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的書房寬大而奢華,與將軍府的內斂低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喜歡這樣的奢靡的擺設,夜雲朝好看的眉頭不自覺地深深蹙起。書房裡有桌有椅有書有案即可,擺那麼多華而不實的東西做什麼?
“午飯可還用得習慣麼?”
抿脣一笑,夜雲朝淡漠而語:“多謝岳父招待。”
“阿弦的心情很好,看來,你們婚後相處得還算不錯。”這一點,攝政王很是滿意,他對華青弦一直心有餘慮,深恐她的過去會給王府抹黑,也擔心她在將軍府裡舉步維艱後丟了王府的臉,沒想到,那丫頭倒是混得如魚得水的樣子。果然是他的女兒,對人自有她自己的一套。
“她很好。”
夜雲朝向來話不多,攝政王倒也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只欣慰道:“本王的女兒,自然是好的。”
挑眉,夜雲朝意外地看了攝政王一眼:“王爺也這麼想?”
“自然。”攝政王自然明白夜雲朝言語之中的質疑,索性坦然道:“雖然阿弦也犯過錯,可在本王心裡阿弦是最特殊的一個孩子,也最得本王的心。”
聞聲,夜雲朝不置可否地一笑,只是眸間的譏誚再明顯不過。
“你的病,可好些了?”
淡淡地嗯了一聲,夜雲朝不經意地回答道:“那個馬道長倒也有點本事,阿弦一過門,我就能下牀了。”
華青弦的過去他無緣干涉,但華青弦的未來他必參與,他能做的不多,所以便將一切功勞都歸到她的頭上,日後,只要想到驍雲將軍的病,大家勢必會想到華青弦這個少將軍夫人,別人怎麼看她他不管,他只要別人敬她如敬他一般,這,便是他對她最貼心的守護。
“如此甚好。”
“多謝岳父關心。”他神容始終淡淡,看不出情緒,也聽不出什麼想法。
攝政王說了半天,始終沒能套出一句想聽的話,最終也只能主動繞向主題,不過面上仍舊錶現得很‘關切’:“你的腿呢?可有起色?”
“腿傷本就沒什麼大礙,只是行走有些難看所以我纔會坐輪椅出行。”說着,夜雲朝一頓正色道:“真正嚴重的不是我的腿,是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東西。”
聞聲,攝政王確實不小的吃了一驚:“之前倒也有所耳聞,不想竟是真的,那個毒當真那樣厲害?”換了以往,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就算是真的傷了眼夜雲朝也是不會對攝政王講實話的。可現在,他竟然連自己的真實底細都掏給他看了,他這麼一來,攝政王卻更覺被動。如果他真的傷了眼睛,那麼,自己的計劃又如何能實施?
“說它厲害,寧也不傷人性命,說寧不厲害,可它卻把我弄成了個殘廢。”
殘廢兩人個字夜雲朝咬字極重,那股子自然的刻意又讓攝政王擰了眉頭:“就連駱神醫也治不好?”
“他倒沒有這麼說,只說還缺幾味稀有的藥材,只要尋到了便能醫到病除。”
一聽這話,攝政王又起了心:“喔?何稀有的藥材?本王若是能幫上忙,也會替賢婿多留心。”
“海南的桃毛十斤,龍鮎須十對,燈蕊草根二兩,碧池紅鯉魚卵一幅還有白頭蛇蛇膽兩幅。”
“……”
桃毛倒是不難找,可海南一帶並不產桃,要找十斤桃毛那是難上加難。龍鮎長在天池,乃是最爲罕見的一種魚類,常人能見一尾已是新鮮,十對也就得找十尾龍鮎斬須而用,可說是可遇不可求。燈蕊草乃是劇毒之草,生長在苗疆一帶,那邊毒蟲混雜,想要挖草取根絕非易事。而碧池紅鯉整個大晉只有一尾,還是當年日月國進獻的貢品神魚,養在小皇帝的寢宮裡,是他最爲寶貝的一隻‘寵物’,最重要的是,那是紅鯉還是隻雄魚根本就沒有魚卵可取。最難的就是那白頭蛇,傳說,白頭之蛇都是要化身爲龍的,那種神蛇已快修成正果,靈性十足,想要殺蛇取膽,根本就比登天還難。
以上這些藥材何止是稀有?任何一味便已是世間難尋,更不要說這麼多種了。
便是淡定如攝政王,聽到這些也不由神色驟變。
那廂攝政王神色大變,這廂夜雲朝還在故意添油加醋:“好在駱神醫說過此毒不傷性命,小婿倒也不急。”
他是不急,可攝政王急。
“你乃大晉福將,你若不好,邊關便一日不安,豈能不急?”
“邊關不是很太平麼?”說着,夜雲朝挑眉看向攝政王,直言道:“前幾日兵部尚書到府裡吃酒,可是提都沒提邊關之事!”
“……邊關乃國之屏障,有些消息不能隨便泄露賢婿也應該理解。”言外之意,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夜雲朝現在沒有掌兵,兵部尚書自然也不用跟他稟報這些機密的消息。
聞聲,夜雲朝輕蔑地一笑,真的表示理解,理解的直接表現就是閉嘴了嘴巴什麼也不再說。
似是感受到了夜雲朝的不滿,攝政王悻悻一知,又主動透露道:“自賢婿受傷中毒後,邊關便沒有一日消停,特別是前陣子又傳出賢婿命不久矣的流言,邊關也就鬧的更兇了。”說罷,攝政王又擡眼去看夜雲朝,見他無意識地撥弄着茶碗裡的茶葉,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說話。他虎目一轉,便又大聲道:“本王已令金將軍與賀將軍帶着五萬親兵去雁嶺關增援,只是……這一去竟是連損兩員大將,本王,實在是痛心啊!”
聽到這裡,夜雲朝凜冽的雙眸驟然一眯,震驚道:“這麼說,金賢同與賀子周將軍已不幸捐軀了?”
他人雖不在邊關,但邊關之事卻一件也瞞不了他,蒼穹門的暗衛早在三日前便已將兩位將軍爲國捐軀的消息送了回來,當時他便心頭一沉。這兩位將軍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將,早已過了垂暮之年,若不是攝政王剛愎自用,執意要用他們,他們定能安享晚安,只是……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在這樣緊張的局勢之下,他什麼也不能多說。
只是沒想到,他少說了一句話,便是兩條枉死的性命……
“八百里加急的快報昨日才送到,金賀兩位將軍的家眷尚不知情。”說到此處,攝政王臉上浮出一抹難得的沉痛,他把持朝政多年,儼然已將自己當成了大晉的主宰者。金賀兩位將軍比他還要年長几歲,同朝爲官幾十年,因爲他一個失誤的決策枉送掉兩條性命,於公於私他心裡都有些這意不去。
夜雲朝眉頭微微一挑,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岳父可是還有其它吩咐?”
“不瞞賢婿,本王確實有個不請之請,只是,賢婿的眼睛……”攝政王下意識地看了夜雲朝一眼,面具的遮擋下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覺得他好似也並不怎麼排斥他的意圖一般。攝政王心頭一鬆,正待繼續開口,夜雲朝卻主動替他說出了他的想法:“岳父的意思是讓小婿親上邊關坐鎮?”
“可以嗎?”
不若平時那般強勢,攝政王的口氣裡頗多討好,朝堂爭鬥他從未輸過別人,但論起行軍打仗攝政王對眼前這個‘殘廢人’卻是不得不服,不敗將軍的名號絕非是運氣,若有夜雲朝坐鎮西北,他便真的再無後顧之憂了。而且,一旦夜雲朝離京,朝中兩王與幼帝的爭鬥便可以暫得喘息的機會,只要他把握好時機,在他大勝之前將兩王牽制住,撐到幼帝后繼有人的那一日,兩王再想要爭奪帝位便已失了先機,再難成事。
“只是不能出戰,坐在城頭激勵一下三軍勢氣倒也無妨,只是……若被人看出破綻,邊關之危……便更加難解了。”不答應也不反對,只是將條條理理都擺到了明面上,要他去他也會去,只是,後果自負……
聞聲,攝政王也爲難了:“賢婿可有良策?”
這一點,攝政王倒真是沒有仔細考慮過,攘內必先安外,或是外面亂了,一旦西北大破,敵軍必定勢如破竹。到那時,別說幼帝,便是大晉的江山都岌岌可危,攝政王他還想一直做下去,此事,他也不能不顧忌。
“沒有。”輕飄飄扔出這兩個字,夜雲朝表情怡然,一幅事不關已的模樣。
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既然他們想讓他做甩手掌櫃,那他就徹底甩手,讓他們也體會體會食不能咽,夜不能寐的滋味兒。
“賢婿是真的沒有良策,還是不想替本王出這個良策?”
夜雲朝微微勾起脣角一笑:“要想改變現狀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再出一個比小婿還要厲害的邊關守將便可解燃眉之急。”
比他還要厲害?攝政王忍得心口一陣鈍痛,大晉若有此等人選,他又何需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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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如此,但還是很客氣地問道:“賢婿心中可有人選?”
“倒是有一個,只可惜!人家不一定肯去。”
一聽這話,攝政王當下便豎起了耳朵:“誰?”
“明相明君澈!”
“……”
一朝左相又豈能親赴邊關?
況且,明相與夜雲朝一向互看不順,夜雲朝又怎會主動推薦明相掛帥?自古兵權便是帝王心病,明相在朝中本就頗有影響力,若是他真的與夜雲朝聯手,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這麼想着,攝政王又哪裡敢答應?
話說到這個份上,攝政王自知多說無益,也無心再談。夜雲朝眉目淡淡,仍舊是那一幅萬事不關已的模樣,只等着攝政王開口趕人。攝政王自然也是個聰明人,很‘客氣’地提出想留他們住一晚上的意思,夜雲朝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按大晉的規矩,回門在日落前就要回到男方家裡,也有人說如此比較容易生男孩,當然了,也不是絕對不能留宿,但若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須留宿的話,夫妻需分房睡,以免對孃家的人造成衝撞。就這一條,夜雲朝就不可能答應,於是,問都不曾問過華青弦的意見,直接攜妻兒齊齊離去。
——
北燕居內,令人臉紅心跳的男女之聲此起彼落。
須臾,粗重的喘息聲一陣急促,伴着女子低低的啜泣聲夏然而止……
軟依在攝政王的懷裡,莊覓珠俏臉緋紅,柔情似水的眸波里有明顯歡愉過的痕跡。雪嫩的身體上,更是落下青青紅紅的痕跡,讓男人一見便要發狂。連續多日了,自從她被納瞭如夫人,攝政王再沒去過柳側妃的屋裡,甚至,連王妃的屋裡也只是象徵性的過去坐坐,也只是坐坐而已。
“珠兒,我的小珠兒,本王真恨不得就這麼將你吞進肚裡。”滿足之後,攝政王一臉饜足地摟着懷中的軟玉溫香,一雙凌厲的虎目裡,此刻柔情萬種,
“王爺,只要您喜歡,妾身還不是……由着您。”說罷,莊覓珠窘得鑽入了被子裡,那小女兒的嬌羞模樣,頓時讓攝政王心花怒放。
“珠兒,你可真是個讓人疼到骨子裡的小東西,本王真後悔沒有早早的收了你。”嘆息聲中,攝政王愁緒更加,如今他已垂垂老矣,再擁着如此青春的身體,他彷彿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好幾歲。只是,歲月不饒人,他終究還是老了,
“王爺……”
莊覓珠嬌嗔着,那一聲軟軟糯糯,聽得攝政王心又化了,眸色一沉,眼底的慾望漸濃,身子一動又要來事,莊覓珠一見連忙推他:“王爺,別……妾身受不住了……”
“可本王看着你便忍不住。”攝政王哪裡肯放過她,只是不停地往前湊,莊覓珠一邊親躲,一邊掩飾着眼底厭惡的眼神,軟軟求道:“待妾身再適應王爺一陣子,再……再隨您去……”
一聽這話,攝政王哪裡還忍心再‘欺負’她,只摸着指下的軟玉溫香便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王爺……”
她又是嬌羞滿面,雙手更是捂緊了紅紅的小臉不肯再人。
攝政王愛憐地看着自己的小小新寵,又是沉沉一嘆:“本王真是慶幸,沒有讓別人把你奪了去。”
“妾身也很慶幸能留在王爺這樣的男人身邊,能侍候王爺,是妾身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些話,最近她日日說,夜夜說,自己都快說膩了,可攝政王就是喜歡聽,明明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可他還喜歡別人對他感恩戴德。莊覓珠眸底的恨間濃重,卻小心地不讓他看見,只做小鳥依人的模樣,讓他對自己愛不釋手。
“你這張小嘴兒啊!就是會說話。”
她小心地躲着王爺的大手,嗔道:“唉呀!妾身是真心的,王爺怎麼不信妾身呢?”
她的聲音嬌嬌甜甜,王爺的心又柔了,忙迭聲道:“好,好,本王信你。”
聞聲,莊覓珠終於滿意地笑了,半趴在攝政王的身上,她似是有感而發:“王爺,妾身今日看到郡主過得幸福,妾身真替她開心,郡主和妾身年歲相當,算是妾身的閨中蜜友,這幾年她過得辛苦,妾身也看着難受,現在,她總算也熬出頭來了。”
“本王也很欣慰,沒想到夜雲朝是真心喜歡阿弦。”這一點,倒確實讓攝政王意外,他原以爲,夜雲朝會娶華青弦是有意與自己示好,可如今看來,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樣。
“郡主那樣的好,值得驍雲將軍那樣的男人好好疼惜。”說着,又是長長一嘆:“唉!要是不因着那兩個孩子,郡主早就能覓得好歸宿了,好在驍雲將軍似是不介意這些。”
突聽她提到那兩個孩子,攝政王眼底的精光又現:“珠兒,你和阿弦那般要好,她可曾跟你說過那兩個孩子的來歷?到底是明相的還是夜雲朝的?”
莊覓珠似是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咬牙道:“都不是。”
當然不是了,當年,在公主府上雖是華盛雅一手安排了華青弦‘被辱’的戲碼,但華青弦吃下的媚藥正是自己親手所制,雖事後不知爲何華青弦仍舊安安穩穩地回到了王府,可華青弦沒有懷孕卻是不爭的事實。至於她爲何會被診出未婚先孕之事,全是柳側妃爲了剷除王妃所設下的圈套。事後爲了不泄露消息,柳側妃甚至讓那名郎中‘銷聲斂跡’了。
是以,如果華青弦真的懷孕了,孩子絕不應該是在王府之時懷上的,但如果是她離府後才懷上的,就絕不會是夜雲朝或者明相任何一人,是以,這個答案她也不算是說假話。
“都不是?”
小腦袋在攝政王裡不停地點着,莊覓珠又道:“郡主不肯說實話,妾身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那兩個孩子她居然護的那樣死?”
聞聲,莊覓珠自攝政王懷裡擡起頭來,軟嗔了一下,又道:“王爺,到底是親生骨肉當孃的哪有不心疼的,您就別跟郡主計較這些了,郡主可是您的親骨肉。”
攝政王輕笑,颳着她的小鼻子問:“珠兒,你這是變相的替你的好姐妹向本王求情嗎?”
莊覓珠不置可否,又討好地撒嬌:“這幾年郡主受那兩個孩子的累,過得極苦,王爺要是真疼郡主啊!就幫她把小顏送進宮裡去吧!”
眸光一閃,王爺吃驚道:“她想讓小顏入宮?”
“倒也沒明說,可是跟妾身稍提了一下,說私生的孩子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瞧不起,若是小顏日後過得好,小羿也能沾沾光。”說着,莊覓珠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一幅關心好姐妹又擔心王爺怪責的表情。
攝政王見她面帶怯色,又安撫地摸了摸她的小臉,笑道:“皇上倒也真有這個想法,她若是也不反對,本王又怎麼會不幫?”
莊覓珠難得地柔婉,笑得甜膩可人,一雙妙目牢牢鎖着攝政王,滿眼都是崇拜:“所以說呀!王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比誰都疼郡主。”
是男人就受不了這樣的眼光,更何況她本就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攝政王一見,喉頭又開始上下打滑,眸光一深便又抵上她的小臉曖昧地輕吐:“珠兒錯了,本王現在不疼阿弦了,只想疼你……”
說罷,一個翻身又將美人兒撲在榻上,莊覓珠沒想到王爺還想,當即驚呼出聲:“呀!王爺……別……嗯嗯……”
餘下的聲音,被王爺盡數吞盡脣齒,一樹梨花壓海棠,滿室春情,又是旖旎滿帳……
只是,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莊覓珠原本緊閉着的雙眼倏然地大張。一雙墨黑的眸底恨間飛漲:華青弦,我是輸給了你,但我還沒有完全輸,總有一天,你欠我的我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而現在,就從你的女兒開始……
——
午夜,萬籟俱寂。
夜的帷慢像無窮盡的黑墨一般自卷軸上解放開來,夜的黑像陰霾一樣濃重,從高處流下,籠罩着整個京都。
與北燕居的旖旎絕然不同,汀蘭閣內清冷如舊。
王妃摸索着自牀榻上起身,端着燭臺慢慢走向一側的屏風,靜望着那幅水墨畫發呆。流暢的線條,勾勒出山水壯麗的景緻,王妃深蹙着眉頭,慢慢伸手擰向側手邊的香爐。清脆的喀卡聲傳來,山水翻轉,現出一條昏黃的甬道,王妃舉步而入,順手合上了暗室的門。
暗道溼滑,唯有油燈的烏煙嫋嫋讓人還能覺出一絲暖意,王妃提起一放置在暗道右手邊的馬燈,攏着外衣,一步一步向內裡走去。
暗道的盡頭,密室裡燭火明亮,王妃停在門口,卻遲遲不敢入內。
密室內的女子似已休息,聽到動靜後還是起了身,看着門人飄搖的燈火,柔聲婉轉地問:“林媽媽嗎?怎麼這時候過來?有事嗎?”
“是我。”
短暫的沉默之後,女人的聲音又清晰地傳來:“進來吧!”
王妃略一猶豫,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室內的女子纖然而立,雙眸似水,卻帶着談談的冰冷,膚如凝脂,帶着異樣的蒼白,一雙朱脣不點而紅,語笑若嫣然:“好久不見了。”
“你的頭髮……”
王妃訝異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她滿頭的銀絲之上。
女子一頭銀絲如雪似霜,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峨眉淡掃,面上薄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間的蒼白孱弱。頸間一串明珠,愈發襯得她鎖骨清冽,美目流轉,恍若黑暗中丟失了呼吸的蒼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女子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早一年就已經是這般了,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沒關係。”
那一年初見,她還是滿頭青絲,不過幾年的光景,竟然……
王妃脣角一牽,扯出一個奇怪的弧度:“你怪我嗎?”
女子搖了搖頭,嘆道:“我感謝你。”
盯着女人絕色的姿容,王妃的眸色更冷,神情已近淒厲:“可我卻不感謝你,甚至,恨你,恨所有所有讓我變成現在這般模樣的人。”說着,王妃撫上自己的臉,同樣是絕色姿容,卻成了她心口的一道惡坎,每每痛到她錐心透骨。
女子見她神情悽然,似也有所動容,緩步過來輕聲安慰:“總會過去的,等到你心想事成的那一天,你就可以解脫了。”
“解脫?如何解脫?每天對着鏡子的時候,我都很想朝臉上劃上幾刀子,狠狠地劃……”說罷,王妃眸色猙獰,似燒起了兩團熊熊烈火。女人被嚇得一顫,動了動脣,終是什麼也沒有再說。
見她如此,王妃妖嬈一笑,突然道:“今日,郡主回門了。”
女人的身子幾不可見地一顫,似是想要隱忍,但終究還是小聲地問了一句:“她,過得好嗎?”
“好,當然她,她過得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好得好,那個驍雲將軍不但不介意她的過去,還把她捧在手心裡疼,一點委屈都不讓她受。”說到此處,王妃的眸色更冷,她是羨慕,是嫉妒,更是感慨自己的一生。同樣是如花的年紀,華青弦所擁有的一切,卻是她想也不敢再想的,爲了那個目的,她付出了一切,甚至……將最愛的男人親手送上了斷頭臺。
“那真是太好了。”女人眸間有淚,神情卻很欣慰。
那樣的笑意刺得王妃心口一疼,忍不住便刺道:“可我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你,怎麼了?”
王妃兇狠地瞪着女人,一步一步逼近她:“她來逼問我孩子的父親是誰,甚至問她是不是我親生的?”
“……”
“前陣子她就試探過我,我本以爲她只是無心之語,可現在看來,她似乎是知道什麼了。”看着女人眸間的懼意,王妃覺得心裡很痛快,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她在害怕着,她在擔心着,憑什麼都是她一個人承擔這樣的忐忑?就要讓所有人都陪着她纔可以,她才能覺得平衡一些。
女人看出了王妃眸底的殺意,心顫地問:“那,你打算怎麼做?”
漾出一朵笑花,王妃眸間的冷意漸濃:“這也正是我要問你的,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不可以傷她。”
不可以?
王妃冷冷一笑,一眼橫來便反問道:“可她就要傷我了怎麼辦?”
“不會的,她可能只是好奇……”女人慌了,幾乎尋不到合適的措詞,可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不可以傷她,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看出她的緊張與無助,王妃的心情舒緩了許多,又道:“嫁給那樣的男人後還能對我好奇的話,那就不是真的好奇,而是試探。”
“求你了,別傷害她。”
“我什麼也不能答應你,我來見你,只是想告訴你,如果真到了那樣的時候,你……不要怪我。”
聞言,女人撲嗵一聲便跪了下來:“公主……求你了。”
這一聲公主似是一把冷透人心的劍,瞬間扎入王妃的心口,讓她鮮血淋漓。
公主?公主?
有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她哪裡還是公主,她是王妃,攝政王妃。
冷着臉,她驕傲地昂起了頭:“記住,你口中的那個公主,早在五年前便已經死了。”
言罷,清冷轉身,拂袖而去。
女人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卻被王妃一腳踢開,女人重重跌倒後,再擡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月落公主……不要傷害她,不要……”
陰冷的密室內,白髮如雪的女子,低低的哭泣聲壓抑而悲傷,久久不散……
——回門之後的第三日,夜老夫人那邊又來催着華青弦進宮謝恩。
這一次她沒有推辭,卻還是堅持不肯帶夜老夫人身邊的那兩隻花蝴蝶進宮,她本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主,你越是逼她,她越是不肯就犯,除非,你低聲下氣地來求她,告訴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她纔會考慮考慮給不給別人機會。但夜老夫人很顯然沒有這個自覺,那大家就繼續耗着吧!
反正,她是不急的。
夜老夫人見強逼不成,又讓將軍夫人來做說客,只是,將軍夫人自從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後便再不願意配合,嘴是雖然說着要來勸勸華青弦,但真的見了面後,她卻一個勁兒的讓華青弦要堅持住。這樣的將軍夫人讓華青弦心裡暖暖的,一時間,婆媳的關係又熱絡了好幾倍。
見母親和妻子相處甚歡,夜雲朝心情自然也就好,他心情一好‘病’也就好得更快,不多時,便已能下地走動。雖然走路還是一瘸一拐,但卻喜壞了將軍夫人,更將一切功勞都歸到華青弦的頭上,拉着她便是一通好誇。華青弦大大方方受了這誇獎,心裡其實早就憋笑憋到要內傷。
那一日,夜雲朝又在將軍夫人的逼迫之下,從輪椅上下地‘走’給將軍夫人看,才走了幾步,老夫人又讓人來請。華青弦自然不想去,夜雲朝見她那樣勉強索性攬了她在懷中揚眉輕問:“既然老夫人這麼急,不如今日便進宮可好?”
“啊?可以嗎?不用遞牌子?”
他親暱地點了點她的鼻頭,笑問:“要什麼牌子?小顏的金牌你弄丟了麼?”
“噢!”
華青弦的嘴張得大大的,足以放下一顆大鴨蛋。
買嘎!她怎麼把這玩異兒給忘記了……
沒給夜老夫人半毛錢的面子,華青弦大搖大擺地推着夜雲朝見宮了,得知消息後夜老夫人氣得一拐仗打傷了兩個丫鬟:“混帳東西,她竟敢如此……”
“太祖母,郡主她根本就不願意帶我們入宮,您又何必勉強?”幾次三番被拒,夜惜如心情奇差,對華青弦也是恨的咬牙切齒。但華青弦愛恨表現得這麼明顯,她實不覺得自己跟着她進宮能落着什麼好,是以,見老夫人如此執着便有些不能理解。
夜老夫人聽得這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恨聲道:“我這麼勉強還不是爲了你。”
“可是,太祖母不能自己入宮麼?爲何一定要郡主帶?她又不樂意,就算是帶着我們進宮了還不定使什麼壞……”
夜惜如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畢竟華青弦在王府裡已經把話說得那樣死了,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就算她勉強跟着她去了,她不但不幫忙還從中作梗的話,豈不是得不償失?
聞聲,老夫人氣得心口一滯:“閉嘴,你知道什麼?”
這個丫頭實在是被她慣壞了,不夠聰明不說還性格狂傲,要不是衆孫女中只有她長得最標緻,老夫人是怎麼也不會選中她的。只是現在,她布好了所有的局,卻卡在了華青弦那邊,本以爲只要自己強勢一點,她就會乖乖入局,沒想到竟是這樣難纏。想到這裡,老夫人難免也有些沉不住氣。
“可是……”
夜惜如無故被老夫人罵,心裡顯然不服,剛要頂嘴卻被付德容死死拉住:“惜如,老夫人真的是爲了我們好,跟着老夫人入宮只能見到太皇太后,可郡主進宮卻能見到皇上,這,就是不同之處。”
“……”
夜惜如一愣,皇上?不是隻要見太皇太后麼?怎麼又變成要見皇上了?
她性子頑劣,卻也不是個笨丫頭,腦子裡九轉百回這麼一想,便也明白了個大概。之前她一直以爲老夫人讓她們入宮是爲了兩位王爺,可現在看來,老夫人做的是兩手打算,綁得了皇上就綁皇上,綁不了皇上就綁王爺。三選一的結果,無論是選中了她和付德容哪一個,將來的上將軍府便會有明確的扶持方向。從龍之功雖然大,但護駕之功也不少,兩手準備後無論哪一方出了事還有一方可以倚靠,這纔是算無遺漏的老夫人的慣常手法。
這麼想着,夜惜如腦子又浮現出小皇帝那一張孩子看的臉。說實話,比起那兩位俊俏的小王爺,她實在看不上那個小皇帝。可是,太祖母的想法也不是她能改意更改的,唯有在入宮之時好好把握了,儘量讓小皇帝看上付德容,而她,就好好討好太皇太后就好。
“是我小看了那個丫頭,沒想到她這樣厲害。”
夜老夫人欣賞地看了付德容一眼,眼中的滿意刺得夜惜如心口一痛,正鄙夷間,卻聽付德容又溫婉道:“老夫人,我看郡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若真想她幫忙,不如我們主動去求她,說不定還有轉寰的餘地。”
自從搬到將軍府來,夜惜如就沒有一天是高興的,初來的那一日和夜雲琅吵了一架不說,又被華青弦扇了一耳光。最後被迫住回梅園後,竟然發現這邊只有一間好住的廂房,她想要自己住進去,老夫人卻張口讓她讓給了付德容。她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沒有多說話,忍氣吞聲住進了差的那一個,沒想到這個付德容竟然持寵而驕,越來越得寸進尺,時時刻刻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現自己。
現在竟然還想讓她去求華青弦,是可忍,熟不可忍,夜雲琅想也沒想便拉下了臉:“要求你去求,我可不去。”
“惜如妹妹,我也沒想讓你去,我是說我自己去求就好,到時候若郡主肯答應,老夫人再讓帶上你,就容易得多。”付德容一番話說得進退得宜,卻又刺得夜惜如心口氣悶難擋,這話說的,就成了她委屈求全,自己無理取鬧了?她壓不住脾氣又想衝付德容發火,老夫人卻直接插了進來,溫和地問:“你有多少把握?”
“五成。”
在付德容看來,華青弦並非如傳說中睚眥必報,只要不主動觸及她的底限,她還是比較好說話的。所以,主動示意這一招她覺重一定有用。而且,這件事她敢說出來,心裡就不止五成的把握,可她卻故意將機率說低一點。若是說得太滿了,老夫人覺得輕而易舉不會對她青眼有加。可若是說的太低了,老夫人怕是試都不願一試,所以這個五成剛剛好,不高也不低。
老夫人點了點頭,贊同道:“那好,等她回來你先去說說,萬一不行……”
溫婉地打斷老夫人的話,付德容微微一福身,笑意柔柔:“老夫人,德容會盡力而爲。”
這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就算老夫人可以容易她的失誤,她卻不能賭那個輸贏。
夜惜如失敗了還有一個老夫人可以護着她,所以她不會在乎華青弦的態度,只要她守着老夫人,總有一天能見到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會多看夜惜如幾眼,到時她被挑中給兩位王爺其中一位做王妃的機會很大。可自己不同,她沒有其它的選擇,若是失敗了就得回到付家那個冰冷無情的家裡。她好不容易爭取到機會逃了出來,再不願回去做大夫人的棋子,她要自己尋到一條生路,哪所那條路日後艱難萬險,但,到底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是以,她不但要見太皇太后,也一定要見到小皇帝,而且,還要使勁渾身解數,讓小皇帝爲她着迷,將她納入宮中爲妃。
王妃又如何?將軍夫人又如何?等她坐到貴妃甚至是皇貴妃的位置上,夜惜如和華青弦不是一樣要跪在她的腳邊磕頭?
她再不要做人的墊腳石,她要力爭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