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夫人心知華青弦不會答應往瞰瀾居里再放幾個美妾,所以便想趁着王妃在此,對王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王妃畢竟是王府的當家主母,自然懂得子嗣對一個勳貴之家的重要性。可她沒想到,王妃的反應竟比華青弦還要大,言語間更是沒給她留一點面子。是以,一聽王妃這口氣,將軍夫人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王妃,我也是一片好意……”
王妃高昂着頭,神容清絕:“將軍夫人的這種好意,本妃替我們阿弦心領了。”
適才王妃一直喚將軍夫人爲親家,可經此一事,王妃不但改稱自己爲本妃,也不再以親家相稱,此間的差別將軍夫人自然明白,遂道:“有些事王妃不知情,我也不怪王妃,不過……有些事,王妃最好還是問問清楚的好。”
王妃不理這話,只強勢道:“有什麼事情能大得過命?”
言罷,王妃不待將軍夫人開口,又冷冷哼道:“容本妃再多嘴說一句,將軍夫人也是太急了一些,先不說我們阿弦答應不答應,就算是答應了,女婿又不在家,將軍夫就是把人送進來又能如何?”
“我讓她們過來是照顧郡主的,不是……”
將軍夫人想要解釋,王妃卻不想再聽,只冷漠道:“是丫鬟呢就留下,要是妾呢!讓她們滾!”
一個滾字,頓時氣得將軍夫人面青脣白:“王妃,這是我們的家務事……”
“那又如何?”
從前她就是脾氣太好了,所以個個都爬到她頭頂上拉屎拉尿,最後還害得自己和女兒幾乎雙雙殞命。她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即能重見天見,她便再不要做那爲人欺凌的攝政王妃。就算是女兒女婿房裡的事又怎樣?她就是插手了她們又能拿她怎樣?
“你……”將軍夫人未料到王妃能如此野蠻,氣得全身都抖動起來,那四房美妾中的紅衣女子眼看着將軍夫人似要吃虧,連忙站出來勸道:“夫人,咱們還是先走吧!來日方長。”
那一聲來日方長似是提醒了將軍夫人此時的處境,她沉着臉又看了眼臥病在牀的華青弦,卻見人家根本看都沒看她一眼,心中更氣,一扭頭,連招呼都未與王妃打一個便拂袖而去。
王妃神容微冷,眉一勾:“八珍,關門。”
——
身後傳來的關門聲那樣大,將軍夫人哪裡還能忍,當時便要折回去與王妃理論。還是那名喚紅蓮的美妾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夫人彆氣。”
“怎麼能不氣?她們太過份了,簡直太過份了。”
將軍夫人也是系出名門,雖嫁的只是個將軍又早逝,可一雙兒女畢竟位高權重,平素除了受點老太太的氣以外,也鮮少被人指着鼻子‘罵’成這樣。她自問已經夠大度了,接受了這樣名潔不保的兒媳婦,可她居然不識好歹。男人三妻四妾那是天經地議之事,她居然敢不同意,還拿攝政王妃來堵自己的嘴。
將軍夫人只要一想到這裡,心裡便如刀子在絞,只恨不得現在就讓夜雲朝休也她才解恨。
那紅蓮看懂了將軍夫人眼中的怨憎,心頭微喜,但口氣仍舊溫婉大度:“夫人彆氣,可憐天下父母心,王妃的身份再高貴,也不過是個母親,又只得少夫人一個女兒,現在少夫人病重,王妃定是心中焦急纔會出口不遜衝撞了夫人,您就別跟她一般計較了。”
紅蓮是個極會說話的,這一番話一邊是裝模做樣地替王妃求了情,一邊又奉承般高高擡起了將軍夫人的地位,那最後的一句話更是將王妃明褒暗貶了一番,將軍夫人一聽,心火頓時消了不少,只覺得這丫頭又乖巧又懂事,是個明事理的。
“紅蓮姐,你怎麼還替王妃說話?”也有不明事理的丫頭出聲嗆言,反被那紅蓮狠狠一眼剜了回去。
見同行的姐妹被自己瞪到不敢再發聲,紅蓮又扭頭面對王妃,不過是眨眼之間,便已換上了一幅知書達理的模樣:“夫人,我們姐妹能不能侍候將軍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您不要氣壞了身子。”
“你倒是會說話,只是,王妃那般不講道理,我若嚥下這口氣,以後還不被她吃的死死的?”
紅蓮微微抿嘴,又道:“夫人,您想想看,您要是被狗咬了一口是不是也要咬回去才解恨?”說着,紅蓮又奉承道:“夫人如此宅心仁厚,總有一日少夫人會明白您的苦心的,至於王妃,總歸不是咱們將軍府的人,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計較?”
這個比喻,豈不是將王妃比作了狗?聽到這裡,將軍夫人的氣已消了大半。回眸,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這姑娘又漂亮又懂事,若是真能收到夜雲朝的房中,以後真能生下一兒半女肯定也會是個乖巧孝順的。
“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也就不跟王妃計較了。”說罷,將軍夫人這才啓步離開,一邊走,一邊腦子裡卻盤算起來。今兒王妃是怎麼了?以前,她對郡主的事情總是愛理不理的,對兩個孩子倒是挺關心,現在孩子沒了,她居然對郡主也上心起來。
一路被擁簇着回到臨江軒,臨進門之前,將軍夫人又回過身子對四個美妾溫和道:“我到了,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夫人,您那我們回哪裡?”
“自然是秋霜居了。”
聞聲,衆美妾頓時啞然,秋霜居?她們好不容易纔從那裡出來,又豈會甘心回去?
一早被將軍夫人挑中的時候,她們還以爲會自此脫離苦海,怎奈不過是空歡喜一場,此番就算不能留在瞰瀾軒,能住到臨江軒裡也是極好的,若是讓她們回秋霜居,豈不是讓那些姐妹們笑掉大牙?可將軍夫人說完便已進了園子,她們想跟上又被粗使的婆子攔下來,藍衫美妾急得直跺腳:“紅蓮姐姐,怎麼辦?”
“能怎麼辦,回去吧!”
那紅蓮早已看出將軍夫人其實並不如表面上那般強勢,否則也不會因自己幾句話就被勸回臨江軒來,這樣的軟弱的性子,若想靠將軍夫人將她弄出秋霜居還需耐着性子。一次不行,那就靜待第二次,十年她都等過來了不差這麼幾日。
“可是,現在回去豈不是很丟人?她們都以爲我們……”
“怕丟人你可以不回去,去瞰瀾軒做丫鬟,每日端茶倒水,服侍着咱們的少夫人。”
“……”藍衫美妾名喚蘭屏,聽到這話哪裡還敢多嘴,只鬱悶地扯起了帕子,彷彿那帕子就是華青弦的臉。
比起藍衫女子的急燥,綠衣美妾碧蘿的神情較爲淡然,只憂心道:“少夫人那邊態度似乎很強硬,王妃又是個霸道的,咱們以後真的有機會侍候將軍麼?”
聞聲,紅蓮嘴一撇:“方纔沒聽說麼?將軍根本不在家,這時候過去除了給少夫人一個折磨咱們的機會以外,還有什麼好處?”
一聽這話,幾位美妾頓時恍然大悟。
“可是怎麼辦啊?我沒想到她真的是少夫人,上一次我還頂撞過她,她一定不喜歡我的。”說這話的正是秋霜居里年紀最小的那個丫頭,十五歲的粉蝶。之前華青弦扮成十三房過去的時候她跳得有多厲害,此時便後悔得有多厲害。
看她急成那樣,蘭屏也未出聲安慰,只鄙夷道:“就算是將軍瞎了眼也是不會看上你的,你省省吧你!”
一語出,粉蝶不服氣了:“少夫人那個樣子的將軍都能喜歡,我比她年輕,將軍怎麼會不喜歡我?”
粉蝶這話雖有些狂妄,倒也正中幾位美妾的下懷,碧蘿道:“也是,我們十二們姐妹裡隨便挑一個也比她強,也不知將軍喜歡他什麼。”
蘭屏也刻薄道:“對啊!瘦不拉嘰的,身上也沒長几兩肉,難看死了。”
“對啊!對啊!”
幾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紅蓮卻眼見不遠處有幾個小丫鬟朝她們所在的方向走來,連忙阻止道:“好了好了,這些話就別講了,讓人聽見……”
另三個此時也瞧見了不遠處的丫鬟,一個個趕緊拿帕子掩了口,匆匆朝秋霜居的方向去了。——
聽二荷把將軍夫人與那四房美妾的對話一說,王妃面色更沉,眸間的陰霾掃都掃不盡。
“將軍夫人對你不好麼?”
能這麼爲她着想,甚至不惜得罪將軍夫人,面前之人,確乃真王妃無疑。
華青弦一笑,中肯道:“算不上不好,娘知道的,我這樣的名聲,將軍夫人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一提到名聲問題,王妃似是不忍,原本陰鬱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自責與心疼:“可她也不能在這種時候還往你房裡塞人啊?”
“只要相公的心在我這兒,塞多少人也無所謂的。”華青弦從不是什麼大度的女子,對於男人這一塊更是小氣,她雖然不會介意夜雲朝在她之前有沒有過其它的女人,但,婚後是絕對絕對不允許的。雖然他那些美妾皆是比她早就進了門的,但,此一時,彼一時,不可同日而語。只要她不點頭,誰也休想給她房裡塞人,否則,別怪她翻臉不認人。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夜雲朝她還是有信心的,他非風流之君,雖在房事上面也表現得過於那啥了一點,但她仍舊相信,他是因爲愛她纔會如此,換了別的女人他應該沒興趣。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王妃方纔幫她擋人的行爲她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
“你啊!還太年輕了,不懂這些。”王妃澀然一笑,眸中有複雜的冷光閃過:“男人是什麼?那都是禽獸,豈會嫌妻多妾少?一個個都是聞不得腥的貓。”
艾瑪!沒想到王妃挺有見地的,可是,攝政王雖然不是個好東西,可在女人方面似乎也並不算偷的多啊!而且她記憶中攝政王對王妃一直挺不錯的,王妃這感慨又是從何而來?不過,無論怎樣,這個話題她並不感興趣,只無謂道:“反正他也不在家,沒關係的。”
“他總要回來的。”
“回來再說。”
自她來到這個地方,就沒有過過什麼真正清閒的日子,今日事今日想,明日事明日做,雖說有計劃是好事,但,事實證明,計劃遠不如變化來的快,更何況男人的心就像那走馬燈,又豈是強留得了的。若是夜雲朝心裡有她,有些事不必多言,若是沒有……
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從此後老死不相往來。
王妃見華青弦不聽勸,只搖頭嘆道:“你呀!天生一幅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
“那又怎樣,有娘在前面替我披荊斬棘,我就憊懶幾天又如何?”
聞聲,王妃總算露出點笑臉,卻又問她:“適才將軍夫人那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娘不知道的?”
“可能是指我不能生孩子的事吧!”
這種事想瞞也瞞不住,就算她不說,風言風浪也會飄進王府裡,與其那個時候讓王妃要府裡乾着急,倒不如此時坦白一些,也好讓王妃不要瞎擔心。
一聽這話,王妃大驚:“什麼?”
“說是六年前落下的病根,宮寒之症,倒也不是說沒得治,只是,不容易懷上孩子罷了。”
“……”
王妃本已平靜的心,因着這句話徹底不平靜了,別人都道小羿和小顏是華青弦的孩子,可王妃卻心知肚明,她的女兒是清白之身嫁給的夜雲朝,若是不能懷孕,那日後豈不是沒了依靠?女人若沒有子嗣傍身,那些美妾剛纔能擋了去,日後又如何能擋?當歲月蹉跎,當紅顏將老,她又要用什麼去牽絆住男人的心?怪不得方纔將軍夫人那樣理直氣壯,怪不得她還說那樣的話。寒症,六年前落下的病根,就是那次沉江……
“是娘不好,如果娘早一點發現是柳側妃在搞鬼,怎麼會讓你……”
“娘,別哭了,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說着,華青弦擡撫去試王妃臉上的淚,又小心問道:“娘,您能跟我說說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麼?”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華青弦搖頭,坦言道:“我只知道有人冒名頂替了您,卻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而且,她長得和您一模一樣,再加上一個珏兒,我也就沒有當衆揭穿她,可您既然還活着,爲何現在纔出現?”
“這件事,說來話長。”
“我想聽。”要不是說來話長,她又何需聽王妃講這些?能查到的基本都查到了,查不到的那些也就只能聽王妃說了。只是,看王妃的樣子似是對六年前之事很心痛似的,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再說一次。
“先吃飯吧,吃完了娘全都告訴你。”
華青弦點了點頭,二話不說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不知是對了自己的味口,還是對了笙華郡主的味口,明明不是很餓,可吃着王妃親手做的菜竟真的吃了一整碗。看她落了碗筷,王妃的眸中又泛起淚花:“六年了,你的口味還是一樣的。”
“娘,有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比如您是我娘我是您女兒一樣,不管過去多少個六年,永遠不會變。”
王妃欣慰一笑,似是又紅了眼眶:“是,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許是觸到了各自內心最柔軟的一處,華青弦也變得感性起來:“娘,謝謝你還活着。”
“阿弦……”
聞聲,王妃強忍的眼淚終於又落了下來,六年了,她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想過許多種死法,只求了卻殘生,可當她終於堅持到最後,她突然開始慶幸。幸好她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幸好,幸好……
也不知是不是情之所至,還是笙華郡主這具身體對自己的母親有着天生的依賴,總之,當王妃哭得傷心欲絕的時候,華青弦也莫名地落起了淚,而且,傷心速度並不亞於王妃。母女倆相擁着哭了很久,直到華青弦身體不適又開始輕輕咳嗽,王妃才驚覺到什麼似的突然放開了她:“好了好好,別哭了,你還病着呢,病人不可以多哭。”
“娘不哭,我就不哭。”
聞聲,王妃的眼圈又紅了紅,可到底還是沒有再流淚,只哽咽着點了點頭。
母女倆用了點時間才真正平靜下來,又吩咐泌蘭打了水來一起洗了臉,這才又相依着坐到牀邊敘起舊:“娘,我們六年沒有見了,有些事您不知道,有些事我不知道,咱們是該好好說會兒話了。”
“娘也想說的,只是,不知從何說起……”這些年她所經歷的一切,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她本不願再提,只是,在女兒的面前她不願意再隱瞞什麼,只想一吐爲快。可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人,她真無從說起。
“既然無從說起,不如從日月國開始如何?”
這話一出,王妃大驚失色:“阿弦,你……”
點點頭,華青弦認真地看着王妃:“娘,您真的是日月國的前皇太女嗎?”
“……”
聞聲,王妃似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許久許久都不曾回神……
不知過了多久,王妃似乎從掙扎的回憶中抽回心神,扭頭,她認真地看着華青弦,沉着道:“阿弦,娘早就該告訴你真相的,只是,一直都開不了這個口,害怕一說出來你這輩子就毀了。畢竟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日月國又滅國於大晉,娘真的很害怕,你懂嗎?”
“娘,怕也要面對,不是嗎?”
很多時候,人們都以爲什麼都不知道纔是幸福,可華青弦恰恰認爲相反,如果能一輩子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是幸福。可世事變化無常,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所以,她最不喜歡的就是無知的感覺,如果她什麼都知道,她一定會做好預防措施。世道變化得再快,只要她有了心理準備,那麼再痛的事情也終於挺過去。可如果她什麼也不知道,當危險靠近,她會措手不及,會徹底被打倒。
看她神情謹慎,王妃正色道:“阿弦,你真的想聽?”
“嗯!”
如果不想輸,就要做到知己知彼,縱然她所面對之人不是對手,但,能掌控過去,她就能支配未來,否則,她的將來只會被別人牽着鼻子走,所以,該面對的她從不會選擇退縮。她要知道一切,至少,關於她的一切,她統統要知道。
王妃似是還有猶豫,但面色已放鬆了許多。
許久,王妃點了點頭,終於決定將一切過往全部告訴華青弦。
“娘這一生,做錯過三件事,第一件便是離開日月國。娘不是被廢的皇太女,而是自己放棄了那個高高在上卻註定孤獨終老的位置,我討厭皇宮,也討厭國事,更討厭沒完沒了的學習和弄權,娘在骨子裡都只是個小女人,只想過普通女人想要的生活,所以娘選擇了放棄,主動放棄了日月國的繼承權,將皇位禪讓給了皇叔的兒子,而一切的災難,便從那個時候開始……”
“因爲名不正言不順,纔會導致帝位不穩,多年的皇室內爭讓日月國從內而外的腐敗,然後,一步一步被臨國鯨吞蠶食,直至最終走向滅亡。是孃的錯,如果娘當時肯承擔起屬於自己的那份責任,日月國絕不會從地圖上消失,而娘,也絕不會遇到你父王。那一年,我初出皇城遇到你父王,可我原本想嫁的不是他,而是……先帝。”
“……”
王妃心中的男人,居然是先帝?
那麼,王妃的意思是不是說,日月國的滅亡從她的禪位開始,便是先帝與攝政王的陰謀?
“你應該也猜到了吧?沒錯,從娘遇到你父王和先帝的那一刻開始,便是一切陰謀的開始。娘愛上先帝,主動放棄了日月國皇室的尊榮,決定與先帝比翼雙飛做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可是,就在娘離開皇城的那一天,先帝卻棄娘而去,娘發了瘋地四處尋找,甚至求你父王帶娘來京尋人,那時候,娘真的以爲華盛天是個好人。”
言至此處,王妃神情悽決,似陷入了無邊的悲痛之中。
“他答應會帶娘去見先帝,結果,卻在離京五百里的驛館裡強佔了孃的清白……直到那一晚,娘才知道,自己愛上的不是多情公子,而是大晉的太子。娘非清白之身,自然不能嫁入皇室,所以,娘纔會變成華盛天的妻子。娘恨他,所以嫁給她好些年都不肯替他開枝散葉,直到後來他喝醉了酒,然後……娘就有了你。本已是心如死灰,可看到你那樣可愛,孃的心就又活了,這麼多年來娘一直精心呵護着你成長,全幅的身心都放在你身上,所以纔會讓柳側妃在王府裡一步步爬到了那樣的高度,是孃的退讓與軟弱讓你遭遇了後來的那些,是孃的錯……”
說到這裡,王妃又一次淚如雨下,只是此番的淚水是悔恨,是失意,是自責。她身爲日月國的諸君,一心只想着風花雪月,兒女情長才會落到現在這樣國破家亡的下場,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頭來過,王妃唯一的心願便是不再遇見……
“娘,別哭了。”
華青弦不知真相竟如此殘忍。王妃錯在愛錯了人,可先帝爲了成功竟玩弄王妃的情感。攝政王更是該死,他當年強佔王妃恐怕就是擔心王妃進京後會真的入宮爲妃,先帝的後宮不可以有日月國的餘孽,所以他才先下手爲強。可他們算盡了一切,卻獨獨算漏了王妃的情感,她是一個人,會傷心會難過會絕望。
也許,攝政王在日後漫長的‘等待’中也明白了這一點,只是,爲時已晚。
不過,若真相真如王妃所言,那麼攝政王應該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以攝政王那六親不認的性子,一旦保王派與保皇派的爭鬥到達水深火熱的地步,他說不定真的會利用王妃的身份大作文章。這一點,倒確實讓她不得不擔心,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夜雲朝是不是會爲她拖累?
“阿弦,你不知道娘有多後悔,如果娘當年有你一半的智慧與氣魄,別說一個大晉,便是大晉與西洛聯手,也不會……”王妃雙手捂臉,泣不成聲:“阿弦,娘是不是很沒用?”
“娘,您只是一個女人,這些重擔本就不該由您來承擔。”
性格決定命運,不是每個女人都做得了女強人的,王妃天生就是那種小女人,是後來的一切造就了她的冰冷孤傲。可是,她只是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罷了,日月國的成敗是因爲後世皇帝的無能與無爲,與王妃的禪讓無關。她只是太自責了,纔會將一切的罪責都揹負在自己的身上,可她有什麼錯?最大的錯誤,不過是愛錯了一個人,信錯了一個人罷了。
“阿弦,娘對不起日月國的百姓,更對不起你,娘是個罪人。”
千言萬語都抵不過一個溫暖的懷抱,華青弦沒有再勸王妃什麼,只是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王妃。這個可憐的女人,她只是不夠強大罷了,並不是真的如她所說是個罪人。
王妃哭到聲音吵啞,才腫着雙眼冷靜下來。
雖有很多事情想問王妃,但華青弦卻並不急着開口,只慢慢地讓王妃平復心情,慢慢地等她自己主動開口。
“好了,娘已經哭夠了,該說阿弦想聽的事了。”說着,王妃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問她:“你還想聽什麼?”
“娘,假王妃和您爲何長得那麼像?”
“不是像,那本就是孃的臉。”說罷,王妃擡手至頰邊,輕輕一撕,露出一張清麗出塵卻與小顏有七分相似的臉來。
早就覺得王妃的臉色有些奇怪,此時一看,華青弦方纔恍然大悟,人皮面具。
難道是隱醫做的?
迎着華青弦震驚的目光,王妃的心情卻反倒出奇的淡然:“這是月落公主的臉,她就是你口中的假王妃,也是西洛的長公主。”當初隱醫爲她換過臉後,曾酒後冒犯過她,爲了彌補自己的過失,隱醫便爲王妃做了這張人皮面具哄她開心,她一直小心地收着,沒想到真的有用到的一日。
“六年前,你在王府裡當着老夫人的面被診出喜脈,未婚先孕,天理不容。王爺雷霆大怒,任是娘如何求情也不肯放過你。半夜的時候,柳側妃着人來找娘,說王爺要偷偷將你沉江,娘原本是不相信她的,可又太擔心,就悄悄去了你的院子,不曾想……虎毒還不食子呢,王爺竟真的那樣狠心。”
“娘一路跟到了靖江邊,還是來不及阻止一切,看到你就那樣沉入滾滾江水,娘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就跳了下去,後來娘被人救下,他還告訴我連你也一起救了,只是他要娘答應他一件事情,那就是和月落公主換臉,讓她取而代之做攝政王妃,而我,則永遠住進不見天見的密室裡。”說罷,王妃擡眸看向華青弦,笑道:“後來你也能猜到了是嗎?娘一直在王府裡,就在汀蘭閣下面的密室裡。”
“可是,那一日我明明和相公去了密室,爲何沒見到您?”
王妃點了點頭,無奈道:“你和夜雲朝下來密室的時候,娘聽到你的聲音了,只是,沒辦法出來見你。”
“密室裡的密室是真的,和您在一起的人是隱醫?”
王妃沒有回答,只是手中的人皮面具越握越緊。她那樣激動,華青弦深恐她會因此而毀了那張面具,可就在華青弦打算出言制止時,王妃已自行平靜下來。看着眼前情緒收放自如的王妃,不知爲何,華青弦突然不寒而慄,到底是經歷了怎樣扭曲的歲月,纔會將王妃磨礪成如此犀利的模樣?那六年,笙華郡主和她的母親皆過的生不如死的日子,只是,王妃捱過去了,可笙華郡主卻還是……
不過,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有現在的自己,所以,她雖然覺得笙華郡主很可憐,可還是在心底裡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死得好!
咳咳!原諒她吧!她是個自私的人。
“那您是怎麼逃出來的?”
這個問題王妃避而不答,只道:“娘是怎麼逃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娘終於還是出來了,而且,還把他們全都關到密室裡。”
王妃的反應有些奇怪,華青弦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改問其它道:“他們?您是指隱醫和月落公主?”
聞聲,王妃沒有回答,只是她的表情已給了華青弦最明確的答案。
“娘,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如果您不想住在王府裡,可以……”她本想說,如果王妃不想再回王府那個傷心地,也不想再見攝政王那樣狼心狗肺的人,可以跟她住在一起,大不了讓駱惜玦爲王妃制一張新的人皮面具,只要別人認不出來就好,可王妃卻拒絕了她的好意。
“不,娘會回王府。”
說罷,王妃眸色漸冷,厲言道:“欺負過咱們母女的人,娘要一個一個親自討回來……”涅槃重生,王妃身上的帝女之氣強勢迴歸,她已不再是當年被騙失身的少女,而是化身復仇女神,勢要將王府攪個翻天覆地,永無寧日。
“可是,月落公主與明相已聯手,如果林媽媽也不在,您一個人在王府裡如何應付得了?”說罷,華青弦又想到王妃可能不知道明相與月落公主的關係,又解釋道:“明相和西洛的前太子長得一模一樣,如果月落公主是西洛的長公主的話,應該是明相的皇姐。”
“你不用擔心娘,這些不該見的人,娘不見就行了。”月落公主的秘密不能對外人說,所以常常會對王妃傾吐,是以,明相的身份她比華青弦還清楚,自然也明白華青弦的擔心,只是,她好不容易出來,絕不會再如當年一般軟弱下去。該面對的她不會退縮,該懲罰的她也絕不會放過。
“不見怎麼行?”
聞聲,王妃挑眉而向:“爲何不行?”
華青弦被問得一愣,許久,方道:“小羿和小顏在他們手裡。”
若兩個孩子是華青弦的骨肉,王妃自然疼惜,可偏偏兩個孩子都是仇人的侄子,王妃的態度自然就冷漠得多:“本就是他們的孩子,他們不會傷害他們的。”
“娘,可不可先不要和明相斷絕往來?孩子們畢竟是我養大的,我放不下他們。”
華青弦知道自己這樣要求很過份,可如果王妃執意要回王府,華青弦便不得不留一着後手。王妃和自己的身份太敏感,只要被有心人利用,勢必會成爲夜雲朝的致命傷。但,假若真相大白的那一日王妃露出的是月落公主的這張臉,那麼,一切的衝擊將會不攻自破。她知道自己這樣想很自私,也知道王妃一定不會高興自己爲了一個男人而利用她來做這些,所以,唯有先用孩子們爲藉口。
不過,王妃畢竟是笙華郡主的生母,日後,她也一定會像親生女兒一樣侍養她終老。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娘會幫你。”
華青弦以爲王妃一定會拒絕,沒想到她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自己,她這樣對自己有求必應,讓華青弦心裡又生出幾分愧疚之意。拉着王妃的手,華青弦擔心道:“我擔心林媽媽不在您應付不了明相,明相此人城府極深,如果沒有林媽媽從中周旋,他說不定會懷疑您……”
不待華青弦說完,王妃已冷冷打斷了她的話:“你當她真的只是個管事媽媽麼?”
“難道不是?”
王妃搖了搖頭,凝重道:“她是西洛神將蕭熾的夫人,她兩個女兒,一個留在了老太太的身邊,一個在你的身邊呆了很久,叫泌梅。”
聽得這話,華青弦一驚,泌梅竟是蕭熾的女兒?
這一點她真的沒有想到,不過仔細想想也不奇怪,泌梅的年紀那樣小,對自己不夠忠誠,卻對小羿小顏忠心耿耿,想來,也只有這個理由能解釋得通了。
“所以,留誰也不能留她,否則,就算不見到明相我也會有危險。”
華青弦點點頭,終於認可了王妃所言,如果林媽媽真的是蕭熾的夫人,一定對月落公主的習性瞭如指掌,讓她留在王妃的身邊王妃一定會穿幫,到那時,她在將軍府又顧不上王妃,真的會出事。
“不過,如果你想讓娘繼續做月落公主的話,娘也不能讓人知道她已經死了。”
“……”
死了,林媽媽已經死了?
可王妃之前不是說只是把她關起來了麼?這樣的王妃,她爲何越來越覺得看不懂了?
她真的是爲了自己才答應繼續扮演月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