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正文完結(二)

何氏與李海歆四月十六日到了安吉,李薇樂呵得不行,徑直將人領到那已改作“李府”匾額的大宅子裡去。

何氏一進院子便笑,“哎喲,這可與你們小舅母家宅子差不多呢。”

李海歆也笑,“是,這院子收拾得好。比咱們這邊兒的雅緻!”

李薇點頭道,“是呢,徽州那邊兒的人,本就比我們這邊兒的會享受,喜歡擺弄些有韻味兒雅緻的東西。”

轉了正房,又去後院看那大花園,李薇原以爲她娘會說什麼種花多浪費田地,不若毀了種莊稼的話,卻沒想到爹孃均無二話,只是感嘆了兩句景緻好,但又說花錢太多之類的。

又問李薇,“這麼大的院子,要多少人幹活纔夠用?”

李薇這些日子已與孫氏幾個算了一下,便道,“廚房裡要四個,兩個廚娘,兩個粗使的;西跨院給虎子住吧,他也快九歲了,給他挑兩個伴讀,另再派一個年長的長隨跟着,我瞧着小樂不錯,跟他便好;虎子院中不要丫頭,另添兩個做粗活的媳兒。爹孃這裡,近身的丫頭要兩個吧,院中灑掃也得要四五個,另有幾個空院子,也安上兩三個人照看着。另外就是門房馬房採買等處,各有兩個人吧。後面花園再請三四個人照看着!”

何氏聽她這麼一說,竟是要十幾二十個人,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就我和你爹虎子三個,要那麼多人做什麼?這得花多少錢兒?”

李薇抱着何氏的胳膊笑道“娘,哪裡能花多少錢了?二十個人,一個月的工錢不過二十兩不到。再加上飯食,一個月也不過五十兩的銀子!”

李海歆皺眉道,“五十兩還少?你們剛搬來,只那幾個鋪子因你小舅舅的事兒,銀子又花了不少,還是省些的好!”

李薇只是笑不作聲。賀永年含笑道,“娘,梨花安排的甚是妥當。這在安吉州里,也只是一般富戶人家的花銷,我們那兩個鋪子,生意還好。一天的出息便夠您一個月的花費了!”

何氏唏噓着,“五十兩銀子,夠咱們在李家村五年的花銷了!還能天天雞鴨魚肉的!”

虎子開始是極歡喜,聽何氏這麼一說,也皺了眉頭道,“五姐,我不要什麼小廝伴讀的也不要長隨馬車……”

李薇兜着着他的頭,笑而不語。直到看過宅子,穿過小月門回到這邊兒的正房,李薇讓小樂和方哥兒兩個領着虎子再去四處走走,才向何氏笑道,“娘,這世上有句話叫福禍相隨。三姐夫前幾天打京中送信回來,您猜怎麼着?”

何氏一聽是周濂送了信兒回來,神色一斂,急忙問“是你小舅舅的事兒?”

李薇點頭,又搖頭,“不全是小舅舅的事兒。先說與小舅舅相關的。三姐夫因小舅舅的事兒,託了孟家人在京中搭上一位內監公公,這位公公雖說收了咱們不少的銀子,也算是與咱們出了些力。姥娘下世的信兒,現在已由他遞到宮裡頭那位跟前兒了。三姐夫雖然沒明說,我和年哥兒從他那信裡頭倒是都瞧出來小舅舅回來的日子怕是不遠了……”

何氏臉上一鬆,雙手謝起神來。

李薇握着何氏的手,接着又道,“再說與小舅舅無干,只與咱們家的銀子相干的。早些年小舅母說過要三姐夫去京中開酒坊,三姐夫當時沒什麼做生意的心思便沒應。等有了這樣的心思,小舅舅便出了些事兒。這次三姐夫去京中爲小舅舅打點,一來二去,倒入了這位內監公公的眼兒,知道他是做這酒坊生意的本錢不大,卻能拿出七八萬的銀子來爲舅舅打點。本無一絲功名在身,又無世家底氣,卻敢去走他這樣的大門路,有膽有義有情。便給了他一張貼子,助他在京中打開局面呢……”

李薇一行說,李海歆神色一行變,等說到這裡時,已變得焦急起來,“這,這怕是不行吧!好好做生意便成,何苦要去攀交那些貴人!”

賀永年自是知道爹孃的擔心,便笑着安撫道,“爹孃放心。三姐夫一向知道分寸的。只做生意,政事官場他是不會沾的。再者……自古爲商需有官場依靠,這樣的門路,多少人擠破頭,還尋不着呢!”

李薇其實更能懂爹孃的心理,當時她也這麼擔憂來着。等賀永年說完才道,“娘,我跟你說這些,是因年哥兒還有些本錢,入到三姐夫的生意裡面去了。每年單是利錢,便有三千兩之多。咱們李家村有句老話兒,叫什麼來着,錢是龜孫,花了再拼!您省什麼?!”

何氏因她這話,瞪了她一眼,半晌才嘆笑,“行了,我和你爹也老了,眼界心勁兒都不如你們年輕的。只一樣,掙錢也好,處事也好,莫做惡事!”

賀永年含笑點頭,“爹孃放心,我們幾個都有分寸,不會做那等不知輕重的事兒!”

李海歆也無法,他與孩子娘除了會種地,會省幾個錢兒,其它的真不如幾個女婿,便也不再多說,又問何文軒在京中到底是何情形,周濂何時回來。

何文軒的事兒賀永年本就不予多與爹孃說,讓他們太過憂心,只是道,“消息透出來的也不多口那位內監公公只說無大事。旁的也不肯多說。至於三姐夫,有了那樣的門路,怕是要在京中呆上一陣子。他這邊的酒坊生意現在我幫他管着。”

何氏與李海歆這才鬆了口氣兒。尤其是何氏,這幾個女婿不須人叮嚀囑咐,便能相互幫襯,實在是讓她歡喜的很,一連的囑咐賀永年對周濂的生意上些心等等。

李薇略有不滿的抱着何氏的胳膊道,“娘到現在竟然還要囑咐這樣的話可見是把我們想壞了!”

說得何氏笑起來,罵她女生外嚮!

接下來的幾天兒,李薇便格外忙碌起來。先前幾個人婆子帶來的,不是年齡不合適,便是有些丫頭一眼瞧着便是不甘心久做丫頭的。想來那些人婆子因她們是新來的,打着糊弄的心思。

她一怒之下便要親自去牙市上挑人。一連幾天去了牙市。只挑那些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人,凡是大戶人家裡放出來的,必要親自詢問半晌,又細打聽因何放出來,才強強挑出兩個有經驗的丫頭和管事的媳婦子。並四個十一二歲的小廝,還有四個十一歲的小丫頭,另有挑了兩個二十來歲的男管事兒。

她挑人只所以費工夫,一是她挑人挑得細,二來是隻要肯寫死契的。

挑好的人,一旁的茶樓裡便有現成的人牙子做中人,交害了銀子,便讓方哥兒和小樂帶着到衙門上檔子。

賀永年原說這事兒只交給大山柱子便好,李薇哪裡肯說她一心要防着狐媚丫頭的小心思,死活不鬆口兒。賀永年只好由她去。這天兒看她終於挑好了人,齊刷刷的一大羣人立在臺階下聽着她訓話,在鬆了口氣兒的同時,也瞧出她的小心思,微搖了搖頭,也不說破,隨她鬧去。

李薇望着這一大羣人,半晌只說了三個基本原則,一是不許傳小話兒挑事生事,二是不許偷懶要滑,三是在外頭不許丈勢欺人。

賀永年在書房聽見,又是一個搖頭失笑。

等孫氏帶人去了後,李薇棒着肚子到書房,一眼瞧見他嘴角的笑意,透過窗子看了一眼,正好能將她方纔訓斥的人情境看個一攬無餘,不由嘴角挑了挑,往他身邊靠,“你在笑話我?”

賀永年搖頭,“沒有。梨花管的甚好!”

李薇撇嘴兒,知道他是笑話自己,仍是給自己找藉口開脫,“管她們自有孫大娘還有你說的那個什麼總管事兒。我當然不能說得太多,否則我還有什麼威嚴?”

賀永年含笑點頭,“是,梨花說得一點也不錯呢!”

李薇這才心情大好,雙手環了他的脖子訴苦道,“肚子好沉!”

賀永年輕啄她一下,安撫,“就快了。再忍耐幾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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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產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李薇因有何氏在身邊兒陪着,倒沒有先前的驚慌不安,反倒是賀永年不安起來。

李薇也知生孩子即使是在醫學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也時常會有意外,所以她自打六七月時起,便稍稍控制了飲食,那些大魚大肉之類的儘量少吃,反而以粗糧爲主,每日再懶,必按郎中的叮囑在院中走上幾圈兒,猶其是臨近產期這些日子,每日轉得她腳痛。

五月初十,早就請好的產婆提前被接到家裡住着,春蘭和春柳兩人相約也於這日到了安吉,望着幾塵僕僕的姐姐們,李薇極是感動,也讓她心底最後一絲膽怯害怕給消了去。

五月十三日一大早兒,她剛在自家這邊兒吃過早飯,帶着麥穗麥芽兒兩個去何氏那院兒中,剛邁出月門兒,肚子突然往下墜墜的疼起來,她不覺“哎呀”一聲,抱着肚子叫了起來。

麥芽兒跑飛快回院去叫人,“孫大娘,姑爺,小姐好象要生了。”

孫氏本與產婆在安置產房,聽見,一溜小跑的出來。賀永年在書房剛要拆周濂從京中送來的信兒,也猛的站起身子往院中跑。

李薇肚子抽疼得冷汗淋淋,見賀永年匆忙趕來,臉上滿是擔憂,強笑着道,“我沒事兒。你別擔呢。”

孫氏與那產婆,另有兩個助產媳婦兒將她半抱半扶的扶進產房。這邊兒已有人飛快去給何氏報信兒。

何氏與春柳春蘭已往這院走到半道兒,連忙加緊腳步往這邊趕兒。剛轉到院中,一眼瞧見賀永年立在產房窗子外頭,對着窗子在說着什麼,一臉急切無措。春柳無奈的笑了下,叫他,“你快去一邊兒坐着。梨花聽你說話還分神呢!”

說着與何氏三個進到屋裡,早有丫頭端了熱水進來,三人都淨了手進裡面幫忙。

李薇聽見春柳的話,愈發把牙齒咬得緊緊的,企圖不發出什麼聲晌,免得讓他在外面心焦如焚的。

可那一股股的疼她怎麼能忍得住,不多會便忍不住叫起來。

賀永年在院中聽得從內裡傳來的一聲聲呻吟,臉上是蒼白一片,手不覺緊緊攥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薇已是精疲力竭,原先的劇痛早已麻木,眼前何氏兩個姐姐的,還有產婆助產婦人的臉兒,不斷虛換着,幾乎看不清楚。

一股更大力的絞痛襲來,產婆大聲叫道,“好,好,夫人,加把勁兒,哎喲,添頭了,添頭了,再加把勁兒!”

那劇烈而甩不掉的疼痛讓李薇心頭髮惱,拼勁兒全身力氣……猛的一個什麼物件兒離體而出,那撕裂般的疼痛立時止住。

產婆大聲恭喜,叫道,“是位小少爺!恭喜夫人喜得貴子!”

“啪啪”兩聲脆響後,一個十分嘹亮的小聲音響起,“哇哇哇。”

李薇剛纔疼的要死的時候,就決定等這小包子出來,要狠揍兩下報報仇,這會兒又心疼起來,張開眼睛,是何氏微紅的眼睛,春蘭和春柳也湊了過去,李薇虛弱的笑笑,“娘!”

何氏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汗,笑道,“好,好,我們梨花總算是沒遭大罪。”

產婆將嬰兒擦洗包好,將到李薇懷裡,又喜氣洋洋的恭賀一番。孫氏招呼着丫頭們擡熱水進產房給李薇淨身,進來便見賀永年立在產房外間兒,手足無措,臉上蒼白未褪,忙叫了聲姑爺。

何氏在裡間兒聽見,從李薇懷中接過新生兒,抱着出了產房,向賀永年道,“年哥兒,來,快抱抱!瞧瞧這小模樣多象你!多惹人愛!”

賀永年走近,伸手接過來,小小嬰兒烏黑的頭髮潮呼呼的貼在頭皮上,頭臉都是紅通通皺巴巴的,哪裡有一點象他,更不象梨花,一點也不惹人愛!

何氏象是瞧出他嫌棄孩子醜,氣得打他一下,嗔道,“敢嫌棄我的乖外孫子!我抱回去養着得了!”

春蘭與春柳在裡面聽見,都笑,“給我們養吧!”一面說一面出來。

看賀永年臉上並沒有多少不願意的神情,兩人更是失笑。產房裡已收拾乾淨了,便對他道,“這是掛着梨花呢,進去看看吧!”

賀永年一刻不頓的丟下剛出生的小傢伙,彎身進了產房,春柳便憋不住笑了起來,“娘,年哥兒是不是未來時那會兒一模一樣?”

何氏點頭失笑,抱着剛出生就被親爹嫌棄的小傢伙晃着,“可不是,這兩個連襟倒象得很!”又逗孩子,“唉喲,你親爹嫌棄你嘍,和姥孃家去吧!”

室內,李薇微微養歇出些精氣神兒,聞到一般熟悉的淡香,知道是他進來了,睜開眼睛,入目是他有些愣怔的神情,伸手過去,輕聲問道,“怎麼了?”

賀永年不作聲,將臉埋在嫩白的小手中,不多會兒,她手上覺出有些潮氣來,心中感動,聲音柔下來,“是不是叫得太嚇人,嚇到你了?”

賀永年還是不作聲,只是將她緊緊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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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詔獄之內,一道鐵門鎖着,進去便是一塊數丈見方的院子,院內有口井,靠牆根長滿了草,牆上還爬着青藤,靠北便是三間小小層,各有房門,互不相通。西邊一間關住被審的官員,正中間那間是暗審口供的錄房。這樣的院子照倒是隻鎖院門不鎖房門兒。四盞引路燈籠在前面引着,有小轎進來,停在院內。

有人上門前去拍西邊的房門,“何文軒!”

門從裡面慢慢開了,現出了穿着粗布藍衫,梳洗後面容略顯憔悴的何文軒。跟着小太監到了正中間錄供的錄房。

小轎之中的人這才慢慢的從中間踱出來,進了錄房。

桌上放着一盞燈,燈光柔柔的照着坐在桌子後身穿便服看不出任何品級的內監公公。他面容平靜,眼神柔和,若不是出現在這詔獄之中,怎麼看怎麼象是哪個中小戶之家不管事兒,只養花溜鳥兒的老太爺。

何文軒雖不知他是何人,卻也知道此人來頭不小。靜靜坐着,並不出聲。

半晌,這內監公公露出一抹笑意,以平靜的音調道,“有什麼就說什麼,全都說了就沒事了一一何大人的計謀說起來不過平平常常的幾個字,說起來不難,可真要有膽量的也不多,你知道你這一繞繞進多少大員?”

何文軒神色不變,只是淡淡的道,“謝公公謬讚,何某隻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那內監公公也不惱,手一揮,立時有幾個人上前,手中各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是長衫鞋襪。

何文軒眉頭動了動,仍是不接。

那內監公公冷哼一聲,“我來辦的是皇上交辦的差!旁的人,還指使不動老夫爲你個四品的小官做這個。”說着甩了衣袖便出了房門兒。

“何大人,請吧!”一個小內監上前陰陽怪氣的道,“難不成您喜歡我們這裡,想要多往些日子不成?”

何文軒這才站起身子向那內監公公拱手行了謝禮。接過衣衫回到西邊兒房間,再出來時,已是長袍玉立,風度翩然。

那內監老公公斜過來一眼,微點了下頭,面有讚許之色,然後一言不發的鑽進小轎之中那行人打着燈籠圍護着小橋漸去漸遠。剩下幾人等他略收拾了行李,挑着兩盞燈籠,帶着何文軒走出那一層一層大門一層層高牆。

周濂和秋生早就駕着馬車,在此處等着。聽得裡面有鐵門開合聲響,猛的跳下馬車,立在車旁侯着。

最後一道大鐵門緩緩開啓,周濂一眼瞧見跟在幾個小內監身後的何文軒。忙迎了過去。

秋生這邊機警的將食盒送上,恭敬的道“幾位公公辛苦,略備了些酒菜與公公們宵夜!”

何文軒掃過去一眼,又看周濂。周濂視而不見,接過他手中的包裹挑了車簾,何文軒鑽進馬車之中,蹄聲得得,片刻功夫馬車便消失在這有陰冷的小巷之中。

餘下的幾位內監中,有一人自嘲又略帶幾分自豪,“咱們門前這街可是有名的鬼見愁,能出去的哪個不是溜得比免子還快!”

接過食盒的那內監,將食盒悄悄挑開,瞄了一眼,登時眉開眼笑,衝着馬車消失的方向道,“都說何大人出身農家,家中的親戚都是土包子,今兒來的人還挺上道兒!”

且說,周濂接了何文軒後,他一半閉雙目,倚在車廂壁上一言不發,周濂不敢打擾他,只是將他身上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兒,胳膊腿兒齊全,又無傷痕,這才放了心。

“多少?”沉默半晌的何文軒突然睜開眼睛,淡淡的問周濂。

周鐮先是一愣,隨即會意,“不多,八萬兩!”

何文軒微搖了搖頭,半晌不作聲。周濂正要說話,何文軒突然一笑,帶着些許無奈,“八萬兩…原是孝滿復官,現在或許可孝滿升遷?”

周濂驚了一下,小聲問道,“是聖上的旨意?”

何文軒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衫,“無緣無故誰能得馮內監體貼送衣?”說着將手一伸,卻一枚小巧的令牌,“還有這出城令牌!”

周濂有些吃驚。片刻會意,向外面喊道,“秋生,直接出城!”

五月已熱,六月更是暑氣逼人,李薇只覺自已已變成一塊變酸的抹布,無奈何氏管得極嚴,月子裡不許她洗澡,半點水不許沾。

好容易出了滿月,她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換了乾淨的夏衫,只覺每一個毛孔都是舒爽的。

前院中正熱熱鬧鬧的擺着她家小包子的滿月宴,賀永年一改初見時對這小包子的冷淡,現在父子二人穿着一模一樣的父子裝,由他抱着,正與賓客們打招呼。

這時,有小樂匆匆跑進來,大聲回道,“小姐,姑爺,老,老舅爺回來了!”

李薇一愣,老舅爺是哪個?大舅舅二舅舅麼?突然猛的站起身子,撥腿往前院跑兒,大門口處,赫然立着一人長身玉立,淡然出塵……含笑看向衆人。

“小,小舅舅!”她喃喃自言出聲。

……

啊,終於完了!到這裡也算圓滿了吧?!嘻嘻!

番外之春桃(一)

廣西河池州改縣設州不久,府衙大堂院落倒是按制新修建的,比之宜陽的縣衙院落不知威武多少倍。

巍峨州府衙門正中間的最北端是知州府的後宅,其東側跨院便是趙同知的後宅。

六月初的河池州,午後剛剛下過一場急陣雨,雨勢停歇,驕陽立出。院裡的芭蕉葉上還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雨滴。金黃陽光下,入目滿是雨後清新。

春桃的大丫頭入畫從前院匆匆過來,悄無聲息的過了穿堂,沿着遊廊過繞到兩層小樓的正房門外,輕聲回道,“夫人,林記的二管事來了。說是有事回夫人。”

春桃一身家常素衫坐在正廳裡看,手持帳本,正看得入神,聽見這話,眉頭微皺,“嗯,你進來。”

入畫挑簾進去後,春桃才問,“他來有什麼事兒?”

入畫道,“說是與咱們的王管家有關。我問他,他也說呢。”

春桃聽得她說王管事兒,眉頭又是一個微皺,站起身子道,“走,去瞧瞧。”

河池州多山多林木,陸路雖然不暢,水路卻四通八達,因而做林木的生意人極多,春桃一家到了河池州後,經那河池州知州夫人齊夫人的引薦,入了三千兩銀子的本錢到這林記,每年也能使二分的利錢。這三千兩銀子,其中有兩千是那四姐妹湊的份子,餘下的一千多兩,乃是趙昱森在宜陽時爲官六年所得。

他在宜陽雖是縣令,卻是掌印正堂,一縣之內說一不二的。爲官六年期間,雖然沒有主動去收過什麼銀兩,但衙門裡多少代傳下來的“陋規”卻也是一時削不完的,也不敢削完,否則吏們哪裡肯憑你差使盡心辦事兒?普天之下,幾千年也纔出了一個海剛峰海公,能有那般大的魄力將衙門之中大大小小百餘項陋規削個乾乾淨淨!

對那些小吏們收些不太能激起民憤的小錢,他也只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而,在宜陽任上六年,除了頭兩年手頭略緊些,餘下這四年裡,小吏們年節的孝敬,大戶人家過年過節所隨的禮金,也積了有一千五百多兩的銀子,只不過兩人在宜陽時,有幾十畝田地貼補着,一家人生活又節儉,這些銀子便沒怎麼動。

到廣西上任,雖然路途遙遠,一路車馬驛站都有朝廷支付。這一家人人又少,花費又極儉,幾千裡的路,所費也不過三百來兩。到了河池之後,除了花百餘兩銀子添置些不甚值錢,卻又雅緻的竹編藤編傢俱箱籠。餘下三千兩銀子便投到了這林記。

知道這件事兒的人甚少,不過是入畫翠屏以及孟顏玉那裡派來的尚媽媽秦媽媽和趙昱森以及這位王管事兒等五六個人。

而這位王管事正是趙昱森弟媳的大哥。

廣西雖遠,趙昱森卻是升了官兒的。家裡那些沾親帶故,又不嫌遠的,來求門路的也不少。還好,趙昱森知道自己手頭銀兩不多,大半兒都由他推了去。

只有這個妯娌的大哥,是看在老二一家在宜陽贍養爹孃的份兒上也不太好推,就這麼帶了來。

而林記前些日剛把舊年所得的利錢送到府上,一共是六百兩。這強強夠一年的花銷。春桃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嘆息,到河池州說是升了官的,實則俸祿一月僅升了一石。在這邊兒趙昱森僅是個佐官,與那掌印正堂的到底是差了不少。

又一邊納悶,林記此來,與這位王管家有何關係?!

一路這麼想着,到座客,來的卻是林記一個二管事兒,春桃倒認得他。前些日子送紅利過來的便是他。

見了春桃連忙上前行禮,“見過趙夫人!”

春桃嗯了一聲,道,“申掌櫃此來可是有事?”

“是!”申管事恭敬應了一聲。見室內只有入畫和翠屏兩個,知道是她的心腹,不須迴避,便道,“小的此來,是來回夫人,貴府王總管這半個月來,在小店裡已支了三次銀錢。第一次是二兩,我們鋪子的嶽管事想,這些小事兒不值當與夫人說道,便自掏腰給了他。第二次是五月二十日,又來說因採買趙大人筆墨,欠十兩,我們嶽管事兒又給了他。昨兒又來支一次,卻是五十兩,說是因府裡要買些山貨乾貨給老夫人備禮,他一時列漏了單子,在櫃房上取的銀錢不夠……”

“……我們嶽掌櫃是支了銀子與他。現下這六十二兩銀子都沒入帳。我們掌櫃的想,這不過是一點小錢兒,不值得來與夫人說,倒讓夫人煩心。可……”

他說到這裡苦笑了下,“……可,一個時辰前,他又去鋪子裡要支銀子八十兩。正好我們剛與上家結了貨款,店裡並無存銀。貴府王管家說明兒再去取,讓務必與他留着……若是三五兩的銀子,掌櫃的便自做了主,哪怕是自己添補上,也斷不會來擾夫人。只是這次的八十兩確不是小數目,我們掌櫃一年的工錢也不過五十來兩。夫人您看這……再有,他到鋪子裡支銀子,我們掌櫃的怕夫人您不知曉,讓小的特來回與您知曉!”

春桃眉頭漸漸鎖緊,聽到這兒,微微擡手,打斷這位申管家的話。頓了片刻,招翠屏來,從手腕上褪下一隻小小的西洋鑰匙,遞給她,“去取六十五兩銀子來與申管家。”

申管事兒連忙搖頭,道,“夫人,您這是折殺小人了。小人來可不是爲要這麼點銀子的……”

春桃笑了一下,擺手,“你不須急。你來知會我,我倒要謝你呢。只是在商言商,我不會多佔你們的便宜,怎麼能讓你們掌櫃的與我們府上貼補銀錢?”

翠屏進去片刻,捧出一隻紅漆木小黃銅鎖的匣子,送到申管事兒面前,打了開來,裡面排着六個十兩重的元寶,並五個一兩重的小銀錠。

春桃又道,“銀子你拿回去。再差個人將貴號記得的帳送來。這幾日正好我們府裡頭忙亂,趙大人要啓程去山裡督辦修路的差事,我們府上都忙着備着這個呢。王管家怕是不想拿這等小事兒來煩我,他又急切想把這樁差事兒辦好,這纔去你們鋪裡頭拆借。這倒是我們府上的不是了,給你們添麻煩了。日後這等事兒不會再有了。”

申二掌櫃倒是聽懂了這位趙夫人的話,除了爲王管事兒面子上打掩護外,最後的一句話便是:他再去你們莫給了。

忙點頭賠笑道,“謝趙夫人能理解小號。我們掌櫃的因一時沒能給王管家湊上所需,心頭難安,派小的來給趙夫人您賠個不是。即這樣,那小的先走了。”

說完銀子也不拿,飛的跑走了。

他一出去,春桃臉色驟然變了。

入畫也忍不住氣憤的道,“大小姐,您瞧瞧姑爺這位弟弟的大舅爺多給我們姑爺長臉!貪那麼點銀子,叫一個商家的管事兒到小姐面前說這等落臉面的話!”

翠屏也是一臉氣憤,“當初就不該讓他來,平日裡剋扣些買菜的小錢也罷了,偏到外人面前做一副下三兒樣!”又罵這林記的管事兒狗眼看人低,若是知州府裡的管事兒去那裡拿銀子,看他敢不敢這麼直梆梆的說到臉兒上?!

春桃本正氣着,聽了這話,無奈笑了,說翠屏,“林家的掌櫃也是好意。咱們就那麼幾百兩的利錢,能經得住他幾次零叼的?”

再者,想到周濂幾個傳來的信兒和趙昱森從邸報上得了消息。自打小舅舅出了事兒,他們在河池州確不如初來時那般受人歡迎。這也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怪什麼。想到周濂最後一次來信兒,說小舅舅無大礙,許是快要回來了,剛剛還十分煩躁的心,略微寬展了些。

入畫看春桃臉色好了些,便道,“小姐,依我說,採購乾貨的事兒,不如交給我去辦。這河池州與咱們那兒的民風不同,女子拋頭露面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春桃看了看她,笑笑,“我也是想與府裡頭添個進項。因看這河池州山貨多又便宜,便想着採買一些,發到二小姐或者五小姐那裡,她們兩個都有酒樓,這些乾貨在內地少見,是個稀罕菜,能嫌些差價。誰知第一次交他辦過手稍大些的銀兩,他便鬧了這麼一出。”

翠屏道,“大小姐,不如趁着這個時機,將他打發回去算了。這一年裡頭,咱們府上一月三十兩的花費,至少有五兩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說着頓了下又咕噥,“其實姑爺也怪可憐的。那山溝溝裡修路,隨便派哪個小吏去敦促,還不成?他好歹也是個從六品……偏他家的親戚還這麼不上道兒!”

春桃不動聲色的斜了她一眼,道,“他本是管水利橋橋路的佐官,他去是應當的。罷了,去瞧瞧王管家可回來了。只說我要看看他這些天收購乾貨的帳,讓他帶了帳來見我。”

翠屏應聲去了。春桃帶着入畫回後院。

後院是個口字型結構,四面均是兩層的小樓,中間兒有個半畝大小的天井,春桃與趙昱森住正房三間小樓,下面是廳房與書房,二樓纔是歇息的正房。

趙渝獨居在西面小樓上。東面小樓與正房二樓欄杆相通,是四喜的住處。背面背陽的三間,樓下正中間是穿堂,兩旁是接待外客的客房,樓上則是庫房。

再往西有個小院,則是廚房院落。廚房再過去,有一個的院落,是奴僕房,院子前有一條小巷子,直通內宅大門,供下人們出入。

春桃進後院時,尚媽媽剛好從四喜房間出來。春桃立住腳步,含笑看尚媽媽從二樓下來,才笑道,“辛苦尚媽媽了,四喜今兒學得可用功?”

這位尚媽媽乃是孟顏玉派來的,除了通曉人情世故練就一雙老辣眼光之外,更有一手好女紅。平日裡提點春桃家事官場夫人交際人情往來,餘下的時間便是教導四喜女紅。

春桃的心思是,自己出身農家,多年在鄉間形成的習慣,改是不大好改了,不如多在女兒身上下下功夫。連帶尚媽媽也是這樣的心思,教導起來格外用心。

她含笑回道,“夫人太過客氣。今兒小小姐學得極認真,老身替她畫了個荷花的樣子,她要繡荷包給夫人呢。”

春桃笑了笑,心疼女兒小小年紀,便要拿針捏線的,又一想自己小時候何嘗不是如此,五六歲的年紀便幫着學做飯。隨即又釋然。

兩人進了廳中,春桃給尚媽媽讓了座,入畫奉了茶,便退了下去。這院子不大,下面發生個什麼事兒,上面自然能聽到一些。

喝了兩口茶,尚媽媽便問起方纔的事兒來。春桃嘆息一聲,將事情大略說了說,道,“若是三五兩的,看着老爺的面兒,便也不說他什麼了。左右再熬個一年半載的,說不定就回去了。回去之後再打發他。現在……”

尚媽媽衣衫雖素,卻自有一股大家出來的派頭,端坐着喝了兩口茶道,“老身有兩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春桃一笑,“尚媽媽怎麼與我這般客套,小舅母使你和秦媽媽來,可不是來指點我的麼?”

尚媽媽也笑了,放了茶杯道,“那老身就放肆了。老話都說,窮親難打發,你當是爲何?人窮志短,愈窮愈貪。遇上一個略富些的親戚,巴不得每天都能割塊兒肉下來肥自己的腰包,若是那見過些錢財的,還懂得細水長流的道理。那等沒見過錢財的,見不得旁人家事好些,略好些,本是有一千兩的身家,他還猜你有一萬兩。你說沒有,他只當你哭窮,瞞着他!這位王管家,怕就是這麼個心思。夫人本就是三千兩的身家,在他眼裡,你定然有三萬兩呢!一年只得六百兩的利錢,他卻當你有六千兩!再加上,先前他剋扣了些小錢菜錢,夫人看着老爺的面子上不肯與他計較,他愈發認定你有錢兒!這麼着還不更大膽的拿?”

春桃聽她這般說,笑了起來,“尚媽媽倒是把這些人的心思猜個透透的!”

尚媽媽也笑了下,又道,“所以,這回夫人定要想個法子打發了他!”

春桃點頭,“是,待那林記掌櫃的取了帳來,我叫他來,一項一項的問。另外,我原想着買些乾貨,不必讓人跟着,只隨船運回去便是。現在倒不是趁這個機會讓他押着貨走!”

尚媽媽想了下,點頭,“也好。寫個信兒給五小姐,讓她接了信兒後,隨便找個由頭將人留下。”

春桃點了點頭。

不多會翠屏在外面回話,“小姐,王管家這會兒不在,我已使了人去找。”

春桃應了一聲,找了由頭將翠屏與入畫支開。端坐了一會兒,才向尚媽媽笑道,“媽媽,還有一事……”

尚媽媽端起茶杯笑了一下,“可是翠屏這丫頭?”

春桃臉微紅了一下,點頭,“是。我瞧着她象是有別個心思的。”

尚媽媽一點也不意外,往東面看了看道,“整個後衙雖說是隔了牆,各家過各家的。那知州大人家中的事兒河池州都皆知。

咱們又是近鄰,角門開着,翠屏喜歡去和那家的丫頭咬話兒,能學到那家丫頭的一星半點的,一點也不奇怪!”

春桃點了點頭,又稀奇的道,“您說,這位齊夫人怎麼那般大方,專替齊大人納妾?咱們來了這一年,她竟一連給齊大人納了三個,聽說還擡舉了兩個丫頭做通房。”

尚媽媽一笑,放了茶杯道,“夫人,你原沒問,老身倒不好說。現在問了,老身自是要與你說個清楚的。”

春桃拎起茶壺要給尚媽媽續茶,尚媽媽一個推不過,她倒續了半杯。因笑道,“罷,回去叫我們小姐狠怪我吧!”

“那位齊夫人,外人都道她大度,肯與齊大人納小,便是明月樓的粉頭,她也照納不誤,你猜是爲何?一來是這位齊在人素有色名,二來,咱們來時,她那府裡已有兩妾,聽說家中還有三個呢。一個是納,兩個也是納。一兩個的還敢仗着齊大人的寵愛,在她面前做小樣兒。索性替他納個五六個來家,女人一多,那些妾有什麼好出的?眼皮子又淺,又輕佻,今兒爭根簪子,明兒爭塊手帕的,後天爭寵愛,吵吵鬧鬧不得消停,這些人吵鬧上了,齊夫人倒清靜自在了,自在一旁看戲!她自有三個男孩兒,她怕什麼?另還有,夫人,咱們來了這一年多,那院裡頭,已小產幾個了?”

春桃聽得入神,猛然聽尚媽媽問這個,下意識回道,“算上前幾天的九姨娘,是三個!”

說完,才明白過來,不可置信的小聲道,“這全是齊夫人做的?”

尚媽媽冷笑一聲,“平常婦人哪裡就那般容易小產了?”

春桃雖然之前也自琢磨過,猛然聽尚媽媽說透,仍是心驚,“這,可是害人性命!”

尚媽媽點頭,“正是。那些世家大戶的正房太太哪個手裡頭沒有幾條人命?”

頓了頓又笑道,“所以夫人不許趙大人納妾是有功德的事兒。只管與他理直氣壯的說明白!官場之中如今就是這樣的風氣,送女人實在是常有的事兒,你只出面左推右擋的,倒不如他自己的一句話兒!”

春桃知道尚媽媽是說前些日子,河池州的一位照磨透出將堂叔侄女送給趙昱森那宗事兒,臉上一紅,又笑道,“讓尚媽媽這麼一分析,我倒真覺得自己這麼做不算妒,倒是在救人命!”

尚媽媽笑而低頭喝茶,“至於翠屏這丫頭的小心思,我早兩個月便瞧出來了。一來是她還算安份,並沒有逾規之舉,可見是念着夫人對她的情份。二來趙大人倒與我們家姑爺的脾性似些,在這上面兒堪堪稱得上潔身自好,便沒提這話頭兒。今兒夫人既然說了起來,這翠屏是不宜長留的……”

她頓了下,眼睛轉了幾轉,笑道,“夫人想販些乾貨回去,一來是自己賺些錢兒,二來是與二小姐和五小姐的酒樓着想。

正好翠屏這丫頭一向好廚房的活計,河池州當地的風味菜品她也學會做不少。這次便以讓她助二小姐和五小姐的名頭,跟着王管事兒一行回去。仍是在信中與五小姐提了,讓她在自己家那專供女客的酒樓中替她找個差事吧。”

春桃微笑,“尚媽媽這個辦法好。”想了想,又道,“翠屏與我還算忠心,這次他們回去,便多湊些銀兩收乾貨回去。”

尚媽媽點頭,“使得。京中乾果比這裡要貴三倍不止,那些筍乾蕨菜乾香菇木耳之類的,更是貴上四五倍。這還是尋常的。象這些深山裡採的,更是尋常百姓人家吃不起的。”

春桃連連點頭,在心中將尚媽媽方纔的話過了一遍兒。愈發感激小舅母派來的這兩個媽媽來。

兩人又說一會兒閒話,金黃斜陽籠着這座不大的小院兒。西側小院中炊煙升起來,幾個當地幫工的丫頭婆子操着濃重的地方方言在院中一邊幹活兒,一邊閒話兩句。

直到太陽將落山時,翠屏又匆匆進來,回道,“大小姐,王管家回來了。是現在請來,還是飯後?”

春桃在裡面道,“讓他到前面廳裡去。”

尚媽媽道,“老身不陪夫人過去了。上樓去看看小小姐去。”

春桃道了一聲辛苦。與翠屏到前廳。這位五管家三十來歲的年紀,此時正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廳裡頭。

來這邊兒一年多,春桃極少親自吩咐他什麼事兒。本是因沾些親戚,不太想在他面前擺出個夫人的架式來,都是入畫與翠屏代爲傳話兒。

此時看他面色,顯然是猜到了什麼,春桃心中嘆了一聲,有些煩躁,又替他開脫,總的來說,除了貪些小錢兒之外,他倒沒有藉着趙昱森的名頭,在外面仗勢欺人。也算與大家都留些臉面吧。

笑着給他看座兒,道,“我也是因今兒下了雨,想起你這幾日正收着乾貨,問了兩句,入畫和翠屏都不知你收的如何了,便找你來問問。”

王富貴半片屁股虛坐在椅子上,聽春桃這樣問,心裡塌實了些,虛坐變作實坐,將帳冊遞給入畫,一邊回道,“已收得差不多了。二百兩銀子,一共收了一千斤幹筍,每斤是十文錢,這一項花費是一百兩;幹香菇三百斤,每斤十五文,這一項花費是四十五兩,另有幹木耳三百斤,每斤也是十五文,這一項花費是四十五兩;還餘十兩銀子,收了幾十斤的幹蕨菜。”

春桃掃過帳本,與他說的倒是一樣的。放下了帳本對入畫道,“我今兒在家盤算了下,覺得這生意可行,只是本錢少了些。你明兒去林記的鋪子裡一趟問問,我們明年的利錢能不能提早支出來一半兒,若是能的話,再交與王管家,照着這個價格再收些來。”

王富貴聽到春桃提到“林記”,臉上的肌肉忍不住跳動了一下,覷眼看過去,春桃面色淡淡的,心中打鼓,也不知道,她知不知情。

此次與春桃一行來的,除了他一個,都是原先用舊的人,林記鋪子來人的事兒,自沒人與他提起,便是翠屏使人找他來,只說春桃有事兒要問他,旁的一概沒提。

再者他一向認爲這利錢到年底再提,先支了銀子,買些乾菜,發到那邊兒去借李家姐妹幾人的手脫了手,掙了錢,再還回去,這中間兒定然無人知曉。

哪裡知道林記已派人來與春桃說了這事兒。

一時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春桃等了一會兒,不見他開口。便站起身子吩咐入畫,“明兒一早就去吧。趁着現在正是天氣好,翻曬便春桃雖然之前也自琢磨過,猛然聽尚媽媽說透,仍是心驚,“這,可是害人性命!”

尚媽媽點頭,“正是。那些世家大戶的正房太太哪個手裡頭沒有幾條人命?”

頓了頓又笑道,“所以夫人不許趙大人納妾是有功德的事兒。只管與他理直氣壯的說明白!官場之中如今就是這樣的風氣,送女人實在是常有的事兒,你只出面左推右擋的,倒不如他自己的一句話兒!”

春桃知道尚媽媽是說前些日子,河池州的一位照磨透出將堂叔侄女送給趙昱森那宗事兒,臉上一紅,又笑道,“讓尚媽媽這麼一分析,我倒真覺得自己這麼做不算妒,倒是在救人命!”

尚媽媽笑而低頭喝茶,“至於翠屏這丫頭的小心思,我早兩個月便瞧出來了。一來是她還算安份,並沒有逾規之舉,可見是念着夫人對她的情份。二來趙大人倒與我們家姑爺的脾性似些,在這上面兒堪堪稱得上潔身自好,便沒提這話頭兒。今兒夫人既然說了起來,這翠屏是不宜長留的……”

她頓了下,眼睛轉了幾轉,笑道,“夫人想販些乾貨回去,一來是自己賺些錢兒,二來是與二小姐和五小姐的酒樓着想。

正好翠屏這丫頭一向好廚房的活計,河池州當地的風味菜品她也學會做不少。這次便以讓她助二小姐和五小姐的名頭,跟着王管事兒一行回去。仍是在信中與五小姐提了,讓她在自己家那專供女客的酒樓中替她找個差事吧。”

春桃微笑,“尚媽媽這個辦法好。”想了想,又道,“翠屏與我還算忠心,這次他們回去,便多湊些銀兩收乾貨回去。”

尚媽媽點頭,“使得。京中乾果比這裡要貴三倍不止,那些筍乾蕨菜乾香菇木耳之類的,更是貴上四五倍。這還是尋常的。象這些深山裡採的,更是尋常百姓人家吃不起的。”

春桃連連點頭,在心中將尚媽媽方纔的話過了一遍兒。愈發感激小舅母派來的這兩個媽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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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說一會兒閒話,金黃斜陽籠着這座不大的小院兒。西側小院中炊煙升起來,幾個當地幫工的丫頭婆子操着濃重的地方方言在院中一邊幹活兒,一邊閒話兩句。

直到太陽將落山時,翠屏又匆匆進來,回道,“大小姐,王管家回來了。是現在請來,還是飯後?”

春桃在裡面道,“讓他到前面廳裡去。”

尚媽媽道,“老身不陪夫人過去了。上樓去看看小小姐去。”

春桃道了一聲辛苦。與翠屏到前廳。這位五管家三十來歲的年紀,此時正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廳裡頭。

來這邊兒一年多,春桃極少親自吩咐他什麼事兒。本是因沾些親戚,不太想在他面前擺出個夫人的架式來,都是入畫與翠屏代爲傳話兒。

此時看他面色,顯然是猜到了什麼,春桃心中嘆了一聲,有些煩躁,又替他開脫,總的來說,除了貪些小錢兒之外,他倒沒有藉着趙昱森的名頭,在外面仗勢欺人。也算與大家都留些臉面吧。

笑着給他看座兒,道,“我也是因今兒下了雨,想起你這幾日正收着乾貨,問了兩句,入畫和翠屏都不知你收的如何了,便找你來問問。”

王富貴半片屁股虛坐在椅子上,聽春桃這樣問,心裡塌實了些,虛坐變作實坐,將帳冊遞給入畫,一邊回道,“已收得差不多了。二百兩銀子,一共收了一千斤幹筍,每斤是十文錢,這一項花費是一百兩;幹香菇三百斤,每斤十五文,這一項花費是四十五兩,另有幹木耳三百斤,每斤也是十五文,這一項花費是四十五兩;還餘十兩銀子,收了幾十斤的幹蕨菜。”

春桃掃過帳本,與他說的倒是一樣的。放下了帳本對入畫道,“我今兒在家盤算了下,覺得這生意可行,只是本錢少了些。你明兒去林記的鋪子裡一趟問問,我們明年的利錢能不能提早支出來一半兒,若是能的話,再交與王管家,照着這個價格再收些來。”

王富貴聽到春桃提到“林記”,臉上的肌肉忍不住跳動了一下,覷眼看過去,春桃面色淡淡的,心中打鼓,也不知道,她知不知情。

此次與春桃一行來的,除了他一個,都是原先用舊的人,林記鋪子來人的事兒,自沒人與他提起,便是翠屏使人找他來,只說春桃有事兒要問他,旁的一概沒提。

再者他一向認爲這利錢到年底再提,先支了銀子,買些乾菜,發到那邊兒去借李家姐妹幾人的手脫了手,掙了錢,再還回去,這中間兒定然無人知曉。

哪裡知道林記已派人來與春桃說了這事兒。

一時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春桃等了一會兒,不見他開口。便站起身子吩咐入畫,“明兒一早就去吧。趁着現在正是天氣好,翻曬便宜,農戶們手中乾貨多些,價錢正合適!等二小姐五小姐那邊兒把貨收了,變了現銀,便又該收秋天裡的山貨了,象核桃榛子之類的乾果,都極壓本錢!”

入畫應了一聲。

王富貴訕訕的站起身子,悄不聲響的出了前廳。

春桃愈發打定主意要把王富貴打發回去。

且說王富貴回到下人們住的院子裡,心裡七上八下不安定。春桃要讓入畫去林記問,這下子肯定是瞞不住的。

便把自己這一年來剋扣下來的銀子,點了點數,還掉他在鋪子上支的六十二兩,還能餘下個十來兩。要說這一年能得十兩銀子,那在宜陽縣城裡頭,便是小鋪子裡一個帳房的收入了。

嘆息了半晌,十分心痛,可轉念一想,他自己販的那些乾貨,運回去也能換個三四倍的利錢,心裡便又好受了些。

拿着包袱皮包了六十二兩銀子,飯也顧不得吃,急匆匆的出去了!

宜,農戶們手中乾貨多些,價錢正合適!等二小姐五小姐那邊兒把貨收了,變了現銀,便又該收秋天裡的山貨了,象核桃榛子之類的乾果,都極壓本錢!”

入畫應了一聲。

王富貴訕訕的站起身子,悄不聲響的出了前廳。

春桃愈發打定主意要把王富貴打發回去。

且說王富貴回到下人們住的院子裡,心裡七上八下不安定。春桃要讓入畫去林記問,這下子肯定是瞞不住的。

便把自己這一年來剋扣下來的銀子,點了點數,還掉他在鋪子上支的六十二兩,還能餘下個十來兩。要說這一年能得十兩銀子,那在宜陽縣城裡頭,便是小鋪子裡一個帳房的收入了。

嘆息了半晌,十分心痛,可轉念一想,他自己販的那些乾貨,運回去也能換個三四倍的利錢,心裡便又好受了些。

拿着包袱皮包了六十二兩銀子,飯也顧不得吃,急匆匆的出去了!

秀色田園 番外之春桃(二)

王富貴一路小跑到林記時,林記後面大倉房甲的夥計都散,只有兩個掌櫃的在小庫房裡對帳。

聽說他來了,兩人對視一笑,頗有些輕視。將人迎了進來,王富貴跑得急再加上天熱,大汗淋漓,頗有些狼狽。

申掌框趕快讓小夥計取冰碗來,笑道,“王總管,您這急惶惶的,可是有事兒?

王富貴一路上想的藉口與春桃給的倒真是差不多,道,“一時辦差急了頭,到貴號支了銀子。我們夫人知曉了,狠說我辦事不妥當,差我趕快送來!

說着將小包放下,也不接小夥計端來的冰碗,急匆匆的走了。

申掌櫃假意留了幾聲,待他走遠了,回頭輕蔑笑道,“他倒是送得快!

嶽掌極是大管事兒,也是林家的家生子,跟着林老爺早年走南闖北的,大世面是見過,早先趙顯森一家來,他們肯讓入本錢到生意裡,還是看着他在京中有些門路的面子。

而林家的生意,雖源頭在廣西,卻要靠內陸銷貨,這才曲意結交。哪知纔剛搭上線兒,便有這位何大人入獄的消息,心下便有些悔,無奈本錢已入了,左不過多出幾百兩的利錢,象林家這樣的木材大戶也不看在眼中。

本就不耐煩,這王富貴偏又行事村氣十足,讓他更不喜,連連冷哼幾聲。無奈這年頭一向有官尋商人的不是,商人但凡有些辦法,也不敢去尋那當官的晦氣。

便與申掌櫃道,“使個小夥計去趙府知會一聲吧。

春桃用了晚飯後,自家樓下書房內敦促趙瑜讀書,四喜也開始拿筆練字兒。聽見外面有人語聲,便放了手中的書本,出了書房。

入畫走近春桃悄俏笑道,“大小姐,那王管家已把銀子還上了。

春桃微點了下頭。入畫又道,“大小姐,咱們真的還要再採購些山貨?

春桃點頭,引着入畫往外走,又讓另兩個在河池州新買的小丫頭在廊子下照看着。到了前廳裡,春桃才笑道,“是。明兒我們去一趟林記,看看能不能將本錢提出來。其實今兒林記的掌櫃來,我也知爲何。一來是怕王管家將紅利銀子提幹淨了,到時對我們不好交待,二來卻有因京中的事兒輕視我們之心。咱們初來時,是沒想過吃什麼利錢,還是齊夫人開口,那林家夫人又熱絡,這才應了。現在人家即有嫌棄咱們之意,也不值當爲那些銀子,去受他們的氣!

入畫連連點頭,“是,大小姐說的極對!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定然會說,我們家的女兒哪裡受得這樣的委屈?

說得春桃笑了起來。

第二日春桃先到知州府去拜訪齊夫人,與她提了要取存林記本錢的事兒。只說孃家幾個妹妹託她收些乾貨運回去,本錢週轉不過來。

齊大人四十出頭,纔是個五品的官職,又一下被放到廣西這個地方,這夫妻二人本就急着四處打點人情,聽說趙顯森在京中有關係,再看他年紀輕輕便是從六品,頗有些討好的心,是以她當初極熱心爲春桃一家張羅着。現下何文軒入了獄,且邸報之上的罪名語焉不詳,齊大人便推斷,這何文軒犯得許是大事兒。

齊夫人便把結交這一家子的心淡了。聽春桃說要提本錢,也只是佯做關心問了兩句,便不再多說。

春桃自齊夫人院中出來,想了一遍人心似水的話。便帶着入畫和秦媽媽去了林記。秦媽媽在孟家一向是管錢兒的,也是四十歲上下,高高瘦瘦的,人極利落,進了林記客客氣氣的說了緣由,那林記正悔攀伏錯了對象,哪裡肯再做一年多出幾百兩利錢的冤大頭,也是佯問了幾句,便差人去林家主宅回話兒。

春桃前腳到家不多會兒。林記便將本錢以及兩個月的利錢送來,一共是三千零一百兩。

秦媽媽看春桃這一行來,面色一直淡淡的,不氣也不怒,心下滿意,笑道,“夫人,這生意包在老身上。現在咱們在河池州也算是摸清了門路了。有幾位小姐在那邊接應着,一年咱們少說也要賺個翻翻的銀子出來!

春桃笑道,“那我先謝過秦媽媽了。開始這幾回,還真要累着媽媽多指點。等教得我與入畫上了道兒,您再歇着些!

尚媽媽在一旁笑道,“夫人可不知。這位秦媽媽是我們孟府裡少有的與錢親!

說得一衆人都笑了起來。

翠屏立在一旁半晌不見大少姐提到她,略有些不自在。春桃倒是注意到她的神色,一時沒想好如何與她說,便就再等等。

林記送了銀子來,第一趟做生意,春桃心中還是謹慎的,只又添了五百兩。怕那邊乍然接到她這貨,一時沒門路賣,積壓了便不好。等這一趟做得成了,往前秋冬天裡再添置銀子也不遲。

由秦媽媽壓着陣,王富貴帶着府裡兩個採買小廝一連跑了十來天,纔買夠五百兩的乾貨。

趙顯森回來時,剛剛好清點完畢。

春桃將他迎到內宅裡,等他換了衣衫淨面之後,才與他說了這些事兒。

趙顯森十分詫異,“我纔出去幾天兒,你動作倒利落!

春桃看他面似有讚許之色,也有些得意,將這幾天來發生的事兒與趙顯森說了個遍兒,道,“林記心頭嫌棄咱們,我自不會爲了錢去受他的氣!

趙顯森點頭,環了春桃的腰肢,“是你嫁了個沒本事的夫婿!

春桃看他這十來日在山裡頭風吹日曬雨淋的,黑瘦憔悴,搖頭笑道,“這是什麼話。這次不過是因小舅舅怕他的禍事牽連到你,故意爲之。等咱們回去再與他理論!

趙顯森笑了幾聲,搖頭,“我不敢與他理論,你去可好!

春桃想想那位小舅舅,她自小接觸的也不多,不象幾個小的與了親近,便道,“讓梨花年哥兒周濂幫着咱們與他理論!”

六月中下旬,趙顯森尋到一個正好往安吉方向去的大船,正好路過離安吉不遠的青州碼頭。

將貨物裝了船,讓王富貴押貨,別一個思鄉心切的媳婦兒與翠屏二人跟着,一路北下。

秀色田園 番外之 大山柱子

六月盛夏,太陽還未升起,已能感到逼人的暑氣。

與李家大宅斜對的街上,也有兩個比鄰而居的李宅,兩家門臉兒幾乎一模一樣,均是鄰街小三間開一架進深的屋宇式大門,北面的大門明顯是新修的,硃紅的漆門上襯着兩隻大大嶄新的銅環,很是醒目。

大院兒門前各有幾棵參天大樹,上面有知了長一聲短一聲的嘶啞個不停。

“吱啞”一聲,北面的大門打開,從裡面馳出一輛嶄新的馬車來。車簾與窗簾均以翠竹篾子製成,十分樸素且觀之涼爽。

趕車的小夥計將車趕到南邊大門兒前,揚起鞭子打了個響,隔門喊道,“小滿子,你家老爺還沒收拾好?

裡面有人立刻高聲回道,“好了,就好了,你且等等”

柱子從車裡探出頭來,看看隔壁仍緊閉的大門,回頭向妻子張巧兒道,“大山這麼利索一個人,生生叫你那阿嬌妹妹給磨成了慢性子”

張巧兒隔着竹子車簾到往外瞧了一眼,笑道,“永福寺出城十來裡,近得很,你慌什麼?

柱子回頭笑道,“還不是怕與你和孩子熱着了這大熱的天兒,真是”說得裡面一個陪同前往的奶孃笑了起來。

張巧兒也笑,柱子一向嘴巴甜,人前人後的也不避着些。

張巧兒和與柱子成親也有近六年,生得一兒一女,大的現年五歲多,比春蘭家的稍大一點,小的兩歲多點,現在這小丫頭窩在奶孃懷裡,與哥哥玩鬧,看也不看她爹一眼。

因柱子這麼些在家的時候少,兩個孩子對他不甚親近。柱子極其鬱悶,暗地將賀永年責怪一通。

現在諸事安定,李薇與賀永年便按照原先議的方案,買了這座大宅子給柱子和大山,共花了八百多兩銀子。從中間一分爲二,兩人仍如在宜陽縣城一般比鄰而居。

另花了四千兩銀子,在鬧市中給各人盤下一個小鋪面,鋪面也是前兩天才接下來,大山與柱子倒沒推。

不過也沒立時開始張羅,都說這麼些年累了,想歇一歇,況且,暑天裡又熱,生意也清淡,他們又有些不耐煩現在去整治那鋪子。索性等入了秋後,再開始整治,招夥計。

他們兩在家歇了幾日,將宅子裡收拾利索,聽人說這安吉州里的大戶人家,有受不住熱的,都去永福寺裡住些日避暑,今兒兩家相約去永福寺燒香拜佛,計劃着也多住幾日。

直等過了一刻鐘,大山家的大門纔開啓,馬車裡從裡面馳出來,有一個柔和的女聲在車內響起,“勞柱子大哥和巧兒姐等着。”

大山從裡面也伸出頭來,看向臉有些黑的柱子,嘿嘿笑了兩聲,縮回馬車。

安吉州在北方也屬交通關要,出得北城門,便是寬敞筆直的官道,道路兩邊綠柳成蔭,雖然是暑天,撩起簾子來吹着風,並不算頂熱。

一路來熱熱鬧鬧的,小半個時辰後,一行人便來到永福寺。大山先上山,去租客院偏院,柱子則賃了上山的軟兜,帶着剩下的一行人慢慢往上山走。

兩家人安置好之後,大山與柱子道,“留他們在這裡看行李,我們先去山上轉轉吧。後半山腰有個碧潭,水極深,年哥兒說周邊極涼快呢。”

柱子家大兒子叫小寶,聽見了和柱子媳婦兒哼哼,“娘,我要捉魚”

柱子媳婦兒笑起來,“回老家住了些日子,倒把性子住野了。

大山笑呵呵的插話,“想捉魚還不好辦。走,叔叔給你編魚簍子。

柱子笑起來,吳嬌兒與張巧兒兩個也都笑。四人俱想起當年初見時的舊事來。

那時,大山和柱子兩個見天兒陪着賀永年打馬遊街,無所事事。也是這樣的暑天,三人和城中一衆公子哥兒去宜陽縣的四平山跑馬遊樂,那山背面也有一汪湖水。

兩人心中早厭煩與這衆公子哥兒玩樂,便丟下賀永年一人,到那潭邊兒去,用拿樹條子編了魚簍子,玩得興起,便脫了上衣只留襦褲,下水去撈魚。

正巧吳嬌兒與張巧兒家的鄰居有一個名叫楊衛青的,也是自小與她們一起玩到大,又對吳嬌兒有些意思,拉了另一個近鄰陪着,邀請這二人到山上來玩兒。那楊衛青存着避人與佳人獨處的心思,只顧往深處走。

下了魚簍之後,大山和柱子撈了會魚,不知是誰先起頭,兩個便湖裡相互潑起水來,接着便相互扭打,扭着扭着互扯起來,不多會這兩個人相互扯了個精光。

正這時,這四人從林間小道中穿來,吳嬌兒一轉彎便瞧見兩人光着脊背,雖然大半身子都在水底,卻是一眼便知下邊兒什麼都沒穿,羞得兩人驚叫一聲,轉身便跑。

那楊衛青好容易才說服兩人出來玩兒,就這麼給大山和柱子嚇跑了,如何甘心?回了城四處打探,知道是賀二少爺的長隨,在宜陽又沒什麼根基,糾結幾個毛頭小子,要找這兩個人的麻煩。

大山和柱子先是沒防着,讓這楊衛青幾人給堵了個正着,雙拳難敵四手,他們吃了虧。這兩人哪兒甘心,再者,他們到宜陽之後又結識最多的便是那些小幫閒小混混,自然要還擊回去。

你來我往打了兩場架後,愈打愈惱,連賀永年都怕這兩人一時忍不住,與人大打一場,偏這時,楊衛青家的小鋪子裡被人騙走錢財,不但原先的家底都貼了進去,還欠一大筆外債。

便暫時息了戰。

而吳嬌兒的爹孃原先也有過將女兒許給楊家的心思,現下卻有些猶豫了。吳嬌兒倒是不怕吃苦,也願意這門兒親事,與爹孃意見相左,在家裡與爹孃鬧彆扭。

還沒等吳嬌兒爹孃想好楊家這門親要不要結,那楊衛青有一日,趁着吳嬌爹孃走親戚,偷偷來拐吳嬌兒與他私奔,吳嬌兒一時被他花言巧語騙得昏了頭,竟將她娘給她存下的嫁妝銀子約有百十兩銀子偷了出來,兩人賃了馬車出了城門兒。

剛出城門兒沒多遠,吳嬌兒便後悔,要回家去。楊衛青哪裡肯放她回去,好言勸說,他愈勸,吳嬌兒愈怕,哭將起來。 _

車伕警覺,死活不肯再趕着車往前走,要回城報官。楊衛青氣急敗壞的搶了吳嬌兒裝銀子的包裹,下車跑了。

又是一個湊巧,大山、柱子、賀永年三個在城外跑馬回來路過時,看這車伕滿臉焦色,裡面有女子嚶嚶的哭聲,情狀可疑。

問及才知方纔的情況,柱子和賀永年策馬去追,留大山在這邊兒守着馬車。吳嬌兒在車廂裡聽到外面這人的聲音似是在哪裡聽到過來,伸出頭來,一看是大山,頓時又羞又愧。

賀永年與柱子追了半晌,沒追上這楊衛青,只將吳嬌兒送了回家。再後來,宜陽縣城本就小,在街上打轉也總能碰上一兩面兒,一來二去的,便熟識了。

柱子與張巧兒互有情意,賀永年便與出主意,讓他回家與爹孃議議,早些去提親。早先張巧兒與吳嬌兩個,見這三人見天打馬遊街,正事兒不做,以爲是那等浪蕩公子哥兒,見了幾回之後,才發現實則不是那麼回事兒。

柱子有意討好張巧兒,自然是將賀永年的事兒與她說個七七八八。張家是宜陽的老戶,張母與張父對當年的事兒都略知一二,也都信了柱子的話。

柱子爹孃則更歡喜,兒子悄不吭聲將媳婦兒都找好了,尋個由頭來城裡,藉機瞧了瞧這張巧兒,生得白淨利素,家境也還過得去。便使了媒婆前去提親,親事極是順利,當年三月裡提的親,十月裡便成了親。

大山與這吳嬌兒倒是在兩人成親之後,由這二人撮合的。

柱子前面抱一個,後面背一個,和大山在前面走着,吳嬌兒與張巧兒在後面跟着,兩個孩子奶孃陪着,一路經過七八個院子門口,都是住滿了人,內眷也不少,都出入隨意,不少男女身上都掛着小香袋,都是來燒香的。

幾人走出後門兒,都笑道,“本想着大暑天兒的,無人來呢。沒想到這裡這樣熱鬧。

山林濃密,曲徑通幽,山澗間溪水嘩嘩流淌,確比城內涼爽不少。這一行邊走邊說笑。

不知不覺便遠離寺院。

吳嬌兒與相攜着說悄悄話,“據說這裡求子極爲靈驗的,我們再去拜拜?

張巧兒點頭,“好,反正要住幾天兒。咱們今日玩過,明日早上去燒第一柱香。

吳嬌兒正要說話,突然眉頭凝住,身子也立着不動。

張巧兒奇怪的頓住腳步,正要問她,突聽林子那邊兒有個男聲傳來,極是耳熟,再一細聽,登時惱怒上頭,“是楊衛青?”頭轉過來,四處巡視着,找那楊衛青的蹤影。

無奈林子密而深,不但看不着,而且他的聲音竟也漸去漸遠。

吳嬌兒點頭,臉色有些發白,“是他”心中害怕,手竟然抖了起來。

張巧兒忙扶着她,嗔道,“你怕什麼。那會兒的事兒大山又不是不知道。

吳嬌不語,手腳還是有些微抖。她不是害怕,是後怕當年若真是不知輕重的與他跑了,這輩子可真真是讓他給毀了。自他搶包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楊衛青圖的是她的那點錢財!

大山與柱子一邊走一邊說笑,走了十幾步,才發現後面兩人沒跟上來。吳嬌自生了孩子之後,身子便不怎麼好。大山以爲她不舒服,往回走了幾步,問道,“阿嬌,是不是累了?要不坐下歇會兒?

張巧兒看看吳嬌,又看看大山,小聲道,“楊衛青也在這裡。

“什麼?”隨後趕來的柱子叫起來,將懷中女兒往張巧懷裡塞,背上的兒子交給奶孃,一邊四處張望,“他人呢,在哪裡?這個壞東西,今兒非猜揍他一通”

大山也知妻子是有那麼點心事兒,一是恨這楊衛青,二來是羞愧。也將兒子交給身邊的奶孃,扶着她的胳膊道,“前面有個亭子,我們去坐坐……”

一言未完,便見那邊亭子裡有三個人影兒,一個是身着青色衣衫,頭上包着藍底白花的帕子,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正接着一個身着粉色紗衣的妙齡少女說着什麼,那少女低着頭,看情形象在抹淚兒。

她身前立着一個月白衣衫的高大男子,做出拱手賠禮的模樣。

此處離着寺廟只怕有三四里遠,人來本就稀少,他們一行又上山早些,四周安靜得蚊子嗡嗡都能聽見。

大山悄悄擺手,幾人都退到亭中之人看不見的地方。他這纔對兩個奶孃和小廝道,“你們先抱着少爺小姐回去。

這四人不敢多問,抱着孩子匆匆沿着來時路走了。

大山這才指着往樹林中去的小道兒,對剩下的二人低聲道,“你們進去避避,我與柱子去看看。

張巧兒膽子大些,性子潑辣些,一手扯了吳嬌,往樹林中鑽,一邊輕聲道,“你說那三人在那裡做什麼?怎麼以往沒聽說過楊家在安吉有親人?他們全家不是搬到鄉下老家去了?

吳嬌剛纔見大山臉上並無責怪惱怒之意,心頭微定,往那邊兒張望了幾眼,溪水嘩嘩流落下碧潭之中,三人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清,不過,她可以確認那男子是楊衛青無疑。他不住的彎腰賠禮,待那少女身形軟些,便將那少女攬入懷中。

“巧兒姐,你說,這楊衛青是不是又在騙人?

張巧兒聞言往那邊兒張望,冷笑道,“我看八成是。這回倒有本事了,還找了個幫手”

吳嬌兩人在樹林中藏定,望着那邊兒,許久不見大山和柱子的身影。

而那三人象是說妥了事兒,沿着曲橋往這邊而來,不多會兒順着臺階出現在樹林邊兒上。

山間幽靜,這會兒她們能清楚這三人的談話。

楊衛青柔聲道,“樊小姐,不是我不想去提親,實是家貧,我請了左鄰張家嫂子到你家,一說是窮秀才提親,就被你家護院趕了出來。張家嫂子就在此,你問問她就是。”

那素衣婦人裝的女子眼睛滴溜溜轉着,趕忙道,“我確實到你們府上替秦秀才提過親,你家不許,也不能怪秦小哥兒。依着我說,你二人已是無名有實的夫妻了,不如隨他去哪裡住得一年半載,生個孩兒抱回來,你爹孃本來就疼你,到時自然心軟。不然,你已是失了身。難道還能嫁別人麼?”

那樊小姐原本木着的一張臉兒,突然又掩面臉哭了起來。擡手中間,一道陽光射在她腕間碧玉鐲子,碧瑩通透。吳嬌再看她頭上幾點珠翠,遠看不甚華麗,走過卻見頭上那幾根釵上嵌的着四五塊小指甲蓋大小的紅藍寶石,手上也戴着一隻銀座底兒鑲嵌大紅寶石的戒子……大小比得過大山到她們家下聘禮時送的。

便猜這位應該是位富家小姐。

那楊衛青仍在勸着,“我原賣字賣畫也掙得五十兩銀子,可巧同窗正碰上了些事兒,我不能見死不救便借了他……不過,你放心,我有雙手在,賣字賣畫也好,去打小零工也罷,斷不會餓着你苦着你的……”

張巧聽得這番話,更是噁心,他連考五年,縣試都沒過,從哪裡掙得的秀才功名?再看那樊小姐似是被他說服了,往來處張望了一下,卻不見大山和柱子。心頭一陣發急。

吳嬌一直盯着楊衛青身邊兒的那婦人看着。直到三人沿着林間小道迂迴着往下山的路走去。

吳嬌才直起身子,道,“巧兒姐,剛纔那個婦人與楊衛青眉來眼去的,你說,會不會這兩個合夥做的局?要拐人家小姐的錢財?

張巧兒遠遠瞧見柱子和大山不知哪裡冒出來,往三人方纔消失的小道處看了看,又往回走。

轉頭回吳嬌兒的話,“是,我瞧着也象,那個婦人長得一副狐魅子樣,說話時,眼睛還滴溜溜的亂轉。

說着扯了一把樹葉,用力扔開,氣惱道,“這楊衛青原先也不覺有多可惡,不過有些淘氣不愛讀書罷了,怎麼現在這麼般不顧廉恥?

吳嬌幽幽嘆了一聲,可惜的道,“聽方纔幾人的話頭,那樊小姐已失了身……唉……”

大山和柱子走近,張巧便不再接話,只是拍了拍她,無聲安慰。

又問這二人,“怎麼方纔不上去拆穿他?

柱子微搖了搖頭道,“這會兒上去怕鬧得人人皆知,要顧着那小姐的臉面呢。反正我們已知道這小姐姓什麼,咱們快回去。也許她的家人就在廟裡住着呢。

張巧一聽,登時來了精神,連忙道,“對對對,不然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怎會在這山裡頭?

說着疑惑的看着二人,“你們聽見他們說話了?

柱子點頭,往下一指道,“我們在曲橋下面藏着呢。”說着扯張巧便走。

大山伸手扶了吳嬌,笑,“我們也快些回去。莫讓他得手跑了”

吳嬌嘆息一聲,握了大山的手,道,“若不是當年你和柱子還有賀少爺趕到,我現如今也指不定是什麼光景呢。”

往常吳嬌只是避着這事兒不談,但凡聽旁人傳個諸如此類的閒話兒,便變了臉色,今兒說這話,象是心結解了。大山將她的手緊了緊,笑道,“那是我上輩子做多了好事兒,老天爺便給我安排你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吳嬌臉紅一了下,她本就有幾分姿色,家中也略有家產,若無這檔子事促成的巧遇,兩人是沒可能做成夫妻的。

一行四人急急回到廟裡,將帶來的兩個管事兒媳婦打發出去,讓她們裝作借東西去探探這幾個客院之中有哪家是樊府的。

柱子讓大山在院裡看着些,自己也去各處走走,再問問知事僧人,有沒有更偏的只供窮人住的小院兒。

兩撥人去了大約三刻鐘,先後回來。

兩個管事媳婦兒道,“是有一家樊府的,聽說是在城西開着雜貨鋪子。”

柱子拍手笑道,“哈,我就說方纔看到的人象是樊老爺家中的長隨。正好,我的鋪子打算做雜貨鋪子,我去拜會一下。”

除了幾個不明就理的,剩下三人都知道他不欲太多人知道內情。

說完又向大山使了個眼色,大山跟着出來。

柱子拉他出了院子,道,“我剛問過知客僧,那邊角落裡有個小院子,是供人借宿的,剛在裡面轉了一圈兒,沒見那楊衛青,你待會兒去瞧着些,若見他進去,便與那些僧人說他是個逃犯,請他們幫你捉他。料那楊衛青做賊心虛,不敢大肆張揚。我這就去會會樊府的人……”

說着柱子一頓,一手捏着下巴,惋惜的道,“我本是打算開間雜貨鋪子。這下倒開不得了”

大山一愣,下意識的問道,“爲什麼?”

柱子斜了他一眼,大山立時明白了。城西樊府在安吉城裡,確實也小有名氣,他們專做這種大商人看不上的小雜貨生意,不但鋪子極多,生意也極好。

象這類小有名氣的地頭蛇,在當地一向是把控着大部分貨源,或者在供貨的商人那裡有些說話有些份量。

他們撞破了樊家小姐這事兒,雖然是幫了忙,可樊家要壓樊小姐的這宗醜事兒,勢必不願再見到柱子在他們面前晃悠,到時候不但不會幫忙,反而會更急切的撇清關係!

柱子笑呵呵的出了院子,嘆道,“不幫心中難安吶。鋪子的事兒再說吧!”

大山依柱子所言去了位於偏僻角落中小客院兒,這裡東西南三面,各三間破瓦房,院中一顆高大松樹下,正坐着幾個落魄秀才在那裡高談闊論。見大山進來,這幾都住了嘴,想必是因他衣着綢衫,腳穿嶄新蕉布包布夏鞋,腰間掛着一聲晶瑩剔透的玉佩,似是富足人家。眼中都顯出不屑與警惕之意來。

還好大山早年也考過秀才,又落了第,將自家這不如人處與這幾人一說,這幾人立時又生出親近之意,邀請他坐下喝茶。

那茶湯暗陳,含在口中只有苦澀,哪有半點茶香?近幾年雖然一直是長隨身份,衣食往行卻與富家少爺一般無二的大山,一時還真難以接受這味道兒。強忍着不讓臉上顯出異樣來。

順着他們剛纔的談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說了大約有三四刻鐘,突然一個秀才擡頭,揚聲向院門處喊道,“秦兄,這大半日你去哪裡用功去了。

大山本是背對着院門兒,此時,便緩緩放了茶碗,站起身子,向幾個秀才略一施禮,“與諸位一番暢談,甚是痛快,一時忘了時辰,在下還有事,明日再來。

說完揹着新進來這位秦公子,匆匆出了院子。

臨出院門兒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身着月白衣衫的秦公子正是楊衛青。遂找到知客僧人,將柱子的話說了一遍兒,一邊又掏出兩塊各有一兩重的碎銀子遞了過去。

兩個知客小僧人宣了聲佛號,將銀子袖了,跟着大山重新回到院中。

此時,那楊衛青正一臉春風得意的與那幾個窮秀才高談闊論,突然他氣勢洶洶的闖進來。他做虧心事做慣了,本就警覺,下意識將手中作幌子的書本一扔,撒腿就往牆邊兒跑。

他這一跑,原本半信半疑的小僧人,都將大山的話信以爲真。飛速追了過去,抱着已爬牆爬了一半兒的楊衛青的大腿,將他給拉了下來。

大山慢一步趕到,一個窩心腳踹了過去,將楊衛青踹倒在地。

方纔那幾個秀才一下子傻了眼兒,有大膽的便圍過來問是因何事。大山連連冷笑,“楊衛青,冒允生員,你膽子倒不小”

正這時,外面呼呼啦啦的來了一羣人,二話不說,將倒在地的楊衛青扭了起來,有人立時將一方舊帕子塞了入他口中,他怒目圓睜,口中嗚嗚有聲瞪着大山。

大山惱怒,擡腿又往往楊衛青身上補了兩腳,這才大步出了小院兒。

大山在院門口兒看見,心中暗笑,大山這是在藉機出氣呢。

柱子拉着他悄悄的道,“跟他在一起的那婦人已被樊府的人拿住了。咱們回吧。呆久了,難免會讓人打聽出什麼來。

大山應了一聲。兩人回到客院之中,說要下山。除了三個小的不滿意,哼嘰了幾聲,兩個奶孃和小廝倒是都極透的。快帶將行嚢收拾了,下山而去。

幾日後傍晚,賀永年從鋪子裡回來,與李薇笑道,“前幾日柱子和大山兩家去永福寺燒香,原說是要多往幾天,卻又急匆匆的回來了,你知道是因什麼?

李薇正忙活着擺晚飯,頭也不擡的道,“我天天不出門兒,哪裡知道爲什麼?

一面將晚飯擺好,又去將冰盆挪近,這才轉向他笑道,“你這麼說定是有緣故,說來聽聽”

賀永年笑道,“先與你說個生意場上的事兒。

李薇撇了撇嘴兒,將一碗在井水裡沁過的綠豆湯遞到他手上,道,“好,你說吧。這生意上的事兒與大山和柱子去永福寺有關麼?

賀永年點頭,“是。”

這下李薇來了點興致,本來她也很想知道這兩家去山上發生了什麼事兒,去之前還說要好好玩幾天呢,第二天一早竟見柱子和大山一齊來家說事兒。

便催他,“那你快說,我看你笑得眼睛都沒了,定然是好事兒”

賀永年道,“咱們安吉城西有位樊老爺,一直專做雜貨鋪生意,做了也有二十來年了,早年只是一個小鋪了起家,現在整個安吉城裡,幾乎每個主要街道都有他的鋪子。生意也十分紅火,可是,自前四五天前起,他突然開始歇鋪子,兩天內將二十幾家鋪子全部歇了。有人說樊府昨天早上閤府都搬走了。只剩下兩個管事兒在這邊兒處理餘下的貨物並老宅子。

李薇聽到宅子二字,心中一動,隨即又息了心思,他們自搬到安吉來,花錢如流水,雖然有進項,總要積一積纔有整數的銀子可使。況且又是城西的。

便催賀永年繼續說,“樊府歇鋪子和咱們的生意有什麼關係?你要做雜貨鋪子?

賀永年搖頭,“我不做。是柱子和大山做。

李薇又問,“那這位樊老爺爲何無緣無故的歇鋪子?

賀永年輕笑,“這便與大山柱子兩家爲何提早從永福寺回來有關係了。”說着到這兒又不往下說,只吊着她。

李薇衝着他揚了揚拳頭,賀永年笑了一下接着道,“與你說明白吧。這位樊老爺膝下無子,只得一個女兒,生得如何不知,卻知她是個極搶手的。樊老爺一旦仙去,這萬貫家財可都是留於她的。而這位樊小姐雖然生在商家,卻對經商無半點喜好,只喜歡看書寫字兒,吟詩誦詞,心性簡單,竟讓一位積年騙子給瞄上了,裝成個落魄的秀才騙得她……咳,本是那騙子騙她藉着永福寺燒香私奔,被柱子和大山撞破。將那人抓了去。這樊老爺一家急着搬走,自是爲了保全女兒名聲。爲了謝大山和柱子,一人送了一個鋪子。

李薇自生了孩子後,嫌棄自己的腰粗胖,本來就沒什麼要出門兒的事兒,現在愈發的不肯出門兒,整日只在家逗弄小包子,這事確是半點風聲沒聽到。

愣怔了一下,笑將起來,“喲,大山和柱子也是好人有好報。這下,一人兩個鋪子,說不得不出兩年便超過你有錢嘍”

賀永年微微點了下頭,至於大山與那吳嬌兒的事兒,不與她說知也罷。

且說大山與柱子一人得了樊老爺相贈的鋪子契,都是一愣,這謝禮也太過厚重了。兩人都說不要,又問那樊府管家,能不能勞樊老爺給指點指點進貨的門路。那管家卻搖頭。

柱子心思機敏,心知這位樊老爺許是怕他們與樊府之前合作的老主顧見了面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而贈鋪子則隱蔽,與外人說是買的也使得。便也就不再深問,將樊府管家送出門兒。

五六日後,李薇再問樊府的消息,卻是已將鋪子餘貨清理完畢,鋪面也大多轉手,剩下的幾個未轉手的,聽說是託在相厚的牙行裡幫着轉。

在心裡頭唏噓感嘆一番。決定自己將來若生了女兒,一定要將她教得賊精賊精,只有她騙別人的份兒,別人敢騙她,那是屎殼郎打燈籠——找死。

日子一晃到了七月初,李薇午睡醒來,在牀上躺了一會兒,才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天氣仍有燥熱,隨手翻了下黃曆,今年閏十月呢,嘆了一聲,“怪不得呢。

麥穗聽到動靜,端了水挑簾進來,笑道,“小少爺被老夫人接過去了。孫大娘也在那邊兒呢,小姐不多睡會兒?

李薇搖頭,笑道,“我再睡,娘又該我對孩子不上心了。”一邊接過麥穗遞來的帳子,一邊感嘆,自己實在是太過幸福了。往常都聽人說養孩子費心又費力,她卻一點也不覺得。

有何氏在她近鄰住着,又有新買來的奶孃,那小包子吃睡都不用她操心。

梳洗完畢,出了正房。這院中大樹不多,迎面撲來一股熱浪,燻蒸得她身上立時冒出一層細汗來。

快步穿過小月門兒,進了何氏的院子,參天大樹遮雲蔽日,撐出一地匝匝實實的樹蔭,這才覺得身上涼爽一些。不由舒了口氣兒。

桂香在正房院前繡着小包了的肚兜,見她過來,起身行禮,“小姐,老夫人在後面花園裡呢。剛把曬好的水擡了過去,怕是這會兒正洗澡呢。

李薇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往後面兒花園走。這小包子極愛玩水,每回一給他洗澡,他便咧着小嘴,笑個不停。

李薇在何氏院中逗着小包子玩了大半晌,本要抱他回來,何氏怕她沒什麼經驗,照看不好孩子,便不讓她抱。李薇卻想着虎子自到了安吉之後,讀書極用功,除了去學堂便是在自己的西跨院裡讀書,何氏這院中冷清,有個孩子鬧着,他們也會熱鬧些。

便也沒抱,剛進了自家院子,麥穗便回道,“小姐,兩個李老爺都來了

李薇笑起來,原先丫頭們要麼稱大山柱子,要麼稱李管事兒,現在變作李老爺了。

問清兩人在賀永年書房之中,她去順着廊子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剛走到窗前,便聽柱子的朗笑聲,“……原先想做雜貨鋪是隨口一說,這樊老爺歇了鋪子後,我倒還真想做雜貨鋪的生意了。

大山接口,話中帶挪揄之意,“是,最大的商號走了,以你的精鑽勁兒,不出幾年,你的李記雜貨鋪子就拔了頭籌了。

柱子呵呵笑將起來,笑得甚是暢快,李薇忍不住在外面問道,“大山,那你打算做什麼行當?”一邊進了門兒來。

大山搖頭,“想了幾個都不太合適。有人說開當鋪錢極好掙的。

賀永年搖頭,“南方民風奢靡,當舊置新幾乎是家常便飯,安吉民風相對純樸,當鋪雖不可少,但平常百姓是到了情非得已才肯與當鋪打交道。與在南方開辦當鋪比起來,差得太遠

大山便笑道,“那再細想想。

秀色田園 番外之春蘭(一)

七月,宜陽。

正午時分,正值吳記酒樓裡最熱鬧的時候,賓客滿滿,人聲鼎沸。

這幾年吳旭對酒樓經營頗下工夫,幾乎每個月都要引進一道新菜。七月裡推出的新菜是一道酒糟魚,顏色紅亮,酒味濃郁,風味獨特。這道菜原是南方地區的風味小食,是吳旭從他那位江南來的養魚師傅那裡打聽出來的。

剛推出四五天兒,經過食客們的口口相傳,點這道菜的人多了起來。也有人知道他們每月都要推出新菜,專在初一這一天來下館子。

因他有那天荒湖,吳旭便下功夫開發水產類的菜,除了這酒糟魚,還有薑絲蒸鹹魚,煙燻魚;另有如碳鍋魚,水煮魚,酸菜魚之類,後幾種是李薇與他提供的菜單,由酒樓的師傅們按當地的口味兒做了些微的調整。都是偏重口味的菜品。

鹹魚之類的都是從望遠縣運來,而鮮魚類的則由他在宜陽的那個小塘子裡供給。每年八九月裡,吳旭還會將望遠縣湖中所產的肥嫩大螃蟹挑最好的單供自己的酒樓,與旁家只能挑到那些小而又沒蟹膏的酒樓形成鮮明對比,因而吳記酒樓在宜陽縣也漸漸的成了人人皆知的,說到吃魚吃蟹,此乃第一選擇。

酒樓門前攬客的小夥計肩上搭着潔白的帕子,慇勤的將食客們往裡面讓,領進一撥客人後,剛拿着帕子抹了把汗,眼角轉到從東邊街上來的三人,笑意沉了下來。

“勝哥兒,請問你家吳老闆可在?

來的三人均是一副吊爾郎當的樣子,笑嘻嘻的看着小夥計,問話倒還客氣。

“不在。我們老闆去望遠了。”勝哥兒看見這三人,臉兒沉了下來,忍着不耐煩答了一句話,扭頭要往裡邊兒走。轉眼又見兩位食客上門兒,忙帶着笑臉慇勤的迎了過去。

這邊爲首之人有些着惱,臉也拉了下來,他尚還能忍得住。後面兩個小混子卻忍不得了,其中一人衝着勝哥兒的背影罵道,“孃的,一個破酒樓的小夥計也敢在老子面前張狂,五哥,這銀子咱不要了,回去剁那小子一隻手,瞧他們還敢不敢猖狂?

叫五哥的男子扭着瞥了他一眼,擡頭望着黑底金字的“吳記酒樓”大招牌,幽幽的道,“你小子能耐,你去剁剁下來瞧瞧你還有命沒?

說着又狠狠呸了一聲,“老子在宜陽混了這麼多年,混得還不如一個鄉下小子。這吳記的掌櫃真他祖母的走了狗屎運”

另外一個沒說話的小夥計在一旁附和幾句,又轉頭向方纔說話的小混子道,“小刑子,五哥的話不錯。這回你趁着三哥不在,又將那小子勾到賭坊去,等三哥回來,你少不了吃一頓拳頭。這吳家掌櫃的連襟、吳夫人的五妹夫,就是那位賀府的二少爺,早些年三哥還是聽他的呢。

小刑子滿不在乎的道,“賀家都敗了,現在誰把他們一家放在眼裡?再說這吳家,大靠山不是都倒了?進了大獄得罪了許多大官,現在又回鄉丁憂守制,他還能再起來?咱們的前縣尊大老爺,遠在廣西呢再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說到哪兒我們都是有理的咱們老爺也知道這事兒呢,是老爺吩咐我多勾着那小子去幾回,李家五姐妹哪個手裡沒有萬兩的銀子?”

後說話的小混混道,“那也要客氣些,做生意不是和氣生財嘛。好言好語的,人家才放鬆警惕,好讓那小子多去賭幾回”

那個叫五哥的將目光從吳家酒樓的匾額上撤了回來,“說得不錯”正說着,又一撥客人進了門兒,五哥嘆道,“孃的,這生意好的真叫人眼紅”

小刑子臉上一喜,正要說話,卻見迎客的勝哥兒又出來了。便往了嘴。

王五哥上前兩步,客氣的與勝哥兒道,“勝哥兒,煩你報個信兒與你家夫人。你們府上那位姓李名春峰的親戚,昨兒又去我們坊子裡耍,一共輸了一百三十六兩。那位少爺沒錢兒,現在我們坊子裡做客呢。我們老爺叫咱們來與吳老闆當面知會一聲。

勝哥兒見他們三個來便能猜到到底爲何事,一聽是一百三十六兩,更是惱得沒邊兒。他們家這酒樓一天的出息也不過才十幾兩,過節的時候生意好些,頂天了纔有二十兩。那位不招人待見的少爺,一出手便讓自己這一樓的夥計白乾了十天。

惱得將肩上的白帕子上一甩,“我們夫人上次明明說過,他要再去,叫你們莫讓他進門兒的爲何還放他進去?

“喲,勝哥兒,這開門做生意的,都是笑臉迎客的,哪能將客人往外攆?”小刑子做出一副小無賴小混混模樣,笑嘻嘻的道。

黃掌櫃剛算好一處帳,擡眼兒瞧見門外這幾人,急忙從櫃檯後轉出來,“幾位這是有事兒?

王五哥便又將春峰賭錢輸了銀子之事兒說了一遍兒,笑道,“老掌櫃的也知道,三子哥是念着原先與賀二少爺有些交情,不肯爲難貴親,只是,我們坊子裡的百十號人也要吃飯的。吳老闆吳夫人做生意一向是極公道,想來也會理解咱們的苦衷……”

黃掌櫃心知這是夫人孃家的事兒,莫說他們,便是老爺也不好插手,且前幾次這位堂舅少爺的賭資都是夫人出面兒打發的,還是要回了夫人。再者,這沾得一個賭字的能有幾個好下場,也讓夫人多約束約束他。

想了到這裡便道,“勝哥兒,你領幾位到後面兒去回夫人。

相比較前面的熱鬧,位於酒樓後面的吳宅倒是極靜。與幾年前初來時沒什麼大不同,只是前年以三十兩的價格買下鄰家的院子,與自家打通,呈一個單獨的院落,給吳旭娘住,並將原來供行走的空地改成了花園。

此時,剛剛用午飯的吳旭娘,在後花園中逗着小孫子,春蘭瞧着前面收拾好了,帶着兩個抱着針線籮筐的丫頭轉了進來。

吳旭娘一見她便笑道,“又是給梨花家的小娃兒做衣裳?

春蘭點頭,也笑,“可不是。她自小沒怎麼摸過針線。反正我也沒事兒,權當打發時間唄。

二兒子吳熠張着雙臂踉踉蹌蹌的跑過來,奶聲奶氣的喊着,“娘~~~”

春蘭彎腰接到他,抽出腋下帕子與他擦汗,點他的小額頭,“不許亂跑,一會累得你嬤嬤又腿疼”

吳熠乖巧點頭,“好~~~”又往吳旭娘那邊跑去。

幾個丫頭都笑,說二少爺比大少爺聽話乖巧。

正笑着,有小丫頭匆匆來報,“夫人,勝哥兒說有事兒要回您”

春蘭直起身子,向吳旭娘道,“娘,您去歇會兒吧。我去瞧瞧。

吳旭娘抱起吳熠,不放心的問了一句,“是酒樓的事兒?

春蘭道,“可能是。做着生意事兒多些,您歇着吧。

春蘭回到正廳,叫勝哥兒進來。大丫頭香玉匆匆去了,不多會兒勝哥兒在簾外回話兒,“夫人,那郝記賭坊裡的人又來了,這回說……說堂舅老爺欠了一百三十六兩賭債,方纔要到酒樓裡去了。黃掌櫃讓小的來回夫人。

春蘭蹙眉聽完,頓了片刻,道,“叫人進來,我當面面問他們。

香玉在一旁氣憤的道,“夫人,以奴婢說,這事兒你只作不知情,不管了。誰家有那閒錢與他填這種無底的洞。老爺和夫人掙下這份家業容易麼”

春蘭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擺手,“這回是要管的。

春桃不在,她成了這姐妹中間的老大,這種煩心的事兒,她不出面誰出面?難不成讓大嬸兒一家哭到爹孃面前去?

再者,這賭坊怕是將她當作肥羊了,一刀一刀下得極容易,還讓人說不出個不字來。

還有春峰……她嘆了一口氣兒,上次明明是差人將他差回家的,何時又跑了回來?

片刻香玉在外面回,“夫人,他們來了。

春蘭在廳裡淡淡嗯了一聲,隔着竹簾子,問外面立着的三人,“你們的來意我已知道了。銀子自會一分不少的給你們。只是,我記得先前與貴府的三子管事說過,他再去賭,讓你們攔着些。你們三子管事兒當時是應了的,怎麼這回又讓他進去了?

王五哥心知是自家東家想借春峰套李家五姐妹的錢財,特意將三子打發出去收債。

略思量一下便回道,“回吳夫人,我們坊子裡在外面有一筆債,三子哥去外面收債了。他走時沒交待,小的們不知內情。再者,這開門做生意,客人上門兒也不好往外趕……”

春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打斷他的話,“嗯,也是這麼個理兒。不過,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請你回去捎個話與郝老爺,就說,我們家這位親戚,再上門去賭,請他看在大家同城做生意的份兒上務必趕他出去。等我們老爺從望遠縣回來,讓他去你們府上當面致謝”

說完轉頭,吩咐香玉開銀箱,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並三十六兩現銀出來,又道,“勞你們將我那堂弟送回來了吧。

王五哥見春蘭付銀子付得極期爽利,連連點頭應是,將記賭帳的本子奉上,慇勤笑道,“是,謝夫人體諒。小的這就回去將夫人的話與我們東家與三子哥帶到。

那三人領了銀子,不消半個時辰,便將鼻青臉腫的春峰給送了回來。

他進了院中,垂着頭侷促的左顧右看,春蘭身邊的幾個丫頭早是煩透了他,皆對他沒有好臉色。

春蘭也不多理他,只叫人將他帶到客院去梳洗,等小丫頭都出了門,遂命人將小客院的門從外面鎖上。

自己將鑰匙袖了,同時吩咐香玉,“從今兒起,不準往客院裡送一粒飯。

香玉驚得“啊”了一聲,還沒回過神來,春蘭已走遠了。任春峰在裡面驚惶大叫。

春蘭回到正房之後,打開妝奩下面的小抽屜,取出一張素色硬箋來。走到吳旭平時看帳的房間,讓丫頭磨了墨,思量半晌,提筆在硬箋上寫了幾句話。

她自搬到宜陽之後,過的也算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閒來無事也練練字做做針線,打發時間。因而這字,寫得也算周正秀麗。

待墨跡乾透之後,春蘭吩咐香玉將上次自安吉帶來的茶取了一罐子,親手自取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茶罐子底下,裝入小籃子之中,又將貼子細心裝好,遞給香玉,“你親自去後衙一趟,交給衛夫人。

香玉十三歲在春蘭身邊兒,至今也有四五個年頭了,對她的脾性也略有了解,她神色愈是淡,就表明她心中愈惱。

而自己的這位夫人,惱到極至,便要動手!

大略能猜出她想要做什麼,手勢頓了一下,小心的道,“夫人,不等老爺回來商量商量麼?

春蘭擺擺手,不作聲。

衛夫人接到香玉送去的信兒,掃了兩眼,微怔了下,又淡然合起,道,“謝你們夫人美意,只是這兩日我不得閒,哪日閒了,我派人送信兒去,請她來喝茶。

香玉明白衛夫人話,回去與春蘭學了一遍兒。春蘭點點頭,仍端着針錢籮筐去後院兒。

且說衛夫人接到春蘭的信兒,在廳裡中坐了半晌,叫了個心腹來,吩咐道,“去探探郝記賭坊與吳家之間到底有什麼事兒?

那人去了約有一個時辰,匆匆回來,將事情的來擾去脈回了衛夫人,

“吳夫人老家有個堂弟,兩三個月前來咱們宜陽做工,因吳夫人的孃家李府閤家搬到安吉州去,李家莊子上的管事兒便去回了吳夫人,給他安排了個莊子上小管事兒的差事。哪知還沒過一個月,便被人挑着去了賭坊。吳夫人查出挑事的人,將這一家人攆出莊子。

“……誰知吳夫人的堂弟第一次賭錢贏了銀子,便天天揹着李家的管事兒去坊子裡賭,直到一個月前,他不但將先前贏的銀子都填了進去。連帶又輸進去二十五兩,他沒銀子還給賭坊,有人便找到李府管事兒。李府的鐘管事兒便去找吳夫人。吳夫人出面替他還了銀子,同時還給郝記賭坊傳了話,送了份禮,說是她這位堂弟再上門兒,不要許他進去。今兒又有這一出,可見郝記是又放了人進去……這次他輸了一百三十六兩。

衛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擺手讓人出去,自己坐在廳裡思量。

傍晚時候,衛大人散衙回後宅,衛夫人將這事兒與衛大人一說。衛大人沉默一會兒,笑起來,“這位吳夫人實則是個極透的人。

衛夫人想了這大半晌的,也略想出了些眉目,笑道,“老爺你且先別說,聽聽我猜的對不對”

衛大人笑呵呵的點頭。

衛夫人道,“我猜吳夫人這回一是氣着了,她與郝記先是傳過話兒,後又讓人備了禮,這是個請求的姿態。可那郝記眼中看到的怕不是她那堂弟賭輸的百十兩銀子。他們呀,定然是想圖大的,想順着她堂弟扯到她身上,或者隨便哪個妹妹身,日後好撈大筆銀子,這事擱誰身上誰不氣?

“這堂兄弟可是極親的關係。現在這位她這位堂弟還是小賭,不過三五十兩,百十兩銀子,替他還了,倒也沒什麼。可他若是賭大了呢?欠一千兩,一萬兩?這錢她那位窮親自然是指望不上的。最後還是要落到她們姐妹身上。這銀子,李家五姐妹是出得起,可出得窩心,誰願意?吳夫人怕是想到了這一點兒。

“……不出銀子,眼睜睜看人將他打死?告官?畢竟又是有血緣的,一條人命那郝記若是乖覺,看着何大人與趙大人的臉面,銷了這筆帳,這不是要兩位大人生生承他一個人情?將來,指不定有什麼事兒找到頭上,想不辦也難。……再者即使不替他什麼事兒,這事傳出去,與官聲也極有損。早先趙大人做縣令時,這一家人,在宜陽縣裡是規規距距的做生意,吳老闆的酒樓和李四小姐的鋪子裡的稅銀,從來都是趕在最前面兒交得足足的,爲了就是怕自家行事不周,連累趙大人怎麼能被郝記就這麼牽秧子纏上了。

“攀扯上姐妹們的家財,是她第一個不容;攀扯到兩俠大人的官聲,這是她第二個不容”

“另外……”衛夫人笑了一下,悄悄的道,“她這可是送銀子給老爺花。當然,順帶也警告一下郝記,算盤往誰身上打,別往她們一家人身上打”

衛大人笑了一下,點頭,“是,夫人分析得有道理。現在事情還小,她這麼做,是警告郝記打錯了盤算。只是,她這一百兩銀子收不得,差人備等量的禮,還回去吧。

衛夫人點頭,“你不說,我也要還回去的。當初你到宜陽來,何大人也是出了力的,咱們也適時還他一個人情。

衛大人點頭。

三日後傍晚,被鎖在客院裡的春峰餓得淹淹一息,趴在門後,有氣無力的求着,“二姐,我知道錯了,我再不去賭了。求,求你給我口飯吃吧。

守門的小廝滿臉不忍,正想着要不要去再去回夫人,突聽前面有人高聲叫,“老爺回來了”

春峰聽到,猛然爬起來,將門拍得“咣咣”作響,扯着嗓子大聲喊,“二姐夫,救我,救我”

吳家小院本不甚大,他這拼盡全力的一嚷,吳旭倒是聽得真真的。奇怪的問迎過來的吳耀,“耀兒,是誰在喊?

吳耀扁着小嘴兒,一副想說不敢說,極害怕的模樣,往吳旭懷裡靠,頓了一會兒,小聲道,“是大堂舅。我娘讓人把他鎖到小院裡去了。

說着突然想起什麼,招一個小丫頭過來,悄悄的道,“你快去跟他說,快別喊了,讓我娘聽見,他明天又沒水喝”

吳旭倒是知道春峰前兩次賭錢的事兒,對春蘭行這一招,實是有些意外,連連失笑。這一回怕是他又去賭了,再聽春峰還像是有些力氣,也不去管他。又問吳耀,“你母親呢,你怎麼不去和弟弟玩兒?

在吳耀的小心思裡,一向認爲他爹才最可怕,那大掌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這幾天兒才發現,原先她娘才最可怕,堂舅舅剛被關進去的時候,就因喊了幾聲,不但沒飯吃,一整天也沒給一口水喝。

現在他倒是有些明白,爲何五姨夫極聽她孃的話。

不由往吳旭懷中靠了靠,小聲道,“我娘在後院,爹,我娘好可怕”

說得幾個丫頭都笑起來。吳旭也笑,抱起他,往正房走。春蘭得了吳旭回來的信兒,從後院回來。吳耀一眼瞧見她,抖了一抖,往吳旭懷中縮。

春蘭也知道他的小心思,故意不理他。讓人打水給吳旭洗臉。

吳耀趁着爹孃說話之際,一溜煙兒的跑到後院去。

春蘭和吳旭進了廳中,將這幾天家裡發生的事兒,與吳旭說了一遍兒,道,“這郝記怕是打着大盤算呢,本來我對他們就有氣兒,這回他還敢伸爪子,我定然不饒他們還有春峰,這回我非把他這壞毛病給掰過來,乾脆使個人把他扔到那曬鹽場採石場得了。他這麼下去,早晚我們一家人得跟着受連累”

吳旭將春蘭的話消化之後,也認爲她判斷的是對的。至於春峰,讓他受受苦也好。便點頭,“鹽場我沒什麼門路。倒是採石場,卻認得這麼一個人。要不要使人回老家給你那嬸孃說說,再送去?

春蘭搖頭,“與她說什麼?還不是她自小沒教好,纔出了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你只管悄悄把人送走,她來問我,我只說不知道。

吳旭笑了下,端起杯子來喝茶,“怪不得耀兒說‘我娘好可怕’”

春蘭也笑了,道,“是,我可怕着呢。這還是堂弟,若將來耀兒敢去逛什麼賭坊,我直接拿大刀剁了他雙手”

吳旭斜了春蘭一眼,無奈一笑,“好,我知道你厲害。你也不用借耀兒嚇唬我,有什麼話就直說。”

春蘭一笑,“哪裡有什麼話。

又向吳旭道,“這郝記的事兒,衛夫人已是應了的。以我說,咱們做個局,引衙門去查一查,一則是給郝記一個警告,不要以爲小舅舅失了官,咱們就任人踩。二來,他也賺不少昧心的銀子,也破破財罷”

吳旭點頭,又問春蘭,“你送了多少銀子與衛夫人?

春蘭搖頭,“送了一百兩,她又使人送了等量的禮。這不是說,衛大人默許這事兒,只是不能收咱們的銀子”

吳旭笑了下,“單是讓郝記吃上官司,衛大人少說也能撈個千兩的銀子。她現在不收也罷。等這事了了,咱們藉着年節再送”

兩人說定這事兒,第二日吳旭用過早飯,便去了找了阿貴,阿貴一聽這麼事兒,氣憤之餘,連連冷笑,“這郝胖子愈活愈回去了。您回吧,這事兒交給我了。大事兒咱辦不好,這種小事兒可是駕輕就熟的。

吳旭有些不放心的道,“你與我說說,你準備怎麼做?

阿貴眼睛轉了幾轉,笑着湊近吳旭,低語兩聲。吳旭經商這麼些年,陰人的小招數自己也碰到過,也見別人使過,先是愣了一下,也笑將起來。

三天後,郝記賭坊有一位外地客人,賭輸了銀子,氣悶的去後院閒坐。卻聞到一股腐肉臭氣,循着這臭味,進了三子的院落。那三子在外面收帳,院中正空着。

這外地客人在院中轉了一圈,發現一棵大樹下有大羣的蒼蠅圍着亂飛,找了把鋤頭刨了兩下,刨出個血肉模糊,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的人腿模樣的東西,驚慌大喊起來,偏巧王捕頭打這裡經過,聽見他叫嚷進來查看。

一面又差了衙役回衙門報信兒。官府一聽出了“人命”案子,迅速將賭坊給封個嚴實。

吳旭與阿貴碰了頭後,回到家,與春蘭笑道,“這個阿貴也鬼得很。不知哪裡找來兩條死豬腿,讓人收拾得和人的斷腿一般,扔了進去。

春蘭也覺得好笑,“那人腿與豬腿差得可遠了去了。郝家不懷疑?

吳旭擺手,“嗨,你不知,衙門想與你做對,要的只是個由頭罷了。哪裡管真假?這個由頭好,‘人命案子’郝記便是懷疑,也說不出什麼來。縣太爺又沒斷呢,誰說是真的?只不過‘人命案子’要慎重,要細查現在單是仵作都派進去了五六撥,一個個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人腿還是旁的,仵作們都說,要驗是不是人腿,得用什麼蒸骨的方法。……縣裡的仵作誰會這個?縣尊大人便親自到安吉州府裡借人去了……”

春蘭知道這是衛大人躲起來了,笑了一下,道,“衛大人這回是偏幫咱們了,中秋節時候,備兩擔白米送過去?”兩擔白米便是官場的黑話了,指是的二百兩白銀。

吳旭點頭,“好,與其叫你那堂弟把銀子都送給郝記,倒不如送給衛大人”

郝記的人也不傻。剛出事兒官府的人便將賭坊封了,動作極利索的將整個賭坊都封了。今兒來個仵作,明兒來個衙役捕頭,東查西看,一連五六天過去,也沒個什麼眉目。縣尊大人又藉着這個由頭去了州府,這擺明了是拖着。這五六天,光打發衙役的銀子也使出去有六七十兩了。

他們年節裡自然也會給知縣大人送各種孝敬,但是這回他們不顧丁點情面,說封就封,可見是有人在背後搗事兒。而且搗事兒的人,不是出的銀子多,便是靠山比他硬。只是,他們開賭坊的,得罪的人太多,一時確認不了是哪家做的。

一連找了幾個相熟的捕快打聽消息,銀子使了不少,卻沒一個肯與他說實話的。最後,咬牙拿出五十兩銀子來,趁夜找到一個素有貪名的書吏,問這其中的緣故。

那書吏斜了斜郝記的管家,不接銀子。

郝府的管家慣常與三教九流的打交道,知道他是嫌少,咬咬牙又添了三十兩,遞到那書吏面前兒。

那書吏這纔將銀子接了過來,慢條斯理的在室內踱着步子。

衙門書吏的俸銀一年只有五六兩,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何況還有一家老小?所以他們養成了雁過撥毛的惡習。但凡沾上官司的,管你有沒有真的犯事兒,他們總能千方百計掏騰出些銀子出來。

而掏騰銀子的數目也因對像不同而不同。一般的老百姓,真沒錢的,刮個十來兩便頂天了,一人分個三五錢的銀子,也不嫌少。遇到中等人家,那便是百兩到千兩的刮,而且這些人比普通的老百姓更要臉面名聲,這錢的颳得更容易;而像郝家這種有錢的大戶,多少年不遇一個,知縣大人又有默許之意,整個衙門裡,百十號小吏們都等着啃郝記這塊肥肉呢。

當然,若是和大家一塊兒去啃,他未必能得這麼多。

他思量了一會兒,道,“前幾天,吳夫人差人給我們縣尊夫人送了罐好茶。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郝記的管家卻聽懂了,連忙致謝,飛快去了。

春柳從阿貴那裡知道了春峰的事兒,立時火冒三丈,剛吃過早飯,將五福丟給奶孃,自己帶着兩個丫頭兩個中年管事兒,匆匆到了春蘭家。

此時,先是被春蘭一連三天不給飯吃,接下來幾天,每天只得一個饅頭的春峰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全身虛軟無力。窩在院中大樹下的涼蔭裡發呆。

其實這院子的圍牆也不算太高,還不到一丈,要爬還是能爬出去的。

可是他卻不敢,隱約中預感到,若是這一次他翻牆跑了,日後,無論出什麼事兒,大伯子一家人定然不會再有一個人出頭幫忙。

春蘭看她滿面怒容,笑了下,安撫道,“彆氣了,總說不管他們,真到有事兒,還能真不管?你姐夫已找好了人,這邊事情一了,就送到他到採石場去,不吃一年的苦頭,不准他回來。

春柳氣呼呼的道,“二姐,去把春峰叫出來,我不罵他一通不解氣”

春蘭打她一下,嗔怪,“我比他大些,這麼管教他也不過份。他比你的生月還大些,論理你是妹妹,你那麼罵到他臉上是不合適”

春柳嗤了一聲,“誰當他是兄弟?淨會搗事兒”

春蘭苦笑,“不管他,老家那兩個能跑到安吉去找爹孃他們現在和梨花住在一塊兒,剛過幾天沒閒事煩擾的舒心日子,何苦去和大嬸兒一家置這個氣,讓爹孃跟着不安生。

這事兒春柳事先不知,恨春峰多些。又絮叨了一會兒,才問道,“二姐,我聽阿貴說郝記賭坊的官司,是你和二姐夫找人做的?

春蘭笑眯眯的點點頭,道,“真論理說起來,春峰不去賭,人家自然害不着他。這事該春峰,不該怪到賭坊頭上。可是,我們先前遞了話兒,春峰再上門不許他進去。郝記自然知道他們做的是害人傾家蕩產的生意,仍叫春峰再進去賭。這一回他輸了一百三十兩,春峰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本錢?怕有人故意借他錢,又挑他”

又將她所想的與春柳說了,“人家爲何挑他?是因咱們在背後呢。怕是圖咱們幾家的錢財”

春柳一聽事情也許會扯到幾個姐姐妹妹頭上,還可能牽扯到大姐夫和小舅舅,怒氣哪裡還忍得住,氣得一連聲的嚷着要叫周濂和年哥兒回來,把那打壞心思的郝家給收拾了,再把春峰弄到幾千裡遠的地方,讓他自生自滅。

春蘭瞪了她一眼,道,“咱們只是小懲戒,衛大夫才首肯的。若是存了鬧得郝家傾家蕩產的心思,他勢必也不會這麼做。總之,過了一遭事兒,讓他知道知道咱們是不能惹的,再幫他散些小財。從此之後大家各不相干,便好了。至於春峰,還是送到採石場去,一年他不改,就讓他在那裡呆兩年,兩年不敢,就讓他呆三年!

郝記賭坊“人命案子”事發十來天后,那位叫三子的匆匆從外地趕回來。當天晚上便帶着重禮到吳旭府上。春蘭仍不讓人開門兒。

使了香玉在隔門與他傳話兒,“此事與我們府上不相干。官司歸衙門管”

三子聽了這話,心頭安定,這是說吳夫人不打算與郝記磕到底,在門外謝了又謝,連夜回府與郝老爺商議如何打點衙門。

兩人商議了半晌,最終郝府差人送到衛府三千擔白米,又過了不幾天兒。郝記賭坊的“人命案子”告破。衙門簽出去的拘押票也都收了回來。

這件事兒吵吵鬧鬧了大半個月,春蘭一起將春峰鎖在小客院兒裡。直到事情了結,才使人送進去換洗衣衫,並兩碗白米飯和一碟子青菜。

秀色田園 番外之春蘭(二)

雖說給春峰開始供了飯,春蘭仍不放他出來。連着兩天的米飯水煮青菜喂着,春峰也恢復了體力。

這一日小丫頭去送早飯時,春蘭叫香玉,“去,把這碗肉粥和肉包子一併送過去。

香玉忍着笑,將肉粥和一盤噴香的肉包子端出飯廳,並給了小丫頭。小丫頭滿臉不平之色,“香玉姐姐,夫人這是消氣了?以我看,冷飯水煮菜再給那位堂舅爺吃幾天,好讓他長長記性!

香玉瞪她一眼,“你碎什麼嘴,夫人叫端去就端去!

小丫頭雖然不平,又一想倒底是親的,夫人再大的氣,關了這十來日,估摸着也消了。

端了早飯給春峰送去。

春峰二十幾的壯年大小夥子,天天白飯加水煮菜,沒一點油水,不說口腹之慾了,到後半夜已餓得肚子咕咕直叫,自天一亮就等着這頓早飯呢。

看門的小廝將早飯端進去,春峰聞到一股子肉香,霎時雙眼放光,一個箭步衝過來,除了往常那一碗稀得可以照人影的稀米湯、兩個白麪饅頭一碟子鹹菜之外,還有一大碗稠呼呼的肉粥,一碟五六個白生生熱騰騰的肉包子。

心中大喜,忙接過小廝手中的食盤,抓起一個包子一口交掉大半個,香得他直吸氣兒。

小廝用憐憫的目光看着他,微搖了搖頭,退了出去,仍將院門兒鎖了。

春峰連吃了兩個肉包子,肚子裡略有了底兒,纔去喝那碗肉粥,一邊心想着春蘭姐可能是消氣了,指不定要放自己出來呢。又想那郝記實在可惡,勾他去賭錢。再想便是最後一把他若能贏,一下子便是五百兩的銀子,一輩子不做活兒,也夠吃喝了。

想着想着,腦子卻有些轉不動了。眼皮沉重發澀,他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手中的勺子“叮噹”一聲落地,摔個成兩截。

看門的小夥計在門外隱約聽見,以爲這位舅老爺吃得太急,失手打碎了什麼東西。撇着嘴兒進了小院,一邊喊着,“舅老爺,您慢點兒,是什麼碎了,小的去再給你取來……”一邊踏進了客院正房。

一進屋見春崢軟軟躺在地上,嚇得小廝魂都飛了,撥腿往外面跑,一面大喊,“來人呀,不得了了……”

香玉帶着兩個人匆匆進了院子,啐他,“喊什麼!

一邊向身後兩人揮了揮手,那兩個壯年漢子,進了屋裡,將春崢架了出來,出了客院,一把塞進停在吳府外面的馬車之中。

香玉不理會跟着過來一臉驚嚇的小廝,遞了二十兩銀子過去,“麻煩二位了。到了那邊兒不要讓他知道你們與我們老爺認得。另外,也保他別讓人欺負狠了!

兩人忙接過銀子,道,“放心。咱們心裡有數。

說完趕着馬車,匆匆走了。

直到馬車沒了蹤影,一直看着春峰的小廝才小聲的問道,“香玉姐姐,舅老爺飯裡,飯裡……”

香玉啐他一口,“問那麼多做什麼,去把客院收拾了吧。過幾天咱們老夫人的姐姐姨老太太要來家住呢。

春蘭這次是打定主意要讓春峰吃個大苦頭,故意做成這般模樣,讓他以爲自己是被人綁了,被人扔到採石場去,若是那邊的人捎信回來,確認他改了脾性,懂事了,再派人裝作剛尋到他的樣子去接他回來

這回不但是吳耀害怕他娘了,連吳旭也覺得自家娘子實在不能惹。又問她,“若是將來虎子學得不好的習性,你……”

春蘭斜了他一眼,“照送不誤。

吳旭又問,“若是耀兒熠兒呢?

春蘭笑道,“自然也有治他們的法子。

頓了下又道,“這兩個小傢伙都沒吃什麼苦頭,難保將他們染上壞習性,乾脆等梨花在安吉那邊兒置了田地,一年送他們去兩三個月,專使他們在田裡幹活兒,也讓他們知道知道掙錢不易。

吳旭舒了一口氣兒,笑道,“好,這法子好。與其等到他們成了年再費心費力管教,不若從小就管好,省得將來咱們跟着他們生閒氣。

從心裡來說,他可捨不得兩個兒子長大了,去吃春峰這樣的苦頭。

轉眼已再七月中下旬。

春柳聽說春蘭使人下了迷藥將春峰迷倒,交於兩個陌生人送到採石場去,笑春蘭想得周到。

這日她在家中無事兒,帶着五福到春蘭家裡串門子,剛與春蘭說了會子閒話,突聽香玉在外面驚喜的道,“夫人,五小姐來了信。

春柳忙叫她,“快拿進來。這有一個多月沒信捎來了呢。

春蘭笑着感嘆,“爹孃跟着梨花去了安吉後,我便覺着宜陽住着沒意思了。象是少了些什麼。!

春柳道 “我也是呢。原先周濂幾個在安吉時,總覺得那兒纔是個曰”1的住處,現在倒覺得那兒是家了,他們把我們兩個丟下了……”

香玉將信送到春柳手中,笑着給兩位添了茶水,還未添完,春柳已叫將起來,“是大姐那邊兒有信了。

春蘭一聽是春桃的信兒,也急了,忙道,“快拿來我瞧瞧。

春柳將第一頁信紙遞給她,一邊往下面的信紙一邊道,“大姐也真是的,哪有官太太還要自己去做生意的。巴巴的在那廣西那邊兒收了乾菜運過來……”

春蘭倒是與春桃感情極深,兩人年齡只差兩歲,又是前面兩個最大的,三個小的還不懂事的時候,春桃正處能幫着何氏幹活兒的年紀,她則是半懂事不懂的年紀,信紙還沒掃完,已紅了眼圈兒。

春柳話音落了,卻沒得到春蘭的響應,一擡頭看她這模樣,心下也感動,眼圈也紅了,又笑道,“二姐,我胡說的,大姐許是閒着沒事做,那兒人生地不熟,言語又不通的,她找些事兒做罷了。

春蘭拿帕子抹了下眼角,伸手將她手中信紙取過來,看完後,細心的將兩頁信紙合到一起,折了起來裝入信封。這才道,“咱們姐妹幾個,現如今到數大姐手中最拮据,她想做這生意也好,大姐夫當官能有多少俸銀?我看他也做不來象衛大人的這種行徑,咱們也都不想他那般做。

“她想做弄這個小生意爲家裡添些進項也好。她過得好了,咱們姐妹幾個才安心。

春柳嘆了口氣兒,道,“早先咱們哪裡懂,都說做官的人威風八面,家財萬貫的,誰知道輪到自己才知,那做官的銀子少得可憐,也難掙。

頓了頓又笑起來,“要說大姐這點子也不錯。咱們的這邊兒的乾貨就不便宜呢。你看她收的幹筍子才十文錢一斤,我記得家裡面廚房上的報帳是三十文一斤呢。

春蘭點頭,“是,便是我們酒樓裡大宗的採買,一斤也要二十七八文。我看她這生意能成。

又道,“梨花那邊兒正張羅着找個小鋪子,幫她賣呢。

春柳嘆息,“我真想跟周濂提提,我們也搬去安吉算了。爹孃搬走了,心裡空落落的。

春蘭思量了一會兒,道,“要說你們家現在宜陽也只一個酒坊子。老爺子諸事兒不管,只管泡*房。這裡雖有周家的幾房遠親,平日走動也不多。你不妨跟周濂提提。安吉的酒坊子更大呢。

春柳略了想下,笑道,“算了,反正二姐一時也搬不走,我與你做伴兒吧。

春蘭默了一會兒,點頭,“好。若你也走了,我還真有些不適應。

李薇接到春桃的來信,只與春蘭這邊提了要乾貨的事兒,至於春桃身邊兒的翠屏,李薇也是隻是說因她學了些如何做廣西那邊兒的菜品,派來與她們兩家酒樓裡指點的。

姐妹兩人敘了些閒話。話頭又轉到春桃的信上來。

春蘭笑道,“正好,中秋將至,酒樓裡也趁機推出些新菜來,大姐這次弄來的乾菜倒也不少,寫個信兒回去,讓梨花也送來一些,咱們在宜陽尋個小鋪子,幫她賣賣。

春柳點頭,思了一會兒道,“周濂有個遠房的姑媽,在宜陽也是做乾菜雜貨小生的。在菜市口還有個小鋪子。我回去就使人去說一聲。每斤抽給她兩文的利錢,又不佔她家的本錢,又與她多添個品種賣,她們定是願意的。

李薇接到春蘭的信兒,笑着與何氏道,“娘,瞧,還是姐妹多了好辦事兒。三姐給找個鋪子代賣大姐運來的乾菜。

二姐酒樓裡每樣也讓送去二百斤。我們這邊兒,除了自家的酒樓留的,剩下的先讓柱子的鋪子賣着,等尋到小鋪子,便專賣大姐那邊發來的乾貨。

何氏高興得連連點頭,“好,你們都幫着你大姐些,她一走那麼遠,身邊銀子又少,娘心裡頭現在最掛着就是她了。

李薇看何氏眼圈又紅,連忙道,“娘,你看你,大姐這一趟生意,你知道能掙多少錢麼?我與你算算吧。一斤乾菜,她能掙兩倍的利錢,中秋節快到了,正是賣乾菜的好時候,這一批菜脫手後,她七百兩的本錢,就變作二千兩!年哥兒還說,讓嚴管事兒去幫着大姐收貨押船,大姐有了這得力人手,只管掏銀子就是了。等大姐夫在廣西任上做滿三年,大姐呀,說不得也賺個萬兩的銀子呢。

何氏笑着點頭,摸着她的頭髮道,“嗯,你大姐最疼你和年哥兒,你們多才幫些。

番外之春柳(一)

臘月初二,一大早,一向安靜的周府,便忙碌熱鬧起來。

春柳頭上戴着昭君套,身上披着拖地大毛披風,一手扶着腰,一面指揮着丫頭婆子們打掃周荻的房間。

周荻剛剛添了小子,前幾天,周濂去安吉搬月子,算日子是今兒該回來了。

近身侍候春柳的丫頭棒着個用布包着的銅手爐,從後面追上來,塞在春柳手中,勸道,“少奶奶,這兒有我們幾個和幾位大娘盯着呢,您進屋吧,今年這天兒可真冷,萬一凍住了,少爺責怪我們不說,您又要喝那苦湯藥,對孩子也不好呢。”

春柳吸了口冷冽的空氣,以手撫了撫肚子,心情愉快,指着自己頭上的昭君套道,“你瞧瞧我這裝扮,哪裡能凍着。小荻不是使人來說,有個沈府的遠親,是位江南的世家小姐,也跟着一塊兒來住些日子。南邊的人到咱們北邊兒都受不住凍,你們呀,把房裡的地龍燒得暖暖的,炭盆什麼的都多準備幾個。還有,把庫房裡少爺收藏的那些雅緻的擺件兒都拿出來擺上……”

那丫頭笑道,“少奶奶,這事兒你昨兒都交待過了,我們保管給收拾得妥妥當當的。您還是回屋歇着吧。看時辰,姑奶奶一行快到了。讓少爺瞧見您在外頭站着,又要說我們。”說着扶春柳往她的院中走。

春柳失笑,卻也不再固執,任丫頭扶着她回了房間。

早先生五福的時候,春柳象是傷着了,這幾年來,她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周濂雖從未有半點異樣表示,她心裡卻一直不能開懷,生怕日後不能再生了。許是老天可憐她,身子調養了這麼四五年,竟又有了喜。

現如今已有三個月了。

周濂自打十月裡起,在京中呆的時候便少了些。自從春柳又有了身了後,更是連安吉也少去了。這三個月來,他只去了兩次京城,皆是快馬而行,一來一回,再加上在京中處理事務,一次用不了十天的功夫便趕回來。其餘的時候都在宜陽守着。丫頭們媳婦兒們自是都知道少爺掛着少奶奶呢。

春柳回了房,使人找出針線筐來,做嬰兒的小夾鞋。

一邊想着周荻信中說的這位齊小姐,據周荻說,這位齊小姐所在的江南齊家,與沈府祖上相交甚厚,只是因着兩邊老太爺的下世,相隔路途也遠,下一輩的人來往便稀了些。一年之中,也只有過年的時候,雙方各自派得力下人們去送年節禮。

這位齊小姐是今年九月裡到沈府的,說是在家閒得發慌,來看看沈老太太,也就是沈卓的祖母。這麼一住,便是三個多月。周荻在信中也幾次誇讚她,說這位齊小姐性子極好,也極有才華,只是眼光難免高了些,將過二十,還沒婚配。

這次她回宜陽,一是與這位齊小姐投緣,二來,是因這齊小姐一直想各處走走,她便趁機邀請她跟着來住幾天。

想到這兒,春柳停了針線,一笑,這個小姑子出嫁之後,性子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那般直爽,喜歡的人是極喜歡,討厭的人是極討厭。

可她又覺得一個非親非故的閨閣小姐,這麼陪着周荻回孃家做月子,是一件極怪異的事兒。

想了半晌,一笑,自家一家都不講究什麼禮節,反倒去想旁人做得合不合規矩了。何況周荻那性子,便是這位齊小姐不願意,也經不住周荻再三的磨纏。

“少奶奶,”外面有丫頭匆匆進了院子,未及走到正房門口,便道,“少爺接姑奶奶回來了。已進了府,馬車直接趕往姑奶奶院中去了……”

春柳忙放下手中的針線,兩丫頭過來替她穿披風,戴昭君套,又將暖手爐塞進她手中,這才扶着她出了門兒。

春柳帶丫頭們趕到周荻的院子時,外面有十個來從沈府跟來的丫頭婆子,正忙碌的往院中搬東西,見她過來忙一齊上前來行禮。

春柳笑道,“快起身吧。一路上辛苦你們了。姑奶奶和小少爺可好?”

衆人都道,“好,好,舅太太請進,我們少奶奶與齊小姐剛進了院……”

春柳含笑點頭,讓身後幾個丫頭婆子幫着這些人安置行李。

周荻的聲音從廳裡傳來,“嫂子,你快進來,我與你帶了好東西呢。”又道,“齊姐姐也等不及要見你呢。”

春柳笑了笑,揚聲道,“好。我曉得了。你呀,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急性子。”

一面說一面往正廳走,眼睛同時在院中掃了一圈兒,卻不見周濂,隨口問道,“少爺去哪裡了?”

方纔在這裡接待的丫頭回道,“少爺象是去了書房院子。”

春柳也未多想,只當從他安吉回來,又有生意上的事兒急着要說。便挑簾進了正房。

周荻這房子是自定下搬月子的日子後,春柳便讓人一直拿炭火烘着。現在不但沒有半點久不住人的陰冷,反而比春柳自己所住的房間還暖兩分。

周荻一見春柳這裝扮,便捂嘴咯咯咯的笑起來,一面上前扶了她,要替她取頭上的帽子。

春柳擡手取下來,笑道,“你也別取笑我,這是你哥哥非要我戴的。”

說着轉向一直安靜的女子,笑道,“這位便是齊小姐吧?” 一問之下,卻怔住,這女子長得端滴是美貌,且身上有股子詩樣般溫婉嬌柔的氣韻。

她下身着淺淡的橙紅顏色長襲緯地,外套玫紅錦緞小襖,邊角縫製雪白色的兔子絨毛,腰間天青色梅花絡子下掛着一塊小巧碧瑩的田美玉。烏黑柔順的長髮被盤成了漂亮的髮髻,幾縷碎髮披散下來,帶出幾分飄逸靈動雅緻的玉顏上畫着清淡的梅花妝。

見春柳望來,微微屈身見,嘴角含笑,細語盈盈,“見過周夫人。”垂首間,纖長潤白的脖頸纖纖,讓人不由心生愛憐。

春柳在讚歎的同時,心中猛然警醒,這樣出色的女子,日日與周荻相伴,莫不是有旁的想法?剛思及此,又闇然失笑,沈卓雖然人才出衆,沈府財勢也惹人眼紅,可這樣出色的女子,又有那樣的家世,勢必不會屈尊與沈卓做偏房。

周荻見春柳愣住,拍手笑道,“看,齊姐姐的容貌讓我嫂子都看呆了。”

春柳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是,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哪裡見過樣的美人?”

齊小姐擡頭斜了周荻一眼,嗔笑道,“我這些日子與你相處久了,知道你的性子。不然,我還以爲你是故意要辦我的難堪。我哪裡比得上週夫人半分。”

這一斜眼間,眼波流轉,更顯她嫵媚嬌俏,另有一番美態。

春柳雖然自知姐妹幾人的容貌還算過得去,但哪裡當得起她這樣的誇讚,連連擺手,“齊小姐這話可叫我臉紅了。”

周荻在一旁笑嘻嘻的。

春柳轉頭看她早脫去了大衣裳,下邊裙子也不是夾棉的,嗔她,“剛出了月子,又是寒冬臘月的,你也小心些。仔細凍着了。”

又轉頭吩咐道,“去將我新做的紫羔毛的皮裙兒拿來,與姑奶奶換上。”

周荻也不阻擋,過來扶着春柳坐到上首坐下,才向齊小姐笑道,“看吧,我與你說的不假吧。我嫂子事事都管我,比我哥哥可上心多了。”

齊小姐含笑點頭附合。春柳瞪周荻,“你也兩個孩子的娘了,穿衣保暖這等小事兒還要人說?”

春柳的一個丫頭此時接過話兒道,“少奶奶也別隻顧說姑奶奶,也想想自個兒吧。少爺走時吩咐的,您可尊從了一半兒?”

說得春柳笑將起來,罵她,“哪有你這樣的丫頭,專在外面揭我的短兒”

周荻則笑嘻嘻的向那丫頭招手道,“來,我這裡有個好玩的,你拿去玩罷”

那丫頭也不客套,上前去接了周荻遞過來的一隻精緻梅花點金油的簪子,笑嘻嘻的退到一旁。

這姑嫂二人嬉笑着,齊小姐眼神微微黯了下,又笑將起來,“怪不得周妹妹一直盼着要回來住,原是掛着周夫人呢。我也常聽她說起周夫人,今兒一見才知,原來天底下的姑嫂,真有相處的這般好的。”

春柳舍了與周荻理論的心思,轉向她道,“周荻在家時,我們兩個說笑慣了,讓齊小姐看笑話了。”

三人敘了不多會閒話,丫頭們過來詢問午宴如何擺,春柳藉機出了周荻的房間。

回到院中略安排了午宴,看天色還早,再想那位齊小姐,心中仍是不大放心。便使人去叫周荻陪嫁過去的貼身丫頭鶯兒來問話。

鶯兒一聽春柳問齊小姐,並沒有立時回話兒,只是看了看左右立着的幾人。

春柳心中咯噔一聲,不動聲色的擺手讓丫頭們都退下,屋內只留她二人,這才道,“有什麼話你只管說。”

鶯兒應了聲,“是。”

才壓低聲音悄悄道,“少奶奶,奴婢說了您可先別怒。”

春桃挑了挑眉毛,點頭,“你只管說你的。”

鶯兒點頭,“這位齊小姐到沈府來,明面兒上是來看沈老太太,實則我聽老太太院中的姐姐們私下說,她是不喜家中給她挑的幾門親事兒,到沈府裡避着的。少奶奶的擔心,原來我們幾個也有,生怕是她是瞧中姑爺的人才,打着旁的主意。可,奴婢們觀察了一陣子,倒沒見她對我們姑爺有特別用心的地方,莫說在院中碰着了,便是在老太太處碰着,也都即時迴避的。”

“可是,若說她沒旁的心思吧,沈府裡頭兩位未出閣的小姐,都是通詩懂詞,又愛書畫彈琴的,這位齊小小姐也愛這個,可她偏偏不與那兩個小姐交好,只喜歡與我們小姐一塊兒閒話說笑。我們小姐性子直爽些,總不免得罪人,她又不愛詩詞作畫琴曲兒等,您說,這齊小姐若是沒旁的打算,怎麼可能與我們小姐這般好?”

春柳點頭,她第一眼看這位齊小姐,與周荻便不是一路人,因而才更好奇。示意鶯兒講下去。

鶯兒道,“下面都是奴婢們亂猜的,少奶奶聽了可千萬莫生氣。”

春柳眉頭又是一挑,鶯兒這丫頭三番四次的說讓她莫生氣,下面這話難不成與自己有關不成?

鶯兒將春柳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翻了幾個滾,一會想要說,一會卻想不說。思了半晌,咬咬牙,回道,“後來,這齊小姐與我們小姐處得久了,我才瞧出些端倪來。她與我們小姐相處時,總是勾着我們小姐講孃家的事兒。有人願意聽小姐說這些,我們小姐自然高興,便與她講些趣事兒,如老爺少爺還有夫人春杏梨花兩位小姐。然後這位齊小姐,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會在小姐講到少爺的時候,插話問些少爺平時在家喜歡做什麼,與夫人感情好不好等等,還問少爺有沒有與我們家小姐講過早年離家外出遊歷時的趣兒事……”

“她雖然問的隱蔽,可奴婢也品些味兒來,這位齊小姐怕是早年認得我們少爺……只是我們小姐一向粗心,怕是沒有覺察到”

春柳的心霎時象是被一隻無形的揪着,隱隱的疼起來,抓着椅子背的手,不覺用力,指關節發白。呼吸短促起來。

鶯兒臉上一急,忙道,“夫人,您莫急。都是奴婢該死,其實,少爺在安吉這些日子,也見過她兩回,每回都是遠遠看見掉頭便走。我們小姐不知情,還埋怨過少爺不去看她。這回少爺去接小姐,見她也在其中,臉色當時便有些不好看。一回到府裡頭,少爺便去了書房……”

一面說着,一面將茶杯遞到春柳面前。春柳拉過杯子,強笑了下,“沒事兒,你不用擔心。我也是一時驚着了。你下去吧,這話莫與第二個人說。”

鶯兒猶不放心,囁囁的道,“奴婢也是怕小姐看不清她的面目,留齊小姐在家裡長住。也怕她與小姐相交久了,攛掇小姐什麼,這才與夫人說的。”

春柳喝了兩口茶,心中平靜了些,笑道,“嗯,是,你心思一向細膩,擔心的也不無道理。這事兒你只裝作不知道吧。還有,這些天她住在你們小姐的院中,你盯着她些。”

“是”鶯兒應了一聲,看出春柳不預多說,便行了禮告退。

春柳坐在椅子上,心思起伏不定。她認得周濂時,他已二十歲,這樣出色的男子,又是那樣的年齡,有一兩件往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再看那位齊小姐,也有二十歲下下的年齡,若是兩人早年相識,當年她也才十三四歲的樣子。

十三四歲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見到周濂這樣的出色又心性灑脫的人物,心生愛慕也不一定。這麼想着,心頭舒緩了許多。

正這時,外面前丫頭喊,“少爺。”

春柳立時將茶杯放下,站起來迎。周濂挑簾進來,見她一人在屋內,不由詫異,“一個人悶在屋裡做什麼?”

他已換作家常衣衫,月白墨竹紋緞面夾棉長袍,黑髮如墨,頭頂髮髻用一隻碧簪子綰着,眉眼柔和。此時與初見時想比,如一罈子清酒,隨着時光的流逝,而愈加醇厚。

雖然她一直知道自己命很好,能嫁得這樣出色的夫君,可這一刻,以往在心頭千思百想的慶幸都涌上心頭,目光柔軟,微微有些癡迷。

周濂對上她的目光,愣了一下,走近她半彎下腰輕笑,“這是怎麼了?第一次見我麼?”近在咫尺的容顏,柔若春水的目光裡盛滿關切。

春柳不作聲,伸手環了他的腰,臉緊緊貼着他身體,道,“沒事,一路上可累?”

周濂頗不適應她乍然的溫柔小女兒態,心中卻也溫暖,雙手將她環住,輕拍她的背,道,“不累。你今兒是怎麼了?”

春柳不作聲,只是把臉往他身上貼了又貼。

春柳本是坐着,周濂身形高大,這樣的高低落差,好巧不巧的,正貼在某處附近,周濂尷尬的覺得自己有了反應,想推又不捨得,不推又……他自打何文軒說什麼要他做生意護得家人周全的話,這幾年裡,與愛妻娶少離多………總而言之,這實在是甜蜜的折磨,好在冬衣厚重……

然而再厚重的冬衣,也掩蓋不住這種身體的自然反應。春柳猛然覺察到,臉上一紅,將周濂推開,雙頰似火燒一般,啐他,“不正經。”

周濂深深的吸了口氣,強壓下那股旖旎心緒,低聲笑道,“是你自己來挑我,偏說我不正經。”

春柳臉更紅,還嘴道,“哪個挑你。”

周濂笑着拉起她,自己坐在椅子,將她環在懷中,道,“方纔是我進來時,你看我的眼神,那般奇怪,不是在挑我麼?”

春柳臉有些紅,她在鄉村裡長大,看慣了爹孃的相處模式,即便對夫君是千百個滿意,倒也真的極少做小女兒神態。

周濂愈發逗她,“原來這麼些年,你不曾正眼看我,現在才知道你夫君我這般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周濂也極少說這樣的話逗她,春柳覺得好笑,伏在他懷中嘰嘰的輕笑起來。

周濂還未完全消下去的心緒又被她笑得涌了上來,只好將她微微推開一些,深吸口氣兒道,“午宴準備好了嗎?不去使人瞧瞧?”

春柳也覺察到他的異樣,連忙站起身子,道,“是該去瞧瞧了。午飯按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只是這齊小姐……”

周濂想了想道,“午宴一起用吧,自晚宴起,便分開用。”

春柳看他神色淡淡的,便也裝作不知什麼都不知情,點頭應聲,“好。你去瞧瞧父親,我叫丫頭們擺飯。”

周濂點頭。

春柳理了理衣衫,帶着丫頭們去飯廳擺飯。

她一出門兒周濂的神色瞬時冷了下來,揚聲叫外面侍候的人進來,問道,“我來之前,誰來看來少奶奶?”

進來回話是個剛留頭的小丫頭,老實答道,“是小姐身邊的姐姐,我聽旁的姐姐叫她鶯兒。”

周濂點點頭,擺手讓她退下。

春柳此時,心中平靜了許多,想那齊小姐,即便是與周濂早年相識,那又如何,現在她是名正言順的周夫人,而周濂看起來,對她看來也無半點情意,只管先好生招待她兩天,再尋個由頭送她回去便是。

這麼一想,腳步更輕快,嚇得跟在她身後的丫頭一連的叫她慢些。

午宴時,周父極其高興,如今他兒女都已成家。女兒先得一女又得一子,兒女雙全。兒媳婦又有了身子,這回定然是個男孩兒。兒子最近幾個月,離家也少了,如此一家人合合美美的,怎麼不讓他高興?

周荻更是把五福逗了逗,聽她小嘴啪啦啪啦的說着童言童語,逗得一家人笑開了顏。

周家人一家幾口熱熱鬧鬧的吃飯說笑,倒把齊小姐晾在一旁。她吃了幾口便推說吃飽了,要退席。

周荻也能猜出是什麼原由,這會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回孃家,邀請齊小姐一同回來,有些不妥,追出來歉意笑道,“齊姐姐,對不住啊。晚上我與嫂子再備宴與你接風。”

齊小姐搖頭笑道,“小荻妹妹還與我客套這些做什麼。快回去吧。”

一邊說着一邊瞄身後廳門,棉簾密垂,並無人出來。正欲轉身走,棉簾一動,她立時回頭張目望去。出來的卻是春柳。

周荻回頭看見春柳扶着腰出來,更覺自己帶齊小姐回來不妥,怎麼就忘了嫂子有了身子,自己回來倒還罷了,一家人隨意些,帶個客人回來,倒讓嫂子跟着操勞了。

春柳緩緩走到二人跟前,也歉意的笑道,“小荻說的對,晚上我單獨擺一桌宴,只咱們三人吃。與你接風賠禮。”

齊小姐搖頭,“周夫人客氣了。我先回去,您快進去吧。天冷着呢。”說完帶着自己的兩個丫頭匆匆走了。

番外之春柳(二)

周濂未提及與這位齊小姐的往事,春柳也裝作不知。周荻做月子,周家本家的女親們都來看望她,春柳整日迎來送往,整宴待客,有些平時裡不常來往的老親戚,連周荻都不熟識,也不耐煩的應酬的,春柳卻要格外小心注意的陪着,生怕一個招呼不周,這些人心生怪罪。

一連忙了五六天兒,周父遠房一位老姐姐過府來,聽春柳說了這位齊小姐的來意與家世,和周父在房中敘話兒道,“新年將至,我瞧着小荻象是要留那位齊小姐在宜陽過年的意思。這可不妥當。她本來是看望沈老太太的,孫媳婦兒扣着她算怎麼回事兒?早些備些禮送她回安吉纔是。這天兒又陰冷起來,落了雪,路上更不好走。”

周父一向是不管家事,聽了這話再往深裡想,確是如此,因道,“老姐姐的話在理兒。”心中卻想春柳怎麼沒想到這點兒。

這位老夫人笑道,“這個你可怪不着五福娘。周荻帶回來的客人,她可不好多說。”

周父頷首,“卻是如此。不過這送客的話,還要她去說。”

而此時,在周荻院子裡,春柳與周荻齊小姐三個在說着閒話兒,說着說着便說到江南的風土人情上面兒。

齊小姐描述的江南煙雨,水天一色,荷葉田田的景緻,讓姑嫂二人心生豔羨神往。讚歎不已。

齊小姐輕柔的向姑嫂二人笑道,“聽沈大哥說過,周大哥早年也外出遊歷過江南,周夫人與小荻妹妹沒聽他提及過?”

周荻搖頭,微撅了嘴道,“沈卓是說過,可我問哥哥,他都說沒什麼。”

春柳因這話不動聲色的看了齊小姐一眼,笑道,“可不是,我也問過,他說,早年的事兒都忘了。一絲也不記得。”

周荻撇嘴兒道,“我哥哥也這般給我說的。他呀,有許多事兒,都混不上心的。”

春柳見齊小姐的神色微微黯了一下,心中舒暢了些。

看天色已到半正午,讓這二人先坐着,自己去張羅午飯。領着丫頭們出了周荻的院子,問道,“少爺還院中?”

身後一個丫頭道,“回夫人,少爺不在院中。陪着那位表姑太太在老爺房中坐了會兒,便去吳府了。”

春柳微微點了下頭。因有年哥兒派的嚴管事幫襯着,春桃自秋至冬上這三個月裡,又往這邊發了兩次貨,這兩次除了早先發來的乾菜之外,還有山核桃榛子榧子等乾果,進入臘月裡,家家戶戶採買年貨,不但吳旭的酒樓裡幫着賣,連帶周家的酒鋪子裡,也單僻了一個小櫃檯,專賣這些山貨。

周濂去二姐家,約摸是說這個事兒呢。

春柳低頭一笑,心頭格外輕鬆闊朗。

到了自已院中,差人去周父院中問問,那位老表姑母是否還在,該如何留飯。不多會兒,周父院中的管事兒大娘跟着春柳的丫頭過來,進屋回道,“少奶奶,老姑太太急着家去,不在咱們府上用飯了。老爺說讓您備些禮好生送送老姑老太太。”

春柳點頭,“我知道了。禮已備好了。大娘來瞧瞧可妥當?”

那管事兒大娘連連擺手,“少奶奶備的自然是妥當的。另,老爺還說,過了臘八節就接了年氣兒了。怕親家老太太掛着齊小姐,請少奶奶早些備了禮,差人將她送回去。”

春柳笑着點頭,“好。我下午便去備,明兒一早便差阿貴幾個帶了人護送她回去。”

那管事大娘便去周父院中回話。

午時將至,周濂派人來說,中午吳旭留飯,便不來家吃了。因爲齊小姐在跟前兒,春柳自然不想讓他回來吃。取了一罈子好酒,差人帶到吳旭家去。

午飯過後,春柳將周荻叫到一旁,將周父的意思說了,“爹讓給她備禮,我來問問你,備什麼好?”

周荻自初來時的當天午宴時,便覺出自己辦事兒不妥當,有些後悔帶齊小姐來,這會兒自然是高興送她走,卻又覺得心裡過意不去,笑着向春柳道,“嫂子,本來我是邀請齊姐姐來過年的,現在送她回去……嫂子,你去和她說好不好?”

春柳笑瞪了她一眼,認命嘆道,“好,我去說。你呀,專讓我替你出頭做壞人”

周荻討好抱着春柳的胳膊嘻嘻笑了一通。

春柳先讓周荻回去,給齊小姐安排回禮,忙了足足一個時辰,好在因是年節,家裡禮品備的齊全,不用急着去採買什麼。

備好禮,春柳覺得身子有些倦,靠在暖塌上歇了一會兒。

不多會鶯兒來報,“少奶奶,那邊兒午睡起身了。”

春柳本是半眯着眼兒,聽見立時睜開眼睛,坐起身子,“嗯,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春柳的丫頭過來替她整裝,心疼的道,“少奶奶,請姑奶奶和齊小姐來我們院中便好,您何苦親自去?”

春柳笑了下,“早先都做得圓圓滿滿的,何苦最後一天兒倒讓人覺出禮疏來了?”

春柳去了周荻的院子,幾人先敘了些閒話。春柳便笑道,“小荻,我方纔去父親院中,因父親問及親家老太太的身子,突然想起一事兒來。你磨着齊小姐陪你回來,沈老太太可捨得?沒有齊小姐老太太跟前兒陪着,她老人家過年怕是也心裡掛着呢?”

周荻知道春柳是要說送客的話,極配合的張大眼睛,做如夢初醒狀,“呀,我怎的忘了這個?齊姐姐本是來看望老太太的……唉呀,我怎麼這般粗心”

一面急得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廳中搓手又轉圈兒,末了握着齊小姐的手,討好笑道,“齊姐姐,都怪我粗心”

齊小姐何等的聰明,況且她心中藏有事兒,更加敏感,心知這是人在送客了,又因她在這幾天裡,周濂日日不在家,想來是打定主意裝作不認得她了。也是,當年她一直示好,他卻裝作視而不見,現在他已成家,怎麼還會……

可笑她還以爲當年是她年幼,所以周濂不把她當女子看,一心要等長大些,再到他面前……

其實也沒什麼惡意,只不過放不下而已。只是沒有想到,他冷淡如斯……

強忍着心頭的酸澀,笑向周荻道,“我原說這兩天便要回去,怕你心頭着惱呢,這下可好,省得你怪我”

又向春柳施禮,“這些幾日多謝周夫人款待。盈雪也怕老太太惱我,明兒就麻煩周夫人派人送我回去吧。”

春柳微微一愣。說她心中沒針對這位齊小姐,那是假的。齊小姐這般,倒又讓她心生愧疚,連忙笑道,“款待哪裡有。不過是家常便飯。你能來我也是極高興的……”

齊小姐微微一笑,將話岔到旁處。

春柳心裡更內疚,找個了藉口出來,又將給齊小姐打點的回禮,各添了幾樣。

次日一早,阿貴帶着酒坊裡的幾個得力的夥計,護着齊小姐回安吉。因酒坊酒肆都要歇年假,周濂請幾個位掌櫃吃午宴。

春柳自送走齊小姐,心奇心急劇膨脹起來,心頭如有幾百只貓抓一般,坐臥不定,打定主意等周濂回來,要抓着她問個明白。

好容易午時過後,周濂帶着微微的酒氣回來。春柳叫丫頭們端湯端水一通忙活,侍候他淨了面,脫了外衣,上牀歇息。

她自己端了杯茶,坐在牀沿上,半喝不喝的。半晌,才轉頭問,“那個,齊小姐與你認得麼?”

周濂微閉着雙眼,半斜靠着大靠枕,聽見她問,張開雙眼,滿目瞭然與戲謔,“我就知道你要問的。忍得比我想象的要久”

春柳臉上一紅,將手中的杯子遞到他面前兒,又啐道,“天底下只你一個聰明人,什麼事兒都能算到”

周濂藉着她的手喝了兩口茶,伸臂環着她腰身,往自己身旁拉了拉,才點頭,“嗯,認得。”

他這麼一承認,倒讓春柳不知道如何接着問下去了。期期艾艾半晌,才說出一句話,“那你爲什麼裝作不認得她?”

周濂眉頭一挑,笑道,“是她裝作不認得我。我爲何要說認得她?”

看春柳的神色,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若想知道,不妨與你說說?”

春柳想了下,搖頭,“還是不要說了。”

周濂眉眼舒展笑將起來,笑了半晌,才道,“你不想知道,我卻偏要說。早年我與齊府的三少爺在江南相識,一見如故,兩人相伴倒也走過不少地方,極是快意,後來齊府三少爺邀請我去家中做客。見到這位齊小姐。那時她才十三歲,是齊三少爺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偶爾也在三少爺處碰上她兩回。後來……她託小丫頭送了兩個東西於我,我便覺出不妥當來……當天辭了行”

春柳疑惑,“沈卓不知道你認得她麼?”

周濂搖頭,“我與三少爺相識在先,與沈卓相識在後。這等小事兒巴巴的去與他說什麼?”

春柳失笑,“這麼說,是這位齊小姐將嫁在即,一直忘不了你,所以才故意跟着周荻回來的麼?”

周濂搖頭笑,“我可不知。不若你去問問她。”

番外之春杏(一)

又是一年三月到,花紅柳綠一派明媚*光。午後暖陽從新綠樹葉間灑落,將春杏的院子襯得安然恬靜。

春杏抱着剛剛四個月的小武壽在花架下逗樂,不時看向院子一角處正在玩樂的父女二人。這樣讓人心頭安寧的感覺,象極了她和姐妹們還小的時候,在李家村的情景。讓她嘴角不覺浮上一抹笑意來。

春杏與武睿的大女兒,小名叫吉祥,如今已有兩歲半,生得極其可愛伶俐。此時她穿着合體的翠綠色繡花上衣,下面一條小小的月白色馬面裙兒,頭上梳着兩隻小羊角,白胖胖的一小團兒,小腿腳愜意的踢着,坐在鋪着厚厚錦褥子的鞦韆長椅上,用兩隻肉嘟嘟的小胖手棒着點心吃得歡。

武睿則是一身家常半舊道袍,盡職盡責的立在女兒身後,爲她推鞦韆。一手推鞦韆,一手虛護在吉祥的小身子後面,只要她的身子略有歪斜,便趕忙去扶。被扶正的小吉祥每次都會回頭向父親露出一個甜美的笑臉兒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愜意的眯着,惹得武睿輕輕捏得她的小臉蛋兒。

春杏遠遠瞧見,好氣又好笑,喊他,“你別管她。這死丫頭會享樂的很。讓你慣得沒人樣兒”

又向身旁幾人笑道,“旁人家做爹都是稀罕兒子,偏這個,寶貝女兒寶貝得緊就是不喜歡多抱兒子一下”又向身旁幾人笑道,“旁人家做爹都是稀罕兒子,偏這個,寶貝女兒寶貝得緊就是不喜歡多抱兒子一下”

菊香幾個都嫁了人,仍在春杏院中侍候着。便接話道,“這是我們小小姐可人疼五小姐都說,五姑爺喜歡我們小姐喜歡得緊。對他家的小少爺便沒那麼稀罕了。”

武睿聽見春杏的話,呵呵的笑了兩聲,停了鞦韆,一把將女兒抱起來,捏下她的小鼻頭,道,“你母親又嚷了,我們回去嘍。”一邊向春杏那邊兒走去。走近了才道,“壽兒也讓你與娘慣得沒了人樣兒。小心將來長成你的性子”

春杏象是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兒,呵呵的笑了一陣子,纔拿眼兒斜他,“你還好意思說我性子不好。你性子好?你知道你在我們村都是出了名的,小時候動不動就吊你那大眼睛,驚天動地亂吼一通”

菊香幾個對這二人年幼時的事兒都極好奇,便笑道,“小姐也與我們講個全的,每回只說一點,讓人狠猜”

春杏看看了武睿,又指着兒子道,“你們等着瞧吧,將來這個長大了,性子說不得會隨他。”

武睿乾咳了兩聲,當年打架被春杏推倒的事兒,終是不怎麼光彩。春杏自知他的意思,笑笑也沒再言語。吉祥從武睿懷中滑下來,走近春杏,扯她的衣裳,脆脆的叫着,“娘,小姨。”

春杏伸手替她抹了嘴角的點子沫子,笑道,“我看你不是想小姨,是想小姨家的那個遊樂場吧?”

吉祥有些委屈的嘟起小嘴兒,“嗯”又道,“五福姐姐。”

春杏還未說話,武睿已心疼起來,連忙又抱她起來,哄道,“明兒爹爹帶你去安吉好不好?吳耀哥哥、五福姐姐,吳熠哥哥,還有周澤弟弟,還有你小姨家的小包子弟弟都在那裡呢。”

吉祥忙不迭的點點小腦袋,抱着武睿的脖子撒起嬌來,要去安吉。

春杏看着她嘆息一聲,笑道,“莫說她想去,我也想去了。這纔回來多久?還是等大姐一家回來的信兒,再說哪天去吧。梨花說他們坐船直接到青州碼頭,算日子也就這幾天的功夫了。”

武睿點頭,看春杏臉上笑意勉強,叫將吉祥交給菊香,與春杏道,“讓蘭香抱壽哥兒一去給母親看看。我這裡有兩筆帳,你來瞧瞧。”

春杏點頭,看天色時辰,武太太許是已起了身兒。蘭香菊香抱着兩個小的出了院子。

何氏與李海歆搬到安吉已有近兩年,春柳一家於去年五月閤家都搬到安吉去了,春蘭家人口簡單,又沒有多少牽掛,自是也跟着搬。現如今那一大家子雖然不是住在一個院中,卻也離得極近,每天都能見到。更有那一羣孩子,時時能聚在一起,玩得高興熱鬧,讓人極其眼熱。

而春杏與武睿,雖然現今他們的生意也已搬到安吉去,買了一個二進的小院當作坊,在安吉下邊兒的兩個縣已開了鋪子,但是家卻搬不得。自韓姨娘離開後,武家原本緊張的父子關係緩和了許多,而武太太自武老太太去了之後,便對春杏也有了改觀,隨後孫女孫子的相繼出生,更讓這關係大大緩和。春杏自然也投桃報李,武太太對她好一分,她便回報兩分。因武掌櫃不願離家,春杏便從不提搬家的話。

雖然現在的日子也算和樂融融,比起安吉那一大家子來說,這樣的日子還是難免冷清孤單了些。春杏有時會悶悶不樂。

武睿自是知道她的心情的,每個月藉着巡視鋪子的機會,帶她與兩個孩子在安吉小住兩天再回來。每次回來吉祥都要哭一場,把個武睿心疼得不行,直怪李薇建的那個什麼遊樂場,招惹他的寶貝女兒哭。回到家後便在自家院中一角也照樣建了一個小的,但是因沒有孩子陪着吉祥玩兒,她也不常去,反正天天念着安吉李薇給那一幫孩子們建的。

兩人進了書房。武睿將一個帳本遞給她,一邊道,“不若我去跟父親說說,咱們也搬到安吉去?那邊畢竟是州府,掌管下面的生意也方便些。”

春杏笑笑,將帳本打了開來,“以我看,還是等老太爺過了三週年再提吧。”

武睿點頭,武老太爺去年年初沒的,這纔剛過了一年。便道,“那等大姐一家回來,你多在那兒住些日子。”

春杏笑起來,“好,這是個好由頭。”說着將帳本一合,長嘆一聲笑道,“大姐這一去三年餘,也不知變了樣沒有。渝兒現在都十一歲了,也不知個子有沒有虎子高。還有四喜那小丫頭也有八歲了,大姐走時,我恍惚記得他們兩個還是小娃娃兒呢。”

番外之春杏(二)

春杏盼春桃回來,武睿倒是關心趙昱森的前程。他此次回京待考等派官,也不知能派到哪裡去。何文軒孝期未滿,現還在李家村,自是幫不上他什麼忙。

武睿雖也幫上什麼忙,卻不免掛心,與春杏閒話起來。

春杏道,“我先也問過三姐夫,他現在京中門路熟些,有沒有能說得上話兒的人,讓幫着大姐夫活動活動。三姐夫說,大姐夫現在已是從六品,爲官九年,官場人脈自己也積累了些,手頭又有銀子,要找門路活動,最好還是他自己去辦。家人也不能總幫着他不是?”

說着又笑道,“你還操心旁人,也把心思用到自己家裡吧。梨花說那邊雲石縣有一塊地要賣,這回去你可去瞧過了?怎麼回來沒聽你說提及?”

武睿呵呵笑道,“瞧過了,只是貴了些。含青苗的田,一畝要十八兩銀子呢。那近五百畝的地,九千多兩的銀子,一時哪裡拆借得開?”

春杏想了想道,“這樣大宗的田遇上一回也不易,不若先與三姐藉藉?因梨花的田就在附近,買來交給她幫咱們整治,不費心不費力的,一年一畝田至少有三四兩銀子的出息吧?我聽梨花說,若是秋莊稼種棉花,每畝能多收一兩的銀子呢。”

武睿沉默了一會兒,“若真想買,還是與娘藉藉。老太太走的時候每家也分了有三四千兩的銀子,自咱們成親後,家裡吃穿用度都是我們掏的,他們手頭應是有這個錢財的。咱們這裡擠出二三千兩來,實在湊不夠,再與安吉那邊兒開口吧。”

春杏因先對武太太和武老太太的壞印象都是因爲錢財,一直不願與婆婆在錢財有過多的糾纏。武睿也知她的心事,早先因武睿對家裡也有些意見,春杏一有什麼事兒便找姐姐們找孃家,也依她。現在矛盾慢慢沒了,總不能一直這樣遠着。

春杏思量半晌,點頭笑道,“好,依你。那晚飯後便說說吧。”

頓了頓又道,“與母借錢,還是我來說”省得惹武太太心中不喜,私下嘀咕諸如什麼你要買地借我的錢兒,自己不願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卻打發我兒子來借云云。

春杏思量完這番話,又覺得自己假設得十分好笑,不由咭咭的笑將起來。

將武睿笑得摸不着頭腦,問她爲什麼她又不說。只好,自己抑鬱的坐到一旁去看帳本,不再理她。

春杏自己笑了一會兒,見武睿生悶氣,便去逗弄他。兩人正鬧着,外面有小丫頭回話,“少爺,小莊子上的韓管事兒過來領上個月給長工們的工錢和修補農具錢、買田肥的錢兒。”

武睿一愣,隨即點頭,“叫他到書房外侯着。”

小丫頭應聲去了。武睿趕忙問春杏,“他上次報的帳在哪裡?快給我找找。”

春杏認命起身,將那張紙翻了出來,放到他面前兒,“我瞧過了,這帳目略有些不妥當,這個季節,一畝麥子哪裡用得了五六百斤的田肥?你看是瞧在兩位小姐的面子上,不與他計較,還是與他說清楚,再不然是與父親說說?”

這韓管事兒是韓姨娘的親弟弟,武老爺雖然不看韓姨娘的面子,到底有老太太在,還有兩個女兒。即求到眼前兒,便不好推。便留他在小莊子做個管事兒。武家的小莊子,早先是三百來畝的地,這兩年周邊有人賣地,又陸續添了些,總計不過四百畝。

武睿擰了眉毛,拉過那紙看了看,半晌道,“算了,我敲打敲打他。”

春杏點頭,這人貪得倒也不是大銀子,再者,做了這麼些年生意,也懂得至清無魚的道理。

武睿將紙拿了去書房。

春杏派個小丫頭去武太太院中瞧瞧兩個小傢伙有沒有鬧人。兩刻鐘後,小丫頭回來道,“小少爺與小小姐都乖得很。老爺也回來了,正在院中逗着玩呢。”

春杏放了心,囑咐她去那院兒看着些,有什麼事兒及時回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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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飯之後,春杏笑着將想在安吉買田的事兒與武掌櫃武太太說了。

又道,“因剛開了兩個鋪子,銀錢一時不湊手,想與爹孃拆借一些,最晚秋後便能週轉開來。只是不知爹孃這邊兒有沒有要使大宗銀子的事兒。”

武掌櫃之前倒聽武睿說過買地的事兒。聽這回的田與梨花家的田產相離不遠,極合心意,道,“年內除了你祖母三週年,其他也無大事,能拆挪多少讓你母親與你們查查。”

武太太心裡倒是極滿意春杏這回沒動不動找孃家,便笑道,“老太太三週年還有些日子,先讓他們拿去應急,到用時,再讓他們現出就是了。與你們挪四千兩吧。”

春杏趕忙謝過。

出得武太太的院子,她這才與武睿悄悄笑道,“可是全了你的面子?”

武睿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思,笑道,“借人錢財是給人面子?你這話是什麼道理?”

春杏只是笑呵呵的,也不說破。

又過了四五日,仍不見梨花自安吉那邊兒送消息,春杏有些急,一是怕那田被早早賣了,二是算日子春桃應當是已到了。

便與武睿道,“我們不若藉口買田,提早去安吉吧?那大宗的田確實不好遇。”

因春杏才從安吉回來不到一個月,他纔剛剛回家幾天……所以,春杏初始開口時,武睿只是悶頭不吐口。倒是使了一個這兩年跟着辦差得力小廝先到安吉與李薇說那塊田他們要了,請她先墊付了定錢與賣主。

隨後幾天,春杏便天天說。一連又說了四五日,武睿被她纏得實在頭痛,笑道,“還說吉祥不象你,這纏人的功夫定是跟你學的。”

春杏道,“心知大姐已到了安吉,就差這麼點路見不着面兒,實在焦心的很。我們早去兩天不成麼?”

武睿只得點頭,“好,好。去吧今兒與爹孃說說,明天再動身好不好?”

兩人正說着,突然二門處的婆子來報信兒,“少爺,少奶奶,親家五小姐來信兒了”

春杏登時樂了起來,連聲叫着,“定是大姐到了趕快拿進來”

又轉向武睿笑道,“你快去跟爹孃說,我們收拾收拾,今兒就動身。天色還不晚,能趕到下個鎮子歇息呢。”

番外之春杏(三)

春杏接得信來,裡面說的正是春桃一家已到的消息,忙叫丫頭整理行李,將她早先打點好的禮物再一一拿出來瞧瞧,可有遺漏的。

一院子人正熱熱鬧鬧的忙碌着,見二門處的守門婆子進來,回話道,“少奶奶,青蓮縣汪家蓮花姨奶奶派人與少奶奶送東西。

春杏一愣,咕噥道,“怎麼又來了?”又揚聲道,“讓她進來吧。

心中卻嘆息,這蓮花怕是又有什麼事兒求她。這丫頭象誰?每回來求必打個送東西的名頭,做個伏低做小的姿態,本來所求的也不是大事兒,她倒也不好拒絕。只是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麼事兒。

不一會兒,汪府的一行人到了春杏院中,打頭兩個是身着青色比甲的媳婦子,後面跟着四十來歲的婦人,那兩人手中各捧着兩個紅漆木匣子。

幾人先與春杏行了禮,將東西呈上,笑道,“我們姨奶奶問姨太太安!

春杏因“姨太太”這個稱呼,嘴角很是抽了一抽,卻也無可奈何,擺手道,“都起來。回去與你們姨奶奶說,青蓮縣離此路途也不近,緊趕也要大半天的功夫,有什麼好東西自己留着用罷。往我這裡送什麼?

其中一個媳婦子笑道,“倒也沒什麼好東西,只是我們姨奶奶的一份兒心意。

春杏嘴角又微不可見的抽動一下。本不想與她們多費口舌,又想蓮花雖然生了兒子,地位有些了保障,畢竟還是個姨娘。她進汪府的第一年裡,春杏也確實如當年在李家村時與許氏說的一般,去看望過她兩回。當時是過去幫襯她的,現在自是不好再拆她的臺。

只好忍着不耐與這兩個媳婦子說了些套話。然後便問,“蓮花叫你們來,是單瞧瞧我還是有旁的事兒?

還是方纔巧言答話的媳婦子道,“我們姨奶奶確實有求姨太太。

春杏以爲不過是些錢財小事,卻聽那媳婦子接着道,“我們家少爺有一位同窗,在山東陵縣因酒後失言得罪當地縣尊,被打下了獄。姨奶奶想請姨太太與舅老爺說說,看看能不能託些關係……

“胡鬧!”春杏怒極,將杯子重重的往桌子一頓,“你們回去與你們姨奶奶說,日後若再敢拿這等事兒來煩我,永遠別想我再幫她一回!

汪府幾人嚇了一跳。雖然知道這位姨太太一向厲害,卻從未在她們面前發作過,誰知這回……

春杏仍是氣憤不已,想了想,與這幾人道,“你們這就回去,就說我有事找你們姨奶奶,讓她明兒來我們府上!

武睿在書房處理完事情,剛回到院子門口兒,便聽見春杏怒喝,趕快走進了正房,汪家幾人大氣不敢喘的立在下面兒。春杏猶氣得胸口起伏着。

汪府的媳婦子等春杏氣息消了些,才小聲道,“姨太太莫氣。我們姨奶奶沒有許任何人能辦這事兒。只不過……

“……只不過派你們先來求我,若我能辦,她好去你們少爺跟前兒顯顯她的本事,是不是?!”春杏怒極接口道。

那媳婦子不敢再接言。

春杏擺手趕她們,“趕快回去,明兒叫她必到!

汪府幾人不敢多說,灰頭土臉的出了春杏的院子。

春杏氣猶不息,想了會兒,與武睿道,“明兒,你去派個人到李家村與大嬸兒一家說聲,就說我有事兒叫他們來。明兒務必來!

武睿凝眉,“叫他們來做什麼?

春杏怒道,“自是叫他們來,與他們說教的!日後誰再敢攬這等不知輕重的事兒,與他們斷了親算了!

武睿安撫道,“他們怎麼也是叔父嬸嫌,你訓到臉上可是不妥。

春杏怒氣不消,“我這般做不妥當,他們那般做就妥當?也不想想自己家有什麼,她們求些小事,我不過自己麻煩些,便也算了。現在敢不知輕重的攀扯到這上面來,我哪裡能容她?

一連的催武睿派人去。武睿拗不過她,第二日一早,便派了個小廝去李家村。那小廝一路緊趕慢趕,到李家村時正值半晌午,許氏現在兒女皆成家,家中有兩個媳婦兒做活計,倒不用她下地了。正在家中抱着孫子逗樂。

突見武家來人,以爲春杏又派人送把好東西給她,喜氣連連的往院中讓人。那小廝道,“不敢叨擾老奶奶。是我家少奶奶有請,讓您閤家跟着我這就去鎮上咧!

許氏一愣,“是有啥事兒?

小廝便將武睿交待的話說了,又道,“因汪家李姨娘說的事體重大,我家少奶奶怒着咧。說這官場上的事兒,自己家尚小心翼翼,不敢給兩位大人招任何麻煩,汪家姨奶奶卻這般不顧輕重!讓您一家都去鎮上。那汪家姨奶奶說不得今天也會到!

許氏愣了一下,心裡認爲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可這小廝說春杏發怒,她便又覺得是大事兒。這個時候自是不能偏坦蓮花的,連忙表態,罵道,“這個死妮子恁不知輕重,你等着,我這就叫人去,見了她要臭罵她一場!

說着打發大孫子去田裡叫人,自己回屋去換體面的衣裳。三刻鐘後,老二帶着春峰春林和兩個兒媳婦回來。聽說是這樣的事兒,老二有些着惱,進東屋嘟噥道,“幫不得便說幫不得,這是做什麼?叫我們去吃她的嗆?

許氏與他換拿了衣裳,扔到椅子上,帶着氣兒道,“還不是你把女兒送到地汪府去,現在要處處靠着大嫂家?吃嗆也該你的!

說着竟自出去了,把個李家老二氣得直瞪眼。

李家老二雖然有氣,可也真不敢不去。總的說來,幾個侄女對他雖然不似對老三一家親近,年節禮卻是一樣的,大小節都不拉下,又能出錢看顧老李頭與李王氏,省了他與老三家不少錢兒。斷不敢惹惱她們的。

番外之春杏(四)

李家老2一大家子到臨泉鎮時,蓮花一行已是到了。被春杏與武睿請到鎮上最大的一間酒樓裡,這一間裡能備下兩桌兒。飯菜早已預備下,專等到他們到來。

蓮花得了回去的婦人學話兒,知道惹着春杏了,此時賠着小心坐着,生怕春杏一個忍不住,當着衆人的斥責她。好在春杏也知道心中再氣,也不能如在自己院中與武睿說的那般,一見面便劈頭蓋臉的斥責,畢竟蓮花也有些身份,再者年紀也這般大了。

因而此時反倒壓着火與蓮花敘話兒。

許氏一進得雅舍,便滿臉堆笑道,“喲,春杏,隨便哪裡吃些便好了。這裡得花多少錢兒啊?

菊香扶她坐下,笑道,“二老太太,你只管坐。這裡一桌也不值一兩銀子,我們少奶奶還是請得起的。再者,您來了,怎好去那等小館子胡亂打發?

菊香笑得殷勤,許氏一下子便摸不着春杏心思了,小廝去傳話的時候說怒,這會格外客氣隆重,莫不是想說以後不管蓮花的話?

心頭翻滾着坐在蓮花的上首,順手一把掌打在蓮花身上,罵道,“你不好生的照看孩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又想幹啥?

許氏力道極大,蓮花吃痛,眉頭使勁皺了皺,又發作不得,沒好氣對着身後跟她的丫頭媳婦道,“你們都下去吧。

春杏也不理這母女二人,也叫菊香幾個退下,又讓春峰春林媳婦兒坐下。武睿則讓李家老2去了和春峰春林兩個去了另外一桌,也叫小廝們退下。

一時飯菜上來,春杏讓了一番,纔開口與許氏道,“大嬸可知道我爲何突然請你們來了吧?

許氏正吃歡,聞言忙放下筷子,習慣性用掌根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湯水,賠笑道,“知道,知道,還不是因蓮花這死丫頭。

蓮花坐在一旁,瞧見她這多少年不改的粗俗舉動,臉上帶出一絲嫌棄的神色,忙將自己的帕子塞到她手裡,埋怨,“帕子與你捎回家多少條,怎的就是不用?

許氏轉頭瞪她,“你個死丫頭,你春杏姐還沒說什麼呢,你倒嫌棄起你母親來了,你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又絮叨蓮花捎什麼帕子,不若換成錢兒給她云云。

春杏深深吸了口氣,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方道,“大嬸兒,蓮花現如今在汪府的日子雖比先前好過些,到底還是偏房。上面有正房壓着呢,想顧孃家也是有心無力。

“對,春杏姐說的是。娘你怎麼只看錢?因我生了個哥兒,太太心裡頭不舒坦,四處找我的碴兒,虧得她是查明的不能生,不然,我連帕子也送不得你。”蓮花覺得春杏這話貼心,連忙附和。

春杏笑了下,將杯子放下,轉向蓮花道,“話說到這兒,我便說我叫你們來的目的了。蓮花,你因生了個兒子,汪府上下都擡舉你一二分,又因着我們這一家的關係,又擡舉你一二分。現在府裡並沒有第二個姨娘在,你名義是個偏房,過的日子與夫人也不差什麼,你爲何還不知足,一心要踩到太太頭上去?

蓮花臉色微紅,底氣不足的辯道,“我沒有”

春杏笑意冷了下來,“沒有?沒有你攬什麼從大獄裡救人的事兒?不是想叫汪老太太汪少爺高看你?現如今你憑着兒子已得了勢,孃家也算與你撐腰,你在汪府裡比那汪太太的待遇也差不了哪裡去,你仍要顯擺你的能耐,不是讓汪府高看你?高看了你,就貶了汪太太。她再不能生育,再心中有愧疚,再不與你掙,那也是有個度的!你把她壓到泥土裡,與你有什麼好處?難不成你就成太太了?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你張狂過了,叫她沒臉,她能容你?自己不會生,不會再叫汪家少爺納小?反正已納過一個,再納一個又有什麼?

蓮花叫春杏說得臉色通紅,她心底是有高高壓太太一頭的想法……

春杏看了她一眼,繼續道,“你的心理我明白。不甘心可你不甘心又能怎樣?即使汪太太不在了,正房的位置也不是你的。汪家自會再續絃的。當然,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你想攀個高,日子過得好,又有臉面,又得體面,也是能理解的。我不能說你全錯只是你現在的身份不容你再攀這個高。你這點可是想透了?

許氏看女兒低了頭,很委屈的模樣,不由又想替她說兩句,賠笑向春杏道,“春杏,蓮花原本就是性子好強些。那個女人也不能生養,孃家也只是窮秀才,怎麼和我們蓮花比?

春杏往李家老2那邊看了一眼,道,“就憑人家三媒六聘娶回家的。蓮花不是”

說着便自顧自顧的吃起菜來。

李家老2在另一桌聽見,知道春杏是說他的,心頭百般不是滋味兒,灌了一大口酒,埋怨道,“當時你們咋不把親家舅舅的官司說明白些,說沒大事兒,我還能送她去汪家?

春杏回頭看了他一眼,略帶些嘲諷道,“大叔送蓮花去汪家做得對我小舅舅與大姐夫爲官,誰知道哪天起哪天落?這等婚姻大事兒,自是不敢與你打保票。沒得到時候,真落了起不來,你日日到我爹孃跟前哭訴埋怨”

武睿在那邊打圓場道,與李家老2添酒道,“蓮花現在汪家吃穿用度與正頭太太也一般無二,把心思都用在教孩子身上,將來孩子成了器,自是要臉面有臉面,要體面有體面。靠誰都不如靠孩子”

許氏聽着這話極合心意,連連點頭,“對,對蓮花啊,你日後少往那些沒用的地方用心思,好好教導孩子,將來成了器,不比啥強?

又道,“你三叔家的春明已跟着你大伯子去了安吉唸書,說不得日後也能發達。你三叔三嬸兒現在走路,那胸脯挺的喲……

春杏聽着許氏這話還算上路,便說蓮花,“你母親說的對。再說,你還年輕,把身子養好,再添個幾男幾女的,又有這邊與你撐着腰,也受不了委屈,還折騰什麼?

最後向許氏道,“大嬸兒,今兒叫你們來,我是有一句醜話要說在前面:因家裡有做官的親戚,那些里長糧長小吏們也不敢狠找你們的麻煩。可是你們也要知輕重,自己不能仗勢去欺人。還有,如哪家因什麼官司求到你們頭上,只說自己管不了日後若再有如蓮花這般不輕重的,拿官場上的給我小舅舅大姐夫添麻煩,我可不會如今天這般和言和語的與你們說道”

話音到最後已帶了怒氣,許氏連忙點頭表態,“春杏,你放心。家裡我把着,不叫他們幾個亂來蓮花這死丫頭,待會兒我再好好訓她一場”

番外之一家團聚(一)

安吉李府。

李家的大宅子中,正是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前兩日,吳旭與周濂已去了青州接春桃與趙昱森一行,算路程,應該是今天上午便能趕到。

所以一早的,李薇與賀永年便過院來,將何氏院中的一院子指揮得團團轉。

打掃的打掃,重新擺置物件的重新擺置,一團繁忙景象。更有采買的車輛不停進進出出的。極是熱鬧。

春蘭春柳也早早的到了,此時正聚在一起閒話兒,各家的幾個小娃兒個個穿着嶄新的衣衫,打扮得極周正,也聚在廳中角落裡,你嚷我叫,極是熱鬧。

何氏將還不會說話的周澤抱在懷中逗弄着,與春柳笑道,“這小傢伙長得象周濂,眉清目秀的,將來指不定長成個什麼喜歡人的模樣呢。

李薇一腳踏進正房,笑道,“娘現在覺得心不夠用了吧?這麼多外孫子外孫女守着,可是不知道親哪裡一個了?

何氏笑罵她。春柳也瞪她,“娘日日把你家小包子抱在懷裡,不過剛多抱下另一個外孫子,你便眼饞了?什麼時候學得春杏的毛病,事事要掙個尖兒?

李薇笑呵呵在春柳身邊坐下,道,“還不是因爲你們都一個個都是兩個三個的,我只這麼一個,本就吃虧呢。

這下連春蘭也瞪她,“你吃虧?你吃哪門子的虧?姐妹幾個就數你最舒坦。沒嫁時有娘照看着,嫁了人又把娘從宜陽攀扯過來,還是照看着你,不對,是你們兩個。”想了想又道,“不對,是你們一家三口兒。別以爲我不知道,仗着與娘住得近,自己家成日不開伙,天天到這邊來蹭飯吃!

李薇仍是嘻嘻笑着,在這點上,幾個姐姐確是沒她享福,況且何氏在家又不常出門兒,整日沒多大事兒,虎子一上學,便冷清些,她熄了自己院中的火來蹭飯,也不全是自己懶。

當然,她不得不承認,確實也有懶得因素在裡面,天天到親孃跟前兒蹭飯吃,諸事不要她管,這樣的日子是何等的舒心?

何氏也跟着笑了一回。又嘆,“要說享福,你們都比春桃享爹孃的福。這幾年不見,也不知變了模樣沒有。

何氏一說起這個,姐妹三人都沉默下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姐春桃是沒有她們幾個的福氣。小時候操勞,大了仍操勞。

頓了片刻,李薇笑起來,說何氏,“娘,待會兒見了大姐你可一上來就提這話。招大姐哭了,我們也少不得要跟着抹淚兒。再說,大姐夫再過不了多久,說不定能給大姐掙個誥命呢,我們幾個哪有她那樣的榮耀?

何氏笑了起來,“是,昨兒聽戲,還聽得一句,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有你大姐將來享得福。

說得李薇姐妹幾個都笑起來,打趣兒她現在也有幾分大家老太太的風範了,還能唸詩。把何氏笑得赫然,笑罵她們幾個。

角落裡的幾個小的,虎子把賀小包子抱在懷中,在教那幾個小蘿蔔頭,“你們大姨家有一個哥哥叫趙渝,有一個姐姐叫四喜,都可記得?耀兒你要叫趙渝哥哥,叫四喜妹妹。五福,那兩個都比你大,你要叫哥哥姐姐;煜兒,你也要喊哥哥姐姐,至於你……

虎子伸手拍了一下窩在他懷中玩手指的賀小包子,“這裡頭的幾個都比你大,你都要叫哥哥姐姐,聽見沒有?

賀小包子玩手指被打斷,擡頭茫然的睜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虎子,好一會兒才叫道,“哥哥……

這是叫虎子的。

一屋子人鬨然大笑,虎子眉頭皺着,粗聲粗氣的道,“你該叫我小舅舅,叫他們哥哥姐姐!

賀小包子復又低頭玩着手指,“哥哥!

一衆小蘿蔔頭更是嘻嘻哈哈的笑將起來。虎子好容易建立起來的長輩威嚴頓時全失,臉色脹紅,抱着賀小包子往李薇懷裡送,大聲埋怨道,“五姐,你們天天怎麼教的?

李薇伸手給他一巴掌,“他纔多大點,不到兩歲的孩子會叫人就不錯了。你不到兩歲的時候只會玩兒木頭呢!

虎子粗眉一皺,捂了頭,沒好氣的道,“說了不許你在那幾個小的面前打我,你……

李薇只是故意逗他,又揚起巴掌。虎子抱頭跑了,一邊大聲道,“五姐你愈來愈象四姐了!

那一衆小蘿蔔看見虎子跑了,也跟着匆匆啦啦的跑出正廳,象條小尾巴似的,直奔後院的大遊樂場。這條小尾巴後面,是一長溜丫頭婆子們。她們早已習慣了,一到這邊兒來,小姐小少爺們便撒了歡的瘋玩,根本不消吩咐,各司其職跑過去看護。

賀小包子見衆人都走了,坐在李薇懷裡哼嘰起來。李薇故意唬起臉兒,與他道,“你明明知道那個該喊舅舅,爲何還要喊哥哥?現在舅舅生氣了,不理你了!

賀小包子只是哼嘰不理她,賀永年從前院回來,見他哼嘰,伸手將他抱在懷裡,先與何氏與春蘭春柳都敘了話兒,才問他的寶貝兒子,“怎麼了,你娘又兇你?

賀小包子見親爹來了,愈發委屈,哼嘰着要出去。

賀永年便抱着他出了正廳。

春柳便笑李薇,“誰叫你先前圖自個痛快,把孩子丟給娘養?虎子見天在他眼前轉悠,他可不就認定是他是個哥哥麼?

李薇纔不信,“自打七八月裡,便教他叫小舅舅,他愣是沒記住。倒是哥哥姐姐記得住。在他的小心思裡,怕是比他大的娃兒,都該叫哥哥呢……

說着又笑嘻嘻的誇讚自己,“爹孃都是頂頂聰明的,怎麼生了他這麼一個小笨蛋?

春蘭撲哧一聲笑了,“你就可勁兒誇你自己個兒吧。

何氏哄着周澤,與幾個女兒笑道,“以我說,梨花這孩子心頭定然是知道該叫虎子舅舅,只是逗我們樂呢。

李薇覺得找回些臉面,笑嘻嘻的附合。一衆人正說笑得熱鬧,外面有人匆匆來回,“秉老夫人,大小姐一家已進了城。二姑爺要我提前來回話。

番外之一家團聚(二)

薇姐妹三人慌忙站起來”又差人叫將那羣玩鬧的小蘿蔔頭叫回來”準備到大門口迎接。何氏神色也激動起來”坐下又站起來。一時李海欲得了信兒”也回到正房”卻不落座”似也是想到大門看看去。

李薇強壓着心中的激動”與他們二人笑道”“爹孃”你們都坐穩等着”你們可迎不得的。我們去便好了。”

正說着”一羣小蘿蔔頭在賀永年帶領下從後面大花園回來”各人玩得衣衫皺成一團”小臉通紅。

春蘭叫丫頭婆子們替他們整了衣衫”這才道”“走。我們去院門口迎着些。”

姐妹三人與賀永年走在前頭”虎子盡職盡責的照看那些小蘿蔔頭”又將該如何稱呼與衆人講了一遍兒”大聲問”“都記下了沒!”

“記下了!”以吳耀爲首的幾個小的”這次極給虎子面子”齊聲應道。

連一直在窩在賀永年懷裡的賀小包子也附和一聲。若得姐妹三個都笑。李薇伸手將他接過來”問他”“知道是去接誰麼?”

賀小包子擡首看看賀永年”半晌吐出一個字”“妖。”

春蘭和春柳都笑”“待會見了大姨”要喊人哦!”

賀小包子又乖巧點頭”“嗯。”

這般乖巧的模樣”若得春蘭直笑”伸手過來”“來”二姨抱抱!”

賀小包子又乖巧地伸手向春蘭”“姨!”

惹得春蘭直親他的小臉蛋兒。

賀永年脣角含笑”悄悄伸過手去”握住李薇的手”眼睛卻溫潤的盯着兒子。

虎子在兩人身後瞧見,眉頭不由的皺了皺,轉身向幾個小蘿蔔頭”道”“你們跟我後面”咱們先到大門口去。”

一面越過走到最後的李薇與賀永年”一面回頭悄悄瞪了兩人一眼。

李薇瞧見虎子的動作,失笑。

一行人到了大門口,何氏院中的管事兒已帶着一衆僕從,在大門口迎着。過往的行人見李府這般大的動靜,有些好奇的”便駐足看熱鬧。

不多會兒”大山柱子兩家人也從對面街上過來”看見這陣式,柱子媳婦兒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爲李大娘家裡是迎皇親國威呢”這般隆重。

柱子回頭與她說道”“春桃姐可得李家姐妹幾個的敬重,是得這般迎着!”

說話間一行幾人走到李家大門口處”孩子們都是慣常相熟的”不免又要熱熱鬧鬧的叫鬧一番。

過了大約三四刻鐘”街角過來了一輛馬車”李薇一眼認出那正是吳旭新置的馬車”夾聲叫道,“來了!”

春蘭春柳都引頸而望。街角又轉來一長溜一模一樣的馬車。知道是租車行的”心知春桃一家都在那裡面”不由都往前迎了幾步。

馬車漸近,李薇沒來由的緊張起來”手心沁出汗了。賀永年感覺到”失笑”又逗她,“我怎的覺得你比娘還緊張?

李薇嘿嘿笑了”心說,她當然會緊張。因她是僞小孩”所以春桃是她看着長大滴……雖然這話有些彆扭”可事實確是如此!

不但春桃”就連春蘭春柳春杏”在她心裡”一半兒是姐姐”一半兒竟有女兒般的感覺。從很小的時候”看着她們一天一天長大”嫁人生子”這感覺與何氏差多少?

若說要差”那便是她在另一個時空經歷過同樣的成長過程”在那個時空裡”兒時極好的玩伴”長大後卻是另一個讓她完全不能接受的模樣。每個人的命運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變了很多”小時幸福的”大了未必;未嫁時幸福的”嫁人後卻是截然不同的境遇與命運。

所以”當春桃到了嫁人的年齡”實則她比何氏心中更焦急更擔忱。

而如今只有百般千般萬般的慶幸”這些她看着長大的姐姐們”最終都有是幸福的”而姐妹之間的親情相依”至此都未有丁點改…

馬車剛到李府門前”吳旭與周鐮率先跳了下來。

緊接着後面的車簾一挑”一個身着嶄新諸色道袍的男子出現在衆人視線中”賀永年趕忙迎了過來”“大姐夫!”

趙昱森擡頭”三年的不見”他變化不小。蓄起了鬍鬚”比從宜陽走時清瘦了些”面目愈加沉穩”舉手投足間”官威隱顯。

他一掌拍在賀永年的肩頭”笑道”“怎的這麼早便出來迎着?

賀永年回笑道”“盼你們回來許久了”自是要早早出來相迎。

正說着”後面的車簾挑起來”春桃藉着丫頭們擺下的腳登下得車來”擡首直望着大門口”脣角含笑。

春桃現年已有三十一歲”面容溫婉依日”歲月也並未在臉上刻畫下多少痕跡”只是她也比原先自宜陽走時稍瘦了些”上身是月白色緞面交領短懦”上面繡以各色牡丹”朵朵盛開”極是奪目。下面繫着一條淡緋色拖地長裙長”頭上裁着銀絲八寶攢珠髻”耳上裁着兩粒鮮紅的寶石耳滴。

這裝扮顯得她愈發年輕了。

李薇遠遠瞧見她”兩手拎着裙兒”腳下發力”三兩步奔到她跟前兒”“大姐!”

春桃臉上霎時浮上溫暖的笑意”將她往跟前拉”又責怪”“都當孃的人了”還這般冒失!

李薇只是呵呵的傻笑。在看到春桃的那一剎那”她心中的霎時安定下來”這樣的大姐褪去了少女時代的青澀”沒有了在宜陽因小玉而隱隱煩憂的神色”現在她”如她衣襟上繡着的白牡丹花一般”有着淡淡的雍容”散發出奪目光華。

春桃伸出手指輕輕點她”轉身向隨後下車的趙渝與四喜”笑道”“都快來”與幾個姨姨見禮!

聲音淡而柔”卻又有着讓人不容忽視的力量。

十一歲的趙渝已長成半大小子”身着淺藍細棉長衫”腰間繡雲頭花紋的腰帶”一枚美玉墜在腰間”靜靜立在春桃身後”頗有幾分文雅的氣質。

四喜也長成個嬌俏的小丫頭”眉眼極似春桃”也文文靜靜的立在哥哥身邊兒。

聽見春桃的話”一齊上前來”齊聲道”“小姨安好!

李薇呵呵的笑將起來”轉身向虎子喊道”“你這牟做小舅舅可是被渝兒比了下去。

虎子粗眉又皺了皺”帶着那一衆小蘿蔔頭過來”嘴裡還嘟噥着”“還不是都是因爲你”天天要我做這個孩子王。

番外之一家團聚(三)

家人相見,何氏忍不住又流了眼淚,春桃也被招惹得紅了眼圈兒。姐妹幾人勸不住,李海歆無奈的站起身子與趙昱森道,“走,我們偏廳坐去。”

站起身子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何氏,“這有什麼好哭的?春桃一家坐車許久的馬車,還不讓她們好生歇着些。”

又道,“嚇着瑜兒四喜了,還不收聲”

說完打頭出了正房。趙昱森起身與何氏道,“娘,莫感傷了。此次回來,春桃與孩子們要在安吉留一陣子呢,等我在京中派了官再做打算。”

李薇連忙附合道,“是呢,娘。快別抹淚兒了,大姐一家趕了許久的路,都餓了,咱快備飯罷。”

一面與賀永年便眼色,讓他帶趙昱森去偏廳。廳中的男人們都跟着李海歆去了偏廳。虎子也拉趙瑜,“瑜兒,走,咱們去後面大花園裡,你小姨讓人給造了個極大的遊樂場,裡面有許多好玩的,我帶你去瞧瞧。”

又轉頭與五福道,“你不是天天念着四喜姐姐,怎麼這會成了啞聲靡靡?”

五福悄悄去看四喜,並不說話。當年四喜走時,纔不到五歲,五福四歲多點兒,孩子們忘性大些,這許久沒見,又見她現在一副大家小姐的安然恬靜模樣,與小時大不相同,自是有些疏感在裡面。

四喜倒是記得她,伸手去拉她,“五福不記得我了麼?”

五福看看春柳,又看看何氏,這才轉向四喜。仍是不說話。

何氏擦乾眼淚兒,笑道,“五福怕是隻記得有四喜這個姐姐,面目忘了吧。是不是呀,五福?”

五福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咧嘴笑了笑,點頭。

春柳笑道,“喲,我們五福在四喜面前兒也文靜起來了”

何氏看着這一羣小外孫小外孫女,笑得眼睛幾乎沒了縫,看離午飯還有一會兒子,便道,“讓你們小舅舅領着你們去後面玩會兒,待會開飯了便去叫你們”

趙瑜和四喜很有禮貌的與何氏行禮後,纔跟着虎子身後出了正廳。

何氏嘆道,“孟家那兩嬤嬤當真好本事,看四喜通體的氣派,當真是一派官家小姐的氣度。”

春桃笑道,“是呢,小舅母派的兩個人這幾年裡,真的幫我不少的忙。只是她們掛着小舅母,恨不得立時見着,自青州碼頭徑直去了何家堡。說得了空與小舅母一道來給娘請安呢。”

何氏擺手,“請什麼安。是我要多謝她們纔對。有她們兩個在你身邊兒,我這三年裡頭才放心些,不然,心頭指不定如何熬煎呢。”

李薇笑呵呵的道,“娘又說這些。大姐夫都說了,大姐這回要在你跟前多些住些日子呢。”

何氏一笑,“也是。好,不說這個了。春桃,宜陽那婆婆那邊兒你們如何打算的?石頭跟你們先回去一趟不?”

春桃溫溫婉婉的笑道,“那邊兒是要去。等小杏來了,見上一面,我便帶兩個孩子回去。至於石頭,說是不回去了。從廣西回來本就路上耽擱了,在這邊兒歇息兩日,要趕去吏部掛個名兒。一路上,石頭也見了幾個同年,大家都說,如今好缺要缺本就有限,等候補缺的官員又多,一是等侯的時間長,二來那些好缺,盯得人也多,不早早去打點,不知又要派到哪個‘衝繁疲難‘的缺上去。那等缺,新中的進士沒經驗,一般不會選派那些人。象石頭這種做了幾年官,走過兩個地方,考評成績的還不錯地,正是‘疲難‘缺的好人選。若自己不去盯着,被派到那等缺上,說不定比廣西更遠,更難管轄。”

李薇這些年也聽賀永年說過一些官場的事兒。大略知道這“衝繁疲難”是如何劃分的。這四字主要是以政務的難易程度劃分的。大略是“地當孔道者爲衝,政務紛壇者爲繁,賦多捕欠者爲疲,民刁俗悍、命盜案多者爲難。”

能得四個字的全是最要缺,三個字的爲要缺,二個字的爲中缺,只得一個字的便是簡缺。

最要缺只是名頭好聽,對官員來說卻並非好事兒。官品不比其它缺高,俸祿也是照常,自是簡缺最舒適。當然若是派到富裕之地,“衝繁疲難”也算,總有所圖。派到那等民風俗悍的地方,官員自身的安全便難以有保障。廣西也是這十來年纔好些,早先當地土著居民就不止一次燒過衙門……

何氏雖然不是很懂春桃所說的規則,大抵也知道她的意思。便笑道,“也好。等石頭走了,春杏來了,你們見上一面,便家去吧。你婆婆三年不見孫女孫子,也想得慌。”

又道,“這兩年你手頭也寬展了許多,錢財上大方些。讓她心中好受些,畢竟做人家兒媳婦的,幾年不在跟前侍候,她便是不計較,也有那愛說嘴的,挑你的不是。你多多的與她些錢財,也好讓她有底氣反駁人不是?”

春桃笑道,“娘說的是。那邊兒的禮都備下了。我婆婆那邊,這些年來,藉着春蘭春柳春杏梨花幾個的手,送過去也有三百來兩銀子。這回石頭說再送把她五百兩的現銀,另那些土產,山裡頭挖的人蔘藥材,貴重的補品備得都有。布匹之類的,便在安吉置買罷。石頭嬤嬤嫂娘姑姑等老家的親戚,每家備的也有二三十兩的禮。”

說着頓了頓,與何氏笑道,“只是咱們這裡,除了給姥爺那邊備了禮,李家村那幾家一共備了二百兩的。爹孃這邊兒……”

何氏打斷她道,“我和你爹要什麼?石頭派官正要用錢的時候,等他用完了,有剩餘的再與我和你爹不遲。再有這些年,你年年把二百兩銀子給我做家用,家裡一應吃穿用度有梨花與年哥兒兩個呢,我哪裡用得了?都存着呢”

說完又責怪她道,“家裡那些小的,但凡一人備個小玩藝兒便是。他們一個個哪裡缺你那一兩樣的東西?偏要買些玉石之類的,又不當吃,不過是掛着好看些。那要花多少錢?”

這幾年來,春桃做那土產生意雖然也掙了些銀子,但是派官之事,卻不知要花多少,她便笑道,“這次回來,與爹孃也備了禮,只是不多。娘這麼一說,我便安心了。”

又轉向李薇姐妹三人道,“你們可不許心裡頭編排我。我現在雖然掙了些錢,卻也是不能與你們比的。”

春蘭笑着責怪道,“娘說的是。你多花那些冤枉錢做什麼?你們現在回來了,那乾菜的生意,也不好再做,留幾個錢傍身吧。”

春柳也道,“是呢。大姐這回回來,也該想想安個宅子了。大姐夫派官,幾年一換地方,難不成你一直這樣跟着東奔西跑的?沒個根兒?”

春桃搖頭道,“這次且看他派到何處吧。若是不太遠,我便不跟着去了。也在安吉買座宅子,時不時的去瞧瞧他便好。”

李薇臉上一喜,要說已幫春桃準備宅子,專等她這句話呢。

何氏已道,“安家的事兒聽聽你公公婆婆怎麼說,再做打算吧。我雖想留你們在跟前兒,到底那兒纔是你正經的家。”

又道,“若是他兩個不吐口,你也彆拗着。人老了都稀罕兒孫們,委屈自己幾年也罷”

春桃點頭。

母女幾人說了些閒話,一時午宴的時間到了。何氏派人去請大山柱子媳婦兒都來坐坐。

不多會張巧與吳嬌兩個帶着孩子們趕了過來,見了面又是好一通的寒喧,敘寒問暖。都說春桃幾年不見,倒是愈發的年輕了,讓春桃給個養顏的方子。

春桃笑道,“養顏的方子問我可問錯了。廣西氣候好些,水土養人。當地的飲食與咱們這裡略有不同……”說着比比自己的腰身,“我與石頭到那裡,竟都瘦了些。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過的是吃不飽的窮日子呢。”

說得一衆人都笑了起來。

午飯後,男人女人們仍各自分了廳喝茶敘話兒。虎子仍舊領着趙瑜四喜那一幫孩子們去玩兒。春桃看着這一羣孩子的背影與何氏笑道,“娘,方纔四喜還偷偷與我說,姥孃家的日子過得好。比在廣西有趣味兒呢。早知道這般好玩,去年娘叫人接她回來,她便跟着回來了。”

李薇趕忙顯擺自己的功勞,“大姐那可是我想出來的。但凡孩子們沒有不喜歡的”

何氏沒好氣兒的瞪她,“那一衆的孩子,都讓你教得如村裡的泥孩子一般。”

李薇嘿嘿笑着,不言語。她心中一直認爲,孩童時代正是玩樂的時候,此時不玩什麼時候玩?再者,她也不是光勾引她們玩來着。不還帶他們去自己新置的莊子裡體驗生活麼?

番外之一家團聚(四)

幾天後春杏一家趕到安吉時,趙昱森將要啓程去京城,看到他們來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兒口,何氏與李海欲在鄉村裡養成的老思想近些年來愈發的明顯,總覺得春杏武睿不與趙昱森見上一面,不圓滿似的。又不願誤了趙昱森的行程,便議定今日他們再不到,明日一早趙昱森便啓程。

好巧的是到了。

春杏進了院子,一眼便瞧見立在何氏身邊的春桃,一把將吉祥抱起,飛快向這邊走來。春桃看她急惶惶的模樣,遙遙的說道,“你慢些,顛着孩子了。”

春杏只是笑,待走到春桃跟前,先叫一聲大姐,又拍拍小吉祥的後背,教她,“快叫大姨!”春杏這年本性顯露,極少柔聲說話。這一聲與其說是教,不如說是命令。

小吉祥被她一喝,小嘴撇拉着,低頭不出聲。

春杏還要再說,賀永年從一旁走過,伸手將吉祥接到懷裡,看了看春杏.,才轉向春桃,柔聲逗着吉祥,“這個是給你梢來一對小鸚鵡的大姨,吉祥不記得了?”

吉祥伸長小腦袋,越過賀永年的肩頭,看了眼她娘,速迅縮了回去,轉頭向春桃露出甜甜的笑臉脆,生生的叫道“大姨!”

“哎!”春桃甜甜的應了一聲,伸手去接她,又捏她的小胖臉蛋誇讚,“吉祥真乖,吉祥長得真好看,來,讓大姨好好看看。”

吉祥最喜歡聽旁人誇她好看,忙把小臉板得正正的小嘴抿了起來,現出她的小酒窩來,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讓春桃看。

她這小模樣惹得衆人哈哈大笑。春杏先是被賀永年撇了一眼,又見吉祥這死丫頭不給她這個親孃面子,一路上嘴皮子都磨破了,教她大姨如何如何,沒進府前還答應得好好的,一轉眼就辦她難堪。

走過去伸手拍她一下,“我和你爹走時,把你留下吧..你和大姨.二姨.三姨.還有小姨姥.娘姥爺一塊兒住着吧!”

吉祥縮了一下,往春桃懷裡拱,大聲補充到,“還,還有小姨父!小舅舅!”

一家人又笑起來。春杏也笑了,與何氏道,“一路上反來複去的教她,總算記住咱家有多少人了。”

正說着,趙昱森走過來,逗在春桃懷裡的吉祥,“叫大姨父,有好東西給你!”

吉祥許是感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官威,停了半聲,才小聲的叫,“大姨父!”

聲音甚是委屈,又惹得衆人笑了起來,趙昱森忙把春桃給她準備的兩隻白玉小猴子塞到她的小胖手裡,又拍拍她的頭,誇讚幾句。

男人們仍日去一邊說話兒,春杏返身將小武壽從菊香懷裡接過來,讓她們自去將行李安置到以往她住的房間裡。

這大宅子裡,除了東西跨院之外可以做客院之外,主宅內還有兩個客院。虎子住西跨院,春桃一家便暫時住在東跨院中,這也是何氏有意爲他們一家留的。春蘭春柳兩個沒搬來安吉時,偶爾來看何氏,都是在主院中的小客院裡住着,自她們都在安吉安了家,那後面的小院兒,便被春杏便獨佔了一個,每回來必住那裡。菊香幾個都是熟悉的,也不消人帶,領着丫頭婆子們將帶來的禮物搬進來,去收拾房間。

衆人進了正廳,四喜與趙瑜來給春杏見禮,春杏自是將這二人誇了又誇,一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敘寒問暖。

第二日一大早,趙昱森啓程去京城,這幾年來他自己也培植了幾個得力可用之人,陪與他一同上京。因周鐮每月都要進京一兩回,那邊的信兒能時時知曉,家人倒也不太牽掛,送走趙昱森,春桃又住了一兩日,也要動身去看望石頭爹孃,春杏苦留她又住了一日,直到第四日早上,這一家人才動了身兒。

目送春桃的馬車消失在街頭,何氏回身與春蘭春柳道,“你們兩個也家去吧。你大姐這一來,十來天你們都不着家的,別誤了甚麼事兒。”

春蘭春柳都稱是,不顧春杏的苦留,各自回家去了。

春杏極其鬱悶,“我緊趕慢趕好容易才趕到的,就見了大姐這麼兩三天兒,早知道我去宜陽等着她了!”

李薇抱着她的胳膊道”四姐,別鬱悶了。今兒沒事了,我們去瞧瞧上次給你們說的那塊兒地吧。”

雲石縣在安吉州府東南四十里處,與春杏說的那塊田產,正好在府城與縣城之間,與李薇一年半前買的那塊地兒相鄰。她的那塊地面積也不大,約有八百,聽賀永年說是京城哪個官員的祖上留下的土地,因什麼事兒四處籌錢,便差家人來安吉發賣。沈卓得了消息,知道他們一直想置買一田產,便說與他們知道。賀永年正正好剛將手中的五幹鹽引託周鐮走了關係,換成官鹽,由幾個承賣官鹽的大商號將貨接了手。那五千的鹽引,除去走門路的花費以及與大商號的讓利,每引還能獲利三千兩多點的銀子,買那塊田產足足有餘了。

不過,將那官鹽脫手之後,賀永年便再不肯去碰那東西。商人逐利是不錯,但這等官賣生意與官府交往過於密切,他並不喜歡。

這點與李薇想到一處了,兩人仍然安安穩穩的經營着自己家的幾間鋪子。

春杏一聽她說到正事兒,連忙道“好,今兒便去看看。你們先付了多少定錢?”

李薇笑道,“我這裡能動的銀子還是上次賣鹽剩下的,一共有四千兩,與你準備着呢。先付了一千兩的定銀。”

春杏咯咯咯的笑起來,“還是梨花和我最親。銀子的事兒我本來正要與你說呢。這下省得費我的口舌了。你那銀子我們也用不完,我們在家湊了近六千兩,你再借我三千兩,或明年這時,或後年這時還你!”

李薇笑着點頭,知道春杏最近擴張鋪子手頭緊些。姐妹兩人相攜到何氏那裡坐了會兒,說了原由,便各去換了衣衫,叫上賀永年與武睿兩個,趕着馬車,向那城郊奔去.

番外之梨花永年(番外完)

又到了地氣浮生,春來草嫩如酥的季節。

李薇在這個時空度過了整整二十二個年頭了。她立在自家的莊子邊沿,遙望遠方,綠油油的麥田之間,田間小路纖陌交錯,沿着莊子的邊緣,有一條繞莊小路,小路外側,她使人插下密密實實的木槿枝條,經過幾年的瘋長,現下如一道綠色的屏障將她的莊子與相鄰的田產隔開,形成這個相對來說半私密的空間。

賀永年此時正將被李薇包成小棉球的兒子環在身前,沿着那條小道兒策馬狂奔,那小鬼頭不時從厚厚的披風裡面伸出小手,向她示意,雖然離得太遠,聽不到他的歡呼聲,李薇仍能感受到他的快樂。

前世,她可從來沒有想過,二十二歲的她會有一個六歲的兒子,還有一雙一歲半的女兒。

這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但是在這千年不變的麥田裡,在萬年不變的春意裡,除了服飾的異樣,她感覺不到與前世有何異。

這大概是她穿到這個時空幾乎沒有多少不適的原因之一吧。前世兒時最熟悉的便是腳下這塊田地,這二十多年來,也自始至終沒有完全離開過這塊土地。

春風仍然帶着微微的寒意,獵獵吹拂過衣衫髮絲,拂過臉頰,有些冷,卻讓頭腦無比清醒舒爽。此時田間幹活的長工們很少,李薇緩緩走了兩步,立在馬車後面,很沒形象的伸展了一下腰身兒,自去年秋收之後,她有近半年之久沒到過郊外,沒有看過這或空曠或豐收的田野了。是想念還是什麼,說不清楚,總之每當面對這樣的大片土地時,她心中便有沒來由的激動。

也許這便是前世十幾年農村的生活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骨血裡流淌着對土地的熱愛。

賀永年帶着大兒子跑了兩圈兒,順着田間小路向她奔來,遠遠的,那小鬼頭從披風裡探出頭來,向她大力揮手,大聲叫道:“娘,娘,我騎馬啦......”

李薇微笑着向前迎了兩步,迎接這父子二人。

待他們策馬到跟前兒時,下意識往麥田裡退了兩步,惹得那小鬼頭坐在高頭大馬上拍着小手掌哈哈大笑,嘲笑她的膽小。

賀永年將繮繩勒緊,一個縱身跳下馬來,身形甚是矯健。然後一把將笑嘎嘎的小鬼頭拎下馬背,嘴角含笑拍拍她的腦袋,“去,找麥穗姨姨玩!”

一直立在馬車旁的麥穗趕快上前,笑道:“小少爺,來,奴婢剛將老夫人包的素包子熱了熱,吃兩個墊墊肚子吧?”

賀辰,是賀家小包子的大名兒,李薇一直想要給家裡湊個福祿壽喜吉祥如意,無奈,剩下祿與壽家,賀永年不喜,倒是武太太喜歡那個壽字,拿了去。所以賀家小包子一直這麼叫着,直到三年前春蘭又有了喜,生下又是個兒子,李薇這纔算是這個祿字推銷了出去。卻沒想到自己隨後竟然生了個雙胞胎女兒,老大叫如意,老二現在叫小糰子......

這次賀永年堅決不同意她給寶貝女兒隨便取這麼一個名字,自己翻書求典,單名字取了幾大張紙,一直沒有滿意的,李薇也不管他,就那麼小糰子小糰子的叫上了,直叫到二女兒半歲的時候,賀永年才取好了名字,但是半歲的孩子,已有了些微的聲音辨別能力,大家喊小糰子,她會梗起脖子四處去找聲音,喊她的新名字,她一概不理睬,李薇暴笑,賀永年卻是鬱悶至極。

賀辰今日穿着春桃過年時送給他的月白色繡花小長袍,小小的髮髻上面兒戴着淡藍色的頭巾子,腳穿黑色羊皮小靴子,小大人一般揹着小手兒向麥穗走來。一邊走還一邊看着兩側的麥田,一本正經的點評道:“今年又是個豐收年!”

麥穗笑着接話道:“是,小少爺說的對。年前落了一場好大的雪,都說麥蓋三層被,來年枕着饅頭睡!”

一面說,一面引他進入莊子旁邊的小院子中。這個小院子是自他們接手之後才蓋起來的,院子倒不大,僅兩進的小院子,佔地一畝半左右。麥穗一家住在前院,打理莊子,並照看宅子,李薇一家每次來都會在這裡用飯,有時還會在這裡住上一夜,賀辰極喜歡這個極簡的小院子,對他來說,爹孃每次發話來莊子裡住,便是他的節日。

在這裡他結識了幾個長工家的孩子,在他們的帶領下,但凡農家孩子玩的,沒有他不會的。虎子與趙瑜已成了大小夥子,正在埋頭苦讀,準備考取功名。舅甥兩個暗中較勁兒,隱隱有比一比誰更早考得功名,誰考得名次好。

現下能與賀辰玩在一起的,是春杏家的小武壽,春蘭家的老二,還有春柳家的老二......那幾個小丫頭片子中,小吉祥嚴然成了新的孩子王,四喜和五福轉眼竟都成了大姑娘。

前幾天春桃還說,竟有媒婆家去,隱隱透出提親的話頭來,讓李薇大感時光易逝,孩子催人老......

賀辰聽話的跟着麥穗進去,賀永年身李薇招手,“來,我帶你跑兩圈!”

李薇笑呵呵的上前,借力爬上馬背,賀永年仍然一腳跳在腳蹬之上,單手用力,利索的翻身而上,身形有說不出的俊逸,李薇讚賞的看了看他,待他坐正身子,便大聲催促道,“快跑!”

賀永年伸手將方纔包着賀辰的棉披風取來,將她嚴嚴包起,李薇抗議,“天又不冷,快午時了,日頭有熱度呢。”

賀永年手勢頓也不頓,將棉披風在頸後打了結,這才策動馬兒。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李薇的心情隨着這馬兒跑動愈加飛揚起來,仰起頭仰望高遠的蔚藍的天空,不自覺咧開嘴笑了起來。

賀永年勾頭看見她這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也笑了,卻沒說話。抖動繮繩,將馬兒納馳得更快。

李薇微閉上雙眼,任那略帶些金黃的陽光灑在臉上,思緒隨着馬兒的顛簸,回到多年以前,那些久遠得她幾乎記不清細節的很久很久以前。

......很小很小的時候,姐妹幾人在李家老院的大梨樹下玩鬧,單純的笑。那白得似雪的梨花瓣飄飄揚揚的打轉兒落下,落在姐妹幾人的頭上臉上,在地上灑了一層雪似的白......

......與他初見時,絢色晚霞從西側的棠梨花葉間透過來,打在他身上,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身得體青衫,立在花團錦簇,卻處處透着清寂的小院中,嘴角抿起,向她們羞澀的笑......

村子裡的炊煙;他六歲時單薄的脊背;大杏樹下的長木榻子;那一大片濃密的竹林;長年流淌的溪水;一朵朵盛開在溪岸邊的野花......雞鴨牛羊的叫聲,空氣中特有的農家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頭溫暖。

那些孩童時期一起生活了七年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李薇的眼角溼潤起來,再一次感嘆自己的幸福,能遇這樣的家人,這樣的愛人。人的一生之中,哪怕只得這其中一個打動人心的溫暖瞬間,也值得一輩子去守護,去回報,她竟然得了那麼多

幸福的淚滴從眼角沁出,被風吃得在臉頰上暈染開來,潮溼了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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