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眼角餘光瞥見他往這邊走來,臉色一紅,想拉梨花去旁處,又怕躲躲閃閃被人瞧見,只好強站着。乍然聽到身後沒頭沒腦的話,愣下了,旋即低聲說,“謝我什麼?”
趙昱森臉色黑紅,把手又往上拱了拱,結結巴巴的說,“謝,謝李姑娘家的相助之情。”
春桃聽出他是沒話找話,兩頰飛上兩同朵紅雲,豔麗致極。
李薇剛纔一直在裝小孩兒,溜着牆跟兒彎着腰,找稀罕東西。悄悄擡頭,瞄了眼兩人,一個拱手,一個揹着身兒,呃,這身形好象十分引人遐想。再說這可是在當院,大庭廣衆之下呢。心說,你個黑石頭膽子倒不小。
直起身子,走到趙昱森跟前,雙手掐着小腰,笑咯咯的說,“石頭,你謝我爹孃唄”她靈動的大眼睛裡閃着的似乎是瞭然戲謔的光。
看得趙昱森的臉又紅了幾分,又說了兩句是他魯莽的話,急匆匆的去了堂屋。
李薇盯着他的背影,嘀咕,“反正我不喜歡石頭。他真黑”
春桃見人走了,才轉過身,聽見她這話,雙頰紅豔未消,彎腰拍她一下,輕斥“嫌人黑,你白”說完又點她的小額頭,“你一口一個石頭的叫着,當心娘聽見要打你屁屁”
李薇嘻嘻笑着,張手讓春桃抱。春桃抱起她走了兩步,見小香立在廚房門口盯着她倆看,又扭身往雞舍豬舍那邊兒走去。
在趙家吃過午飯,何氏與石頭娘又坐着說了些閒話,便告辭回家。直到他們的驢車走遠時,李薇還看見那個叫小香的少女立在拐角看着。
何氏眉頭輕皺着,剛纔吃飯的時候,小香一口一個石頭哥叫得親熱,又一直說她們家與石頭家的情份,小時候有壞小子欺負她,石頭就幫她出氣,又把她正做的鞋子拿過來,說這就是正給石頭哥做的鞋子呢。
石頭娘給她使了幾個眼色,她都不理會。虧得男人們在堂屋吃飯,不在跟前兒。即使如此何氏和春桃的臉色很不好看。雖然鄉里的規距沒那麼多,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很惜名聲的,這些事兒誰會巴巴單拿出來給剛第一面兒的人說起,還說得那麼詳細。
還偏偏有春桃一個大姑娘在跟前兒,她的用意自然不難猜。
李海歆不知詳情,扭頭看看,笑着,“你們娘仨怎麼這麼安生。”
李薇看着仍立在原地的小香,癟癟嘴,跟何氏說,“娘,小香長得真黑,我不喜歡她”
何氏捂嘴兒笑着,拍她,“你爹也黑”
李海歆聽見轉頭,果然是一張大黑臉,李薇裝作抖了抖。李海歆笑罵她一句,扭頭趕驢車。
春桃一直戴着幃帽,看不見她神情,頭略低着,不知她在想什麼。何氏決定回到家裡問問春桃。要說石頭爹孃她滿意,家裡的人口更滿意,兩兄弟一個妹妹,看石頭和小玉的脾性,又聽石頭孃的話頭,想必這個老二小子也不差。唯一一點就是,石頭正考着秀才,唯恐高攀了人家。
何氏回到家裡問春桃,覺得石頭這孩子咋樣。春桃先是不肯說,後來問急了,就說哪有女方上趕着去說親的,再者他早定了親也不說定呢。
何氏聽這話頭,她象是滿意的。石頭自然是沒定親,這個石頭娘說過。只是不知道與這個小香是什麼關係。
思來想去,一時想不到好辦法。又想着反正石頭明年仍要考童生試,這之前兒應該不會許人家,若是仍要梨花小舅舅做保,肯定還要再見面兒,到時候不妨再打聽打聽,另一方面兒主動給村裡子的兩個媒婆透了信,讓她們給春桃留意着。
李薇很不滿意她孃的做法,大姐還不到十六歲……關鍵是家裡錢少,早定親怕委屈了她。
還好,有這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在三姐的帶動下,四個小的結成同盟軍,對那些聽起來不着調的人家,由她這個小娃兒出面,不是挑人家長得矮,就是挑人家長得黑,要麼是離家太遠。
一個漫長的冬天就在抗拒大姐的婚事兒之中過去了,而李薇也度過了她的四歲生辰。
何氏雖然頭疼家裡的幾個丫頭搗亂,但一冬上媒婆給春桃說的四五個人家,她也不是很滿意,只得慢慢打算。
剛過了正月十五,李家忙碌起來。李薇催着大姐把泡菜罈子都找出來,眼巴巴的等着竹筍冒頭的日子。
何氏與李海歆則忙着佟永年去鎮上求學的事兒。再有何文軒今年要參加鄉試,何氏也要緊着幫打點。
正月二十一過,何文軒來到李家,李海歆趕着牛車帶着佟永年去鎮上拜見那個姓王先生。
送走他們,何氏拉春桃進屋,李薇看見忙扔把大白菜葉子扔到兔子籠裡,顛顛的跑過來。何氏臉兒佯作一沉,“你又來幹啥?”
李薇笑嘻嘻的抱她孃的大腿,春桃笑着扯她進屋,“看,梨花都知道娘要說啥。”
何氏也笑了,進屋後指着李薇,“我跟你大姐說話,你別插話”
李薇依在大姐身邊兒,做乖巧狀點頭。
何氏纔跟春桃說,“春桃啊,你給娘說實話,心裡到底咋想的,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李家這一冬上媒人來來往往的,春桃雖羞澀,卻有些習慣了,聽見這話,笑笑,“這還是娘說了算。”
何氏拍她一下,說她跟小姨學又絮叨,“一冬上來說親的也有四五家了,一個你都沒看中?”
春桃指李薇,捂嘴笑着,“是梨花沒看中”
何氏罵她沒正形。看了看門外,停頓了下,又說,“你要是真中意石頭啊。等他過今年考試完,娘託人去提提。雖說女孩家家的面子重要,可也比不過往後的日子重要。”
這話一冬天裡娘倆也說過幾回,春桃每次都是不語。這次沉默了半晌,輕拍李薇的頭,“梨花說石頭好不好?”
李薇心說,才見過兩三面兒的人,誰知道他好不好啊。可是大姐好象是還算滿意。悶着頭裝作悶悶不樂狀,“石頭還行吧。會爬樹會寫字就是太黑了”
春桃又捂嘴笑了。何氏探過身子打她一下,“別插話我跟你大姐說正經的呢。”
李薇從春桃懷裡滑下來,聳聳肩,“好吧,我說完了。”一副隨你們怎麼樣的表情。
何氏又要拍她,春桃忙攔着,笑着說,“要說,梨花說的沒錯,是黑了些。不是幹活兒曬得黑,是他們家人底子黑”
何氏又罵她沒正經形。
傍晚時何文軒李海歆幾個從鎮上回來。說今兒去的巧,王先生正要出門訪友呢,臨時出門讓他們給碰上了。又說王先生誇讚年哥兒聰慧,見解不俗,將來必成大器等等,算是認下了。因何文軒往前七月要參加鄉試,王先生與他傳授當年自己趕考的經驗,兩人一直說了兩個多時辰。
趁着這個空檔,李海歆帶着佟永年去了武掌櫃鋪子上拜了晚年,說起佟永年將要鎮裡學堂讀書,武掌櫃力邀在在他家住着,又說武睿也在學堂裡讀書,兩人正好做伴兒。
何氏忙問,“你不會應下了吧。”
李海歆笑笑,“當然沒有。孩子吃住在旁人家裡,給人添麻煩不說。武掌櫃家裡又不止他一個人兒,怕下面的人給年哥兒臉色看呢。”
何氏點頭,“是這麼理兒。咱如今手頭也寬展了,年哥兒在學裡吃住咱也管得起”
何文軒臨走時,何氏把打點好的衣裳鞋襪塞給他。又拿了三十兩銀子給他。何文軒不收,“大姐,原先還欠着年哥兒二十兩呢。”又說在縣學這些年,平常賣字也攢了些,梨花姥娘也給了些,夠用了。
何氏把臉兒一沉,塞給他,“窮家富路的,這些錢兒你先用着。欠年哥兒的你將來還就是了。再者這裡面啊,大多是去年春上家裡頭賣筍子掙的。”
何文軒也聽何氏說起過筍子的事兒,笑着拍李薇的頭,“小舅舅這次可沾了梨花和春桃的光了。”
李薇嘻嘻笑着,用自己親手掙來的錢的,感覺真的很好。兩手伸開在何文軒兒眼前晃了晃,跟何文軒說,“小舅舅,我養的兔子又快下小兔子,這次一共能有二十隻不?”
春杏瞥過來一眼,嗤笑,“梨花是傻蛋。你那一把手才十個數”
李薇心說,四姐裝小孩兒很辛苦,不要吹毛求疵了好不?
佟永年接過來她,笑着說,“梨花的兔子,再有小兔子,估摸着要三十來只呢。”
李薇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感嘆了一下,“哦,有這麼多啊”。
心裡則算着,那到了秋天,小兔子長成成兔,再下小兔子,豈不是……豈不是二百來只?就算中間有一半兒是小公兔子,也能再下一百來只兔崽子。咯咯咯的笑着。
何文軒一走,何氏便跟李海歆說起春桃的婚事,兩人商定趁着到鎮上的工夫再到石頭家坐坐,探探石頭孃的口風。
李海歆也同意。又說得加緊掙錢,好給春桃置辦嫁妝,連帶春蘭的也得開始準備着了。
說到掙錢,往前二月裡自然是要醃筍子的了,何氏說今年仍抱幾窩小雞娃兒,讓李海歆抽空把雞舍擴一下,李薇趁機說也要擴她的小兔子舍。
李海歆自是答應着,把靠東屋的籬笆牆往外移了丈寬,用草泥給她蓋了一個大大的兔子舍。
忙完這些雜七雜八的活計,就出了正月。李海歆送佟永年去鎮上,他眼睛閃着很是不捨的樣子。
何氏也不捨,不過好在每十天去一趟鎮上,學裡每隔十天會有一次常假,也可以回家來,便安慰他。
佟永年點頭,又跟李薇春杏說,“梨花小杏要記得和爹孃去鎮上看哥哥哦。”
李薇大力點頭,“還去給你送酸筍子”
春杏也說她會去,又說見着武睿那小子離遠點兒
佟永年笑應着。
送他們走後,何氏和春桃幾個開始掘菜地。李薇也過去幫着撿翻出來的竹子根。十隻成年兔子很能吃,去年秋裡李薇特意纏着她娘多種的白菜,一冬上讓它們消耗去了一小半兒,今年剛過完年她就嚷着要多給小兔子種菜。
娘幾個翻了兩天,纔開出一塊兩分大小的菜地。何氏要上家裡的糞肥,李薇攔着不讓,要上竹子林裡的黑土,去年她說過這話,可是爹孃不信,又加上秋後犁地種麥子時間緊,最終她的小計劃落空,今年只好再接再勵。
何氏進竹林子扒開幹竹葉看了看,下面一層黑黑的腐土,家裡慣常積肥也用樹葉啥的,覺得沒準兒能行,就依的她的話,讓春桃幾個去竹林子裡鏟黑土。竹林子的腐土雖然厚,裡面的小石頭之類的也特多,春桃幾個邊鏟邊篩,直忙了三天,把鏟夠菜地裡需要的腐土。
二月醃酸筍,三月抱小雞,四月忙除草澆水,五月忙麥收。時至五月底,家裡好容易安定下來了,何氏掛着春桃的親事兒,跟李海歆商量趁天兒還不大熱,早些去小趙村坐坐。
兩人剛商議完沒兩天兒,大半晌午,一個媒婆模樣的人騎着驢到她們家。先問是不是李海歆家,一聽說是,便笑盈盈的翻身下來,雙手一拍,跟何氏笑着,“大妹子,大喜啊。”
何氏一見她這樣就知是哪家託着來說親的,忙往裡面請,又問是哪家託的,媒婆笑咯咯的往裡面張望了下,“是小趙村趙槐樹家的秀才老爺。”
何氏一聽小趙村,心思一動,雖然趙槐樹這個名字沒聽過,可是秀才老爺……她忙拉着媒婆急切的問,“是小名叫石頭?”
“沒錯兒,沒錯兒就是他家”
何氏心中一鬆,往大杏樹底下看,春桃象是聽見了這話,把頭埋得低低的。笑呵呵的把媒婆往屋裡請,又叫春蘭過來倒水。
春蘭推着春柳讓她去,春柳是個比李薇更堅定的反大姐早嫁人派,她纔不會去。春杏只好去了,李薇也下了塌往堂屋去。
自打這媒婆說明來意,她便知道大姐的親事兒啊,估計就這樣了。有些不甘心,也很慶幸。畢竟這趙石頭這麼年輕中了秀才,再往前如果能考個舉人啥的,即便不爲官,每月能領定額的錢糧,也不至於苦着大姐,再就是石頭爹孃很好,家裡頭那個叫小玉的小姑娘看起來也不象是挑事兒的人。
她進了堂屋,媒婆正說着,“……大妹子,你們要是同意這門親啊,石頭孃的意思是就這時節閒些,把小茶禮辦了,到秋後再辦大茶禮……”
何氏盤算着秋後辦大茶禮,迎親或放在來年開春,或是來年秋後了,那時春桃已滿整十七歲,往十八歲裡去,倒也正好。
當下笑着請她稍坐,說孩子爹去田裡了,這會兒就去叫。丁媒婆一聽這話,知道事兒成了,樂呵呵的抓桌上的點心吃。
何氏讓春柳去地裡叫李海歆回來,又返回屋中說着閒話兒,問石頭娘託媒的過程。
丁媒婆笑咯咯的,“大妹子,這可算是天定的姻緣。聽石頭娘說,去年就有人給提過幾家。他只說現在正考着試,先不想這個。四月裡剛得了他中秀才的信兒,媒婆就往他家跑個不停,他還是推,石頭娘娘急了,死抓着問了半天,才問出來,原是看中你家閨女了……石頭娘就火急火燎託了我來。石頭娘啊還讓我給你帶話兒。說本想着提前打個招呼,不知道咋開口,又想跟着一起來吧,又不合禮節……”
李海歆從地裡匆匆回來,何氏出來,把他拉到一邊兒把這事兒說了,李海歆詫異,怎麼這麼巧何氏笑着,“可不是麼,這也省了咱倆的腿了。”
李海歆對趙昱森倒是十分滿意,有農家孩子特有實誠,也有讀書的溫然懂禮,個子高,身子壯實,將來即便是考上不舉人,種地的力氣總還是有的,不至於苦着春桃。
再加上春桃也滿意,兩人當即就應了這門親事。
何氏要留飯,丁媒婆推說不用,得這就回去報喜信兒,讓石頭娘早些準備着,挑個好日子來行小茶禮,又要春桃的生辰八字。
何氏忙取了給她,並塞給她五十個錢兒和兩塊布包和兩包前幾天從鎮上買來的點心。
她樂樂和和的笑着,誇讚何氏一番,喜孜孜的走了。
大武媳婦兒早上聽人說有媒婆打聽何氏家,這會兒得了空就過來瞧瞧,正碰何氏李海歆送丁媒婆出門兒,看這幾人都笑呵呵的,說着茶禮如何秋後如何,心知這事兒是成了。又詫異是哪家的小子,這次何氏居然應得這麼順暢。
等人走了一問才知道是小趙村的那家,捂嘴笑着,“海歆嫂子,可見幫人幫得沒錯兒幫出個好女婿來”
何氏笑着拍打她一下,請她進屋說話。
東屋裡春桃坐在炕上,四個小的圍坐着,直盯着她看,把她看得臊了,一人賞了一把掌,“還不快去做飯。”
春柳氣哼哼的,“現在就把自己當秀才夫人了?家裡沒外人了,你去做”
春桃還未及說話,春蘭給她一把巴掌,“哼噥什麼?”
春柳揉揉肩膀頭,瞪了眼春蘭,又不敢多說,嘟噥一聲下地。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大姐,迎親的時間跟咱娘說說,往後拖啊……”
春蘭一把揪住她,拉着出了東屋。
……
大姐春桃的親事兒定了,同學們撒花~~撒小粉慶賀吧~~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