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你大姐不去,可不叫人鑽了空子。”
李薇呵呵一笑:“還是娘看得透。那就勸大姐跟着去吧。還有瑜兒和四喜,都正是長年齡學本事的時候,有親爹在身邊兒教着些,也大有益處呢。”
何氏一嘆:“這倒是。”
李薇趁機道:“入畫去跟我說的時候,便說讓姐姐們得了信兒,若有空都來咱家呢。估摸着大姐一會兒便到,你可莫再掉眼淚了。於大姐夫來說,這可是正經的好事兒呢。”
何氏點頭:“娘知道了,你大姐能在我身多守六年,我也知足了。”雖這麼說,眼圈巳又紅了。
賀永年也笑着勸:“娘,梨花說的是,不管怎麼說,官職卻是實實在在的進了一步。大姐夫還不滿三十歲,巳是從六品的州同知,這在官場可是不多見的。”
何氏笑了笑:“這倒也是。”
不多時,春蘭春柳春杏陸續趕着馬車過來,一進院中就炸開了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停。
李薇看幾個姐夫卻是臉上帶笑,似是極高興的樣子。失笑搖頭,顯然女人們和男人們關注的重點不同。看來自家姐姐和自己一般,初聽這件事,都把重點放到河池州,卻忽略了“州同知從六品”。
再者,姐姐們出身農家,單純純撲的思想還沒轉變過來。許是心中都覺得現下的富貴巳足夠了,能夠一家人時常聚聚、夫妻不相離、父母能時常見着,又無柴米之憂,這真是她們能想到的最好日子了吧?
周濂幾個進了偏廳,先與李海歆見了禮,敘了幾句話後,他向賀永年悄悄使了個眼色,兩人藉機出來,從小月門轉到後院。自李薇出嫁之後,李海歆夫婦就搬到這裡。此時家裡僅有的兩個丫頭在前面侍候着,後院之內靜悄悄的。
兩人在角落的石凳子上落了座,周濂面色微沉,問賀永年:“這事兒你怎麼看?”
賀永年苦笑道:“能怎麼看?還是等大姐夫來了問問說細情形才知。”
周濂衝着他一笑,“你心底巳猜出來了吧?我們這幾個人裡面,你與他最親近,也略知他的脾性。是不是京中會出什麼亂事兒?他就趁機把大姐夫扔到那偏遠之地。”
賀永年嘆了一聲:“或許是吧。”
周濂坐了一會兒,擡頭笑道:“這樣也好。聖上聖體欠安也不是一兩日了,新皇繼位,不論大小、總是要一陣子,起一些風波。兩兩掃爭,難免會有人倒黴。河池州雖偏遠清苦,也不矢爲一個避事的好地方。”
賀永年點頭,也笑:“等大姐夫三年任期滿後,朝中局勢已穩也說不定。”
正說着,小門處有人影閃進,“你們兩個見了面,倒有說不完的話。”
周濂回頭一看,正是趙昱森。兩人趕忙起身,齊聲恭賀。趙昱森含笑致謝,又問:“躲到這裡在說什麼?”
周濂讓位,請他坐下:“自是在說趙大人的前程。”
趙昱森一邊坐下,一邊瞄過二人,失笑:“猜出什麼來了?”
賀永年笑道:“不知猜得準不準,等大姐夫來解惑。”
趙昱森也笑:“都猜了些什麼?”
周濂問道:“你這河池州,是不是小舅舅故意爲之?”
趙昱森失笑,以手連連點他:“你呀,不走仕途真是屈了才。”他這麼說就是承認了。
賀永年忙問:“莫非京中真的亂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趙昱森只是道:“明面上的亂子,現下則還不甚明顯。不過蔣相與桂相不合巳久,兩黨諸官往日也多有磨擦。去年入冬後,有人故意煽動六科道言官先後兩次集體上書,彈劾桂相把持朝政,結黨謀私。雖未動搖桂相根基,但是,聖上病情一日重過一日。自太子監國以來,逐漸偏重蔣相一黨……一旦聖上駕崩,新皇繼位,這亂子怕是會到了明面兒上來……有亂子就有波及。”
說着苦笑一聲:“去年自秋天起,他幾次來信,都透出這個意思來。他原先還透過出河道衙門與官學等幾處,我卻是不想避之。官位雖小,也總想着若真有事,能幫襯他一二,卻沒想到他是順了我的意思,不再提河道官學,只不過是扔到三千里之外……”
賀水年與周謙都沉默。何文軒自中舉之後,至今八官場巳有八年。雖然他從未提及他在官場中事,單從趙昱森此事看來,他與桂相一黨的牽涉也許並不如他們想像的那般淺。正七品升到從六品,雖是偏遠之地,他卻探手即得那般容易……
牽涉愈深受牽連的機會愈大,這道理他們自然是懂的。
趙昱森以手拍石桌,一笑:“你們也無須太過操心,小舅舅既有這樣的能耐本事,也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再者,他一向喜事前謀三步。”
周濂起身笑道:“這倒也是。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鞭長莫及,再擔心也無用。”
賀永年也點頭跟着站起來:“正是。大姐夫何時啓程?家裡如何安排?”
趙昱森苦笑道:“升遷文書與上任官憑一道兒送來,我從宜陽直接出發去任上,餘半月時間安置家小。至於家中安置,咱們去前面兒吧。我說了可不算,聽聽幾個小姨子怎麼說!”
周濂與賀永年都笑起來,與他一同回了前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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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中,李薇與幾個姐姐感嘆一番,怎麼一下子派了那麼遠的地方之後,巳經平靜下來了。
不管趙昱森是怎麼樣才被派了這麼個官職,但是升遷文書巳到,這事兒巳是板上釘釘子做定的事兒。現在最緊要的,是春桃是否要跟着去的問題。
這個事兒,春桃是有自己的頓慮,既想跟着去,卻又有長媳的職責在。這麼些年,趙家除了小玉這個小姑子給她略帶了些麻煩之外,公婆是她還算不錯的。沒有大戶官宦人家那此多得嚇死人的規矩,只要孝心盡到,年節禮周到,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相比較宜陽縣中第二任縣承高大人的夫人來說,她是極幸運的。這位高大人祖上也曾富貴過,現在家道雖然中落但規矩卻大。高大人也是長子,他到宜陽任職高夫人卻必須留在家中待奉婆婆,這巳一年有餘了。只在高大人初到任時,見過高夫人一面兒。當時也不過在宜陽陪住了一個月而巳。
聽着幾個妹妹給她出主意,要跟着去任上。她嘆了口氣兒,道:“這一去山高水長路遠的,兩邊爹孃都見不着,瑜兒和四喜也還小,萬一水土不服……”
春杏聽她這話頭是不想去,不待她說完就叫道:“大姐,你可莫糊塗。大姐夫就任可一定得跟着去,至於爹孃不用你操心,公婆那邊兒不是有他們家老二麼?你們成親這麼些年,老二兩口子一直在青蓮縣做小生意,怎麼沒見他們在你婆婆公公跟前盡孝心?”
春柳瞪了春杏一眼,接過說道:“春杏雖說的不全對,可意思卻是對的。大姐,以我說,你不如把宜陽的宅子讓了,讓大姐夫爹孃都搬到城裡來,你手頭那些田產,這幾年也先讓他們管着。不用在鄉里種地,在城中又有田產進項,大姐夫沒有後頓之憂,他安心,你也安心。”
春蘭看了看兩個妹妹,去握春桃的手然後道:“我雖不懂什麼官職品級的。不過,這回卻覺出些不一樣來。我們宜陽地方小,大姐夫官職雖是縣令,也沒覺出是多大的官兒。還按着李家村的老規矩老習慣處事也不算錯。那河池州雖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卻也是州府。我總覺着大姐夫這官職一升,突然有點官宦之家的味道了。這麼一想,春杏說的不妥,春柳說的卻是個辦法。大姐夫做了官,父母是要跟着享些福,他纔不傀疚,大姐也理直氣壯一此不是?”
春蘭話音一落,李薇趕忙幫腔:“幾個姐姐說的都對。以己度人,大姐夫的爹孃是該跟着享些福。那宅子也不過三百兩銀子買下的,大姐就讓予他們吧。若將來你還想在宜陽安家,再新置宅子……至於田產,反正契子還你手裡,這幾年得的收益就算是你與大姐夫孝敬的。”
說到此處,十分怨念趙昱森怎麼不做個貪官。光憑那些俸銀,讓一大家子都過得緊巴巴的。
“還有,我得寫信給小舅母。這回真要讓她給找兩個能幹的教養嬤嬤,陪同大姐去河池州。”
春杏先是不滿幾個姐姐說她的話不對,不時撇嘴兒在一旁聽了會兒,就覺得她們說的也有道理。這會兒就奇道:“找什麼嬤嬤做什麼?”
李薇得意一笑,就將在賀府發生的事兒大略說了說:“我也是那會兒才意識到,身旁有兩個這樣得力的人有多重要,尤其是大姐身邊兒。州府自然比縣裡頭官多,而且還有上峰夫人同僚家眷要應付。比不得在宜陽,你是縣尊夫人,最大的一位,禮節不到也沒哪個會怪你……”
何氏聽着幾個女兒,你一言我一言的說的都是有道理。春桃定是想去,卻礙着自身的責任擔子。宜陽離李家村不遠,石頭爹孃能時不時來住住,這倒不顯。可這一去三千餘里,就這麼丟下他們,就不同了。
想了一會兒道:“春柳和梨花說的都是個法子。春桃啊,那宅子將戶主過予你公公婆婆。反正你們是老大情況又略好些,養老送終你們是一定要出大頭的。”
春桃欲說話,趙顯森三個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便住了口。何氏立時起身道:“你們姐姐先說說話兒,我就這叫人備酒菜。”
春杏這會兒趁機拉着李薇道:“我先前問你她有沒有出妖蛾子,你死咬着說沒有。方纔那是什麼?”
李蔽呵呵笑着,拍她的手:“四姐,我這幾日其實也挺樂呵的。待會兒與你細說。先把大姐的事兒說定了唄。”
春杏鬆開手,斜了她一眼,向春桃道:“梨花剛纔那個找嬤嬤的點子不錯。大姐,以我看這次還真得麻煩麻煩小舅母。”
春桃含笑點頭,斜李薇:“鬼丫頭,還怪機靈呢。”
李薇呵呵笑着,勸說春桃:“大姐,反正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跟着去就任。還有大姐夫若敢動什麼花花腸子,你一定要往家裡送信兒,別自己個兒擔着。”
春桃失笑,摸着她頭髮感嘆:“梨花說的大姐知道。你大姐夫現下看,倒是不會。至於將來如何,誰也沒長前後眼兒,能事事通透。不過你說的教養嬤嬤的點子好,這回大姐聽你的,煩一回小舅母。”
春桃插話笑道:“行了,大姐也留不了多少天了。別隻說那些讓人堵心的事兒。週週全全的把家事安排好,高高興興去上任纔是。”
春柳在一旁思量了會兒叫春蘭:“二姐,你和我到廚房去看看娘在幹啥?”
春蘭點頭跟着出了廳房,春柳一把拉住她拐到穿堂裡這才道:“大姐這此年手頭積攢的估計不多,我們該怎麼個添法兒?”
春蘭笑瞪她:“你現在是有錢戶,你說了算。”
春柳也回瞪:“二姐夫過年賣薰魚臘魚,得了多少錢,你自己心裡頭知道,你哭什麼窮?那湖我們沒見過,春杏和梨花可見過。”
春蘭笑着推了她一下:“行了,怪話兒莫說了。今年你二姐夫倒沒有擴展產業的打算,餘錢也有些。我這邊兒能動的,現下有三百兩,餘下的我再和你二姐夫商量商量。我的意思,每家能湊出五百兩來最好。”
春柳嘴角撇了撇:“果然撈禮錢發家最快。大姐這一走,淨賺二千兩。”
春蘭拍打她一下:“她是白得的麼?日後手頭有了,定然是會還的。”
春破怪笑一聲:“啊呀,二姐,你好小氣,難不成讓大姐給你打借據不成?”
春蘭氣得要去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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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府梅香院中,賀夫人午睡起後,霍媽媽將上午的事兒說與她聽。重點是孫姨娘去了青山院,在裡面呆了小半個時辰纔出來。出來時,臉上笑意盈盈的似是相談甚歡。
賀夫人漫不經心用茶杯蓋子撥着茶沫兒,好一會兒才冷笑道:“她還真能耐,才嫁來三五日,就勾得人主動去靠她。”
崔媽媽道:“太太也無須太過憂心。孫姨娘怕是爲着四小姐的親事急昏了頭,有病亂投醫。太太只須稍稍透點風給她,讓她心頭安定些。嚐到甜頭,掛着太太給四小姐尋的親事,她自然會有頓慮了。”
賀夫人脣角扯動,輕蔑笑笑:“那兩個就是有點旁的心思,我也不放在心上。老爺這一病,什麼寵愛都成了過往。她們現在府裡還有什麼倚仗?”
崔媽媽賠笑道:“這倒是。大少爺成了親,對生意也愈發用心了。老爺不也稱讚過他幾回?”
賀夫人臉上笑意舒展開來:“凌哥兒自成了親後,確實用心穩重了些。聽琴兒說他這兩天異樣的忙,對生意格外用心。”
崔媽媽接話道:“是。今兒早上大少爺不是專陪着老爺,去見他的故交好去了。聽說老爺歡喜的很。太太放心吧,青山院的那個,牛心左怪的,老爺原先暗裡偏他一些,不過是看着的佟氏的面子,可憐的成份多一此……”
提起佟氏,賀夫人眉頭立時皺起,崔媽媽察言觀色,立時住口,連忙賠罪。賀夫人神色平靜,卻不言語,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正這時,秋月在外面報“太太,二少奶奶院中的管事兒孫大娘求見。”
賀夫人心頭正惱,擺手,冷聲說道,“就說我沒空兒。問她什麼事兒?”
秋月應了聲,走到院門口兒,向孫氏道,“太太正說着事兒,讓有什麼事兒與我說,我轉告太太。”
孫氏不卑不亢的道,“是。二少奶奶孃家大姐趙夫人使人來報,說是趙知縣的升遷文書到了,二少爺與二少奶奶急着出門兒,就差我來回稟太太一聲。”
秋月不防是這事兒,輕“啊”一聲,忙問“升到哪裡了?升的是什麼官職?”
孫氏想了想道,“升到廣西河池州州同知。”
秋月想了想,道:“你且在這裡等等,我去再回太太。”說着匆匆向正房走去。
賀夫人遣走秋月後,才突然又覺不妥。她自嫁進來,除了早上應時請安,一回也沒使人來報過什麼,也許該親自問問到底是什麼事兒。
正想着,秋月又在外面回道:“太太……”
賀夫人立時出聲:“你進來吧。她有什麼事兒?”
秋月挑簾進來,行禮道:“回太太,是趙知縣升遷文書到了……”
“什麼?”賀夫人一愣,隨即點頭,“是了,他都任了六年了。按理是該升了。升到哪裡了?”
秋月回道,“廣西河池州州同知。”
賀夫人手一頓,好一會兒吐出幾個字,“從六品!”
崔媽媽也被這突然的消息弄得一愣,看太太神色,小心翼翼的道,“太太,這也算不得什麼好事吧?他們走了,正好不在太太跟前兒礙眼,有些事也好辦些。”
賀夫人微微點頭,“不算好事,但也不壞。行了,你去讓人回去吧,就說我知道了。”
秋月應了聲,匆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