回去了。離開宜陽這麼久,他手頭也有許多事兒需要處理。

天色依然陰着,停歇了一夜的毛毛細雨再次飄起來。

李海歆便與何氏商量,“不然就試試梨花說的法子?”若真是連綿細雨,下下停停,直下半個月的光景也是有的。

何氏想想,“好。”

李薇趕快去屋裡把她畫的簡單圖樣兒拿過來,給李海歆講解,“爹,你看,屋子四周溜着牆角,象壘煙囪一樣,壘一圈就行了,你先騰兩個屋子試試吧,兩個屋子裡相連着,裡面的熱氣不浪費。把出口開在牆外,裡面的煙氣也薰不着糧食,估摸着不應影響色澤呢。”這是她在原先的基礎上又改良過的,沒有煙氣,只靠青磚煙囪道里面透出的熱氣烘糧食,想必糧食色澤味道不會受什麼影響。

何氏笑着誇她,“我們梨花的小腦袋就是聰明你小舅舅還說,若你是個男娃兒,也能考個狀元回來。”

李薇嘿嘿笑着,若是穿成個男娃兒,那她……就不活了。

虎子聽見何氏誇讚五姐姐,在一旁也大聲道,“我也要考狀元。”

何氏嗔他一眼,“那還不快去寫字兒你快六歲了,明年就送你進學堂。”

虎子嘟着小嘴兒,象是不滿意何氏的嚴厲。李海歆聽完李薇的講解,正在想着如何去壘,看見虎子撅嘴,便笑了笑,“不考狀元也沒啥,跟着爹種地也好。”

虎子撅嘴,“我不要。”說完跑出正廳,往他的小書房跑去。

春杏收拾停當,帶着菊香蘭香要出去,經過正廳時,似笑非笑掃過李薇一眼,李薇心虛的別過頭。

春杏笑呵呵的坐着馬車走了。何氏疑惑的看過李薇,李薇忙搖頭表示不知內情。

李海歆拿着那紙匆匆出去,李薇與何氏說了會閒話,聽她絮叨了一會兒,春杏的嫁妝什麼的。便聽見院中黃大娘說,“三小姐來了。”

李薇忙出來,春柳已下了車,身後跟着個奶孃,抱着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五福,進了廳中,春柳接過五福,讓跟着來的奶孃和兩個丫頭去廚房幫忙。

這幾人跟着春柳慣了,與何氏行了禮,叫黃大娘去車上拿東西,併到廚房去收拾,閒話一會兒,到了點好做午飯。

那邊黃大娘感嘆了句,“每回小姐們回孃家,我就跟着享福,你們這一來,哪裡還有我乾的活兒?”

這邊春柳已挑眉頭問何氏,“聽說大姐的小姑子來了,還帶來了那個叫小香的婦人?”

何氏拍她一下,“行了,你大姐心頭有數。”

春柳氣哼哼的,“有數?我看她太捧着小玉了,捧得她愈發不知道好歹。大姐婆婆也是的,怎麼不攔着?”

何氏道,“興許是快來了。小玉的親事,怎麼着今年也得說定了吧?”

李薇這時才插話問她,“三姐,小香去你們酒坊了麼?”

春柳點頭,“得了大姐送去的信兒,我便來了,周濂說去安排呢。”

李薇便笑,“三姐,都說三姐夫鬼得很,不若小香這事兒交給他辦得不了?嘿嘿,反正在你們的坊子裡,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們也能早早知道不是?”

春柳仍舊氣哼哼的,“誰把個小香看在眼兒裡,就大姐對小玉那樣,我瞧不慣。”實則她倒也與周濂提了一句,周濂輕笑,這這麼辦不是倒讓她得了好處?春柳一想,也對,害得大姐家宅不寧的人,倒去幫她尋親事。

娘三個都不作聲了。春柳撒了會兒氣,便說了來意,一是春杏坊子裡的事兒,沈卓遞了信兒來,說那姓胡的蹤跡已有了信兒,他正派人去追,讓春杏別掛心。倒沒提武睿的事兒,想必是信發出時,武睿還沒到。

說到武睿自然又要說說春杏的親事兒。武睿這些年在宜陽,書也不好好讀,跟着賀永年身後瞎跑,要麼就是往她們家裡跑,到現在連個秀才也沒考中,看他那對讀書一副不上心的模樣,想必日後這秀才也難考。

原本何氏是不太中意武睿的,這孩子商也不商,文也不文,另有早年在武家的遭遇,覺得不是春杏的良配。可春杏卻堅持得很,大有非此人不嫁的勢頭。

姐妹幾人便勸何氏,武睿從小看到大,人還不錯,年歲又不大,不愛讀書,學着經商唄,再不濟置買些田產,也照樣過日子。

另有春杏這兩年的行徑,見天兒拋着露面做生意,不知她根底的,還不敢上門說親呢。再者,李薇私下笑笑,以春杏的脾氣和手段,武府那老太太太太想必也拿捏不住她。

二來是周濂說,連陰雨天,怕是莊子裡的糧食沒有完全曬乾,有半乾的也可以做酒,讓他們彆着急,回到坊子裡他安排下,便使人來拉。

李薇拍手笑道,“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去借借三姐夫的光?這下好了,不用爲曬糧食發愁了”

春柳瞪她,“酒坊裡一時哪用得了許多糧食?該曬得還得曬,這些日子不再買新糧,倉裡剩下的那些很乾的糧食,也先不動。可着這邊兒的先用唄。”

何氏想着,梨花這法子估摸也不費事兒,便說,“先用你大姐二姐家的吧。”

話又轉到春桃身上,春柳不免又絮叨春桃幾句。

※※※※※※※※※※※※※※※

今兒正是官員沐休,趙昱森在家裡指導趙瑜寫了會字兒,小玉便過來纏他,“哥哥,大嫂給小香姐姐找的那是什麼活兒呀,一個月才五六百個錢兒。”

趙昱森眉頭皺起,對這個妹妹,他向來也是溫言和語的,自小到大沒訓斥過,聽了這話雖然心中不喜,倒也沒出言喝斥,只與她淡淡的道,“不是管她吃住麼。”

“哥哥。”小玉不滿的叫了聲。

趙昱森招她過來坐下,正色與她說道,“小香的事兒,你帶她來,算是儘儘近鄰的情份。如今你大嫂安置好了,你莫再管了你大嫂昨兒給你提的那戶人家兒,你可願意?”

春桃給說的這戶人家,是宜陽縣下面鎮子上的,也是吳旭到鎮上去瞧鋪面,一來二去認得的一個老掌櫃,家裡有個兒子,現年二十整,相貌只能說是中等,家中略有錢財。吳旭回來與春蘭說起,春蘭便想起小玉來,與春桃提了提,春桃便與趙昱森隨口說了。回來後又與小玉提了提。

小玉一聽這話,臉兒上的笑意沉了下來,趙昱森心中一嘆,擺手,“行了,爹孃過些日子就到,讓他們做主吧。”

小玉也知道自己年齡大了,也沒什麼好挑頭,可若是嫁到鎮上,心中便有不甘,這不甘心轉着轉着便又轉到春桃身上,撇開自己的親事兒不談,愈發怪春桃給小香找的活計不好,分明是糊弄她,瞧不起她等等。

“即這樣,周濂那裡的活計推了吧讓你哥哥給她安排個好差事兒,如何?”春桃的聲音從門外淡淡的傳來,孫氏跟在她身後,抱着四喜,另有兩個小丫頭提着食盒和湯甕。

隨着春桃進來。

小玉還未回過神來,春桃向孫氏道,“孫大娘,你這就叫車去周家走一趟,就跟春柳說,這活人家看不上,算了吧。”

孫氏應了聲,便要出去。

小玉臉脹得通紅,大聲喊,“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春桃撇了她一眼,在上首挑了個位置淡淡坐下,一笑,“方纔你不是嫌這活不好麼?正好,讓你哥哥替你另尋。”

丫頭們擺了食盒湯甕,悄悄退下去。

“你別以爲我怕你,你不就是沾着我哥哥的光,做了官太太麼?你耍什麼威風。”

春桃自嫁到趙家,一向是溫言和語,這麼些年,即便是小玉說的話再過分,心中即便有不喜,也從未在面兒或言語上透過半分。這會兒乍然強硬起來,小玉氣得渾得直顫。

趙昱森卻知春桃外柔骨子裡卻也不弱,先前對小玉的忍讓不過是爲了家宅安寧,再者有爹孃在,不想與之針鋒相對罷了。正要出言喝斥小玉,只聽春桃淡淡一笑,“不想我做這個官太太,小玉想誰做?”

“春桃,你這是說哪裡話。”趙昱森趕忙喝斥小玉,也皺了眉頭看向春桃。

趙昱森因春桃喝斥她,小玉更覺委屈,更大聲的道,“對,我就是讓小香姐姐做,你能怎麼樣?”

春桃又是輕輕一笑,“我說呢,昨兒夜裡,她怎麼那麼殷勤的去給你哥哥送湯送水,原是打着這個主意呢。正好,你哥哥在呢,讓他發句話兒吧。”

“好了。”趙昱森一聲暴喝,衝着小玉道,“你回房,沒我的話,你不準出來。”

又向外面道,“去叫人備馬車,送小香回去。”

小玉聽了更急,若說她心底,也不是真有讓小香做嫂子的念頭,不過是眼氣春桃,對春桃又有些怨氣,再加上小香對趙昱森是有那個意思。再者小香此次來,她也打了包票的,給她找個好活計。

這會送小香走,不是打她的嘴巴麼?

連忙大聲喊,“不許送。”

春桃也不說話,只看着趙昱森。本來春柳使人送話來,說小香安排好了,又擔憂她打什麼主意,說不若讓周濂在坊子裡給她挑門親事,好絕了她打什麼主意。

春桃知道春柳的好意,可哪有妹夫替姐夫做這種事兒的道理?自家人倒不說了,巴巴的扯了周濂進來,讓人看不盡的笑話。

心中本就惱着,在門外遠遠聽見小玉叫嚷,心頭愈氣,這會小玉還是一副拎不清的模樣。

趙昱森已聽明白昨兒夜裡小香送湯水的前因後果,心中一陣煩悶,臉色黑到極點,暴喝一聲,“拉她走。”

小玉眼淚叭嗒叭嗒掉下來,氣得渾身發抖,恨恨的瞪了春桃一眼,轉頭跑出書房。

春桃站起身子,也不理黑着臉的趙昱森,徑直往門口走。

趙昱森上前一步抓住她胳膊,“春桃。”

春桃扭頭過來,眼圈微紅,淡淡的道,“什麼事兒?”

“你去哪兒?”

春桃輕笑了下,“還能去哪兒?回房!”

趙昱森拉着不讓走。外面的丫頭們都知趣兒,小玉哭着跑出來,原先跟着她的兩個丫頭,立時跟在身後去了,另兩個跟着春桃的,這會也悄悄退出院子。

書房院中,靜寂無聲,只有秋風將簾子,吹得輕磕着門框,發出有節湊的輕響。

趙昱森拉着她往回坐,陪笑道,“正好我也沒事兒,咱們說說話兒。”

春桃眼睛幽幽盯着門簾不出聲,任趙昱森拉她坐下,自從嫁了人後,她常常想起,自她懂事兒之後,何氏一次又一次在深夜裡低泣,那個時候說不怪她爹,那不是真的,小小的心思裡,也有過回姥孃家一住不回的念頭。

現如今才明白她孃的難處,李王氏不喜歡她娘,那個時候她不懂她娘那麼好的人,爲什麼嬤嬤不喜歡她?現在才明白,要不喜歡一個人,實在也沒什麼道理。她自問做得夠好了,可小玉還是一天天的,愈來愈不喜歡她。

她常常與她娘受的那些苦做對比,然後便覺得自己遇到的這些事兒真的不算什麼。最起碼公公婆婆對自已還算不錯。

想到這兒,輕嘆一聲,“你去看看小玉吧。”

趙昱森坐着不動,也嘆,“小玉是爹孃太寵她了,你也別跟她一般見識。”

“那小香呢?”

趙昱森一愣,明白她的意思,突然一笑,“不是讓人送她回去麼?”

春桃嘆了口氣兒,“算了,她娘與咱娘交好那麼久,家裡兩個嫂嫂也不喜她見天兒在家吃閒飯,就找讓她去周濂的坊子裡吧。”

趙昱森本想答應,男人思維與女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截然不同的,在他看來,即使是幫了小香,也是因爲兩家多年近鄰的交情,不知怎的,在話將出口之際,突然改口,“不行,送她回去。”

春桃說那話,本也是出於真心,她與何氏最象,多少都要顧兩家的情份,可想到小香如此不避諱的深夜給他送湯送水,便笑,“好。”

趙昱森也笑,掃過桌子上放着的茶點,“來,你陪我吃些。”

春桃起身去盛湯水。又問,“若爹孃怪罪,怎麼說?”

趙昱森挑挑眉頭,“怎麼說?實話實說唄,就說她夜裡避了人偷偷送湯給我。”

春桃撲哧一聲笑了,不再說話。

趙昱森吃了一塊茶點,接過她手中的湯,突然笑道,“幾個小姨子是不是經常背後說我些什麼?”

春桃一愣,搖頭,“沒有。”

趙昱森喝了口湯,也笑,“沒有才怪自打幾年前梨花突然讓讓你讀書識字兒,我便知道,她擔心什麼。”

春桃轉頭一笑,“擔心什麼?”

趙昱森笑道,“還不是擔心我得了官,會嫌棄糟糠之妻?”

春桃啐他一口,“我纔不是糟糠。”

趙昱森點頭,“是啊,所以她們多慮了。”

春桃臉上紅了一下,催他,“去看看小玉吧。她……”春桃想說,自從趙昱森得了官,她便不一樣了。但這話終就沒出口,小玉與趙昱森畢竟是骨肉至親,即使是他們夫妻無間,想來,他也不喜歡聽到自己說小玉的不是。

趙昱森點了點頭。

※※※※※※※※※※※※※※※

說完這事兒之後,春桃又去了李家。趙昱森要送小香回去,她自是不想在一旁看着。

而此時李家也纔剛剛準備用午飯,聽說她又來了,都嚇了一跳,以爲是家裡鬧出了什麼大事兒。待聽完春桃的話,李薇和春柳都笑,只有何氏憂心,瞪春桃,“是什麼大事兒麼,這不是打你婆婆的臉面?”

春柳不滿的說道,“娘,你在李家村的老思想,現在不頂用了這事兒是小香做得不對在先,小玉又親口承認了呢,送她走又如何?送她走是爲她着想,顧着她的清譽。”

然後轉向春桃,“大姐,若你婆婆責怪,你就這麼說若不然,就說現在官員搞什麼覈查,那些生活作風不正的,若是被人告上一狀,參上一本,暫時丟官是小,削職爲民也是有可能的看你婆婆擔不擔他兒子的前程。”

何氏笑笑,“春柳這麼一說,也說得過去。”

春桃也笑春柳鬼,這個藉口她倒是沒想到。其實小香她心頭倒也不怎麼在乎,怎麼說她也是個和離過的,當務之急還是這個小玉,與石頭是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親兄妹,這個纔是最麻煩的。

春桃一直在李家呆到吃晚飯時,往常她到了這個時候便會早早回去,今兒也不想回去那麼般早,就準備在李家吃晚飯。

李海歆回來,看見她還不回家,催她一回。春柳替她說了句話,李海歆連春柳也訓了一通,趕她回家,春柳皺皺鼻子,只是不走。李海歆也無奈,便自去房間裡換衣裳,不理這姐妹二人。

春杏也在天將黑時回家,日間路過周家酒肆,她拐了進去,正巧周濂在,已知胡師傅的事兒,心頭一陣輕快,看到春桃和春柳,便使勁兒留她們吃飯,好等飯後在一起說說閒話兒。

待飯後,她把姐妹四人都拉她屋裡去,笑得極鬼,“大姐,千防萬防,不如緊緊抓着大姐夫的心,要不要找幾本書給你?”

李薇看見她的笑容一陣惡寒,春柳立時啐她,“見天兒往外亂跑,歪魔邪道的事兒,你倒知道不少。”

春杏呵呵一笑,眨了眨眼睛,“三姐,這事兒看來你懂哦,嘻嘻,交給你了,記得給大姐找來。”

春桃先是不明所以,聽到這會兒,倒也明白了,起身朝春杏身上給了兩下子,又羞又惱的訓斥她,“你……讓咱娘知道了,看不使勁兒打你。”

又見李薇眼睛直直的盯着春杏,忙去捂她的耳朵,推她,“快回你房裡去。”

春杏笑呵呵的拉住李薇,向春桃春柳笑道,“你們想哪兒去了。不過是尋幾本教人做菜的書罷了了。”

李薇認定春杏說的不是食譜,定然是她從那些顧客之中聽來的什麼混話,心頭震撼不已,小春杏真是彪悍。

春桃春柳自是不信,齊齊瞪她,卻因李薇在場,不好再說。

春杏給各人倒了茶,睛睛若有若無的掃過李薇,神色突然正重起來,“我跟你們說個正事兒。”

李薇忙撲過去,一把抱着春杏,用眼神討好又求饒,春杏看着她哼笑兩聲,“我說有人賣地的事兒,你急什麼?”

李薇一愣,見春桃和春柳怪異的盯着她,連忙放開春杏,掩飾性的一笑,“四姐,誰家賣地?”

春杏說的這家也不是大塊兒地,僅有二十多畝,家裡因有老爹生了病,急需拿錢看病,想尋個出價兒合適的買主。這是她在鋪子裡聽有兩個東西的婦人在那裡閒話,她一直想着再給春桃添些地,便過去搭話,情況已基本打探清楚,本來想明兒叫個小夥計去那家問問,今兒正好春桃來了,便趁機說說。

春杏一說這話,李薇提着的心登時放了下來,看着春杏臉上狡猾的笑意,感激不是,咬呀也不是。

便轉向春桃,“這好事兒大姐可別推,四姐現在有手頭有錢兒,二十畝的田,也花不了她幾個,讓她買給你。”

春柳一聽是這個,也笑,“是啊,春杏現在是土財主,買吧。”

春桃連忙搖頭,“買宅子的錢還沒還給爹孃呢,不要你自己留着錢財防身吧。”

春杏嘿嘿笑了笑,抱着春桃的胳膊,“雖然大姐夫明裡沒幫我什麼,可這宜陽縣城裡,誰不知道我是縣尊大人的小姨子?間接的光還是借了不少的,就當是大姐入股得的利錢了。”

說的春桃和春柳都笑她。李薇坐在一旁也笑,這樣沒有隔閡的親情,真讓人心頭溫暖。

※※※※※※※※※※※※※※※

這場雨,陰陰晴晴,斷斷續續的下了七八天,終於放晴,武睿也從安吉回來,說那姓胡的被沈卓抓到,也沒接他去見官,而是在安吉州府的坊子裡看管起來。這個時空確實沒有專利侵權一說,拉他見官無非是打個幾板子而已。

春杏倒是滿意,反正只要他不把自己的配方傳出去,便就安了心。接下來便專心研製李薇給的新配方。

李薇又要求去田裡,李海歆仍舊不准她去。再者馬上就是秋耕,也沒她要乾的活計,李薇便專管着泡麥種子。

日子一晃,冬麥子即將播種完畢。何氏便私下裡說,石頭爹孃應該也快來了。

小香被趙昱森送走,小玉也被他勒令不許出門兒。這些事兒,雖然暫時平靜了下去,石頭爹孃一來,少不得又會提提。

而李薇卻想着,小舅舅要來的日子也鄰近了。心頭即盼又亂。

賀永年這些日子來的倒不勤,還如平常一樣,隔兩三天來那麼一回,帶些東西來,偶爾留下吃一頓飯,或者指點虎子讀半晌午的書。

這天半下午,李薇悠閒下坐在院中曬太陽看書,青苗過來說,“大少爺和四小姐一塊回來了。”

李薇警惕的放下書,回頭看向穿堂處,春杏自那次趁着春柳春桃在場,詐了她之後,便再沒什麼異狀,這些天兒,她也忙着那幾個新方子的事兒,今兒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一塊來了。

“喲,梨花,四姐早上纔剛出門兒,你就這麼掛心我呀。”

春杏走過穿堂,被雨水清洗得極爲透沏純淨的陽光打在她笑得燦爛的嬌顏之上,李薇卻沒來由的一抖,別過臉去。

“呀,不是等我麼?那是等誰?”

春杏又促狹的眨了眨睛睛,逗她。梨花這個小鬼丫頭,自小至大比誰都鬼,現在能讓她無言以對,春杏咯咯的笑得暢懷。

“小杏……”賀永年在她身後淡淡出聲。春杏立時回頭,不滿的盯着他。

賀永年挑眉,“怎麼了?”

春杏撇嘴搖頭,原本以爲因爲梨花這事兒,她能佔得着便宜呢,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她想的那樣,總會習慣性的聽他的話。

李薇這才轉過頭笑道,“你們怎麼今兒都回來得這麼早?”

春杏掃她一眼,不說話,徑直往自己房間走。

青苗去搬椅子倒茶,賀永年在她對面坐定,伸手翻了下她手中的書封,“這書看了有什麼收穫麼?”

李薇搖頭,有些失落,“沒有。”

賀永年笑笑,“不急,慢慢找。”找自然找怎麼培育高產種子的法子。

李薇點頭。

賀永年看她悶悶的,便笑問,“知道明兒是什麼日子麼?”

李薇疑惑的看着他,心中猛然一動,“小舅舅要來?”

賀永年失笑,陽光在他臉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晃人眼睛。輕搖頭,“不是,再猜。”

李薇眼睛轉了轉,“大姐婆婆要來?”

青苗在一旁捂嘴兒笑道,“五小姐,明兒是重陽節啊。”

李薇還愣,重陽節跟她有什麼關係?

春杏換了衣裳出來,看她這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又笑又氣,“重陽登高望遠,哥哥說明兒要去四平山。”

何氏在那邊兒聽見,走過穿堂,笑着,“都誰去?”

賀永年忙說大山柱子武睿,春杏在一旁叫着,“我也要去。”

又掃過李薇,恩賜模樣,“梨花也去吧。”

何氏瞪她,說她沒個姐姐樣兒,帶妹妹去有什麼?一副不情願。

賀永年眼睛笑着,“是,梨花也去吧。在家裡悶得夠久了。”

青苗歡喜的說,“那我去準備吃食。四小姐五小姐,都要備什麼?”

虎子聽見也要去,春杏唬着臉斥責,“誰帶你?讓爹孃帶你去廟會上玩兒。”

賀永年往常在這種情況肯定是要幫腔的,而此時他卻頭微偏着,一言不發。

李薇心說,那大山柱子怕也是幌子,許是隻有武睿是真的。

虎子便去纏賀永年,讓帶他一塊兒去。賀永年便笑道,“去四平山不去騎馬,騎馬不去四平山,你挑。”

虎子委委屈屈的挑了半晌,還是挑了去騎馬。

何氏見年哥兒這樣,以爲除了去四平山還有旁的事兒,便也說虎子不讓他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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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章 重陽

金秋九月,天高氣爽。

一行四人趕着馬車來到四平山腳下。這山只所以叫四平山,是因其山勢緩平,山頂平,至於其它另外兩平,她便不知了,總之,這四平山,只不過一個不太高的土山包罷了。正因如此,所以才成爲每年重陽節宜陽縣城中人最喜歡來的去處——看到周邊行人,李薇才恍然想起,這重陽是老人們的節日,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春杏興致極高,在路邊兒買了四個茱萸囊,一人塞了一個,又將手中的茱萸枝往李薇頭上插,她慌忙躲開,春杏緊追不放,路上行人多,她只好往旁邊的雜草叢中跑,一簇簇即將開敗的野菊花,拂過她的裙角,可李薇卻沒多少飛揚的暢快感,跑了不多時,便氣喘吁吁,只好站住不跑,春杏將那幾茱萸毫不客氣的插在她的發間,端詳,“頂好看”捂嘴兒咯咯笑起來。

李薇苦着臉兒,在穿衣打扮上,她一向是春杏欺負的對象——從春杏學會臭屁開始。

便不甘心的也要給春杏戴,她如今還沒長開,個子矮春杏一頭,追着春杏跑了半晌才追上她,那茱萸怎麼都插不到她頭髮上去,春杏一邊逗她一邊咯咯的笑。

賀永年與武睿立在土路邊兒上,看着兩人如蝶穿花叢般笑鬧,嘴角含笑,也不去阻止。

春杏愈逗她愈急,愈發想要把那幾枝紅紅的茱萸插在頭上,眼角撇過立在路旁的兩人,急忙搬救兵,“年哥兒來幫我。”

賀永年身形一動,武睿立時揪住他胳膊,眼睛斜着,“不準去。”

賀永年挑眉,指指他的胳膊,不動聲色的威脅,“睿哥兒,我記得你們成親的日子還沒定呢。”

武睿緊緊拉着他的胳膊,卻還是偏過頭,“日後,你說話春杏聽不聽還另說呢。再說……”他轉過頭來,看看那邊兒笑鬧的兩姐妹,氣勢很足的說道,“論排行,我比你靠前呢”

賀永年笑了笑,去掰武睿的手。小時候差幾歲,體力上尚還有優勢,可此時,武睿已長成大小夥子,個子比他還猛些,兩人較量許久,也沒分出個輸贏來。好在李薇在那邊經過艱苦努力外上春杏不動聲色的妥協,終於將幾枝茱萸成功的插在春杏的發間,兩姐妹宣告停戰,一前一後往這邊兒走來。

武睿鬆了手,年哥兒往前邁了一步,伸手讓李薇搭着,跨上土路,武睿也伸手去,春杏翻了個白眼兒給他,自己跨跳過來。

賀永年挑眉一笑,甚是得意。

李薇方纔便看見兩人之間的小動作,這會兒也失笑。武睿跟在春杏身後,指責她,“喂,你怎麼這樣。”

春杏回頭哼哼笑着,不說話,然後轉頭往前走,武睿便不再說話,也跟上春杏在後面兒走着。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會兒,便變作並肩同行,並有滋有味兒的說笑着什麼。

李薇盯着春杏頭上那一晃一晃的紅茱萸,呵呵的笑着。賀永年將方纔春杏買的茱萸香嚢系在她臂上,掃過她發上的茱萸,便笑,“頗有古風。”

李薇嘿嘿的笑,伸手去撥頭上那幾枝古怪東東,賀永年伸手捉住她的手,扯着往前走,“再不走就趕不上小杏他們了。”另一隻手還替她將發間的幾隻茱萸往裡面輕送了兩下。

倆人站在路邊兒,本來引人注意,何況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她低眉垂首,有些害羞。雖然渾身上下,到處是笑意,連周身的空氣都有些甜甜的……可她還是極快清醒,瞄了前面一眼,見春杏正回頭看着,忙抽手。

賀永年輕笑着,“山路雖緩,爬起來也很吃力。”拉着她緩緩向二人走去。

武睿大眼斜着她,眼中閃着明瞭又戲謔的光芒,李薇立時想起他之前吊着大眼兒說,“你還沒有板凳高。”

正要說什麼,突聽後面有人脆聲叫道,“表哥。”

佟蕊兒一身嫩黃衣衫,臂上也掛着一隻紅色茱萸香嚢,以極快的步速走到四人跟前兒,眼睛掃過兩人牽着的手,眼睛一眯,身勢幾乎沒有任何停頓,衝過來推她。

李薇不防她會突然這麼的……直接,被她推了一個趔趄,身子往後退了兩步。

賀永年眉頭皺起,輕喝,“蕊兒。”

春杏從身後趕來,極不客氣的衝着佟蕊兒喝道,“你發什麼瘋?”

佟蕊兒氣極,指着兩人牽着的手,大叫,“鬆開。”

柳氏遠遠在身看見,眉頭輕擰着,隨便三步趕作兩步,到了衆人跟前兒,先將佟蕊兒拉過來,又她安撫李薇,“蕊兒推疼沒有?你別和她一般見識,她呀,從小就稀罕這個表哥呢。”

接着又喝斥佟蕊兒,“梨花妹妹爬山走不動,你表哥拉一把有什麼?”

雖然李薇不相信她一點沒往歪處想,不過,看她面色如常,笑着跟自己一行人客套話兒,便笑着說不礙。這邊兒賀永年已鬆了手,面色淡淡的立在一旁,只有微微繃緊的脣形,昭示着他此刻心中的不快。

佟蕊兒很委屈,眼圈紅紅的偷偷瞪李薇幾眼,她裝作沒瞧見,和柳氏說了幾句閒話,便告辭,“柳嬸嬸,我們先走了。我娘讓早回去,下晌還有事兒呢。”

柳氏笑眯眯的道,“好,你們去吧。”

又轉向賀永年,笑得慈愛,又責怪,“昨兒你舅舅就盼你去呢,你只是忙。晚上可別應旁的事兒,我呀,給你們舅甥兩個備了好菜等着你呢。”

賀永年應了聲,春杏這會兒也收了剛纔的怒容,笑呵呵的和柳氏打過招呼,一行人便先走了。

再前往是個岔路口,春杏扯着武睿往那條略偏的小路走去,一面回頭絮叨,“這事還是早讓爹孃知道。我可不信,你那舅母是什麼心思,佟蕊兒打的什麼主意,你不知道?”

賀永年輕笑點頭,擺手,“你們先行。”

春杏還要說,武睿拉着春杏往前面大步走去。

“梨花,”春杏和武睿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拐彎處,兩人慢慢走着,賀永年便又牽了她的手,她也不避了,大大方方的讓他牽着。兩人走了一會兒,賀永年偏頭,“怎麼不問我?”

“問什麼?”李薇原先還想着心事,走着走着便被路邊白色黃色的野菊花吸引住了,在一片蕭瑟之中偶有那麼一朵嬌嫩的花兒,如同夏日般盛開着,覺得格外嬌豔。聽他問,一時沒反應過來。

賀永年看她呆呆的模樣,伸手捏她鼻子,“當然是問小杏說的話。”

李薇輕笑搖頭,不問是因爲篤定唄,他多大,自己多大,年齡上的偏差,讓她有一種錯覺,或者是很篤定的直覺,自己根本不需要在這方面操什麼心。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問道,“佟舅舅說的話你會聽麼?”現在唯一的不確定因素便是父母長輩之命。想到這兒,又問,“還有賀府那邊兒?”

賀永年笑笑,沒直接回答她,反而問,“梨花說,將來我是經商好呢,還是爲官好呢?”

話題跳躍度如此大,讓李薇愣了下。不過還是順着他的話往下想,下意識想說爲官好,可是一想到小舅舅一去幾年不回,日後大抵還是這樣的局面,心頭便又有些不願。

若是經商,人卻自由得多,可是她對這個時空男子的理想抱負研究得並不多,也不確定他心中倒底是怎麼想的,便問,“你想經商還是爲官?”

賀永年一邊往上走,一邊笑道,“我倒是想經商,可小舅舅卻說,爲官爲商先且不論,先考了功名再說。”

李薇便點頭,“是,是,小舅舅說得對。有功名在身,即便是經商,也有便利不是?”

兩人這麼閒聊着,到了山頂,春杏和武睿不知從哪裡鑽出來,與他們匯合,四人在山頂走了會兒,天空碧藍,白雲輕悠,蕭瑟之中,有一種空曠暢快之感。

春杏眼角瞥見,柳氏和佟蕊兒從那邊路上也到了山頂,不想與她們再閒話什麼,便扯着李薇要下山,嘴裡嘟噥着,“出來玩也能碰上她們,真倒黴。”

直到李薇回到家中,才突然想起她問的話,他並有答,反倒是被那些閒話兒糊弄過去了。

何氏見幾人早早回來,便問有什麼好玩的,又說,春桃在他們走後送信兒來,石頭爹孃已到了,午飯春桃請她和李海歆過去吃,因他們幾個不在家,何氏怕他們不在外面用飯,回來家裡冷鍋冷竈的,便把這事兒推到晚上。

春杏向何氏道,“娘,晚上去時,若是大姐婆婆言語上有責怪大姐的意思,你可得替她說話兒。大姐頂撞她不妥當,你說還不妥當麼?別老顧着她的面子,她怎麼不想想小玉這麼鬧,給大姐添堵。她又不狠說小玉,可顧着你的情面了麼?”

何氏拍她一下,“知道了。我還能向着外人不成?只是原先覺得事兒沒到那份兒上。”

說着嘆了口氣兒,“這人啊,生了間隙,再想補救,可是難嘍咱能退一步便退一步。”

春杏因何氏這話掃過李薇,李薇笑笑,四姐這是以她孃的話比今日與柳氏相遇呢。可這有什麼可比性?且不說佟蕊兒一直對她有十分明顯的敵意,便是柳氏與自己家,什麼時候親密無間過?不過今兒怕是面兒的那點融洽也沒有了。

想了想便把今兒在山下碰上柳氏和佟蕊兒的事說了,惡人先告狀道,“不是過年哥兒怕我摔着,拉一把,蕊兒就惡狠狠的推我。娘,日後她來,你也別給她好臉色,她自然就不來了。”

春杏在一旁捂嘴兒笑,賀永年將臉兒偏到一旁,武睿大眼斜着她,帶着幾分嗤笑。

李薇說這話時,表情極其無辜,何氏心中嘆,拍她,“行了,小丫頭片子,你知道什麼。回房去吧。”

李薇先前兒只顧躲着,覺得他的事,她不好插嘴,彷彿家人都知道了她的小心思一般。這會,乍然腦瓜子靈轉起來,便不依不饒道,“反正我不喜歡佟蕊兒,也不喜歡方碧瑩,她們兩個都不行。”

說完也不敢看已笑得臉色通紅的春杏,和把她鄙視到地上的武睿,起身便走了。

何氏有些驚訝的一笑,“梨花這是怎麼了?有多少年沒任性撒嬌了?”

春杏想了想,笑道,“梨花大了,有些事兒懂了唄,不想這兩個人嫁給哥哥,娘還是再挑吧。”

說着站起身子也往外走。何氏本想着地裡的事兒安定下來,要與春杏說說她自己的事兒呢。卻因有武睿在,不好說,便沒叫她。

待春杏走遠了後,何氏纔看向一言不發的賀永年,試探問道,“年哥兒,這兩個你都不中意?”

賀永年輕笑點頭,“是呢,娘,不中意。”

武睿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賀永年忙扯他,“小杏說新買了一套文房四寶,走,你跟我去瞧瞧。”

話音落時,兩人已出正廳。

何氏被弄得一頭霧水,只覺這幾個孩子出去一趟,怎麼回來一個個都怪怪的。看天色已快正午,便在他們身後說,“等會兒出來吃飯。”

春杏到李薇房中,自顧自的倒了茶,趕青苗和菊香幾個走,笑吟吟的盯着李薇,誇讚,“這纔是我妹子嘛。”

李薇也失笑,自己也傻了,多好的先天優勢她不知道利用。現在說句她不喜歡,她不同意,她不準,也沒什麼難的嘛。

況且她一向是在幾個姐姐的親事兒上插慣了話的,先用這個小優勢,趕跑佟蕊兒和方碧瑩這兩個,其它的事兒,慢慢再說。

想到也咯咯的笑起來。

武睿聽到李薇的笑聲,與賀永年道,“我早先說對了吧,她們家春杏第一兇,梨花第二。”

賀永年敲他一下,笑,“方纔看我孃的神色,象是要和小杏說說你們的親事兒呢。你顧着自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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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章 再見何文軒

石頭爹孃急惶惶的來,自是從小香嘴裡知道了小玉和春桃頂了幾句嘴的事兒,這次來一是爲着小玉的親事,二來也是與何氏見見面兒,別因這個事兒惹得她心中不痛快。

中午何氏兩個沒空兒,石頭爹孃先是疑心了一回,這兩人是不是心頭有氣故意推脫,後又想以何氏疼愛兒女的勁頭,怕他們回到家吃不上熱飯,也是有的。便把這心思放下,只和春桃說給小玉問下的這家親事。

春桃見婆婆公公不主動提及前事,她也不提,只把這家的情況詳詳細細說了個清楚。甚至於有哪些旁支親戚,親戚們的秉性如何都一一說到。

說完笑道,“這些都是旭哥兒去那邊看鋪子時打聽到的,回家跟春蘭提了提。春蘭覺得這戶人家倒還不錯,便讓旭哥兒又跑了兩趟,細細打探了。不過,因我一時出不去,倒沒親自去打聽。若是爹孃覺得這家還行,就再去細細的訪一訪。”

想了想又笑着加了一句,“小玉現在大了,也有些主意,爹孃還是先問問她,我原先問過,她許是害羞,也沒給個明話兒。”

石頭娘知道她這是怕將來小玉過不好,落埋怨,便點了頭。

用過午飯,石頭爹孃在屋裡商議,“小玉年齡是不能再拖了,以我看,這戶人家也不錯。好歹有田有大宅子,也有那麼一個鋪子,雖說掙得不多,但是家裡人口也少,將來閒氣少。”

石頭娘也知這是實情,卻還是感嘆了一句,“先說的裡面可有五六個比這個好的,她東挑西挑的,現在……唉。”

石頭爹眼一瞪,“快別說這話不是你由着她性子挑,親事會拖到這會兒?”

石頭娘也瞪石頭爹,說這事兒他也有份。

兩人爭了兩句,便又商量小玉的親事。

傍晚何氏與李海歆兩個帶着虎子過來時,石頭爹孃已商定了主意,若這家說得過去,就給小玉把親事兒訂了。

賀永年陪着虎子玩了半天,李海歆兩口子一走,他便進了後院,春杏吃過飯去了鋪子裡,武睿和菊香蘭香兩個丫頭自然也跟着。

青苗端了上了茶後也退出去,“五小姐,我去幫黃大娘做晚飯。”

李薇揮揮手,繼續苦思冥想。

“在做什麼?”賀永年輕笑着伸過頭去。

李薇從一堆紙中擡起頭來,看着被寫寫畫畫弄得亂糟糟的一團,笑道,“我恍惚記得哪本書說過,苞谷是末端優勢作物,留種子應該留棒子末端的,能保證苗齊苗壯,而大豆屬於頂端優勢作物,留種子自然應該留頂端,象稻子穀子秫秫之類,也屬頂端優勢作物……只是時間久遠了,不知道記得準不準確呢。”

賀永年因她口的新名詞而微微挑眉,“……有書上這樣說?”

李薇頓也不頓的點頭,在這裡生活了近十四年,她已經能夠無比嫺熟的掩飾她那點與衆不同,反正前世的書,也是書嘛。

“哦……今年的種子是這樣留的麼?”賀永年沒再深問,她看過的農書何其之多,自小到大她只看一種書,那便是農書,偶爾看傳記遊記地方誌,也只挑有農耕記載的部分看,在李家村的時候,他的農書閱讀量還能跟上她,到了宜陽後,看書的時間少之又少,自然是不及了。

“不是,”李薇鬱悶的搖頭,望着外面金黃的斜陽,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兒,“都怪這場雨,沒來得及。”

她本是想從兩方面提高種子質量的,一個便是按剛纔的方法,挑選顆粒飽滿的種子,另一個則是尋找可以使種子基因發生些微變化的方法。

一抹金黃的斜陽從門簾縫兒裡鑽進來,正打在她白嫩的嬌顏之上,如花瓣似的紅脣因鬱悶而微微嘟起,賀永年目光閃動,然後微偏過頭去,輕笑,“不若我幫你找找在哪本書裡?”

李薇搖頭,故意長嘆一聲,“算了。”又問,“爹孃不在家,我們晚上吃什麼?”

賀永年想了想便道,“不若我們去二姐夫的酒樓裡吃?”

見李薇偏頭看他,他笑了笑,“慶賀。”

“有什麼好值得慶賀的?”李薇不明所以。

賀永年站起身子,清目悠悠,“自然是慶賀有人說了實話。”

李薇明白他的意思,臉上一紅。略想了下,點頭,“好,我自回來還沒見二姐呢,你等下,我去把四姐新做的皁給二姐帶兩塊兒。”

說完跑了出去。賀永年輕吁了一口氣,又微微搖頭,此刻的他如當年面對賀府時那般。因爲知道需要等很久,便很安心的等着。而等待的時間愈短,愈按奈不住自己的內心。

李海歆與何氏在春桃家裡用過晚飯,石頭爹與李海歆在正廳敘話,石頭娘與何氏去了偏廳,小玉僅在吃飯時候露了個面兒,大約覺得自己與春桃說的話,被何氏知曉了,有些不好意,強強陪坐到吃完飯,便回了房中。

何氏心頭面色如常與石頭娘說着些家長裡短,人情往來,石頭娘也在敘話的空檔,在感嘆旁人家怎麼怎麼着的時候,說了小玉幾句不是,又說春桃別和她一般見識等等。

春桃也不指望她真能正面當着自己和何氏說出小玉的不是來。婆婆就是有這麼些護短勁兒。便笑笑說不礙的。

何氏也說,做姑娘時誰都有個脾氣,嫁了人便好了。

這宗事兒隱晦揭過。石頭娘便又說起鎮上的閒事兒來,說着說着,她突然一頓,猛然想起一宗事兒來,笑道,“差點忘了,武家老大和老二都回來了,說是回來給老太太做六十的整壽,我約抹着,老太太一向倚重這大房二房,會不會趁他們都回來,過來說睿哥兒和春杏的親事?”

何氏一愣,“也有可能。”又問石頭娘這兩房人回來多久了,石頭娘說,聽人說有兩天的樣子。

春桃給兩人添了茶,輕笑,“春杏成親的日子早定了也好,省得睿哥兒見天掛在心上。”

石頭娘也說,“是,親事做定了,再推反而不美”這話說的似有深意,倒似是在勸何氏不要端岳母孃的架子,或者說是端着現如今的身份。

何氏笑笑,“哪裡有推,見天兒也替他們操着心頭痛着呢。春杏這丫頭的脾氣不似她姐姐……我和她爹都壓制不住她呢。”

※※※※※※※※※※※※※※※

從吳旭的小酒樓裡出來時,一彎上玄月掛在梢頭,碧空湛湛,光華妙曼,李薇看着輕漫月光下空曠的街道,有一股陌生新奇感覺。

笑道,“晚上街上一靜下來,比白天好看多了。”

賀永年剎時想起幾年前兩人在月夜裡去柱子家的情形,眼角掃過馬車,擡步上前,一邊卸馬車一邊道,“帶你去遊遊?”

李薇尚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利落的將馬車卸下,吳旭拎着給他們帶的食盒,跟着出來,看到這副光景,詫異的問,“年哥兒,你這是……”

“二姐夫,麻煩你親自把食盒給爹孃送去。”年哥兒將馬牽到李薇跟前兒,笑道,“我帶梨花去看看宜陽城的夜景。”

吳旭失笑,掃了眼街上,“也好。”

李薇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帶自己騎馬,嘿嘿的笑起來,那年在方山,他說過騎馬的話,因爲自已剛發了花癡,不好意的推了,現在……自然是不用避了。

忙笑呵呵的謝過吳旭,躍躍欲試扯着賀永年,“年哥兒,快,快走。”

賀永年先扶着她上了馬,李薇戰戰兢兢坐在馬背上,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興奮,春蘭見吳旭送人,許久還不回去,從院中穿到後堂,再來到前門兒,正看見李薇一副驚嚇模樣坐在高頭馬背上,也嚇了一跳,忙喝斥,“這麼晚不回家去哪裡?”

賀永年回頭笑笑,“二姐,不礙的,我帶梨花去轉轉,一會便回去。”

李薇因這不同尋常的高度和刺激感,興奮不已,擺手笑道,“是呀,二姐,你回去吧,有年哥兒在呢,不怕。”

春蘭無可奈何的笑笑,叮囑了一番騎慢些莫摔着早回家之類的。

賀永年應了聲,翻身上馬,穩穩在她身後坐下,向吳旭和春蘭點頭告別,抖動繮繩,李薇全身戒備,等待着那風吹掠過發間,駿馬馳騁的飛翔奔放豪邁之感,卻不想他只是控着馬慢悠悠的走着,李薇心想,這應該是奔跑前的熱身運動吧。

約走了四五丈,仍是這副慢悠悠的樣子,她不滿意的叫道,“怎麼不快跑。”

賀永年輕笑着,一手將攬在她腰間,“秋寒露重,當心風吹得頭痛。”

李薇知道吳旭和春蘭兩個還沒進去,也不亂動,小手悄悄去板他的胳膊,並催他,“快跑,我身子好着呢,這麼騎馬有什麼勁兒”

賀永年仍然輕笑,“夜深人靜,縱馬擾人……”

李薇這才記起這茬兒事來,雙手和胳膊較量一會兒,一無所獲,而且此時也離酒樓門口有那麼十來丈的距離,她索性放鬆了身子,依靠在他胸前,找了個舒服位置,隨着馬的步速,慢悠悠的晃着身子,欣賞起夜景來。

春蘭望着遠去的兩人,總覺得渺渺月光下,兩人乘坐一騎的背影有些奇怪,終於化作一笑,催吳旭去送東西兼報信兒。

半個時辰後,兩人晃晃悠悠的回到李府,李薇從馬上下來,揉揉略有些發酸的腿部肌肉,不滿意的道,“這就是所謂的騎馬?”

“不是騎馬是什麼?”賀永年輕笑着。

黃大娘開了院門,李薇進來,賀永年卻未進,說他明兒有重要的事兒,這就回賀府去。

何氏在廳裡聽見,訓斥李薇,沒事兒鬧哥哥等等。

李薇不服氣的皺皺鼻子,這是誰鬧誰啊?騙她說什麼騎馬,實則,哼哼。

※※※※※※※※※※※※※※※

石頭娘猜得不錯,武老太太確實想趁着這會辦大壽,兩個大兒子回來,將武睿成親的日子定下。

沒過兩三天兒,便派了兩個年長的嬤嬤和青荷等兩個丫頭,陪着媒婆來到李家,透了這麼個信兒,並有遞上幾個請人算好的吉日,分別是往前迎年月裡,來年春上和來年夏收後。

何氏先前問春杏的意思,春杏心頭掛着李薇的事兒,想等着親眼看到她的事兒定下來,說過成親略晚一些的話。可何氏看這些天武睿不大高興,問他府裡頭是不是有事兒,他也不肯細說,問春杏,春杏也說不知道。何氏雖然初時不太滿意武睿的家裡,定親之後,再看他的行事作派,倒也愈來愈滿意,不願讓武睿久等着,想來想去,便說,來年春上的日子極好。

便定在三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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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早先的嫁妝已準備了一大半兒,因何文軒成親和秋收,纔算是中止了一段是間。現在準日子定了,剩下一些小東西,便要加緊準備,連春桃和春柳兩個也跟着忙碌起來,春蘭大着肚子旁的活兒做不了,有吳旭娘這些教的針線,便也替春杏繡些小荷包什麼的,好讓她打賞下人。

李薇在這方面什麼拿得出手的,只好看着衆人忙碌,並端個茶遞個水,重點是照看幾個小皮猴子。

石頭爹孃倒沒再來,聽春桃提過兩句,也正滿城託着媒婆幫小玉說事兒,也去重點訪了訪鎮上的那戶人家兒。

春柳春蘭都說,小玉這事她這個做大嫂的也算是盡心了,往下的事兒讓她別管,只等親事做定,該出錢財的時候出幾個錢就行了。

春桃也點頭。

這天一家人正在忙活着,突然聽院門響,李薇跑去開門,門外赫然是何文軒,他身後是兩輛轎子車,趕車的正是孟家的下人。

“娘,娘,小舅舅來了。”李薇欣喜異常,向院中大喊。

一面大開大門請他們進來。

何氏母女幾人將廂房裡翻得亂成一團,正在清點春杏的嫁妝還缺哪些,突聽這話,齊齊涌出來。幾個小的也圍過來齊喊舅爺爺。

孟顏玉笑馬車上下來,笑道,“大姐家今兒可真熱鬧啊。”

何氏沒看到梨花姥娘,有些遺憾,不過,想到梨花小姨第四胎快要生了,興許是走不開,便也釋然。

笑着讓他們進屋,“左等右等你們不來。武家剛派人來說定了日子,你們可就來了。”

春柳便帶着周家的幾個下人,將孟府的幾個婆子丫頭讓到偏廳裡坐着。

春桃也忙讓跟着她來趕車的小廝去請賀永年吳旭並趙昱森送信兒,一通忙亂之後,孟顏玉抿嘴兒笑,“大姐家人丁興旺,真讓人羨慕。”

一直跟着她的婆子立時接話兒,“是呢。姨太太家幾個女婿,個個都是好人才,快趕上我們姑爺了。”

何氏笑着擺手,“快別誇了。整日裡只看着,我頭就跟喝了蜜似的甜,再誇呀,我就找不着北嘍。”

說得衆人鬨然大笑。

何文軒輕笑着,略長的眼睛若有若無掃過李薇,這回她真的有些無所遁形之感,忙自告奮勇道,“我去拿四姐的好茶來”逃似的跑出正廳。

身後何文軒的朗笑聲格外刺人耳朵

她進了春杏的房間,找出那罐茶來,坐在桌前,心咚咚的跳將起來。

小舅舅來了,會不會和爹孃提這事兒呢?

春杏乍然聽何文軒一行到來,本正與幾個鋪子的掌櫃說着的事也不說了,立時起身回家,到了家中之後,賀永年還沒到,梨花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與孟顏玉見了禮,藉着換衣裳的空檔回了後院,卻見她自己房間發呆。

上前推她一把,笑道,“高興傻了?”

李薇咧嘴笑笑,把手中的茶葉罐子攥得緊緊的,“四姐,你說爹孃會同意麼?”

春杏點她的額頭,“怕什麼?他雖然在咱們家那麼多年,名義是兒子,可他姓賀咱姓李,族譜都出了七八年了,現在連義子都不是,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春杏停頓了下,看李薇臉上緊張起來,便不再逗她,笑道,“不過,爹孃心裡頭一時轉不過來還是有的。”

說到這兒又絮叨她,“我說你膽子還真大,小主意打得遠。”

李薇任春杏唸叨着,心裡盤算着她說的話,提着的心也微放了下來,何氏與李海歆縱然有驚訝,爲了女兒的幸福,應該也不至於會阻攔吧?

想到幸福兩個字兒,她的臉微微有些熱。

春杏把她的神態看在眼中,笑罵她一句,扯着她去了前院。

她們到時賀永年周濂兩個已到了,立在院中與何文軒說着話兒。孟顏玉直笑,“這舅甥三個倒象是平輩的好友。”

何氏笑眯眯的附和。

李薇抱着茶罐子進去,春柳埋怨她一句,李薇乾笑了兩聲,看孟顏玉的神態話語,她應該是不知情的,立時覺得壓力小了許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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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章 病得真巧

“二少爺,二少爺。”

因何文軒的到來,李家院中一片歡聲笑語和忙碌景象,春柳指揮着自己帶來的幾個婆子丫頭正在給孟顏玉一行收拾房間,而偏廳之中,何文軒與幾個外甥女婿正在敘話。

院門被人敲得“砰砰”作響,冬生焦急的聲音愈來愈近,“二少爺,二少爺,老爺病又犯了,大夫人請您回去呢。”

廳裡敘話聲立時停止,賀永年緩步從廳裡走出來,眉頭皺起,“昨兒見時,還好好的呢。”

冬生一臉急色,“是,是從今兒早上覺得不利索,這會已有加重的跡象了,症狀還和前回一樣,大夫人讓您快回去……”

何氏幾人都從廳裡出來,看冬生說的急切,興許這次病得還極爲嚴重,都催他趕快回去,賀永年向何文軒和孟顏玉告了罪,隨着冬生急匆匆去了。

賀蕭的身子骨這兩年又大不如從前,三兩天頭的犯些小毛病,多少大夫瞧過,都說是體虛陽虛導至多汗體弱,按說並無大礙,可藥吃了無數,總不大見效。

賀蕭這一病,倒把李家歡樂的氣氛沖淡了些,看天色,也近半下午,春柳已將客房收拾出來,被褥牀帳用的都是給春杏做的全新的,何氏便讓他們回房休息。

孟顏玉身子嬌弱,倒也真有些累了,當下也不多推讓,帶着婆子丫頭去了,何文軒卻說不累,仍與趙昱森周濂幾人在廳中敘話。

周濂叫阿貴前去賀府打聽打聽賀蕭的病情。回身走到偏廳之中,感嘆,“偏數他的麻煩最多”

廳上幾人都跟着點頭。

何文軒笑了笑,撇開賀永年父親生病這事兒不提,轉問趙昱森這些年在宜陽有何收穫,並笑,“三年考察你得了個優,若能再得個優,或許可動一動。”

周濂立時起身,向趙昱森笑道,“我這裡提前給大姐夫賀喜了”

趙昱森連連擺手又搖頭,只說自己天資不聰,做個縣令便知足嘍。

周濂笑他藏拙,何文軒也說,趙昱森是貌似敦厚說得幾人都笑將起來。

半個時辰後,阿貴帶信兒回來,“少爺,老舅爺,賀府老爺確實病了,這回似是比先前幾回都狠些,我瞧見回春堂等好幾個醫館的大夫都被請了過去。”

周濂沉吟片刻,向阿貴揮手,“你帶個人再去守着,一有什麼情況,便往這邊兒來報。”

阿貴應聲,叫了小廝準備走,春柳遠遠叫住他,又問了一回,才放他趕快再去探探。

“這賀老爺一病,年哥兒來年的春闈……”趙昱森眉頭輕皺着,掃過廳中四人,轉向何文軒道。

“嗯,若是極重,怕是要往後推了。”何文軒點頭表示認同。趙昱森畢竟是科甲正途出身,這些事略一關聯便透徹了。

趙昱森還要再說,卻見何文軒眼瞼微垂,象是在想什麼事兒,便與周濂吳旭幾人使了個眼色,率先站起身子,“小舅舅一路勞頓,還是先歇息罷。”

何文軒擺手說不礙,舅甥幾人好容易見上一面,一塊說說話兒也好。

幾人便又坐下,將話扯到旁處去。

又過了約有一個時辰,太陽西斜時,阿貴再次來報,說賀蕭這次病得確實不輕,幾個醫館的大夫出來時,都搖頭嘆氣束手無策,賀府裡商議着去京中找上次那位給看好病的老大夫呢。

何文軒眉頭一挑,“商議定了嗎?”

阿貴答道,“八成定了,聽說是賀府二少爺陪同前去,這會兒府裡頭已開始做上京的準備了。”

何文軒暗自點頭,去京城倒是個好時機,卻不知年哥兒父親這病情,究竟有多重,他在還好,若是不在,他的親事兒由嫡母做主,怕是要費一番周折的。

周濂忙讓阿貴再回去探消息。這邊何氏母女幾人因這事兒,神情都不似方纔那般暢快。

何文軒出了偏廳,到正廳中去安慰何氏,“年哥兒跟着去京中,尚我有在呢,大姐不用擔心。再者他已這般大了,千里遠的路也算不得什麼。”

何氏倒也不全是擔心年哥兒去京師,而是,賀府那個亂攤子。這些年,賀永年明着是將方山的幾個鋪子收了回來還給府裡,卻聽說他把幾個鋪子都抽了底兒,留下個空殼子,那一府的人對他意見大着呢。

卻苦於抓不到證據,倒讓幾個鋪子掌櫃背了黑鍋。

鋪子是收到手裡了,虧得銀子用了這三年的功夫纔算是強強賺回來。

何文軒怎麼不知何氏的擔心,賀府的事兒他自始至終都知之甚詳。賀蕭這病若能痊癒,或者這麼拖着,也就罷了,一旦他病逝,賀府那對母子怎會善罷干休?不過這一事也要走一步說一步,現在還擔心不着這後面的事兒。

便又溫言說了些安慰的話。

到了李家用晚飯時,大山過府來,帶來確切消息,“大夫人已定了要去京城給老爺瞧病,年哥兒隨行,我和柱子也跟着去。大夫人本來是要去的,後來又說家裡無人主事兒,便由喬姨娘孫姨娘兩個陪同去。明兒收拾東西,後天就趕路。”

何氏一驚,忙問大山賀蕭的病是不是真的很嚴重。

大山呵呵笑笑,“說是嚴重就嚴重唄大夫人可是急得很呢,她這一急,縣裡的幾個大夫自然沒人敢開方子,只好去京城了……”

何氏聽了這話,心中一鬆,又笑大山鬼。

春杏眉頭一挑,“你和柱子都去了,那這邊的糧鋪子和木匠鋪子誰幫他盯着?”

大山搖頭,“沒人。”

春杏更急,“你們兩個好歹留一個人,都跟去算怎麼回事兒?”

大山怎會不知大夫人將他和柱子一同支走,是打的什麼主意,可這事年哥兒也沒擋,他們還能說什麼?

春杏的房間讓給孟顏玉一行,春杏便搬到李薇的房間暫住,兩人躺在牀上說悄悄話兒,春杏恨恨的說道,“這肯定又是賀府那個老妖婆打的如意算盤,把哥哥支開,自己好接手那兩個鋪子”

又氣呼呼的道,“什麼事兒都要他伸頭,正經的嫡子長子大少爺幹什麼去了?”

李薇心頭也紛紛擾擾一團亂,不過她卻不擔心鋪子的事兒,這幾些在賀府他除了在方山使了些手段,撈了些銀子外,便安心的經營着糧鋪,後來賀蕭又主動給了他一個木匠鋪子。這兩年倒也沒見他怎麼打點,都是大山和柱子在管着。明面兒可以說是極安份了。

至於她擔心什麼,卻又說不清楚。

春杏憤憤不平了一會兒,撇開鋪子不提,說回賀府內院兒,“……以我看,你們成親後,早早買個宅子搬出來住,省得跟她們在一起鬧心……”

李薇回神一笑,“四姐想哪裡去了。”

春杏撇撇嘴,也知道這事兒還早,想了一會兒,又推她,“怎麼他不是說,你們這事小舅舅給張羅安排麼,怎麼沒見小舅舅有什麼動靜?”

李薇搖頭,又笑,“小舅舅這纔剛來呢。總不能一見面便和爹孃提吧?又有賀府老爺的病,哪裡顧得上?”

春杏咕噥,“你倒不急。”

李薇笑笑不說話。

※※※※※※※※※※※※※※※

消息傳到佟府,佟維安一愣,柳氏也是一愣,片刻後,她便催佟維安,“你趕快過府去瞧瞧,看看年哥兒那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佟維安一愣,柳氏這些年對年哥兒的事已不如初始那般熱心,今兒倒是出人意料。

柳氏熱心自然是爲了佟蕊兒打算,早先她年齡小,年哥兒情勢不明,雖有在方山撈的那些銀子,但比起她中意的幾家公子哥來,也不見得有多出色。直到去年他中了舉後,柳氏心中的傾向便多了一些。

往日裡佟蕊兒去李家,回來倒也沒說什麼,只說一家人對她還算不錯,柳氏還有些暗喜,這次重陽偶遇,她卻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年哥兒與梨花手牽手的情形,怎麼看怎麼不象是兄妹之間的情宜。

可她又不是很確定,畢竟賀永年對李家人一直十分親近,莫說賀府人,便是與佟維安這個親舅舅也不及他對李海歆一半的親。又何況梨花幾乎算是他自小背大的,多疼愛一些也是有的。

心頭翻轉了幾日,左右思量不定這事要不要與佟維安商議。現在他那邊兒出了事,正是個示好的契機,便緊催佟維安。

佟維安則是掛心賀永年手頭的鋪子,好容易弄到手的,不能讓人趁機奪了去。能留大山和柱子兩人最好,若是不能留下,只要年哥兒有句話,他這邊兒倒也可以派人幫着代管些時日。

等他到賀府時,賀府諸人正忙着收拾準備上京,賀永年已從賀蕭處回到自己的院子,在書房中靜坐。

“二少爺可在?”兩個年約十六七歲的丫頭從大夫人院處行來,及至走到院門口,臉上堆笑問立在院門處的小福和小祿。

小福小祿兩人對視,“在,在呢。”

其中一個丫頭笑道,“大夫人說二少爺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勞累,派我二人在身邊侍候,小福子,麻煩你去傳個話兒吧。”

小福子苦着臉,看看小祿,小祿立時將頭扭向一旁。

“什麼事兒?”年哥兒在書房中聽到聲音,隔窗看是這二人,從書房中出來,淡淡問道。

“二少爺,大夫人說您此去陪老爺看病,大小事務都要您費神勞力,您身邊只有大山和柱子兩個,怕他們兩個大男人,粗手粗腳侍候不周,讓我們二人隨您前去。”

賀永年嘴角扯動,“是……把你們兩個撥到我的院中了嗎?”

韻月聽他聲音不似以往那般冷淡,臉色微鬆,上前行禮道,“是,大夫人說日後我和銀月便在二少爺院中當差。”

“好,即是我院中的人,我倒真還有兩件事兒要你們辦。”

韻月銀月見他沒往象往日那般誰的臉面都不顧,一味趕人,忙齊齊福身,“是,請二少爺吩咐。”

賀永年擡頭望着西邊天空的一絲餘輝,突然想起李家村那乾淨純樸的傍晚來,炊煙裊裊,竹林瀟瀟,乾淨而美好……

他深深的皺了下眉頭,收回目光,盯着她們,淡淡道,“糧鋪的徐掌櫃和木匠鋪子的劉掌櫃在賀府做工近二十年,勞苦功高,父親一直說要獎賞他們,今兒我就代他賞了這二人。韻月就跟了徐掌櫃,銀月跟了劉掌櫃,如何?”

這兩人在賀永年說到兩個鋪子的掌櫃時,已有不妙預感,待聽完這話,已是面無人色,猛然跪倒在地,正在要說話。

賀永年已甩了袖子,“不願意便去求大夫人。”

小福小祿連忙上前小聲勸,“兩位姐姐,你們還是快走罷。”

賀永年回到書房,眉頭緊鎖起來,握着椅背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青筋暴起,關節發白。

猛然抓起一本書高高舉起,想要摔下解解心中的鬱悶。最終,卻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將書緩緩放下,坐到桌前。

兩個丫頭被勸走後,便有人來報,佟維安來了。

賀永年又深深呼吸幾下,臉上恢復平日淡然模樣,迎到書房門口兒,“舅舅”

佟維安看他雖然神色如常,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廝臉色卻不自然,進了書房便問,“發生什麼事兒了?”

賀永年搖頭輕笑,“無事,舅舅怎麼來了?”

佟維安,“還不是你父親之事。”

賀永年輕笑,“舅舅莫掛心,他無大礙,只不過比前兩次略重些罷了。”

佟維安重重一拍桌子,“誰掛心他,我掛心的是你。你那兩個鋪子,你怎麼打算?”

賀永年道,“即使是被他拿去,也不過是暫時的。舅舅不必過於掛心。”

佟維安知道他如今和初來時不同,手頭也攬了些錢財,又有李家那幾個人幫襯着,特別是那個周濂,點子最多,若是再想拿回去,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不過,即然已抓在手中,怎麼能再讓人拿回去?

便把自己要幫他的主意說了,賀永年點頭,“這樣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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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章 好事近了

賀蕭這病來得突然,賀府這去京中看病的決定下得更突然,賀永年前一日走後,直到何文軒到宜陽的第二日晚上,纔有空再來李府,說是府裡定下日子,明兒一早啓程進京。

何文軒看見面色淡然,不喜不怒,一如往常,讚許般笑笑,拍他的肩膀,“其他的事不必掛心,你們先行,我與你舅母兩日後也要啓程,先到州府拜見邱大人,再去京中與你匯合。”

孟顏玉在一旁笑道,“昨兒聽說這事兒之後,我便安排了府裡兩個老成的長隨,跟着你一塊兒上路,他們對進京的路頗熟,或許能幫上你些忙。”

賀永年連忙上前道謝。

孟顏玉也忙笑着讓他起身,招孟府的兩人過來相見。

有孟府的下人相隨,何氏心頭安定許多,一連向孟顏玉道謝。她柔柔一笑,“大姐這麼謝,我倒不好意思了。一家人相互幫忙扶持本是應該的,這麼謝,可是把我當了外人了。”

何氏也笑。自何文軒成親後,這麼些天來,何氏看她對梨花姥娘極爲有禮,並沒有那種富貴人家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氣,已然十分知足。至於孟顏玉的其它好意,在她心裡頭全當是額外賺來的,有一分便記一分,若是略有不周,她也不與之記較。

這話不但是她自己心中想,也與幾個弟妹,包括兒女都說過,不許因小舅母行事與鄉下略不同,便心生怨言。

現在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賀永年在前廳坐了會兒,又被春杏以講解爲名叫到後院,李薇瞥見小舅舅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心虛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硬着頭皮跟了出去,心想,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能當老師傅。臉皮這回事兒,練練也就厚了。

春杏過了穿堂,看她跟來,回頭一笑。故意向青苗道,“我看晚飯時小舅母吃你做的那個雙皮奶吃得極順口,青苗,你去再做兩碗來,我和五小姐方纔沒吃着,這會也饞了。”

青苗不疑有他,歡喜的應了一聲,“好。”

李薇暗中笑了笑。這雙皮奶是她前些日下雨無聊時,一時饞了,教青苗做的,自己毛手毛腳的,做得不精細,青苗學了後,倒比她做得賣象好,做好後,拿給何氏李海歆嘗,都說好看也好吃。

春蘭過來時看到了,先討了方子,又打趣青苗,說要請她去館子裡做廚娘。

青苗信以爲真,苦惱了兩日,才悄悄和李薇說,“五小姐,你跟二小姐說一下,我,我不想去做廚娘。”

李薇當時便笑翻了,青苗睜着大眼睛,眨了許久,才知道春蘭說那話是哄她玩的,當時便撅着嘴巴走了。

春杏望着青苗匆匆而去的背影,咯咯笑了兩聲,掃過李薇與賀永年,撇嘴說道,“我去皁房。”便往後院她那間簡易的制皁間而去。

李薇望着春杏的背影笑了笑,推開房門,請他進去,賀永年也笑,“小杏鬼得很”

李薇點頭表示贊同。

請他入座,倒了茶遞過去,旁的話倒也不知說什麼,只想問歸期,可又覺這事兒定然沒準,便道,“到了那邊常來信兒,省得爹孃掛心。”

賀永年笑笑,“好。”又道,“梨花點支安神香吧,這幾日頭痛。”

李薇看他臉有倦色,也不知賀府那邊兒是一番怎樣的鬧騰,便點下頭,起身去點了香,賀永年半閉着眼,就在李薇以爲他睡着了之際,輕輕說了一句,“不須擔心。”

李薇搖頭,“不擔心。”

他豁然睜開雙眼,嘴角含着一抹探究的笑意,最終卻什麼話都說。

青苗歡天喜地的做了三四碗雙皮奶,送到這邊房間,幾人一人吃了一碗,看天色不早,賀永年便起身回賀府。

臨去時說明日出城早,便不來告辭了。

何氏李海歆都叮嚀他路上要小心,不要太過操勞等等。

兩日後,何文軒一行便也要辭行。何氏知道他如今有官職在身,身不由已,雖然十分不捨,卻也不敢太過表露,家中也沒甚麼稀罕東西,只將新糧挑了最好的,一樣裝了一些,周濂聽說孟父喜喝江南的黃酒,將他釀製的各式各樣的黃酒一樣給裝了幾罈子。

孟顏玉在家中偶爾也陪其父飲幾杯,對江南的黃酒也略知一些,周濂釀的這酒,味道極純正,便笑道,“你這酒在這偏北方的縣城之中,銷路怕是不好吧?”

周濂點頭。孟顏玉又笑,“京城雖然更偏北,可江南人士卻也不少,沒想過去京城探探這酒的銷路麼?”

周濂搖了搖頭,輕笑,“暫時未想過。”

孟顏玉便不再說,私下卻與何文軒頗爲惋惜的說道,“春柳夫婿若是走仕途,怕比春桃夫婿前程更好。”

何文軒也點頭,只不過,人各有志,不能強求。

送走何文軒一行,何氏坐在廳裡嘆了一回,見李海歆趕着牛車要出去,春杏也擺了要去鋪子的架式,她連忙出來,叫住二人,“旁的事兒都先放放罷春杏的大事兒要緊。”

又瞪春杏,“你給我收收心,把嫁衣先繡了。”

父女兩人應了聲,都說自明兒起云云,仍舊出門去了。

何氏坐在廳裡生悶氣。李薇帶着虎子去小書房,給他佈置了十張大字兒的作業,往廳裡去。

見何氏氣着,笑呵呵的上前,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娘,爹和四姐心中有數呢,這些天兒事夠多了,你也夠累了,歇會兒吧。”

何氏嘆了口氣兒,拍拍她的手,笑了一回,母女二人坐在廳中又說了些閒話,何氏在李薇的催促去房間裡小睡,李薇則坐廳中看書,享受這熱鬧後的片刻安寧。

心裡面又悠悠怱怱的算着日子,他現如今能到哪裡。

※※※※※※※※※※※※※※※

日子悠悠而過,這日又是趙昱森沐休,吳旭正巧有事找他,到小酒樓裡轉了轉,一切無事,便趕着騾子車去了趙府。

買這騾子時,周濂和賀永年都讓他買匹馬,他不願,非要買這騾子,兩人都知道他是想省幾個錢兒,騾子與馬匹比起來,價兒是差一倍,且騾子好養活,吳旭盤算得倒也不差。

賀永年卻想起當年他趕着騾子車撞了老李頭,引出與春蘭的姻緣之事,幾個連襟都取笑他說,他這是念着當年呢。

尤其是周濂,每次見面兒總不忘打趣兒他一回。

他今兒去趙府倒不是閒坐,而是真有一事。前五六天,他聽人說,望遠縣那兒有個天荒湖,方圓七十里,蒲草叢生,水質也好。特地去瞧了瞧,確實適合養魚,而且這湖中本就有不少野生魚,當地人常去捕撈,補貼家用。

吳旭便生了要買或者要賃下的念頭。只是他在當地門路不通,又聽說望遠縣的主薄大人與趙昱森是州府同窗,便到趁着他沐休上門兒問問,若是不麻煩,想讓他從中間兒引薦引薦。

吳旭到趙府時,石頭爹孃一家正聚在廳中商議小玉的親事兒。說的仍是吳旭先前兒提過的那家兒。

聽說吳旭來了,趙昱森忙出了廳,迎他,“稀客,稀客,今兒,你怎麼有空了?”

吳旭呵呵笑了兩下,與石頭爹孃見禮,說找趙昱森有事,趙昱森便領着他去書房。

兩人敘了會閒話,才說到正事兒。趙昱森聽他聲音中氣不足,知道是怕自己爲難,便笑,“這事兒也沒什麼難的。你不管是買還是賃,又不佔朝廷一文錢的便宜,有何不可?”

吳旭聽他這樣說,又見他笑得爽朗便放下心來,“我來時春蘭再三叮囑,若不成別讓大姐夫爲難。”

趙昱森搖頭,“不爲難。我與那邊的胡大人在州府學堂相交還算密切,我這就寫封信給他。不過……”

“不過,望山縣離咱們這裡可不近,你買或賃下後,將來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佃出去唄。”吳旭笑笑,“要麼也學咱爹孃,招些長工,自己餵養。”

趙昱森一邊寫着書信一邊搖頭,“你現在生意做順了,快趕上週濂的點子多了。”

待寫完了信,便又問他,“麻坡鎮上的酒樓鋪面可看好了?”

吳旭小心的把信收好,點頭,“那鋪子也不大,兩層的小樓,樓下只能擺放四五桌,樓上空子大些,也只能擺十桌,估摸着一個月掙不得二十兩銀子。”

趙昱森笑笑,兩人閒話一會兒,吳旭要去魚塘裡看看,便告辭回家。

春桃知道了他的來意,跟趙昱森笑,“還我娘眼光好,總算沒看錯人,旭哥兒幹勁兒足,春蘭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好了。”

趙昱森因春桃這話,又想到小玉,想了半晌,最終還是一嘆,原先給她說的親事裡面,也有一兩象吳旭這樣踏實肯幹,又略有家底的年輕人,她只是挑,爹孃沒強逼,自己也沒過多放在心上。

現在錯過了,也晚了。

春桃看他面色突然沉了下來,知道是又想到小玉的事兒,便勸他,“這家也不錯。爹孃都已打定主意了。你有空開導開導小玉吧。你看春蘭剛成親時,旭哥兒家有什麼?這才四五年的功夫,宅子有了,酒樓有了,再往前買下那一大片湖,日子就更紅火了。我娘常說,做人得知足,知足才長樂。”

說得趙昱森笑了起來。

這天春蘭沒事兒,帶着吳耀家去看何氏給春杏備嫁妝,還缺什麼,說起吳旭新找的天荒湖來。

李薇眼睛轉了幾轉,對呀,她怎麼沒想到找一片荒地來開開呢?眼睛整天盯在那拿不到手的百畝良田想法子。

便問春蘭,“二姐,二姐夫說沒說哪裡有大片的荒地?”

春蘭擰着眉頭想了一會兒,搖頭,“沒聽他提過呀。你二姐跑的地方也不多。梨花想買荒地?”

李薇連連點頭,不但要荒地,而且最好是大片的荒地。她現如今才知道,原來在古代想做個大地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兒。田地是民之根本,一般的人若非走頭無路,誰肯賣田?

至於那些官商勾結逼民賣田的事兒,她可做不出來。唯一可行之道,便是買荒地了。

春蘭見她神情認真,便笑道,“回頭跟你二姐夫說說,讓他留意留意。”

李薇心說,不但要跟二姐夫說,三姐夫人面廣也要說說,還有武睿也認得不少宜陽縣城中的學子。

想了一會兒,突然又問,“二姐,那個天荒湖買下來,要合多少銀子?”

春蘭笑笑,“我也不知道呢。要等你二姐夫去問問再說。”

何氏在一旁道,“錢若不夠就早說。年哥兒走時留了些銀子。”

春蘭嗯了一聲,又向吳耀笑道,“耀兒,長大後記得對姥孃親哦。若是不親姥娘,我打爛你的小屁屁。”

吳耀正和虎子坐在一旁,乖乖的吃點子喝茶,聽春蘭這麼一說,忙丟下手中的點心,雙手去捂自己的小屁屁,大眼睛滴溜溜可憐兮兮的看着何氏。

何氏臉兒一沉,拍春蘭一下,“你又打我乖外孫的屁屁了。”一邊把吳耀抱在懷裡哄着。

春蘭指着他又氣又笑,“他嬤嬤疼他,他愈來愈無法無天。和巷子另幾個小男娃兒往人家水井裡扔幹樹葉,害得人家可打撈了些時候。他爹剛打他兩下,就被他嬤嬤護着了。”

何氏笑了,說春蘭,“男娃兒皮實,有什麼關係。”

低下頭去逗吳耀,教他以後不準做壞事兒,做壞事兒大舅舅不喜歡,小舅舅也不和他玩兒等等。吳耀乖巧了點頭。然後從何氏懷裡溜出來,跑去扯虎子,“小舅舅,陀螺……”

虎子扯着他,一本正經的教訓他,日後不講往人家水井裡扔樹葉子,吳耀乖乖的點頭,虎子一副很滿意的模樣,扯着他去雜物間兒找玩具去了。

李薇失笑,這兩個,訓人和被訓的,怕心頭都不甚明白呢。

※※※※※※※※※※※※※※※

自賀府一行人離了宜陽約十來日後,便有賀永年沿途寫的書信往家中送,多是寥寥數語報平安,又或路過哪裡,看到當地的小玩藝兒,買來給家裡幾個小的。偶有長一點些的篇幅,比如路過哪個先賢聖蹟,亦或名山大川時,但這樣的情形極少。李薇猜他心頭肯定也是擔心賀蕭的吧。

又恨又有擔心,這種滋味兒約摸是不好受的。

直到十一月初,再次接到他的來信時,他們已進了京城,說是一行人住進了孟府的別院之中,而早先遊歷到宜陽爲賀蕭治病的老大夫,也已找到,正是京中最大醫館之中的坐堂大夫,說有孟府出面一切都順,讓家人不要掛心等等。

宜陽天氣寒冷起來,想必京中更冷,李薇代筆替爹孃寫回信,自然又加了許多自己已想說的話。

小玉的親事終於定下,迎親就在年後二月裡,比春杏早一個月。自小玉跟春桃當面發生口角之後,李家姐妹對她自是薄了一層,她自己也臊得慌,極少再到李家去。

小玉這宗事兒定下來後,一家人齊齊鬆氣兒,彷彿是自家的大事兒落捶定音一般。都笑春桃這宗鬧心的事兒可算是過去了。

天愈來愈冷,春杏也不耐煩往外多跑,最近鋪子裡提起來一個上了年歲的老掌櫃,行事很正,爲人也忠厚,春杏有意放手讓他多管着些,便窩在家裡時間愈來愈長。

武睿一向是春杏在哪兒他在哪兒,自然在李家的次數愈來愈長。

何氏幾次跟春杏說,“睿哥兒天天也不讀書,不該早些回去準備迎親的事兒?”

春杏說,“我讓他學着做生意呢。到迎年月裡再回去也不遲。”

李薇知道兩人才不說是生意呢,而是一回她去春杏屋裡找東西,隱約聽兩人說宅子什麼的。

莫不是四姐要在縣城裡買宅子另住?愈想愈有可能,她的鋪子坊子都在宜陽,成親後不住縣城難不成回臨泉鎮住?

可是這買宅子的事兒,那家的老太太能同意?

果然沒過幾天兒,武睿便天天在外面跑兒,有時,哪天天氣好,春杏也跟着去,回來後便鑽到偏廳裡嘀嘀咕咕。這還是何氏原先訓過春杏幾回,還沒成親呢,也不知道避諱,春杏哼哼着,一院子人呢,有什麼避諱不避諱的。

不過,自此之後,兩人便把商議的場地從春杏的東廂房挪到偏廳去了。

日子久了,何氏也聽過一兩句宅子的話,便問春杏的打算,春杏便說,“宅子現在看好,先買了,先在他們家住段日子,若是來回跑,顧着生意實在太累人,我們便搬過來。”

李薇不禁懷疑春杏說這話的真實性,她現在的個性真能爲了所謂的規矩,把自己捆在臨泉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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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章 被訂親了

日子緩緩流過,李薇十四歲的生辰過了,賀永年二十歲的生辰也過了,又一個新年一步步近了。

臘月十八這天,天蒙亮便開始下起微雪,那像鹽粉一樣飄下來的雪花,越來越大,在半晌午時,終於變成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午飯後,何氏將把偏廳裡的炭盆燒得熱熱的,問李薇,“年哥兒上回來信是哪一日?”

“初二。”李薇歪在靠窗的塌子上看書,雪光隔着窗紙透進來,格外明亮。許是屋內碳盆燒得太旺的緣故,她混身暖洋洋的,沒什麼力氣,聲音也有氣無力的。

何氏看看外面的飄飄揚揚的大雪,擔憂的道,“也不知道京城下沒下大雪,他知不知道及時添衣,大冬天的,又是將過年,得了風寒……呸呸呸……萬一凍着可就糟了……”

李薇笑起來,“娘,他二十整了。擔心什麼?”

“唉”何氏憂心的嘆口氣,去找針錢籮筐,雪光明亮,正好可以做針錢。

李海歆從放糧的宅子裡轉了一圈,冒雪回來,說窗子什麼的都無礙,讓家人放心。何氏和李薇都笑,有什麼不放心的,前兩天剛去過,再者還有人專門看守着,漏了風雪,他們會不派人來說一聲?

虎子想去院中玩雪,何氏不許,他有些無精打彩,趴在桌子上,玩着幾顆磨得光亮的小石子兒。李海歆要教他下大梁,若是往常,他肯定高興得很,這會兒也只是動了動身子,繼續玩自已個的。

何氏看李海歆換了衣裳,在屋裡來回轉圈,左右是坐不住,便笑,“給你派個活兒趁着這炭火旺,去找幾根勻稱的甘薯來給我們娘幾個烤甘薯吃”

李薇聽到這個,也有點了興致,放下書笑道,“爹快去拿甘薯,我也想吃烤甘薯。”以往在李家村的時候,下大雪時,一家人圍聚着一個炭盆,一邊笑鬧,一邊烤甘薯,那焦甜的香氣惹得春杏往往等不及甘薯完全熟透,便嚷着要吃。

幾個姐姐便把幾個最小的,挑出來,讓她和春杏年哥兒先過嘴癮。

李海歆應了聲,披上他半舊的大襖子,去了廚房那邊,不多會兒用小簸籮端來十來個手腕精細勻稱條長的甘薯來。

挑幾個略大點的放在碳盆旁邊兒,另有幾小點的仍留在簸籮裡,放到院中,笑道,“凍甘薯也甜得很。坐在熱炕頭,吃着凍甘薯,那滋味兒和六月天裡吃了冰一般,心底爽快着呢。”

何氏笑他,“要吃你自己吃。孩子們吃壞肚子呢。”

虎子一見烤甘薯,也來了精神,圍在一旁等看。

紅紅的炭火上面,放了一舊瓷盆,裡面還有一些碎瓷片,將甘薯放在上面,上面再扣上合適大小的瓷盆,慢慢煨着,等有焦甜的烤甘薯香味兒傳來,便把上面扣着的瓷盆拿下來,翻動一下。因裡面墊着的碎瓷片受熱後,也起到一定的烘烤作用,這樣烤出來的甘薯密汁四溢,比單純扔在炭火之中烤出來的,外皮焦黑焦黑的那種,好吃得多。

濃香的烤甘薯味道散發出來,虎子鼻翼一鼓一鼓的,一副小饞嘴模樣。

風雪之中,院門隱隱響起,李薇側耳聽了聽,有些不確定,以爲自己等書信等太久,出現了幻聽,“砰砰砰砰”又是幾下,隱隱傳來,何氏疑惑直起身子,挑簾去看,“別是誰敲門兒吧?”

在西偏房之中歇着的黃大娘和青苗二人,此時已聽見敲門聲,青苗穿了大襖子跑去開院門兒,院外正是冬生,撐着一把黃色桐油紙傘,鼻尖凍得通紅,見了青苗,從懷中掏出一封來,“二少爺來信了,快給老夫人送去吧。”

何氏見青苗去開門兒,便立在門口看,隔着大雪,看不清來人,隱隱聽到一句二少爺什麼的,猜可能是冬生,便讓他進來暖和暖和,冬生在院門口答道,“還有信往府裡送呢,老夫人您歇着吧。”

何氏一聽有信往賀府送,便住了口。

青苗上了院門兒,急步匆匆向偏廳走來,李薇這時也了門口,這封信隔的時日可不短,不知道那邊有什麼新情況沒有。

入手是厚厚的帶着潮溼雪氣的一封信,李薇詫異了一下,這次信的好象份量挺足的。

虎子跑過來磨李薇,“五姐,我要看哥哥的信。”

李薇扯他進屋,點他的額頭,“三字經都沒學完,你還看信呢”說着把虎子往何氏那邊兒一推,自己坐在桌前拆起信來。

大信封拆開,裡面還有小信封?李薇挑挑眉頭,看那信封上寫着“梨花親啓”幾個大字兒,悄悄撇過另外三人,呵呵一笑,把那封信納入袖子裡,心虛的解釋,“好象是找到好書了,列了張書單給我。”

一邊將另外幾張信箋展開,開始念,“大姐、姐夫……”李薇愣了,這是小舅舅寫來的信?往下翻了兩頁,纔是他寫來的。

何文軒在他小時候不過指點過幾回他的字,兩人的字跡倒是極象的。

李薇向何氏李海歆笑笑,準備接着先念何文軒的信,一目十行掃過,突然她彈跳起來,膝蓋重重磕在桌腿上,將上面的茶杯撞翻,茶水淌了一桌子,將虎子的衣袖浸溼。

“你這孩子怎麼冒冒失失的……”何氏連忙去拉虎子,嘴裡埋怨着。

“梨花撞疼沒有?”李海歆也忙站起身子,看看李薇一手捂着膝蓋,愣愣怔怔的盯着信看,眉頭擰起,“文軒信上說了什麼?”

春杏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年哥兒來信兒了?”

李薇立時回神,將何文軒的信往桌上一扔,“……讓,讓四姐給你們念。”說着抱緊袖子中那封給自已的信,悶頭衝出偏房。

春杏差點被她猛然挑開的門簾打到鼻子,沒好氣兒的叫道,“死丫頭,冒冒失失的幹什麼去?”

迴應她的李薇快速消失的背影。春杏向菊香蘭香擺手,“你們回房,把炭盆升起來,待會兒要小睡。”

菊香蘭香應聲去了,春杏這才挑簾進了屋,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和幾頁信箋,挑了挑眉,快步過去,將信紙拿起來,剛掃了幾行,也是一愣,何氏與李海歆被她這模樣弄得心頭一沉,“文軒信中到底說了什麼?”

春杏搖頭,繼續往下看信,直到將兩人的書信都看完,才擡頭看李海歆與何氏。兩人心中更急,一個個都是這模樣,莫不是年哥兒和何文軒在京中出了事?

正要發話問,卻見春杏“哈哈……”的暴笑起來,將信紙揚了揚,“小舅舅太……太鬼了,太鬼了……”

李薇將跑到西廂房時,聽到春杏的暴笑聲,彷彿身後有人追趕一般,加快腳步,一頭扎進屋內,反手將門閂緊。

身子抵在門後,回想方纔信中的話,那信中說,“……年哥父親病情好轉……適逢邱大人回京述職,岳父大人設宴,……二人皆喜年哥兒聰慧,贊其胸襟心性……”後面的大致意思便是這位孟大先生喜好爲人作媒,要爲年哥兒挑一門好親事。邱大人是他的門生,自然附和。

三言兩語便說到何文軒頭上,聽聞李家尚有一女現年十四,極聰慧可愛,堪爲良配,便當場做個牽線之人……,賀蕭應允,何文軒在信中說,“……此二人,一人岳丈,一爲上峰,推之不卻,弟只好越俎代皰……”下面還有一些望何氏李海歆不要責怪的話云云。

李薇記不清楚信的內容,但是整封所傳達出來的基調,卻十分清楚,那便是何文軒在宴上,當着邱大人與他的老泰山的面,實在推脫不了,不得已才替何氏與李海歆做主,應下這門親事……

李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小舅舅用一招。他真是不得已和無辜纔怪了呢※※※※※※※※※※※※※※※

春杏暴笑一通後,將信念於李海歆何氏聽,兩人愈聽愈驚,最後雙雙呆住。

春杏將信念完,展開年哥兒的信欲往下接着念,看李海歆與何氏的模樣,便合了信,伸手倒了兩杯茶,往二人面前一推,“爹和娘不贊同意小舅舅的做法麼?”

李海歆率先回過神來,苦笑,“這實在是讓人吃驚,梨花和年哥兒,連個苗頭都沒有……這親事還居然就做定了?”

春杏在一旁悶笑,沒苗頭纔怪。

何氏也回過神來,讓春杏再把信念一遍,過了好半晌才道,“這……文軒這真是……”

春杏強壓着笑意,倒了杯茶,自己慢慢的喝着,“爹,娘,讓我說呀,這事也沒什麼不好不妥當的。梨花和年哥兒怎麼了?他早出了咱家的家譜了,小舅舅信中不也說了,那位孟先生也說,自古陰差陽差成就好姻緣梨花還配不上他不成?再說了,小舅舅現在已做主把梨花的親事都做下了,還有這兩位大媒人,一位是四品知府,一位是當朝有名望的大儒,年哥兒他爹也是當場應的,爹孃難不成想讓小舅舅爲難,毀了這門親事兒?……不說這保媒的是兩個大人物,單說毀親這事,那傳出去也不好看呢”

“……再說,年哥兒那爹即然應了,難保沒有借靠着小舅舅的心思,他能痛痛快快的答應毀親?”

何氏被她左一句“毀親”,右一句“毀親”,吵得頭痛,伸手拍她一下,“我腦子亂着,你別給我加勁兒去看看梨花。”

春杏笑嘻嘻的拍拍手,“好,我這就去。……叫了那麼多年哥哥,現在該他叫我四姐了,想想就痛快,哈……”一面說着一面笑咯咯的出了偏廳。

春杏出去後,何氏把虎子也打發出去。

與李海歆相對無言坐了半晌,感嘆,“這個文軒……”要說這消息給她的大多還是震驚驚訝,何氏心頭倒沒有多少牴觸,自小養大的孩子,日後能長長久久的守在身邊兒,那可不是她早些年一直盼望的麼?

李海歆難免會往深想想,比如這鄉親鄉俗,外加有人會不會傳流言閒語的事兒。心頭卻不如何氏輕鬆。

何氏看他不接話不出聲,眉頭輕皺,“你不同意?”

李海歆撇了她一眼,“你同意?”

何氏笑笑,“不同意能咋着?文軒都做了主了春杏方纔不也說了,這做媒的還是兩個大人物呢……”

李海歆輕嘆一聲,“我去睡會兒。”說着起身出了偏廳,向正房而去。

何氏在偏廳小坐了一會兒,愈往深裡想,心中的驚訝愈少,高興愈多。年哥兒那性子,若是娶個不知根知底兒的,委屈了他不說,萬一將來娶妻不賢,自己可不是負了佟氏的託付?再有梨花也十四歲了,自小一家人把她棒在手心裡,姐姐們吃過的苦,她是一樣也沒償過,愈發不想讓她嫁了人後,受一丁點兒委屈了。

自小到大,年哥兒對梨花那可是沒得說,若說年哥兒給她委屈受,那肯定是不會的。唯一的一點是她對賀府不滿意,有佟氏的遭遇在前,又與賀府夫人見了幾回面兒在後,愈發覺得她是個面慈心狠的人思量了半晌,何氏終就一嘆,“大不了將來成了親,與他們分府住,也沒什麼”

說着起身向後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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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進了西廂房便咭咭咭的笑將起來,奸詐無比。李薇剎時想起很小的時候,四個姐姐頭抵頭趴在土炕上,分食藏起來的白麪卷子的情形,那是一種騙過敵人而洋洋得意的笑。

“這下,你不擔心了?”春杏笑得臉色泛紅,眼睛晶晶亮,白晰的臉上帶着異樣豔麗的神彩。

她接過李薇遞的茶,喝了一口,點評道,“最鬼莫過小舅舅,竟然使這樣的法子,快刀斬亂麻……我猜這是他故意設的局,年哥兒父親即使是心有不願,當着那兩個人的面兒,他還能說一個不字?”

李薇也笑着點頭,春杏猜的應該不差,這才象小舅舅出手什麼佟蕊兒方碧瑩,統統都是浮雲,這二人現在怕是還被矇在鼓裡呢。

春杏看她雖然嘴角含笑,卻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笑得暢快,不滿的推她一下,“小小年齡,偏偏裝得老氣橫秋。”

李薇白了春杏一眼,心說,人家這個叫矜持,你懂不懂?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春杏立時收了笑意,向李薇眨了眨眼睛,故意大聲道,“梨花,你這個死丫頭倒是說句話兒這可是小舅舅應下的,你……”

李薇配合春杏演戲,半伏在桌上,以手圈頭,做羞怯狀,實則她已忍笑忍得滿臉通紅。

春杏很滿意的一笑,伸過過來推扯她,“你給我起來”

何氏聽見廂房的聲音,加快腳步,進屋時,春杏正扯着裝死的李薇,她忙唬着臉斥春杏,“你給我住手。”

走到春杏跟前兒拍她一巴掌,“人人都跟你一樣?”

春杏咕噥,“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嘰嘰歪歪的,一點也不爽利。”

何氏氣笑了,又拍她,“你給我住嘴妹妹年紀小,臉皮薄也是有的”心中又加了一句,何況那人還是年哥兒,自小抱她大的,不自在也屬人之常情。

春杏撇着笑,依了桌子坐下,笑嘻嘻的盯着李薇,一副喝茶看好戲的模樣。

何氏拍拍李薇的頭,聲音緩慢,極盡慈愛,“梨花,來,跟娘說說,這個事兒你心中到底咋想的?”

李薇臉上的笑意收不回去,不敢擡頭,便趴着不動。落在何氏眼中,便是她害羞臉皮兒薄,便以追憶往事的音調說道,“年哥兒啊,要論人才那可是頂頂好的,他呀,小時候可是最疼你了……”說着說着,便將賀永年小時候做過的事兒又絮叨出來好多,有些事兒李薇是記得的,有些事兒卻因久遠忘記了,或者當時她沒留意,爹孃卻留意上了。

一時有些感嘆,同樣的歲月落在不同人的眼中,總是會有不同的記憶。

春杏在一旁笑紅了臉,不時插嘴,說些她也記得的往事。

何氏最後說道,“……娘先前還愁給你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呢。你小舅舅這宗事辦得雖讓人吃驚,細想想,倒也沒什麼不好。年哥兒自小與你們姐妹幾人一起長大,可是再知根知底不過了,旁的不說,成親後不受夫婿的氣,那是一定的”

李薇感嘆她孃的想法轉得真快,這才說了不多會兒,已變夫婿了……

擡起笑紅的臉兒,擡眼掃過何氏,輕聲說了句,“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春杏在一旁毫不掩飾的“嗤”了一聲。

何氏趕快拍打春杏,似是怕春杏將她嚇壞了一般。然後笑眯眯的看着李薇,上下打量着,李薇被何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臉兒過去。

春杏不滿的敲下她的頭,跳起來,“我去給大姐二姐和三姐送信兒。”說着往窗外瞄了眼,“大雪天正好沒事兒,咱們家這一宗大喜事兒,可得好好的樂呵樂呵”

“嗯,好。”何氏看李薇雖羞怯,卻還是點了頭,喜滋滋的站起來,“你在這裡陪陪梨花,我去張羅。”說完挑簾匆匆去了。

春杏望着何氏的背影,又瞪了一眼方纔裝羞怯裝得十分逼真的李薇。

李薇忙求饒似的向春杏一笑,“四姐,把這事兒全推到小舅舅身上不好麼?你可別再跟咱娘說什麼”心理關口不好過,這是她之前正擔心的,現在何文軒都攬了去,何必多生枝節。

春杏沒好氣兒點她的頭,“你當我不知道輕重麼?不過……賀府那邊的人現在應該也知曉了吧?”

李薇臉色正了正,點頭,“應該是吧。冬生送信時說,要往那邊送呢。估摸着已經知道了。”

春杏長嘆一聲,“那一府的人啊……”

說着又隨手敲她一下,“那一府的人,可是比武家的老太太太太還惹人厭,你將來若是敢讓她們欺負了,你別說是我妹子。”

李薇忙點頭,向春杏打保票,“四姐,你放心。她們害了佟嬸嬸,我心裡惱她們惱得很呢,若是敢欺負我,我就要她們好看。”

春杏撇了撇嘴,似是在懷疑她這話的可信度。

何氏到前廳,先安排菊香蘭香跟着給跟春杏趕車的小廝去三個女兒家報信兒,又去了正房,李海歆在窗前塌上歪着,雙眼大睜,並無半點睡意。

屋中炭火不旺,他也沒蓋個被子,何氏上前推他,“這是幹啥呢?”

李海歆坐起身子,“沒幹啥。別不過來勁兒唄。”

何氏捂嘴兒笑笑,“我也有些別不過來。不過,再往深裡想,這也沒啥。年哥兒入過咱們家家譜,可早七八年都出得乾乾淨淨的了。若他是那種不念舊不念情的孩子,早把咱們忘到天邊兒去了——這七八年還能時不時的見着?”

李海歆插話道,“若真是這樣,反倒自在些”

何氏拍他一下,“你快起來吧。只顧着心頭自在了,也不想想女兒將來的日子年哥兒差不多是我一手養大的,梨花嫁給他我放心得很……我叫人送信兒春桃春蘭春柳三個了,三人肯定高興着呢。你別板着臉,讓幾個閨女心頭嘀咕,又惹梨花往旁處想……”

李海歆應了一聲,下塌穿鞋,穿到一半兒又愣住了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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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關於這個梨花和小年同學兩人能不能成親的事,我在明代話本小說上找了那麼一個相似的例子。也認真查了《明代社會生活史》,以及《大明律》中的相關規定,那個,雖然沒有找到此類情況屬合法,也沒找到此類情況屬違法,所以,嘿嘿,那啥……咱們就當合法吧。嘻嘻。

145章 誰算計誰

賀府。

“夫人,”石夫人的大丫頭秋月掌了燈,輕輕叫了一聲,“夫人,晚飯……”

石夫人以手支頭從頭,另一手不耐煩擺了下,“大少爺呢。”

“大少爺午飯後出去了,說是妙音樓裡來個新……”秋月沒再說下去。

石夫人深深嘆了口氣,“去讓東子帶他回來。”

秋月應了一聲,輕手輕腳的出去。屋內燈光通亮,石夫人掃過案上那封薄信,良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到是會見縫插針吶……”

另一名大丫頭春月上前遞了杯新茶,輕聲道,“夫人,是不是有人把您要給二少爺訂親的事透到京裡了,所以他才……”

石夫人眼半閉了閉,好一會兒才說,“你去查查。看看是不是冬生這小子。”

春月輕應了一聲,又勸道,“夫人,該用晚飯了。這件事兒只有等老爺回來了,再做計較。”

石夫人諷刺一笑,輕輕吐出兩個字兒,“老爺……”

春月怔了下,不敢再搭話。

石夫人頓了下,“去青蓮的人還沒回來?”

“是,”春月忙躬身回話,“許是看今兒下大雪,舅老爺留他們了。”春月口中的舅老爺是石夫人的內弟,在青蓮縣是個不入品的典史,官雖無品,卻有點小實權,主管緝捕和監獄。他有一女,現年十五歲,石夫人原先便打着將這個內侄女配給賀永年的主意,所以這兩年倒也沒怎麼正經的給他說親事。

賀蕭有時提及,她倒以賀永年不願的話,將這事推一推。沒成想,竟然成全了他的好事他平素裡裝得什麼事兒都沒有,一點端倪瞧不出來,竟然一出手便直接訂了親。

想着,想着,突然冷笑一聲,以很輕很輕的聲音道,“平妻也是妻。”

她聲音太輕,春月沒聽清楚,正欲再問,石夫人已站起身子,“擺飯。”

春月忙向外面說了一聲,遊廊裡立時有了響動,她將披風給石夫人披上,拎着燈籠出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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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何氏派人送去的信兒,春桃春蘭春柳大吃一驚,三人幾乎在得了信兒的同時,便叫了馬車,往李家趕。

春蘭的大着肚子,已快生產,吳旭不放心,便跟着過來,路上與春蘭提及原來在李家村時,年哥兒與梨花老去魚塘給他送飯,並兩人一起遊玩兒的情境,春蘭失笑,“那個時候都小着呢,哪裡會想許多?不過,年哥兒自小格外偏疼梨花倒是真的”

吳旭也說不出哪裡有不同,反正覺得不象單純的小孩子玩樂。

到了李家後,李薇被四個姐姐圍着打趣兒,還好春杏嘴巴很嚴實,雖然幾次看她都想說出實情,卻最終還是閉了嘴巴。

因爲沒有春杏透實底兒,李薇只需裝作一副羞怯模樣,以不變應萬變,對付姐姐們的打趣兒,突然鼻子一癢,她不由自由的打了幾個噴嚏,“啊啾……啊啾……”

何氏前院過來,隔窗聽見,“梨花是不是受了涼?”

李薇忙搖頭,“不是呢,娘。”

屋裡炭火燒得旺,暖融融得,她渾身包得也象糉子一樣,怎麼可能會受涼?咕噥一句,“肯定有人說我壞話呢。”

春柳笑嘻嘻的道,“莫不是年哥兒和小舅舅在說梨花?”

李薇撇了三姐一眼,皺皺鼻子不作聲。她現在的興奮勁兒已經消下去了,剩下的擔憂倒是多些。畢竟這事兒是小舅舅乍然促成的,賀府那位大夫人應該是不高興的——雖然她不知道她爲什麼不高興。或許是因爲她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或許是不喜歡她,或許是單純的不想讓他過得好……都有可能。

“梨花想什麼呢?”春桃看她臉上的笑意斂了,輕推她一下,認真的盯着她的臉看了看,神色忽然正重起來,“你,是不是不願意?”

李薇在春杏嗤笑出聲之前,趕快否認,“沒有啊,大姐。挺好的。”

“挺好,什麼挺好?”春蘭也過來逗她。

何氏看天色已晚了,便催幾人去吃飯,吃完飯各回各家,春桃春柳都說不回去了,自家小妹的親事就這麼定了,一定要在一起好好說說話兒。

春蘭也說不回去,卻被何氏駁回,“你大着肚子,誰照看你?回去讓你婆婆照看吧。”

吳旭娘與何氏因春柳的親事在一起處得久了,兩人有時會開些玩笑,說話隨便得多。

春蘭笑笑,撫了撫肚子道,“好,你姥娘不歡迎咱,咱回家找你嬤嬤。”

夜裡春柳和春桃在李薇的西廂房睡下,李薇把牀讓給姐姐們,兩人一邊逗着四喜和五福,一邊與李薇說着閒話兒。

說着說着便轉到賀府去了。

春桃嘆息,“年哥兒是個好的。可是將來你到那府上,可是有說不完的麻煩事兒。”

春柳不以爲然的道,“有什麼麻煩的?人家敬咱一尺,咱回敬一丈唄。梨花,反正咱娘與那邊可沒什麼交情,你也不用顧很多,旁人欺負你,你就加倍欺負回去。可別學大姐”

李薇笑着點頭。

春桃看小妹輕軟頭髮披在肩頭,一副嬌小女兒世事不知的憨態,拍了春柳一下,失笑,“那是多久以後的事兒了,現在說它幹啥?”

春柳逗着五福,一笑,“早說早知道唄。你當成了親還跟在家時一般,有爹孃疼着,姐姐護着?”

“是啊,梨花就是太焉了一些。”春杏推門進來,身後跟着菊香蘭香抱着她的被褥。

李薇忙往一邊挪了挪,一邊向春杏道,“四姐,我知道了。”

嫁人自然與做閨女不同,這個不同,也可以看作是兒時與長大的不同吧。她知道日後的路會比過去的十四年難走的得多。

春杏一笑,拉她躺下,讓菊香蘭香兩個出去,“不用守夜了,都去東廂房好好睡。”

兩人和青苗三人掩好門出去了。

※※※※※※※※※※※※※※※

柳氏得知這個消息是在兩天後,雪已停止,天空放晴,白皚皚的雪開始融化,天氣愈加的冷。

佟府管家從街上回來,帶來賀永年與李家小女兒定親的消息,驚得柳氏將桌上的茶水打翻,“你說什麼?”

佟富只好又重複了一遍。

柳氏立時覺得氣血上涌,“老爺知道麼?”

佟富搖頭,“還未向老爺稟報呢。”

柳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去,跟老爺說說吧。他現在大了,有了依靠,不把這個舅舅放在眼裡了,這樣大的事兒,也不寫封信來說說。”

佟富出了廳,往書房去,依秋依冬揮退了其它人,一人給柳氏順氣兒,一人給倒茶。

待柳氏喝了兩口茶,依秋才細聲細氣的勸,“夫人,您消消氣兒。”

“這氣我如何消得了?”柳氏氣憤的將杯子往桌上一頓,“以你們老爺出海回來掙的家當,在州府落得了腳,在京城也落得了腳,再不濟,回老家也是個落葉歸根,衣錦還鄉,偏偏在這裡落了腳,不就是爲了他?他現在倒好,那一家子發達了,可着勁兒往上貼靠”

依秋依冬不敢說旁的,只是一味的勸柳氏消消氣兒。

佟蕊兒從自己的閨房之中出來,剛轉過院門兒,瞧見幾個丫頭婆子聚在一起,靠着院牆說什麼說得起勁兒,向身後兩個丫頭擺擺手,悄悄的湊過去,一個在柳氏房外侍候的婆子正說着,“……表少爺與李家那個五個小姐定了親,夫人不高興呢,當差都小心些……”

“什麼?”佟蕊兒暴喝一聲,把那幾個說閒話的下人嚇得渾身一抖,趕快過來給佟蕊兒磕頭認錯兒,哀求,“大小姐我們不敢了,您千萬別告訴夫人……”

“你說,剛纔誰和誰訂親了?”佟蕊兒對這幾人的哀求置若罔聞,厲聲喝道。

那婆子自然知道柳氏私下裡提過想要把大小姐配給表少爺的話,看佟蕊兒暴怒,愈發不敢說了,只是不停的磕頭求饒。

“她不說,你說”佟蕊兒氣極,一腳踹在磕頭那婆子身子,指着另外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丫頭喝道。

那小丫頭早被嚇得面無人色,哆嗦着將方纔聽到的閒話說了,“是賀府的表少爺與李家那個梨花小姐,說是在京城由什麼大人物牽線,親事已做下了……”

“蕊兒。”柳氏得了佟蕊兒身邊丫頭的抱信兒,匆匆趕到,極嚴厲的喝了一聲,“快給我過來。”

小丫頭的話如冬日驚雷,在佟蕊兒心頭炸開,驚惶向柳氏求證,“娘,這,這不是真的吧?”

柳氏將佟蕊兒的小手合在手掌心暖着,拉她往廳裡走,一邊淡淡的道,“什麼真的假的?”

佟蕊兒因柳氏這語氣,心中又升起希望,聲音中帶着歡喜急切,“娘,這事不是真的,對不對?表哥他沒定親,對不對?”

柳氏不置可否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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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章 武睿春杏

轉眼便是新年,賀永年因賀蕭的病情,不能回來過新年。

李家自接到何文軒送來的“小炸彈”後,忙亂了幾日後,便也安靜下來。李海歆從初始不怎麼表態,到後來,私下與何氏說起這事兒時,語氣神色都鬆動了許多,象是解了心結。

春桃那裡幫着石頭娘準備小玉的嫁妝,又加上年節,格外忙一些,有時春杏會把她的兩個丫頭遣過去幫忙,其實是擔心小玉在嫁前又給春桃找氣受,春桃自已個兒悶在心裡不說。

還好菊香蘭香去了五六天,回來都說小玉這些日子很安份,整日窩在屋裡繡衣,除了吃飯基本不出門兒,嫁妝也讓石頭娘看着辦,沒有多要求什麼,又說方碧瑩找過她一回,兩人在廳中說了半個時辰不到的閒話,便散了。

春杏問,“她沒說過五小姐的事兒?”

菊香與蘭香都笑,“我們沒聽到。若是有話說,也不會當着我們的面兒說吧。”

春杏便讓她們兩個再去時,沒事和小玉的丫頭套套話兒,聽聽方碧瑩與小玉都閒話了些什麼。

李薇笑嘻嘻的道,“四姐,你現在可算是草木皆兵了。”

春杏沒好氣的敲她的頭,“我這是爲誰?”

李薇自然知道是爲了自己。這信送到宜陽,現在也有十日了,賀府方府佟府均沒有人上李家來問個究竟,這種安靜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方碧瑩若說沒資格上門兒問,佟府佟維安是他親舅舅,總該來問一問的吧?

二十八日這天下午,菊香蘭香回來,說石頭娘不讓這二人再去了,東西都收起來,也該過年了。

又說,“大小姐的婆奶奶和弟弟一家三口都來了。”

何氏早知道石頭娘打算在春桃這裡過新年,這回把近親接過來,怕是將來小玉送嫁,也是從春桃石頭的這宅子裡送走。

春杏有些不高興,“這不是把大姐的宅子當他們自家的麼?”

“行了,天天就數你會挑刺。”何氏瞪她一眼,出了春杏的房間,私下也憂心石頭娘不會想把這宅子變成自己的吧?

春杏還撅着嘴在屋中生氣,李薇只好東拉西扯和她閒話兒,被春杏三言兩語又拐到春桃婆奶奶和弟弟弟媳一家子過來的事兒上。

李薇看春杏氣不消,想了想便說,“四姐,你還沒嫁呢,自然說得輕巧,現在大姐婆婆又沒明說,只不過來大兒子家裡過個新年,這也不許,那她可就真拿住大姐的把柄了。要說在這裡把小玉嫁出去,好象旁人家也有例子,再說這兒離鎮上近,新娘子路上不受罪唄。這事兒只是猜測,又沒說透……反正當老大就是吃虧唄。”

春杏也沒再說什麼,只是仍然一臉憤憤不平。

正月初三新姑爺上門兒,武睿在二柱和另一個下人的陪同下,在近午時到了李家。趙昱森家中忙碌,何氏便叫了吳旭與周濂來做陪。

好幾年沒見二柱,他如今有些發福,聽說娶了一個模樣不錯的鄉里閨女,生有一男二女,日子過得也很不錯。

他先與李海歆何氏見過禮,見過春杏後,又過來向李薇道喜。李薇對他倒有兒時的親切在,也客套了兩句。

二柱進了廳中,與李海歆感嘆,“梨花一眨眼都這麼大了,我也老嘍。”

李海歆笑,“你在我面前說老,可不是笑話我?”一面又給另外一人讓座兒。

李薇在廳外聽見李海歆的感嘆,偏頭去看何氏,雖然日子漸好,那些爲一口白麪而操勞的日子早已遠去,可何氏的鬢角還有染了一抹霜白。不覺眼圈一紅,竟然呆住。

何氏也正因李海歆的話感嘆,回頭見她紅了眼圈,走過來拉她,“這有啥好哭的,爹孃不老,你們能長大?”

春杏也跟着進了偏廳,拍虎子一下,“你也快點長大吧。”

虎子不滿意的瞄了一眼春杏,“四姐,我往前就六歲了。長很大了。”

春杏又點點他的頭,“以後你給我懂點事兒你五姐三歲的時候就會幫家裡掙錢了。”

虎子一向最怕春杏,小臉兒一垮,偏頭去不作聲。李薇忙去哄他,又教他來年去學堂乖乖讀書,考個秀才狀元,就比五姐厲害了等等。虎子悶悶應了一聲,跑出偏廳去找兩個姐夫玩。

春杏嘆了口氣,“過了年再買兩個丫頭來,給娘使喚。莊子裡你也勸着爹,再找兩個年輕力壯的管事兒吧,別什麼事兒都自己去操心。”

李薇點頭應了一聲。不知道春杏是不是想起剛剛過去的除夕之夜,一向熱鬧的家裡突然只剩下她們三個承歡膝下。——再往前的新年,春杏也會不在。只有她與虎子,也許再再往前,只有虎子一人陪着爹孃了。

她想了想,便和春杏說,“四姐,等年過去後,莊子裡事兒,我代爹管着吧。”這些年,她只管着出點子,莊子裡的大小事兒,還是李海歆在管着在操心。

春杏斜眼兒笑笑,“你能行?”

李薇撇嘴,好象無所事事太久,連春杏也小瞧她了。——不過,她確實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可種地又沒什麼難的,從理論上來說,她比李海歆的經驗更豐富呢。

重重點頭,很豪氣的說,“我行。”

春杏笑了笑,“好呀。那回頭爹孃不許,我給你幫幫腔。——你也再買兩個丫來,青苗太小了……”

青苗端了湯水過來,先讓姐妹二人墊肚子,剛走到門口,聽見這話,很委屈的叫道,“四小姐,我往前就十三歲了……”

春杏瞪眼,“十三歲頂個什麼用?就這麼說定了,來年再買兩個精幹的丫頭,幫你管些莊子裡的事兒。青苗還近身侍候你。”

青苗對春杏按排還算滿意,鬆了口氣,臉兒上帶笑,手腳輕快的盛湯給兩人。

李薇也笑,自古誰掌財權誰說話作數。春杏這一通安排,不用爹孃出錢兒,連個商量也不用了。

與春杏說起這個來,便又想到原先她打探過的荒地。請幾個姐夫幫她打聽,最終還是武睿在臨泉鎮與宜陽縣之間的路上,來回走動時,發現有一片大荒地,確定的是一大片沙地,至於沙到何種程度,她還沒去看過,聽武睿形容,上面只有乾枯的雜草,至於附近有沒有水源等等,現在不知道。

另外,吳旭娘倒說她們村子以北,也有一大塊荒草地,因爲實在荒得太狠,這麼些年也沒人開它,偶有誰家壘院子,需要用泥土,便過去拉過兩車。撅得溝溝坎坎的,也不太平整。

這兩塊地,等開了春便去瞧瞧,正好,她從李海歆手時接過這掌管莊子的活兒,也有利於她及時做決定和安排各項事宜。

※※※※※※※※※※※※※※※

午飯過後,武睿不出意料的又醉了,春杏不滿的各嗆了吳旭和周濂幾句,扶着他去客房歇息。

吳旭和周濂也不惱,都笑春杏,“聽咱爹說,新婿上門兒,可沒有不醉的。”

武睿臉色通紅,幾欲滴出血來,聞言向兩人呵呵一笑,用春杏的話說,便是有說不出的傻氣。

客房安置在前院東廂房,武睿走到通往後院的小月門處,腳步一偏,便拐了進去,春杏扶不住他,踉蹌了兩步,便跟着進了小月門,瞪他,“不好好歇着,去哪裡?”

武睿偏頭過去,朦朦朧朧中,有縷縷香氣鑽入鼻腔,春杏瓷白的臉兒上,彎彎的柳葉眉、烏黑的杏仁眼,秀氣的鼻樑,雖然語氣不善,可臉上卻沒有多少怒容,脣角微翹着,掛着一抹憂心。

不覺伸掌覆蓋在扶在胳膊上的纖纖玉手之上,“……春杏……”

春杏擡頭,正對他酒後不甚清明的眸子,透着毫不掩飾的熱烈,臉上一紅,扶着往面兒走,嘴裡嘟噥,“你就現不完的眼。”

同時又不甘示弱的在武睿胳膊上擰了一下,武睿吃痛,粗粗的眉毛皺在一起,覆在春杏手上的大掌卻沒移開,春杏氣餒的道,“我也瘋了,跟個喝醉的人一般見識。”

扶他到進了自己房中,菊香蘭香在前院瞧見姑爺往月門兒處拐,便知他是想去四小姐的閨房。趕忙將醒酒湯端着從穿堂進了後院。

何氏看着兩人消失在月門處的身影,嘴張了張,最終沒說話。

吳旭與周濂對視輕咳,找了個藉口回廳中。

李薇悄悄吐了吐舌頭,溜回後院去。

春杏喂武睿喝了醒酒湯,推他,“去我屋裡躺會兒吧。”

武睿不動,春杏過去扶他,並威脅,“你再不去躺着,就去客房吧。”

武睿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來,讓春杏扶着進了裡間兒。

春杏素來喜歡擺弄那些胭脂水粉,閨房之中香氣幽幽,武睿不自覺的吸了吸鼻子,春杏好笑的瞪他一眼,將他扶坐在牀邊兒,自己去鋪被子。

鋪她被子,看武睿的眼睛仍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春杏上前拍他一巴掌,“躺下好好睡。”

武睿低頭看自己的鞋子,春杏嘆了一口氣,端下身子嘟噥,“你還真會享受啊。”

幫他脫了鞋子,解了外衣,武睿臉上帶笑,躺了下來。

春杏轉身欲去提茶水,卻被武睿一把拉住,“春杏,那個,我嬤嬤和娘……”

“行了,睡你的吧,我心裡有數。”春杏抽出手,低聲回了一句,將茶水從外間兒提來,見武睿臉上帶着笑意,瞪他一眼,提高音量道,“日後有什麼想說的,只管說,用得着借個醉酒的名兒麼?”

武睿在枕上輕輕點頭,伸手拉她,“你坐下,我們說說話兒。”

春杏嘆了口氣,將小泥爐擺好,依言溜着牀沿坐下,“嗯,你想說什麼話?”

武睿想要說的無非是讓春杏別記恨武老太太原先應了給宅子,後來又改口的事兒。原先是看春杏在氣頭上,又覺得這事是自家做得不對,不好說。可成親的日子愈來愈近,他總是擔心以春杏的脾氣,成了親後因爲這事兒而對武老太太武太太存有心結……所以才由着春杏的性子在宜陽買了宅子,只是……

可真要說時,卻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春杏等了半晌,不見他開口,撇眼見他卻是這副愣怔模樣,嘆了口氣兒,“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脾氣雖然大些,也不是很能吃虧。可,大道理我懂的,不會讓你夾在中間爲難的這下放心了?”

武睿眼半閉着,春杏以爲他困了,便起身抽手,卻被武睿攥得死死的,“放手,我再不出去,娘又該亂想了。”

武睿仍閉着眼,春杏還要再抽手,他手上用力往回一拽,春杏重心不穩,撲倒在牀上,腰上一緊,武睿另一胳膊已將她緊緊環住。

春杏臉上一紅,大力拍他一下,壓低聲音,威脅道,“還不快放手。”

武睿睜開眼睛,一張如花嬌顏近在咫尺,呼吸相接,喉頭有些發緊,卻不敢造次,將頭一偏,咕噥,“別動,我抱一會兒。”

春杏雖然言辭大膽,可實則因何氏這麼些的教導,私下也從未有過什麼愈規之舉,武睿因她脾氣大,自然也不敢有什麼愈規的舉動。

一時春杏的臉紅如血,伸手擰他,“放手。”

武睿疼的直咧嘴,脾氣突然上來,把胳膊又緊了緊,“就不放,有本事你擰死我。”

雖然他們即將成親,可何氏還是不放心,故意指揮兩個丫頭在院中走來走去,春杏不敢大聲說話,又擰了兩下,武睿仍是不放。

還愈來愈理直氣壯,“我們都快成親了。”

春杏臉瞪他,“哼,聘禮還沒送呢,哪裡快了?”

她這粉面含威,似嗔還羞的模樣,讓武睿腦中一熱,根本來不及想,極快的在她小嘴上輕啄一下。

春杏愣了一下,大力掙脫,對着躺在牀上的武睿,粉拳如雨點般落下,武睿一時沒忍住,哼叫一聲。

早了何氏指示的菊香蘭香,聽到這聲音,齊齊往東廂房跑,剛跑到門口,春杏已整了衣襯從屋裡出來,瞪了兩個丫頭一眼,趕她們走,“讓他好好睡一覺,晚飯別送了。”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147章 又是平妻

李家幾個女兒女婿都走了親戚後,李海歆與何氏纔開始走動自家的親戚。這又少不了再回李家村去。

李薇原本不想回去。那些老親遠親她一概不熟悉,還得強陪坐着,沒話找話的說着,一天又一天,真有些煩。

可是。一則李海歆不許她不回去,這一點上,李海歆無比固執,出嫁的閨女不準丟下婆家的人跟着回去,而未出嫁的閨女,則不準找任何理由不回老家去。

二來,李薇也想着趁機去看看吳家莊的那個荒地。

正好吳旭一家也要回去走老親,大年初六兩家人結伴離開宜陽,回老家去。

一連幾天走老親,見些她年年見,年年忘的人實在頭痛,李薇和春杏便趁着去姥孃家裡的時機,在姥孃家多住了兩天。一直到大年十二,李海歆何氏走完親戚,兩人才回家,一家人去吳家莊走一趟,看看那塊兒荒地。

不過何氏卻嘀咕,“這離縣城這麼遠,即使是個差不多的,怎麼耕種還是個事兒。”

李薇原先也有諸如此類的想法,可是往深裡想,這些想法純屬是小農思想在作怪,那些良田千畝萬畝的,也沒見人家都自己耕種,而且也沒見過那些人家的田地都在自家周邊的。

春杏無所謂的道,“去就去唄,反正二姐家多少年了也沒去過呢。”

於是一家人正月十三這日一大早,備了些禮,趕着馬車去了吳家莊。吳家莊村子北側的那片地,吳旭娘說荒蕪,可真沒說錯,不但荒而且沙,並非粗沙,而是屬於質地細膩的黃土細沙,這樣的地基本沒什麼肥力,更重要的是不平整,李薇有些失望。

李海歆也說這樣的地不成,拾掇起來太廢勁兒。

本就是趁着過年回老家,順帶看看,也不算費了多大的功夫。李薇在這樣的自我安慰中回到宜陽。

“夫人,您回老家走後不久,佟家老爺和夫人來了。”回到家中,何氏母女剛進了廳中,黃大娘過來稟報。

“哦,”何氏有些詫異,“說有什麼事兒麼?”

黃大娘搖頭,“沒有,聽說您回了李家村,便把帶的節禮留下,說您什麼時候回來,讓去給個信兒,好久沒跟您一塊兒坐坐了。”

何氏起身,“走,看看去都有些什麼。”

往年與佟府過節走動,都是管家前來,而這邊的走動,則是賀永年與吳旭代李海歆何氏去。今年這夫妻二人親自來了,怕跟賀永年那封信脫不了干係。

春杏伸了個懶腰,長出一口氣兒,“年過完了,這事兒該說了吧?”

李薇點頭表示贊同。

何氏與黃大娘去了偏廳之中,將佟府送的年節禮略看了看,與往年幾乎一樣,糕點糖果另有給幾個孩子的小玩藝兒。

何氏出了偏廳,將春杏二人趕出去,找李海歆過來商量,“年哥兒這事估摸着沒跟他舅舅提,雖說是他親爹做的主,單是這一件佟府心裡頭肯定不痛快,另外年哥兒梨花的親事……”

“……往年年節也是要走動的,今年他們即然來了,咱們也親自去一趟吧。”

李海歆應了聲。

第二日兩人備了年節禮,去了佟府。李薇自不會跟着去,光是想想佟蕊兒那雙噴火的大眼睛,她就恨不得退避三舍。

何氏與李海歆到達佟府時,佟維安正要出門兒,李海歆歉然笑道,“今兒我們來得不巧了。”

佟維安往院中讓二人,“不礙,不過是閒來無事,訪友罷了。”

一旁有機靈的下人早趕前一步到二門處去回話。柳氏這個年節基本沒怎麼出門兒,賀永年的親事在宜陽已傳得半城人皆知,那些相熟的夫人們,有知道她想法的,見了面不免要問及,更何況還有那麼幾個多嘴多舌討人厭的,巴不得看她的笑話兒,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見爲好。

想到這兒不免又將剛消下去的氣,提起來一些。一邊整衣衫,一邊吩咐依冬,“去看着大小姐,莫讓她到這裡胡鬧。”

依冬應聲去了。

一時佟維安陪着客人進來,柳氏遠遠笑道,“李家大嫂過年好。”

何氏也忙笑着迴應,柳氏上前幾步攜了何氏的手,說些過年過節的閒事兒,一塊到了廳中。

何氏心中是略有些尷尬愧疚的。因佟蕊兒的心思明瞭,何文軒突然弄這一出倒象是搶了旁人的東西一般。原本是打算,今年在賀永年回來之前,不與佟維安夫婦見面兒的,這兩人一去,他們便不好不來了。

佟維安其實在聽說賀永年訂親這事兒之後,心頭也遺憾了好一陣子。親外甥能做女婿,親上加親,自然最好不過。

可,即然是有孟先生與邱大人爲了保了媒,他也說不得什麼。再加上何文軒這一層關係,認爲賀永年能有這樣的倚仗也不錯。

再往深裡想,李家那幾個女婿連襟個個不俗,便是家底最弱的二女婿,現在也逐漸起了家。他心頭有種預感,假以時日,李家必然能成爲這安吉州的大家族,或者比這個更了不起……

而且,賀永年自小在李家長大,一家人對他如至親骨肉,即使是將來他有個什麼波折,定然會全力助他。

佟氏應該能在九泉之下安心了。

所以他雖然也吃驚驚訝遺憾,但是更深入細想之後,也略解了心結。並與柳氏將這番話反覆說了,不許她在蕊兒面前再提這事兒。

幾人敘了些閒話,何氏看看李海歆,率先提起賀永年在京中訂了親的事兒,“我們接到信兒也吃驚得很……梨花小舅舅行事一向有分寸,若這事但凡有些還轉的餘地,他也不會自作主張就這麼應下,定然是在宴上話趕話兒趕到這處了,不應不行……”

佟維安笑道,“我們前兩天去,正是爲了這事兒。能有當朝兩位有名望的大人物親自給他牽線,是他的福氣。這親事,我看梨花小舅舅應得好”

李海歆與何氏對視一眼,笑笑,都知這二人心中並不認爲這事兒應得好——否則怎麼會這麼些天沒音訊?可現已成定局,他們不想說破,兩人自然也裝作不知內情。

這話強強揭過,佟維安便誇起春杏做生意的頭腦來,言語之中倒是真心讚歎,何氏與李海歆少不得替春杏自謙幾句。

在佟府坐了約有一個時辰,兩人以年節事多,也不便多打擾他們,便告辭去了。

柳氏送走兩人,臉上的笑意立時沉了下來,佟維安便說,“事情已成定局,這會再不高興有什麼用?”

柳氏臉兒沉着,“是沒用了。他現在攀了高枝了。”

佟維安道,“他自小在李家長大,這算攀什麼高枝?”

柳氏心頭煩悶,站起身子,“好。日後就讓他把着那府的人吧。我呀全當沒這個外甥子。”

從佟府出來,直到馬車駛出去老遠,何氏才鬆了口氣兒,苦笑,“這事算是揭過了去吧?”

李海歆悶聲悶氣的道,“不揭過還能怎麼着?”

※※※※※※※※※※※※※※※

李薇各回房略做梳洗,便聚在一起合計起年節裡說的事兒來。

春杏拉她到後院那個臨時皁房處,指着後面一大片空地道,“以我說,這裡讓爹給你加蓋兩間房子,做成個單獨的院子,對外開小門兒,對院中也開小門兒。你日後就在這裡見莊子上的人,多好?”

這是給自己規劃的辦公區?李薇疑惑的看看春杏。春杏接着道,“……你往前不還是還打算弄什麼糞丹……”

提到這個春杏皺皺鼻子,敲她一下,“怎麼淨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還有種子什麼的。單獨弄個小院子,開個小門兒,影響不着爹孃,後面與大院子相通,爹孃也放心。”

李薇點頭,“四姐想得不錯。”

春杏的點子被人附合,興致極高,當下拉她到房內,在紙上畫出示意圖來,“……反正咱們這院子空地多,與大姐家的幾乎一樣大,她家的是三進,咱們這院子才兩進,索性趁着這個機會再加一進的院子,嗯……將來虎子成親也正好用上。”

李薇失笑,“虎子才六歲,現在就準備新房麼?到時候新娘子該嫌宅子破了呢。”

“不管”春杏手中不停,一邊畫一邊道,“反正日後爹孃在哪兒,他得在哪兒,想分出去單過,沒門兒。”

李薇捂嘴笑道,“四姐,睿哥兒也是獨子呢。”

春杏把筆一扔,瞪她,“還說不說事兒了?”

李薇忙點頭,“說,繼續,繼續……”

春杏大筆一揮,將李家後院的空地上,多規劃出一進院子來,接着又說找丫頭的事兒,“給你找丫頭,就挑那最醜的。你笨得要死,省得將來在這上面兒吃虧”

李薇無語,雖然她一向表現的很蔫兒,但也不至於笨到讓丫頭爬了自家那啥啥的牀吧?

便還擊春杏,“四姐還是小心自己的好。嘿嘿……那天睿哥兒……”

一言未完,春杏便撲了過來撓她癢癢。李薇體力不支,只好連連討饒。

春杏得意的直起身子,拍拍手,“哼,莫說我x後遇不見這樣的事兒,便是遇上了,也只有我佔便宜的……”

最終給李薇敲定兩個醜丫頭。

何氏與李海歆回來,春杏拉着她去前院,先問了問在佟府的情況,聽說沒什麼異常,便放下心來。

“爹,娘,開了春後,梨花想管莊子,以我看,讓她管管也好。諾,這是我替她想的……後院加一進宅子,再給她買兩個丫頭,給娘也買兩個……”春杏拿的可不是商量事的架式,而是告知。

李海歆愣了,“梨花還小,再者風吹日曬的,莊子裡又是大老爺們的居多,怎麼讓她管着?”

春杏撇嘴,“所以纔給她找兩個醜丫頭啊。哦,對了,再加一個趕車的。”說着提筆寫上。

何氏也不許,“你爹身子好好的,那裡能輪到她個小丫頭出面管事兒?”

春杏手一揮,“那便讓爹替梨花把把關不就行了?反正她對種地也在行,那些操心的事兒你們就別管了……娘也是,日後家裡的活,你也別做,沒事去大姐二姐家轉轉,逗逗外孫子,不挺好?”

李薇忙點頭,“是呢,娘,反正我在家也沒事,悶得很。先前四姐做生意,你還不許,你瞧她現在做得多好,好多男子都不如她呢。”

何氏笑了,今兒佟維安誇春杏做生意老道的時候,她心頭確實也生出點那麼點自豪感來。覺得自家女兒比旁家男兒都強。

李薇趕快趁熱打鐵,“娘,就讓我做做試試吧。”

春杏在一旁故意笑道,“娘,別擔心,若梨花敢掙了錢不給你們,我第一個替你們揍她。”

見李海歆仍擰着眉頭,便站起身子道,“我這也是爲她着想。她見天事事不管的,一點歷練心眼兒都沒有,將來嫁到那家去,可是要吃大虧的”

李海歆聽了這話,臉色一鬆,似是有所觸動。李薇悄悄向春杏吐了吐舌頭,又磨何氏。

何氏思量半晌,最後笑笑,“不如讓她試試?要說種地,我看梨花點子是比你多些。”

李海歆看看姐妹二人,笑罵一聲鬼丫頭,便點了頭。

※※※※※※※※※※※※※※※

李薇得了李海歆的點頭,欣喜異常,連連向春杏道謝。

便鑽進屋子裡去想她的小計劃。除了必要的掙錢之外,她心頭一直盤着一個事兒,那便是建個大莊子。

這也是她這些天爲什麼一直在找荒地,只有大片的荒地才符合她大莊子的要求。

春杏對她的欣喜不以爲然。

正月十五過後,賀永年的信再一次到了,這次正大光明的寫了兩封,一封寫給家裡人,另一封寫着“梨花親啓”的字樣兒。

春杏過來要看信中寫了什麼,李薇拿着信跑得極快,將房門從裡面閂上。春杏在外面拍了兩下,作罷。

信中說賀蕭身子已有好轉,不過現在不宜長途勞累,還要在京中住一段日子,約末三月初回來,又描述了些京城風光,以及孟府諸人的熱情招待等等。只在末尾寫了一句,“等我回來。”

李薇有些失望,這樣的信寫給家人就好,巴巴的寫給她做什麼?

不過,眼光觸及最後一句話,卻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

春杏動作很快,剛過正月二十,便找了人牙婆子,買了四個丫頭,並一個約十四五歲的小廝。

兩個十四歲左右的丫頭給何氏使喚,兩個十六七歲,長象很撲實的丫頭給李薇使喚,她不禁懷疑這樣的長相,真的會有春杏說的所謂的“精幹”?

春杏讓李薇給丫頭們起名字,她起了兩個很鄉士很符合其職業特徵的名字,麥穗、麥芽。

春杏氣得直點她的額頭,說她看書都看到某種動物肚子裡去了。並給何氏的兩個丫頭起了名字:桂香,荷香。

李薇撇嘴,也沒見比自己的丫頭名字好聽多少。

新買的小廝叫本名叫方哥兒,李薇這個這名字挺好,便仍讓他叫以前的名字。

春蘭第二胎產期將近,何氏在家裡也坐不住,便整日過去陪她,李海歆被女兒奪了權,也跟着過去看看吳旭的生意如何。

這日兩人又出門兒,李薇在偏廳之中想着開春澆水施肥的事兒。突然院門兒響了,青苗跑得飛快去開門兒,卻是佟蕊兒。

她眼圈兒微紅,象是來之前哭過的。李薇強忍着心中的疑惑,請她進了屋。佟蕊兒擺手將她自己帶的兩個丫頭趕出去。

李薇看她有話說,也有樣學樣兒,讓青苗上了茶後也下去。

佟蕊兒悶坐着,不言不語,李薇也跟着不說話,默默喝茶,等她一杯茶將喝盡時,佟蕊兒才擡起頭,臉上已是又有兩道淚痕,沒有了平日裡一見她便氣勢洶洶的模樣,倒有些我見猶憐,她用帕子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珠,“梨花妹妹,以往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那麼兇……”

李薇不接話。佟蕊兒這一開口,她便有不好的預感,若非有求於人,她何至於向自己伏低做小的?

“……我,我有一事求梨花妹妹,你一定要答應我……”

李薇仍是不作聲。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這話明顯是有圈套呢。

佟蕊兒咬咬下脣,輕聲道,“我……我聽說賀府大夫人想給表哥娶平妻……梨花妹妹,你能不能跟表哥說說……我,我做平妻也可以……”

李薇眼閉了閉,深吸一口氣,果然不消停呢,這算盤已打了這麼遠極力壓制心中的怒火,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哪裡聽來的消息。娶平妻?他只有一個舉人功名在身,怎可能娶平妻?”

“能的,能的。”佟蕊兒急切的站起身子,往她那邊兒走了兩步,“我朝法規,有舉人功名在身,便可娶兩個平妻……”

李薇看着她那急切模樣,心頭頗有些好笑,佟蕊兒與他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吧?怎麼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樣?再一想,不對,好象自他回了宜陽,見面的次數也不少,他至少每月去佟府三四次呢。

佟蕊兒看她嘴角似是噙着一抹嘲諷的笑意,身形一頓,“你……你不願意”

願意纔有鬼她心頭冷哼一聲,站起身子,收了笑意,淡然點頭,“嗯,不願意。”

148章 如何應對

“你,你說什麼?”佟蕊兒似是沒聽清楚一般,睜大眼睛問道。

李薇擡眼看她,一字一句,“我說,我不願意”

“你……”佟蕊兒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麼直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青苗。”李薇向外喊了一聲,青苗匆匆跑進來,“五小姐……”

“送客。”李薇說完向廳門外走去。

“你……”佟蕊兒在她身後大喊,“你別得意……我看賀府大夫人說的那個,你怎麼辦?”

李薇頓住腳,豁然轉身,“你說什麼?”

佟蕊兒以爲她嚇壞了,冷笑兩聲,惡狠狠的說,“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訴你……我等着看你倒黴。”

李薇看着她變色極快的臉,心底涌出一股不可抑制的厭惡,“……那你就等着吧。到時候千萬別失望到吐血而死青苗送客。”

佟蕊兒不說清楚,她自然也有辦法問個清楚聽她的話頭,似是賀府大夫人也打着給他娶平妻的主意?

“你……”佟蕊兒氣結,狠狠的瞪了李薇幾眼,最終帶着丫頭們走了。剩下三個丫頭立在廳中,大眼對小眼兒。

李薇坐椅子上消化着佟蕊兒帶來的消息,說實話,這消息確實讓她很吃驚。

她想過大夫人會極力阻攔——雖然原因她不是很清楚。但卻沒想過到大夫人會打着這個主意?一時間有些迷糊,一個對與她不對盤的庶子,有什麼理由讓她這麼大費周折,想要再塞一個平妻給他?弄清大夫人這麼做的原因,纔好想應對之策。良久,叫青苗,“去找冬生來,我有話問他。”

青苗小心翼翼看看她的臉色,許是因爲太過平靜而愈發讓她不安,連忙勸說,“五小姐,佟蕊兒肯定是瞎說的,你可別信……”

李薇笑笑,擺手,“去找冬生來。我問問清楚”佟蕊兒說的話不象無中生有。應該是真的。人做任何事情是有動機的,當務之急,是弄明白大夫人這樣做究竟是爲什麼?

青苗小心的應了一聲,將麥穗麥芽叫到外面,低聲叮囑兩句,叫上方哥兒趕着車去找冬生。

青苗去了後,李薇從廳中出來,去了後院兒,在那大片空地上漫無目的行走着。心中竟然平靜到極致——想來這是另一隻靴子落地的緣故吧。

想了一會兒對策,毫無頭緒。便把注意力集中她之前想着的開春澆水施肥等諸事來。

青苗還未回來,吳旭酒樓的小夥計來了,說何氏與李海歆今兒在那邊兒用飯,掌櫃的讓送飯來了。

李薇謝過他,讓麥穗把飯擺到偏廳裡。吳旭送來的是一道碳鍋魚,並半罐子清燉雞以及兩份青菜。

李薇有些慶幸春杏沒回來,這種事兒,她並不想讓家人跟着憂心——雖然再晚一點,她們還是不可避免的知道並不可避免的跟着憂心。

李薇慢慢的吃着飯,又想到大夫人的動機上來。驅使人做出某種決定的誘因,無非幾種,報復與反擊,打壓,錢財,地位等等。

難道是想借他娶個平妻,爲賀府撈到什麼好處?那麼對方必然是比賀府強或者與賀府相當的人,這樣才符合追求利益的動機。又或者是單純的不想讓他過得好,那麼塞幾個妾不也能達到目的?

想來想去,她依舊想不出大夫人走這一招是爲了什麼。不過,直到冬生來後,說了大夫人的打算,她才明瞭——原來是爲了家產錢財他雖然只是個庶子,卻仍然會分得一部分家產,這份家產落到旁人手中,她怕是心有不甘吧?因而想到自己家內侄女來。

而這個平妻,怕是她沒料到小舅舅突然出了這麼一招,而退而求其次才做出的決定,原本打得是應該正妻的盤算。

冬生見她默不作聲,心中惶然,“五小姐,我……我原本想來告訴您,可是大夫人……大夫人給小的早早放了假,準我回鄉過年……”

李薇笑笑,“現在也不晚。”心下卻對這個孩子有了新的評價,或許給他趕車的人,應當換一換了。

送走冬生之後,青苗不滿意的在她耳旁絮叨,“這麼大的事兒,他竟然因爲趕着回鄉過年,連透也不透一句。”

李薇讚許的向青苗點頭笑。

兩人正說着話,院門兒又響,是周濂的貼身小廝阿貴,滿面帶笑,“五小姐,我們少爺讓來跟您說一聲,您之前讓他打聽的荒地,現在尋着一處,在咱們縣與青蓮的縣界相交處,一塊有二十頃大小的荒地,具體的情況,我們少爺已讓人再去看了。少奶奶先讓來跟您說一聲,讓您高興高興。”

李薇推測出大夫人這麼做的原由,心頭已鬆快不少。又因阿貴帶來的這好消息,心頭更是高興。反正,下午在家中也無事,好久沒去看春柳了,便讓青苗去準備些點心,笑道,“嗯,我高興得很。你先回去,跟你們少奶奶說一聲,我隨後就去瞧她。”

阿貴應了一聲,趕車走了。

李薇叫麥穗麥芽,“你們今兒也跟着我去三小姐家走走,認認門兒。”

兩人初來,還有些生怯,連忙應下,叫方哥兒準備馬車。

※※※※※※※※※※※※※※※

春柳接到阿貴捎回的信兒,和周濂笑道,“我就知道梨花這丫頭得了信兒坐不住。你也別去坊子裡了,等會兒她來,指不定想問你什麼事兒呢。”

周濂一邊逗着,剛睡醒躺在童牀上自得其樂玩着的小五福,應了聲。

門外有小丫頭來報,“少奶奶,老爺想讓徐嬤嬤過來抱小小姐呢。”

春柳與周濂對視而笑,自從五福出生後,周父便不再整日鑽酒麴房,每日下午,總要趁她剛睡醒,小心情好的時候,讓徐嬤嬤帶過去,抱着逗樂一會兒。

“徐嬤嬤快進來吧。”春柳伏身給五福穿大衣裳。

一個衣着樸素整潔,面目慈詳,年約四十開外的婦人挑簾進來,“少爺少奶奶小小姐安。”

春柳將五福用小包被包好,笑她,“在家裡行這虛禮做什麼?”

徐嬤嬤客套兩句,上前將小五福接過,誇讚,“哎喲,我的小小姐,瞧這一雙大眼兒多有神兒,怪不得老爺天天唸叨記掛着……”

一面誇讚絮叨,一面抱着五福去了。

春柳在她身後失笑,“這個徐嬤嬤……”

阿貴回到周府後,約有一刻鐘的樣子,李薇的馬車也到了,周家她也算是慣熟的,也不要人通報,帶着丫頭們拎着臨時備下的節禮,春柳的院子而來。

春柳一見她便笑,“看,我說的沒錯兒吧。你呀聽了這信兒,果然是坐不住。”

李薇一邊解披風,一邊笑,“能坐得住纔怪呢”說着轉向周濂,“謝三姐夫。”

周濂看她神色如常,笑意盈盈,心中揣測,那件事兒她應當不知情。

春柳給她讓了坐,拉着她左右看看,李薇偏過頭,春柳自當了娘後,母性的光輝也多了起來,看她的眼神倒與何氏差不多。

“姐夫,阿貴說的那塊荒地離咱們這裡遠不?”

周濂道,“不算太遠。青蓮與宜陽兩縣之間相距不過四十來裡,這塊兒正夾在兩縣縣界之間,約離縣城有二十來裡。”

李薇點頭,又問,附近水源如何,地面平整度如何,重要的是土壌狀態如何。

周濂失笑,“我可沒種過地,不知道還有許多講究在裡面。等春生回來,讓他詳細講與你聽聽。”

又道,“我上次聽你說,能將荒地變良田,這次倒要詳細看看,你用的什麼法子。”

李薇嘿嘿笑了,不過是讓這幾人幫着打聽荒地時,脫口而出的大話而已。真正的荒地變良田,至少需要兩年,長則三四年吧。而且還是在水肥都十分充足,且原地土質不太糟糕的情況下。

春柳接過話道,“你還別不信,在李家村時,我們家那塊河沿荒地,便是用梨花的法子耕種的,原先一畝地只產一石多的穀子,養了兩年,現在能產三四石呢。可惜沒種幾年,讓我三叔家拾了個漏子。”

李薇跟着這話道,“三姐夫想看,總得把這荒地買來才行呢。這塊地在宜陽縣界內,還是她青蓮縣界內?”

周濂搖頭,“具體要查查縣圖志才知。”

李薇也不好再問,左右等周濂去的人回來,她想知道的應該都能知道了。陪坐着說了會閒話,有下人來報周濂,說坊子裡有什麼事兒,要他去一趟。

就在周濂欲出門兒之際,李薇突然想起佟蕊兒說的事兒,忙問周濂,“姐夫,你可聽說賀府大夫人要給他娶平妻的事兒?”佟蕊兒能知道,周濂大約也應該知道,他一向是消息靈通呢。

周濂一愣,回身看她,臉色平靜,雙眸清亮透着疑問,卻並沒有他想象的哭鬧或者悲傷。

春柳吃了一驚,“什麼?梨花你說誰要給誰娶平妻?”

李薇看周濂神色並不意外,心中明瞭,他定是早就知道了,不與自己說,大約也是怕自己憂心吧。

回身笑着看向春柳,“三姐,你別急。今兒還是佟蕊兒去咱家,我才知道的。賀府大夫人想將她的內侄女說與他爲平妻。”

春柳問周濂,“這事兒你早知道?是真的?”

周濂點頭,“也是兩三天前聽說的,我已寫了信給年哥兒。至於梨花……”他歉意笑笑,“我是怕她一時受不住,這才瞞下的。”

李薇看春柳滿臉急色,忙安撫春柳,“三姐,我沒事兒,她現在也只是想這麼着而已,辦成辦不成還是另說呢。”

春柳心中怎麼能不急,可看小妹臉色淡淡的,只當她沒想透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便也不敢表露得太過焦急,只好點頭道,“嗯,好,梨花也別焦急,凡事有爹孃和幾個姐夫呢。”

李薇點頭,轉向周濂,“姐夫可知道大夫人爲什麼這樣做?”

“許是爲財”周濂略做沉吟道,“賀蕭這兩年病情反覆,怕是透過給兩兄弟分產業的信。年哥兒雖是庶出,可他品性端正,文有所成,經商也頗有手段,相比較起來,賀蕭更喜他多一些,大夫人怕是爲了這個,纔想將內侄女嫁與年哥兒,將來無論年哥兒如何發達,這錢財總也少不了她這一份兒”

李薇不覺冷笑一聲,“她就不怕打雁反被雁啄眼若不是想給她錢財,年哥兒有一百個法子,單憑一個內侄女,就能把着這些錢了?”

周濂因她這話笑了一下,接着說道,“這位大夫人是有些心機手段,估摸她這位內侄女應該也不差。另外,其父在青蓮縣行徑飛揚跋扈欺壓鄉里,因常年掌管緝捕和牢獄手段毒辣,她耳儒目染……”

周濂說到這兒,看春柳眉頭緊擰着,便息了聲,“……好了,這些事兒先押後不談。你們要知道,比手段心機,年哥兒也不差,以往他會留些餘地,不代表這事他仍會留餘地。過些日子他便要回來了,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春柳沉默片刻,突然急切的道,“你說,這位大夫人會不會也象小舅舅那般,來個先斬後奏,替他應下這平妻之事?”

李薇心中一凜,這種可能性還真的存在可是,這個時候能做些什麼呢?

儘管心頭焦急,卻不想表露半分,轉向春柳笑笑,“三姐,哪有父親不在跟前兒,她自己做主應下的道理?三姐夫,你說是不是?”

周濂頓了下,點頭笑,“梨花說的是。這會兒賀蕭在病中,年哥兒與梨花的親事若非不得已,想必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應承。”

春柳仍然不安,不過,又一想他們兩個說的也有些道理。嘆息一聲,摸着李薇的頭髮,“你個小丫頭怎麼碰上這麼多事兒呢。”

李薇笑嘻嘻的道,“我看書上說,人的一生,運氣福氣是天定的,一輩子只給那麼多,享完就沒啦我可是享了十幾年的福呢,現在也該遇上點兒難事了再者,這也不算什麼很難的事,有姐姐和姐夫們,還有爹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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