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駛過街巷,馬蹄急踏,帶起一地的煙塵。
那個時辰,城中街道早已沒了人,唯有馬車駛過車輪轆轆的聲音,似是碾壓過人心一般,沉沉悶悶。
靜靜地坐在那裡,手中還緊握着華青弦的玉手,駱惜玦眸間的溫情已不再,只剩下灰敗的寂寥,與不甘的掙扎:“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說我比別人聰明的時候。”慢慢擺脫他的手,華青弦的表情很冷很冰。
若是夜雲朝,他不會這麼直接的誇她聰明,也不會說那些滿朝文武都沒看出來,她卻能看出來的話。因爲,在席間,她與夜雲朝的眼神交流,他應該早已看懂了她的意思。而不是留到現在來大吃一驚。
苦澀一笑,他的聲音透着幽幽的苦:“原來這麼早就被你識破了麼?我還真以爲自己扮的很低像。”
是很像,像到一開始她甚至毫不猶豫地就跟他走了。
身高,體型,面容,聲音。
只有最瞭解夜雲朝的人,才能扮得這麼像,聊了風雨水火四大暗衛,最瞭解夜雲朝的人,當屬駱惜玦。
“爲何要這麼做?”
如果是別人,華青弦也許還沒有這麼生氣,可偏偏是駱惜玦。她一直覺得,他不應該這麼無恥,可現在,華青弦甚至爲自己曾有過這樣的想法而覺得生氣,她真是錯看他了。
“爲何?如果我說,我只是想和你遠走高飛呢?”想借這張臉騙她離開,卻在得到那意外的一吻時又生了些更貪心的想法。駱惜玦甚至想着只要能得到她‘滿滿的愛’,他願意一直戴着這張面具,可是,被識破了,這麼快就被識破了。她們之間的默契,到底敏銳到了什麼程度?
只是這樣,就能分辯出來?
“天雨,咱們……”
馬車還在奔馳,可她已覺得沒有必要再留下,剛喚了天雨一聲,駱惜玦已不冷不熱地說衛句:“有天火在,天雨飛不出我的手掌心。”
聞聲,華青弦一驚:“你把天雨怎麼了?”
“我不會把她怎麼樣,只要你乖乖跟我走。”駱惜玦有自己的野心,卻也有自己的底限,風雨水火都是他的屬下,如無必要,他是不會爲難她們的。
“駱惜玦,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如星的黑眸沉沉,靜靜地鎖牢她的臉:“如果我說,我要帶你遠走高飛呢?”
華青弦似是已料到他會這麼說,突然嗤的一聲,嘲諷道:“真要帶我遠走高飛,需要在宮裡下手?”
“原本,我是想讓你自己離開他的,可惜,我高估了鬱雪那個丫頭對他的影響力。”
一聽這話,華青弦徹底毛了,怒問:“鬱雪郡主和你是一夥的?”
“她還沒那個資格,我不過是想借她這個人,逼你離開他罷了。”
“是你讓皇太后賜的婚?”她就說不對勁,鬱雪郡主再尊貴也是個異國的郡主,怎麼就那麼得太后器重了。明明大晉有個最好的神醫,怎麼還會有機會讓鬱雪救所謂的小皇帝?原來這中間還有駱惜玦的功勞,不得不說,他爲了給夜雲朝添堵,還真是不遺餘力,竟然連鬱雪郡主都被他利用了。
“是。”
“駱惜玦,你可真是相公的好兄弟。”
“以前是。”
以前,他也打算過要做夜雲朝一輩子的好兄弟的,什麼都不跟他爭,什麼都不跟他搶。可是,到最後他竟真的什麼也都輸給了他,那些身外之物輸了就輸了,唯有他心之所屬,他想最後再爭取一次罷了。
如果他真的錯了,那就一錯到底好了。
做好人真的很辛苦,不如做壞人痛快,直接。
“你爲什麼會變得這麼可怕?”
“如果我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呆半年的時間呢?”他爲什麼會變得這麼可怕?因爲他真的沒有時間了。
“……”
華青弦這廂罵的正歡,駱惜玦卻突然對她提了這個半年的要求。半年,爲什麼是半年?她不理解,她更不能理解的是,駱惜玦爲了什麼甘冒這樣大的險。
“陪我半年時間,半年後,我會親自讓天火送你回來他的身邊,從此後,再不打擾你們的生活,怎麼樣?”
他的口氣很平靜,平靜到似乎說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可華青弦腦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大:“爲何?”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
“不可能。”
如果駱惜玦是光明正大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有很合情合理的理由,別說是半年,就算是一年,她也敢答應陪他。可是,這樣的情況下她沒有理由相信他的任何話,承諾?如果他的承諾有用,現在她就不可能坐在這輛馬車裡,和他這樣劍拔弩張地對持着。
“我還沒說第二個選擇呢!”聲落,駱惜玦還戴着面具的臉一僵,詭笑道:“要麼陪我半年,要麼,我關你一輩子。”
“你最好找個好一點的地方關我,否則,讓相公太快找到可沒什麼面子。”
聞聲,駱惜玦又笑了,聲音裡透着淡淡飄渺的蒼涼:“他不會找你。”
“……”
“你根本就不曾消失過,他爲何要找?”說着,他又笑了:“忘了告訴你了,在我帶你離開的時候,給了鬱雪郡主你的人皮面具。”
只一句話,華青弦‘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卻因太過用力撞到了馬車頂上,華青弦疼得眥牙裂嘴,卻還是恨聲罵道:“卑鄙,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
“如果你不肯配合,我還可以更卑鄙……”
話音未落,駱惜玦突然看到她做出了一個危險的動作,來不及阻止,他大喝一聲:“天水,攔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
華青絃動了跳車的念頭,她也毫不猶豫地那樣做了,可是,她的雙腳纔剛剛離開馬車的,整個人已被打橫着抱到了一側。來不及看清面前人的臉孔,只覺眼前一花,她已被重新甩進了馬車之中。
“你逃不掉的。”
她氣得咬牙切齒:“駱惜玦。”
他同樣也咬牙切齒:“我說過的,你逃不掉的。”
方纔的畫面深深地刺激着駱惜玦的神經,馬車瘋跑着,這樣急,這樣快,她竟不怕死的要跳車。如果不是自己叫的及時,如果天水沒有那麼好的身手,如果讓她真的摔下去了,後果……
駱惜玦想一想就後脊樑生冷,這個小女人,簡直是要挑戰他的極限,她就那麼討厭自己?連和自己呆在同一輛馬車裡都難以忍受?
憤怒地扭頭,華青弦不想再看那張扭曲了的‘夜雲朝’的臉:“你特麼把面具趕緊摘下來,不要再噁心我了。”
“……”駱惜玦身子一僵,緊握成拳的指關節都已開始咯咯作響。
“你關我一輩子吧!”
她的決定從來不會變,就算身處這樣的環境,誰也別想讓她說一句自己不想說的話,不就是關着她麼,她不怕。何況,她能認出駱惜玦,夜雲朝沒理由認不出來自己,既然逃不掉,那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等着。
“……”
聞聲,駱惜玦縱然還戴着夜雲朝的人皮面具,卻仍舊已面色如紙。
‘噗’地一聲,他嘔出一大口中血水,人已支撐不住站立不住的身體,腦子裡被刺卻嗡嗡直叫。她寧可被關一輩子,也不願相安無事地陪他半年……
華青弦,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爲什麼對我這樣狠?
——
被他抓來的時候,她還是很恨駱惜玦的,覺得這人不厚道,連兄弟的女人都不放過。
可是,在他被自己氣得口吐鮮血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這麼恨他。至少,在從天水的口中得知,他得了那樣奇怪的病後,華青弦就真的心軟了。但那樣的心軟無關乎其它,只不過是因爲,對一個將死之人的憐憫罷了。
原來,駱惜玦給自己算的時間,就只是半年。
半年之後,他甚至給自己的埋骨之地都做了安排,人之將死,種種想法都會有很大的改變。就好像華青弦還生活在的現代,就有很多人會想到世界末日,那時候,不是還因爲一部叫《2012》的電影而產生了恐慌麼?
因爲不想死,所以會害怕。
可是,在預見了自己的未來一定會死後,就會有很多瘋狂的想法。比如做自己不敢做的事,再比如說自己平時想說又不敢說的話,還有的,就會像駱惜玦一樣,對自己平時想表白卻又不敢表白的人,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他始終沒有真正對自己說過喜歡,只是用行動霸道的表達着,華青弦從來沒有覺得這樣傷感過,因爲,駱惜玦給她的印象,還是在吊子溝那裡的感覺。她總是說他是病秧子,可他也從來沒有生過氣,還跟她要過一千兩的出診金,還被他罵成是黑到腸子都沒了顏色的黑醫。
可是,這樣一個醫活了數以百計,數以千計的人的神醫,卻獨獨醫不好自己。這是怎樣的一種悲涼?或者,他現在反應會這麼極端,也是對命運不公的一種抗議,只是,他好像選錯了辦法,卻始終不肯正視。
忍了三日,華青弦終還是耐不住性子又來找他:“放我走吧!”
三日,他真的以爲她已經放棄了掙扎,可她還是跑來對自己說,放她走吧!
駱惜玦的臉色很冷,很冷:“我說過的,你只有兩個選擇。”
“有第三個的,只要你放我出去,以你和相公的醫術,一定能配出隱醫最初配製的那種藥,你就不用死了。”其實,她也不想讓他死,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固然有錯,但只要真心改過,她相信他還是以前的駱惜玦,所以,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只要他自己也願意邁出那一步。
“我都配不出,你以爲夜雲朝可以?”
“隱醫可以啊!你們一起治好隱醫不就行了?”失憶這種東西真的那麼牛叉嗎?又不是洗過腦了,只不過是吃藥吃得忘記了的嘛!只要找到合適的辦法,別說還積極治療着,就算是不治說不定也能有辦法讓隱醫想起來,怎麼能就這麼放棄?
“這世上唯有我能救師父,也唯有師父能救我,可是,師父現在已經忘記了所有,而我,也練不出治師父的那一味藥劑,這是一盤死棋,無人能破。”人生最悲慘的事情莫過如此,駱惜玦是真的放棄了,所以,他纔會鋌而走險,邁出了這最無恥的一步。
“連我也不能?”
“……”
她問,連她也不能?
既然是死棋,當然是誰也不能的,可她偏偏就是這麼狠,非要問他,連她也不能?
是了,她能的,她真的就是解開這局棋的唯一關鍵,只是,他怎麼能放她走?怎麼能放她繼續和別人一起恩愛如初?他只剩下最後的時間了,這最後的日子裡,他只想要她呆在自己身邊,就算是恨,那也沒關係。
“不是說喜歡我的嗎?你的喜歡就是禁錮我的思想,剝削我的自由?”她是個現代人,很多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別人不敢問的事她也敢問。
喜歡不喜歡這種事,是古代或者是守舊女人對丈夫也難以啓齒的,可她就是敢大大方方地質問駱惜玦。那種口氣彷彿是在說:你喜歡我?那就證明給我看你有多喜歡我,而證明的方式,就是放我自由,不再禁錮,讓我做我想做的事,愛我想愛的人。
深吸了一口氣,駱惜玦很蒼白地閉了目:“反正,也只是半年時間。”
“不止半年的。”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還剩多少時間。”神醫之名不是白得的,他很清楚,自己,最長最長也只剩下半年的時間,甚至,連半年也沒有……
“駱惜玦,你可不可以別這麼不理智?”
他不想聽這些,不想……
“總之,我不會放你離開,除非我死。”
最後的四個字,咬字極重!
這三天來,駱惜玦甚至一直在想,如果她沒有認出自己是自己就好了,如果她還當自己是夜雲朝就好了,這樣,她是不是就肯對着自己再笑一笑?
她笑的樣子有多美,她或者永遠都不知道。
“駱惜玦。”
“除非我死!”
還是那四個字,華青弦也變了臉,她從不知道,原來,這個病秧子也有這麼固執的一面。只是,真的要割裂從前的關係了麼?
她,是該下定決心了。
——
整整三日,夜雲朝從未笑過一次。
自他從晉宮歸來,便一直愁眉不展,甚至,幾日都歇在書房裡,誰也不見。
猶豫了很久,假扮了華青弦三天的鬱雪還是尋到了書房,將自己吩咐廚房熬好的燕窩端到了他的桌前,她臉上的表情,恬靜而柔婉:“相公,還在忙麼?”
看到是她,夜雲朝眸光低垂,又落在了自己手裡的公文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雖然年還沒有過,但,宮裡情勢逼人,他縱然未拿到兵符,但畢竟還有驍雲將軍的頭銜,再加上兩王的器重。每日要面見的朝臣與要員也不比攝政王少多少,是以,他纔會長留書房。以上,這是外人對他的看法,可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看到這張臉。
因爲,太假!
有人似乎太過低估了自己,如果,他連自己的枕邊人都分辯不出的話,他如何能一手創立蒼穹門?又如何能在十年戍邊中成功地保存好自己的實力,直到霸氣迴歸?她的阿弦不是這樣的,至少,她絕不會對自己這般溫柔地笑。阿弦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很亮,有自亮的碎光如寶石般鋪在她的眼底,讓人一見就再難忘。可面前這一個,不是,不是阿弦。
他原本可以拆穿她的,卻一直將她留在了府裡,一爲麻痹對手的神經,二爲利用她爲障眼之法尋找阿弦的所在,只是,三天了,他竟一點也沒有她的消息。
唯一的希望,只能寄託在天雨的身上了,他知道天雨不會讓他失望的,只是,等待太煎熬,在沒有等到華青弦歸來之前,他什麼都沒有心情做,更沒有心情應付眼前這個假的‘阿弦’。
“嗯!來看看你。”
“我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你先回去睡吧!”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的神采,說話的口氣平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鬱雪的眸光一暗,似察覺到什麼,又覺得被發現的可能性不大:“相公,你怎麼了?爲何這幾日都不在房中休息?”
勾脣,微微扯了一下,那笑意薄涼,淡淡的:“怕影響你休息,總會有人來找我,也不能在房中接見吧?”
“可是,你不在,我一個人睡着好冷清……”
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出這樣的話原本該覺得羞恥,可她在東陽國長大,東陽女子生性豪爽。她喜歡他,只要能得到他,讓她做什麼都可以,更何況,她這輩子只想嫁給他,那種事,遲早都要經歷的,她不在乎,將一切提早到他們成親之前。
他眸間的笑意仍舊溫暖,只是,那樣的溫暖很淺顯,讓她看不到深處的柔:“讓泌蘭給你多放一個暖爐在被子裡就好了。”
“相公……”
鬱雪還要說什麼,卻被書房外小廝的聲音給打斷。
“將軍,有客來訪。”
“帶他們過來書房。”揚聲迴應,夜雲朝淡淡一笑,扭頭又看向身邊的‘華青弦’,溫和道:“回去休息吧!我還有公務要忙。”
“……”
還有公務要忙!
三天了,她總是讓他這句話堵回來,鬱雪不甘心,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咬着下脣,滿臉幽怨地離開了書房。
她一走,書房裡清靜不少,小廝還在書房外守着,‘客’卻並沒有出現在他的書房裡。摩梭着手裡的公文,提筆在上面勾了幾下,忽聞前方又傳來輕淺的腳步聲?
“怎麼還不回去?”
以爲是鬱雪去而復返,夜雲朝眉心微微攏緊,只是頭也不擡。
“將軍,是奴婢。”
聞聲,夜雲朝詫異擡頭:“泌蘭?”
“將軍,奴婢有話要跟您講。”
“沒聽到嗎?我這兒馬上有客來訪!”
泌蘭似是很着急,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將軍,奴婢知道那是您擋走少夫人的藉口。”
“……”
夜雲朝的沉默似是讓泌蘭看到了希望,她跪在那裡,眸光堅定地開口:“將軍,奴婢覺得少夫人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少夫人似的。”
“什麼叫不是少夫人?”
“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喜歡吃的東西,性格,說話的口氣都和以前不一樣。”話到此處,泌蘭停了一下,又道:“將軍,奴婢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頭,跟在少夫人身邊的時間最久,所以,也最明白少夫人的,可這個少夫人,好像是假的。”
憋了三天了,泌蘭終於忍不下去了,少夫人是假的倒也沒關係,反正,將軍也沒有碰過她。可是,在府裡少夫人是假的,那真的少夫人去哪兒了呢?泌蘭急得不行,又怕夜雲朝不相信,只能豁出去了,將她心中所想全都一骨腦地吐出,只求引起將軍的懷疑,只要他懷疑了,總能分辨出真相,那樣,纔有機會找回真的少夫人。
內斂的深眸微眯,夜雲朝看向泌蘭的眼光已多了幾分欣賞:“假的?”
“將軍,您相信我吧!這個少夫人真的有問題。”
“我不可能聽你一面之詞,不過,她這幾天也確實很奇怪,所以,你幫我盯着她如何?”夜雲朝只用了一個她字,並未提到華青弦的名字,這細微的不同聽在泌蘭的耳中,讓她激動和是心兒狂跳不止。
仰臉,泌蘭激動地看着夜雲朝:“奴婢知道了。”
想說的話都說了,泌蘭也確信將軍也在懷疑這個假的少夫人,對於將軍的爲人與能力,泌蘭自是十分信服,頓時覺得安心了不少。
“下去吧!”
摒退了泌蘭,夜雲朝眸色沉沉。
轉身,走向窗邊,望着幽沉如幕的夜空,良久,忽而一嘆:“阿弦!你到底在哪裡?”
——
三日復三日。
直到臨近元霄節,華青弦仍舊一籌莫展。她被軟禁在這個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已經很久了,可是,她還沒想到讓駱惜玦放她離開的辦法。或者說,不是她想不到讓他放她離開的辦法,只是,駱惜玦這一次似是鐵了心,根本就不給她機會。事實上,她已經三天沒有見過他了。
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又如何還能想辦法讓他放自己離開?
不過,駱惜玦若是以爲他不出來,她就拿他沒辦法的話,他就大錯特錯了。機會,不是隻能別人給的,也可以製造,軟的不行,她就來硬的。
“你就是隱醫?”
在這個種滿了藥草的園子裡,華青弦想見的人一個也見不到,比如天雨,天火甚至是天水。可有一個人,她每日都是不想見也會見到,那個人頭髮已花白,但卻神容清俊,透着一股子仙風道骨的味道,只是,每日都只能坐在輪椅上,連吃喝都要人侍候。
隱醫住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只是,除了駱惜玦以外,從來沒有人跟他說話。華青弦是第一個走到他跟前的人主動和他說話的,所以,隱醫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他們都這麼叫我,可我,不記得我是誰了。”
聞聲,華青弦一笑:“那你記得什麼?”
“我記得,丹丹。”
這個名字,似乎一直就在他的嘴邊,每次他都想叫出來,但又一直忍着。他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駱惜玦,雖然駱惜玦每日都來看他,陪他說話,可隱醫還是覺得不安,不敢把他記得丹丹的事情告訴駱惜玦。
因爲,他會生氣的。
但隱醫卻沒有瞞着華青弦這件事,他看得出來,她跟這園子裡的其它人是不同的。所以,他願意跟她說話,也願意告訴她一切,不是因爲他覺得華青弦有多麼的面善,只是,他太寂寞了,太想把一切說出來了。
“丹丹是誰?”
“不知道,可我記得她。”
看着這樣執着的隱醫,華青弦沒有再說話,只是抿着嘴笑。那勾起的弧度柔美,看得隱醫一怔:“你笑什麼?”
“我笑你。”
“笑我什麼?”
“你連丹丹都記得,爲何不記得自己最執着的東西?”
從王妃的嘴裡青弦得知了隱醫一切的過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隱醫這輩子救過很多的人,卻也做錯過很多的事,其中,錯的最離譜的,當屬那拋妻棄女的那一樁。
只是,難得他還記得自己的女兒小名叫丹丹,這是不是代表着,在隱醫的心裡,其實家人比他的丹丸更重要?可若是真的那般重要,當年又怎麼會捨棄?
隱醫眯起了眼,似乎在努力地想着什麼:“最執着的東西?”
只是試了許久,他終於還是放棄地搖了搖頭,表示他真的什麼也想不到。
“在你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丹丹麼?”
“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很重要的吧!要不然,我不會只記得她。”
人總是這樣的,一定要失去過後,才明白失去了的有多麼重要,隱醫忘記了一切,那是王妃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曝光,可是,王妃卻不知道隱醫的手裡還握着駱惜玦的命,以至於直接牽連了自己。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你永遠不知道你不經意的一個舉動,會引來多麼大的連鎖反應。華青弦並不同情隱醫,找他說話也不是因爲如他一般寂寞了想找人嘮嗑,她來,是想試一試隱醫還能不能回憶起什麼重要的東西。可現在看來,除了丹丹,他什麼也記不起。
“你知道她是誰嗎?”
聞聲,隱醫眉頭一動:“你知道?”
“她是夢孃的女兒。”
“夢娘?夢娘?夢娘又是誰?”這個名字讓隱醫動容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始終想不起來夢娘是誰。
“夢娘是你的妻子,丹丹是你和她的女兒。”華青弦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就像是羽毛刷過人的心一般,撩得人心直癢。
隱醫終於有些激動了,雙眼中的光亮大盛。
“……我有妻子,我有女兒?”
自從他變成了廢人,身邊只有一個駱惜玦,他從未告訴過他關於他妻女之事。丹丹,丹丹是他的女兒麼?他還有女兒?
“不過,你的女兒還有一個名字,叫月落公主,她是西洛國的長公主。”
“我的女兒是西洛長公主?那我……”
打斷他的話,華青弦的聲音很冷,很冰:“你不是西洛國君,你只是一個爲了自己拋妻棄女的男人,所以,夢娘嫁給了西洛皇帝,生下了你的女兒,卻叫別人爹。”說到這裡,華青弦微微一頓,又道:“你是個自私的人,你的心裡只有你自己……”
“我拋棄了她們?”
“是,你爲了練丹,拋棄了世間最珍貴的你的丹丹。”
隱醫努力地回想着,可越想頭越痛,越痛越想不起來。可是,即便他什麼也想不起來的時候,聽到這樣的真相,他還是覺得心很痛。如果不是真的,他怎麼會心痛?可如果是真的,他爲什麼這麼努力還想不起?
手腳已被廢,他只能用耷拉着的雙手無力地抱着頭,痛苦道:“練丹,我爲了練丹纔會這麼做的?”
“丹藥於你而言,真的這麼重要麼?”隱醫這也算是古代版的工作狂了,爲了自己的事業,把心愛的女人拋下,結果,自此勞燕紛飛,再不能相聚。
是該同情他呢?還是該鄙視他呢?
隱醫明明什麼都記不起來,可聽到這一切他還是覺得心裡很難受,神情灰敗地搖着頭,他不停地低語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華青弦不肯放過她,繼續咄咄逼人:“你知道的對不對?一定有什麼是你知道的,只是,你不想說出來。”
“我真的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聞聲,華青弦殘忍一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想起一些東西來,想不想試試?”
失憶可以分爲不同的類型和不同的程度,一般失憶是可以治療的。
失去記憶的原因有兩種,一種是大腦皮層受損,這種一般無法補救。第二種就是與中央的連接出了問題,一般是傳遞介質‘乙酰膽鹼’缺少,這種的只要補充乙酰膽鹼就可以了。既然隱醫是吃了他自己制的藥而失憶,那麼,就是第二種了?缺的那種東西,是不是補回了他就能慢慢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
可是,華青弦不是醫生,也完全不通醫理,是沒有辦法配製出類似於乙酰膽鹼的這種東西,所以,她救不了隱醫,也沒辦法告訴他怎麼救自己。
但,救人不會,害人她還是會的,爲了可以順利地從這裡出去,她也只能利用隱醫這個駱惜玦最大的弱點了。
聽到華青弦所說,隱醫的眸中一亮:“怎麼試?”
失去記憶的痛苦,沒有人能和他感同深受,隱醫可以不記得任何事情,但關於丹丹,關於她的女兒,他真的很好奇,想記起關於她的一切。
從身後抄出一根大木棒,華青弦她整似瑕地扔到了隱醫地腳邊:“用這個,打你自己的頭,打暈爲止。”
隱醫不是外傷造成的失憶,所以,也不存在什麼淤血問題。用棍子打頭,就算把自己打死也是沒有用的,可是,這個沒用的辦法,對隱醫沒有用,對駱惜玦卻一定管用。
“……”
看着滾落在腳邊的木棒,隱醫沒有去撿,不是不敢,而是他手腳的筋脈盡斷根本就沒辦法再拿起任何的東西。只是,就算能拿得起來,打自己的頭,一直到打暈爲止?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治病之法。
有些懷疑,又有些躍躍欲試,他真的很想記起來一些東西,真的很想……
隱醫的猶豫不絕落在華青弦的眼中,那濃濃的渴望太明顯,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踱步向前,華青弦有意無意地踢了那木棒一腳:“以前我見人試過的,據說醒來後就能記得一切了。”
華青弦撒謊不打草稿,隱醫不信地看了她一眼:“打暈我了,就能想起來一切?哪有這樣的道理?”
“當然,因爲你之所以不記得這些,是因爲你以前就捱過一棍子,那一棍子太用力,把你腦子裡的那根弦給打偏了,現在,只要打暈了你,那根弦說不定就被打回去接上了,你也就能記起來一切了。”
直勾勾地看着隱醫,華青弦一幅我真的很正經,我真的很認真,我真的很專業的表情。隱醫還是不信,可是,又覺得她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畢竟是曾經的醫神之神,縱然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可一旦聽到關於病,關於治療的東西,他還是很敏感。覺得華青弦的說法有問題,但又有可取之處,於是,更加迷茫,更加不知如何決定。
“可是,我自己打不了自己。”
手腳已廢,隱醫現在就連吃飯都要人喂,若還能拿起那根木棒,他恐怕睡着了都能笑醒。
聞聲,華青弦一笑:“那麼,你的意思是,讓我打?”
要的就是這句話。
仍是猶豫,但隱醫似乎很渴望想起一切,甚至在明知道華青弦說的辦法很坑爹的情況下,還是想要試上一試。
這樣活着,形同廢人。
若是打死了,那也不過就是死了,若是打不死,真的能記起自己想記起來的一切人和事,那也值了。隱醫是個死過一次的人,又對現在的生活極度厭惡,是以,明明知道華青弦可能在騙他,可他還是認可了這一切:“打吧!我要想起丹丹,我要想起我的女兒,我要想起她們,想起她們……”
“真的讓我打?”
挑眉,華青弦言語間的輕快之意愈加濃烈。
似是擔心自己會後悔一般,隱醫狠狠心閉上眼:“嗯!快打,快打!”
“那好,我可真打了。”
聲落,華青弦揮袖而起,抽起木棍飛快地朝隱醫的頭上招呼而去。幾乎就在木棍要當場擊爆隱醫的頭之時,不知何處飛來一片樹葉,直接削上了她手中的木棍。
木棍當場從中間一斷爲二,華青弦握着的那一頭還在手裡,而另一頭,卻已掉落在地。空了的那一截揮舞着隱醫的面前,帶過一股勁風,卻未傷他絲毫根本。
“住手,你想幹什麼?”大喝一聲,駱惜玦怒氣衝衝而來,跟在他身後的天火和天水同樣神情凝重。
揮轉着手裡被截斷的木棍,華青弦收起了平素的溫婉,一臉潑婦樣兒:“我想幹什麼你不是看到了嗎?”
“你想殺了我師父?”
一笑,華青弦口氣很囂張:“如果你不放我走,我遲早殺了他。”
聞聲,原本還緊緊閉着眼的隱醫猛地張開了雙眼,看着華青弦的神情,彷彿是見了鬼。
“華青弦,你別逼我。”
“是你一直在逼我。”有時候,好好說話不管用的話,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駱惜玦這小子怕是知道難得捱過自己的軟磨硬泡,所以便故意躲着不見自己。
隱醫是駱惜玦的弱點,也是他最後的底限,只要她敢動隱醫,駱惜玦一定沉不住氣,她是沒有辦法纔出此下策,否則,她就真得一輩子被他關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怒目而視,駱惜玦眼中血色的紅絲瀰漫,口氣爆燥:“不過半年而已,半年你都等不了麼?”
“駱惜玦,真的只是半年麼?你真的沒有騙我?”
華青弦自問看人還有幾分眼色,駱惜玦的反應明顯不正常,就算他怕自己,他也沒必要躲成這樣。可他偏偏這樣了,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他心虛,他不敢見自己。
那麼,那個不敢見的理由呢?
“沒有。”
“你有。”
“……”
明明已下定決心要做個惡人,可面對她咄咄逼人的眼光,他還是有些不敢直視。他到底還是狠的不夠徹底,否則,他就不該把她帶到這裡,而是,直接將她交給……
“從今天開始,不是你師父死,就是我死,你選一個吧!”說罷,華青弦扔掉手裡的木棒,拍了拍衣裙上的灰,不緊不慢地道:“現在就選。”
“你威脅我?”
嗤地一笑,華青弦翻了他一記白眼,不怕死地道:“反正,落在你手裡,遲早都是一個死,早晚有什麼區別?”
“我說過的,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半年,半年後我就送你回去。”他的要求真的只有這麼多,半年而已,甚至,根本就不用半年他可能就死了,那時候,他會讓天火和天水送她回去,順便,將蒼穹門也一併返還。
聞聲,華青弦一笑,突然豪放道:“如果真的是這樣,你現在就送我回去,反正將軍府夠大,你直接住進來好了,別說是半年,一年我都陪着你。”
“……”
駱惜玦怔住,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華青弦一個女人家竟能說出這種話。她的意思是要當着夜雲朝的面養他做面首麼?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居然有臉說得出來?
“怎麼,不願意啊?要是你不想看到相公,我可以讓他去打仗的,打半年再回來如何?”
“……”
越說越過份了,可駱惜玦卻越來越無言以對。他早該想到的,她這樣的聰慧,還有什麼能瞞過她的眼?
“說不出話來了是嗎?”
他確實已被問到無言以對,可那樣的事實,他卻不能親口說出來。只能一味地否認,一味地抗拒:“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話?”
“是不相信,還是不敢讓別人知道你的野心?”說着,華青弦又一聲冷笑:“你想拿我做人質就直接說,不用把藉口找的這麼冠冕堂皇,想和我在一起?半年?呵呵!駱惜玦,你以爲你騙得了我麼?”
“……”
真的嗎?他真的這樣無恥麼?
不,他當然不是這樣無恥,雖然皇太后和攝政王真的對他提過要以華青弦做人質的要求,可他帶她離開的那一刻,便已改了主意,如若不然,她現在應該會被軟禁在皇宮的某處地牢裡,而不是這種山窮水惡的地方。
他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別說是半年,就算是好好的半天也好。只是,沒有人會相信他,也沒有人敢相信他,所以他纔會出此下策,不顧兄弟的情義,不顧‘手足’的親情,可是,到最後他卻連她的理解也得不到。
曾以爲自己活得瀟灑,到最後才發現只不過是自己自卑的表現,該爭的都沒有去爭,到最後想爭的時候早已失去了資格。他是個失敗的人,只是最後還想苟延殘喘一番罷了。
這樣,也錯了麼?
“放我走。”
“休想!”
硬的不行她又來軟的,放下了身段,放柔了口吻,她走近他,幽幽地開口:“怎麼樣你才能放過我?”
“除非我死。”
聞聲,華青弦微握的粉拳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如此反覆之後,她突然殘忍一笑:“我沒那個本事讓你死,可是,我卻能決定我自己死不死。”
聲落,有銳利的鋒芒凌目而閃,手起刀落,刺目的紅色液體順着手腕噴濺而去,華青弦身形未動,但那一身素染藕裙卻已印上點點紅梅,從點到片,從片到淋……
瘋了一般撲上去,駱惜玦死死按住華青弦不停往外涌着鮮血的手腕:“你,你,你寧死也要回他身邊是不是?”
“你不是還有半年時間活麼?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代表我用最後的餘生都在陪着你。”
有一種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華青弦從來不是喜歡自虐的那一種人,可當人性扭曲,當她沒有辦法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來說服這個已經魔怔了的男人時,她只能以死相逼。
那種拿刀子比在自己脖子上的戲碼她在現代演過無數回,不是不懂得拿捏分寸,也不是不懂得什麼樣的畫面最能嚇到人,但,駱惜玦不是普通人,他是神醫,又有誰比他更清楚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真正‘死’人?
按着她的手腕,駱惜玦目眥欲裂:“華青弦,你這個瘋女人,你這個瘋女人……”
“呵呵!”
華青弦臉色蒼白地軟倒進他的懷裡,對上他驚恐色變的臉,她笑了,笑得很冷。
天火的劍素來是四大暗衛閣主中最利,所以,那一下華青弦是下了狠手的。她算計好了時間,算計好了角度,更算計好了駱惜玦的醫術,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會嚇,但,此一行足以嚇壞眼前這個男人。
只要嚇到了他,她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
親手替她上藥,親手替她包紮,親手替她……
無論他做多少,都比不上夜雲朝的一分一毫,看着那雪白棉紗上還滲染出來的血漬,駱惜玦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從未像現在這般後悔,如果方纔她不是當着自己的面劃下那道傷口,是否就是迴天無力?
後脊生冷,他不敢再往下細想,只覺得幸好,幸好……
幸好她還沒有那樣衝動,幸好,她這做只是想嚇嚇自己。
“放我回去。”
華青弦的聲音很低,透着淡淡的沙啞,失血過多的原因,她整個人都顯得蒼白贏弱。可是,要離開的想法那樣堅定,堅定到她幾分不能再等一分一秒。
若是平時,半年又如何?一年又如何?
可如今朝局動盪,夜雲朝一日不見到自己,便一日不能安心抗敵。萬一那個假扮成自己的鬱雪成功地騙過了他,萬一還有更多的假扮成自己的女人出來給夜雲朝設陷阱,她真的不敢想象,他會爲自己放手到什麼樣的地步。
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可夜雲朝不可以。他一旦放手,就是輸的徹底,成王敗寇,歷來宮變的下場都只有一種。她不能坐視不理,一定要回去,一定要趕在他難以決擇前回到他身邊,哪怕,最後送回去的只是自己的屍體,也一定要回去。
“爲何?爲何要對自己這樣狠?”
“放我回去。”
理由她說過很多次了,她不相信駱惜玦不明白。他現在就是個生了病的‘孩子’,仗着自己生了病,就提這樣那樣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你答應了他就高興,你不答應他就鬧。她沒功夫陪他鬧,所以,她只能對自己狠,因爲只有這樣狠,才能讓他認清現實。
她確實還不夠無情,所以,她也只能這樣逼迫自己,逼迫駱惜玦。
“爲何?”
“因爲,我只想和他在一起,生死不離。”
沒有人懂她的內心有多惶恐,她是死過一次的人,知道那種滋味是什麼。以往她沒有記掛的人,所以來到這個時代她就心安理得地過了下來,可現在,她還不想死。就算是老天敢再給她一次穿越的機會,她也不想要。
她就想留在這裡,留在這個有她愛人的地方,守着他,陪着他,直到生命最後的盡頭,兩個人含笑而終。
“……”
心知肚明的答案,可他還是聽的認真,只是,聽完心頭又是一陣犯抽,好像血都凝固了一般,讓他全身上下都僵冷僵冷。
擡眸,他幽潭一般的深眸閃着不甘的光芒:“我有什麼比不上他?”
搖頭,她輕嘆:“駱惜玦,你真的愛我嗎?”
“愛,什麼是愛?”
“愛就是爲了對方可以拼命,爲了對方可以去死,還有,沒有對方,根本就不想再活。”以前她也覺得愛情很可笑,甚至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看上夜雲朝,他確實夠強大,他確實夠英俊,也確實對自己夠好,可是,難道強大的,英俊的,對自己好的男人,她就都會愛上嗎?
如果是這樣,駱惜玦也是這樣的,可她不也不愛嗎?
所以,愛是什麼?
愛就是心底驛動着的對那一個人的專屬的感覺,是一種荷爾蒙的盪漾,是永遠也只能在心裡體會,卻不足以道明的感覺。就是他了,認定他了,也只有他了。
她不知道駱惜玦爲什麼覺得他愛自己,也是這樣沒有理由沒有原因?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有愛過,只是,覺得自己愛呢?
“那你憑什麼說我不愛你?”
如果那就是愛的感覺,他覺得,他是真的愛上了她了。至少,現在他看到她爲了別的男人要死要活,他都想替她去死了,這,難道還不算是愛?
“你若真的愛我,爲何又綁我來此?傷我的心,違我的意?”
“那是因爲……”
不待他將話說完,華青弦接過他的話頭,直言道:“因爲你要死了是不是?”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都要死了還不好好過最後的日子麼?還要這麼折騰?這麼害人?你不累嗎?我都替你累。”說着,華青弦長長一嘆,又道:“你不愛我,你只是不甘心輸給夜雲朝這個人,千年老二的滋味不好受,我懂,可你卻還不懂。”
被抹滅了真心,駱惜玦又激動起來:“你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嗎?”
最近他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了,只要一生氣,他就想發脾氣,只要一發脾氣,他一定會吐血。而且,一次比一次吐的多,一次比一次吐的狠。
他知道自己撐不到最後了,所以,纔會做一些以前連自己都不屑的事。可是,就當是可憐他不行嗎?爲何不能讓他在臨死之前過得開心一點?夜雲朝可以擁有的,他爲什麼不可以?他到底差在哪兒?差在哪兒?
“至少,我比你誠實。”
“……”
深吸了一口氣,華青弦突然伸手將自己受傷的那隻手放在他瘦長的指尖上:“阿玦,放我走吧!你攔得了我一次,攔不了我第二次的。”
明明是那樣溫柔的口吻,說出來的偏偏是這般絕情的話。駱惜玦反手扣住她的小手,握得緊緊的:“你就一定要回他的身邊是嗎?”
“是。”
她要回去的,且一定要回。
“那好,我也給你兩個選擇。”說着,駱惜玦放開她的手,自袖袋內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丸,攤開手心讓她看個清楚:“第一,活在我身邊,等我死了後回去找他。第二,吃下這丸藥。”
有人說,越美麗的東西越危險,駱惜玦手心的丹藥紅得不像是藥丸,倒像是一顆紅櫻桃。可她卻很清楚,既然駱惜玦將這樣美麗的藥丸留到了最後,那麼,這就是他的底限。
是毒藥麼?吃了就死?還是會腸穿肚爛?
擡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華青弦的口氣很平靜:“這是什麼?”
“吃下這個,你就和我一樣只剩下半年的命了。”嘴角噙着一絲笑,他盯着她的眼睛,說得世間最殘忍的話語:“對了,我想我應該提醒你一下,這藥丸的毒性恐怕只有我和師父能解,夜雲朝的醫術,還差了那麼一點。”
“……”
突然便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有半年的時間,半年啊!很短,卻也很長,夠了,只要能夠時間回到夜雲朝的身邊,只能要阻止他爲了自己犧牲一切,值得!
“怕了嗎?”
扯脣,微微一笑,華青弦未再開口,只是伸手拈過他手中的藥丸,毫不猶豫地投入了口中。
怕了嗎?她當然怕,誰能不怕死?
可是,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夜雲朝的身邊。
“……”
他沒有想到她的動作那樣快,快到他根本來不及搶下她要入口的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嚥下那粒藥丸,駱惜玦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似堵住了一般。
“可以了嗎?”
可以了嗎?她還要這樣問他可以了嗎?
澀然一笑,駱惜玦的眼角有溼潤的水光在閃動,他就那樣看着她,彷彿那就是最後一眼。
終於,他扯了扯嘴,脣角的笑意勾出一絲瀲灩:“天火,送她回將軍府。”
“是!”
天火領命,卻在不經意間看到駱惜玦臉上一閃而逝的絕望。
門主和副門主,天水和天風,喜歡上同一個女人的下場就是兄弟都沒得做。天火於是想,女人真是世間最麻煩的一種‘東西’,好在他一個女人都還沒喜歡上……
——
夜色陰霾,漸而濃重。
光線不停地淡下去,似是誰用墨汁在天幕上塗了一層黑,黑暗隨着夜色同時從各處升起,如同從高處流瀉,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
上元節,除夕後第一個隆重的節日。
這是個夜越黑,燈越明的日子。在國力空前強大的大晉朝,上元節賞燈十分興盛,無論是京城或是鄉鎮,處處張掛彩燈,人們還製作出巨大的燈輪、燈樹、燈柱等,滿城的火樹銀花,十分繁華熱鬧。
那晚,潑墨一般的夜色下,整個京都被映照的燈火輝煌,一盞盞明燈,明如天上閃爍的星辰,聚成一片,似一簇簇放射着燦爛光華的花朵。
踏着夜月而來,華青弦似一盞盛放在他心頭的明燈,夜雲朝眉目彎彎,牽起的脣角柔軟。不自覺地張開雙臂,接住狠狠撞過來的嬌軟身軀,他眉心深深的川字終於在這普天同慶的日子釋放開來。
“阿弦,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他是忍了多少次的秋霜,才盼得她歸來?
“相公。”
從他懷裡不甘心地擡起頭來,她笑得兩眼彎彎如新月:“幾日不見,連自己的娘子都不認識了麼?”
“阿弦,你真的回來了?”
“嗯!回來了。”說着,華青弦又靠到他懷裡撒嬌般用小腦袋拱了拱,她熟悉的味道啊!想了這麼多天,終於聞到了。
她們夫妻小別勝新婚,你儂我儂到如無人之境,可苦了不遠處的千瓦級大燈泡。
眼觀鼻,鼻觀心,天火恭恭敬敬地抱拳:“門主。”
“回來了?”
看都不看他一眼,夜雲朝只是帶笑着應了一聲,目光極盡寵溺卻只落在華青弦一個人的身上。
對於門主的無視,天火似是習慣了,只沉着臉道:“副門主又吐血了。”
聞聲,夜雲朝撫上華青弦青絲的手微微一滯,凝聲問道:“他沒吃藥?”
“原本是吃了的,可是……”天火一頓,又睨了華青弦一眼,不怕死地道:“後來被少夫人一氣,吃了等於沒吃。”
“我……”
原本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裡,聽了這兩人的對話,華青弦終於察覺出了什麼。可是,她還沒抗議呢!天火那小子怎麼能在她相公面前告她的狀?什麼叫給她氣的?那她算是給誰氣的?
伸指,輕點華青弦的脣,不讓她繼續。
夜雲朝星月疏朗的眉目淡淡,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看着他,不要再讓他與攝政王或者皇太后接觸,必要的時候,綁起來也沒關係。”
一聽這話,天火猶豫了:“可是,門主您不是說讓我們絕對服從,不要露馬腳的麼?”
“那是以前,現在不用了。”說罷,夜雲朝秀雅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冷戾,狠聲道:“那小子,連本門主的夫人也敢動,還真以爲本門主治不了他麼?”
“其實,副門主也很可憐……”
話說到一半,某門主一記眼刀飛來,天火縮了縮脖子,留下一句要去看小顏,便咻地一下消失在某門主和某門主夫人的眼前。
越聽越糊塗,越聽也越清明。
華青弦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衣服:“天火不是背叛你了麼?”
“誰跟你說他背叛我了?”
“無間道啊?”
擦!她早該想到的啊!
她男人是誰?她男人是鼎鼎大名的夜雲朝,名字後面排了一長串的頭銜,什麼將軍什麼門主什麼國舅爺的,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打沒有把握的仗?這麼多天沒來找自己,原來不是因爲他找不着,而是,他根本就一直放着人在自己身邊。
她真是白擔心了啊!還生怕他因爲自己做傻事,一出了駱惜玦那鳥不拉屎的小山谷,就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朝回趕,結果,原來人家根本就是在家運籌帷幄,她簡直……
“什麼叫無間道?”
擰了眉,夜雲朝無比認真地問她。
他總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有時候會覺得新奇,有時候又覺得惶恐,彷彿她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種人,而她也會隨時消失。這樣的感覺越濃烈,他就越想抓着她問重點,只是……
要怎麼問呢?是個難題。
夜雲朝在糾結着怎麼問華青弦她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的時候,華青弦卻在糾結着如何回答她的親親相公,什麼是無間道。從字面上的意思解釋,無間道出自佛家。可要從這個字面上解釋的話,她就不知道該怎麼繞了,想了想,挑了個最簡單的解釋:“就是……他還是你的人,只是假裝是駱惜玦的人,實際上是替你在監視他麼?”
“嗯!”
果然如此,華青弦大叫一聲:“哇靠!虧大發了,早知道你這麼厲害在他身邊安了人,我何苦這般自殘?”
“自殘?”
聞聲,某國舅爺內斂的雙眸霍地閃過凌厲的寒光,華青弦嚇得心一抖:“呃!其實也沒下多狠的手,我就是嚇了一下駱惜玦,他就把我給放了。”
看她的神情不對,夜雲朝眸光一閃,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目光終於落在她的手腕上,抓過來一看,一張俊美頓時臭得無法直視:“這也叫嚇?”
“唉呀!人家還不是怕你做傻事,萬一我一直不回來,你又不知道我不見了,結果着了人家的道怎麼辦?相公,我寧可再傷自己一次,也不能拿你來冒險……”
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夜雲朝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了厲色:“華青弦,我警告你,以後你再敢這麼對自己試試?”
看他氣成這樣,華青弦嚇得直襬手:“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當時她哪裡有機會想那麼多,就想着趕緊回來,就想着一定要陪在他的身邊,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哪知道……夜雲朝根本就早有準備,如果只有手上的傷倒也罷了,想到那丸紅色的藥,那種被勉強忽略掉的強烈不安感又急涌上來。
環抱住他的腰,華青弦緊緊貼在他心口上,感受着那強有力的博動,她的心情也漸而明朗了起來。
只是,半年,竟真的只有半年時間了麼?
她怎麼這麼傻?
“你這個傻女人,簡直……讓我怎麼疼你纔好?”
看清她手腕上的傷,他已經痛到不能自已,又聽她說了那樣一番話,夜雲朝心疼得擰了起來。這個傻女人,還以爲他需要她才能保護得了麼?這樣的傻,卻讓他更加的窩心。想到她爲了回到自己身邊,竟然以死相逼,對駱惜玦的怒氣也一發不可收拾。
他當駱惜玦是兄弟,但如果兄弟做到這個份上,他實在也無需再顧忌!
聽出他的憐惜,華青弦心頭一半是疼,一半是喜:“要疼我還不簡單?把那個鬱雪郡主先趕走。”
“趕她走幹嘛?有她在,你不是更安全?”
聞聲,華青弦復又自他懷中擡起頭來:“你是想……”
“我可什麼也沒說。”
“……”
腹黑啊!這個男人真是好腹黑,可是,她好喜歡他的腹黑怎麼破?
——
上元節後,京都迎來了新年後的第一場暴雪。
不知是否年兆不好,這一場暴雪過後,京都霎時風起雲涌。
先是小皇帝終於將晉軍的帥印交到了明君澈的手中,命他連夜出,直奔西北。可他有了帥印卻無一兵一卒,根本就是個光桿司令,但就算是光桿司令,他也必須親去西北。
那一晚,明相帶着相府的數十位家丁連夜出發,在晉天門之處,卻遇到了迎風趕雪而來的華青弦。
她身爲婦道人家,半夜不宜出門,爲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華青弦一身勁裝,扮做了夜雲朝身邊的小小侍衛,乖乖順順地站在他身後,直到明相的馬車徐徐而至,她纔不顧儀容地衝了上去。
上了馬車,天火已抱着小顏坐在車裡。
小顏見了哥哥也不吵不鬧,只是撲進他懷裡嚶嚶地哭個不停。這一對孿生兄妹,從出生在一起就沒有分開過,五年多的時間,兩個孩子之間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的。
一直以來都是小羿照顧小顏,他原本還擔心妹妹會無理取鬧,可看小顏除了無聲無息地抽泣什麼也沒多說時,少年老成的華羿,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小顏,你在包子大叔的身邊要好好習武,你知道的,哥哥的武功不及你好,你若學好的功夫,是可以來看哥哥的,還能保護哥哥,知不知道?”
“嗯!我一定好好習武。”
小顏難得地乖巧,只是伏在哥哥的懷裡一動不動地掉眼淚。就算是那次在吊子溝,小顏也沒有這般難過。畢竟,那時候她雖然害怕,可總還覺得哥哥一定會回來,但這一次,小小的她心中竟有種再也不能見的傷別離之感。
她還小,不懂得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覺,可是,她覺得可以抱着哥哥多一會兒,就能多一會兒。理由就這麼簡單,心思就這麼單純。所以,她抱得緊緊的,緊緊的,生怕一鬆手哥哥就消失了一般。
“要照顧好孃親,將軍府裡那麼多討厭的女人,孃親要是生氣了,你要記得逗孃親開心。”小羿素來少年老成,說起話來老氣橫秋,一點也不像個孩子。就算是明知道真正危險的人可能是自己,可他還是掂記着華青弦家裡那十二個小妾,他不喜歡看到孃親受委屈,雖然,她知道孃親一定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可他還是要叮囑妹妹。
“嗯!我一定好好幫娘趕走那些女人。”
畢竟是雙胞胎,兩人心意相通,哥哥只要想想,妹妹就似能聽得到哥哥心裡的聲音一般。眼淚還在掉,小顏的聲音帶着哭腔,卻依然吐字清晰。
“要照顧好自己,說不定哥哥再見你的時候,你就要嫁人了。”
聽到嫁人這兩個字,小顏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搖頭,她拼命地搖頭:“嗚嗚!哥哥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要是哥哥不回來,小顏就不嫁人了。”
“好,爲了小顏可以嫁得出去,哥哥一定早早回來。”
那滿臉嫌棄的口吻,若換了平時,小顏一定會發飆,可今晚小顏只是哭,還邊哭邊將點頭:“哥哥,你要早早回來,我等你。”
“乖,不要哭,哭了就難看了。”
畢竟還只是個五歲多的孩子,忍了許久,小羿終於也開始默默流淚,只是,明明是哭泣的一張臉,嘴角偏還掛着溫柔的笑。小顏從哥哥懷裡擡起頭來,小小的手兒摸着哥哥的臉,一聲一哽咽:“那哥哥也不要哭,哥哥哭了更難看。”
“好,哥哥也不哭。”
自上車開始,華青弦只言未吐,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兩兄妹互動。直到她們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說完,她才挪過身子將兩個孩子都圈在了懷中:“小羿,要好好的,娘沒有其它的要求,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這一聲活着,是華青弦自己的心聲,也是對孩子最後的要求。
人活一輩子,不過短短數十年,而她,只有最後的半年時間,她看不到小羿歸來了,看不到小顏嫁人,也看不到……
小羿埋頭在她的懷裡,語調悽楚:“娘,我答應你。”
淚眼迷離,她強忍着心酸扭頭,目光灼灼落在那玉樹風華的男子身上:“明君澈,我將我的兒子交給你了,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否則,我饒不了你。”
她不是開玩笑的,若他不能照顧好小羿,就算是做鬼,她也不會放過明君澈這小子。
鳳眸微擡,明君澈臉上依然是氣定神怡的儒雅:“他也是我侄子。”
“就算是你死,也不能讓他死。”
這麼霸道的要求,這麼無理的要求,這麼自私的要求,這麼……無情的要求。
明君澈勾脣一笑,聲若輕風:“好。”
“謝謝!”
這一聲謝謝,她只能提前跟他說了。
未來的變故,不是她能掌控,她能做的,只是提前將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她無力改變所有,唯有千叮萬囑,但望,她能在生前安排好所有人的一切,包括她最愛的男人,最愛的孩子。
那一聲謝謝,如兩塊敲擊在明君澈心頭的冷磚。
爲了讓她放心,爲了向她承認自己一定會平安保護好小羿,他突然張嘴道:“告訴雲靜,待她長髮及腰,我必歸來娶她。”
聞聲,華青弦眸光一顫,復又落下兩行清淚:“我,一定轉告。”
有些話,不用多講,有些人,也不用多瞭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還有一個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明君澈,是她見過最君子的男人,沒有之一。
華青弦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只是她的心太小太小,只能容得下夜雲朝這一個男人。明君澈,今生,她註定也只能辜負了。
夜風撩亂,吹亂了心湖。
離別,能使淺薄的感情削弱,卻使深摯的感情更加深厚,正如風能吹滅燭光,卻會把火扇得更旺。揮手告別,揚帆遠航,忘不了的,是彼此拋出的那根牽掛的繩,無形中牢牢地系在彼此的心上……
靜望着徐徐而去的馬車,華青弦倚在夜雲朝的懷裡,小顏趴在天火的肩頭,淚痕未盡,留下的是數不盡思念與牽絆。
小顏傷心的是在未來的好多好多天裡,她都沒辦法再見到哥哥,可華青弦傷心的卻是,半年的時間,她還剩下不到一百六十天,時間太少了啊!
不夠,真的不夠!
——
送走了明相和小羿,京都情勢再一次風聲鶴唳。
天風是在接到夜雲朝的飛鴿傳書後,秘密帶着餘下的夜家軍回京的。
夜雲朝曾答應過明相,待他離京之時,借他十萬八萬以應西北之亂。是以,夜家軍一分爲二,八萬暗護明相離京,二十萬由天風帶領,浩浩蕩蕩直奔晉都皇城。
而彼時,京都的高樓茶館,開始流傳一些誰都不敢輕言的秘密。
據說,攝政王控制了宮中局勢。
據說,攝政王找了一個冒牌貨頂替小皇帝繼續做着傀儡。
據說,攝政王早已成爲了皇太后的入幕之賓。
以上種種,攝政王的惡行罄竹難書,保王派一黨終於徹底被激怒。
以夜雲朝爲首的保王派首先秘會了雍王。
雍王似是從未想過舅舅夜雲朝中意的新帝其實是自己,他起初亦是有些猶豫,畢竟,他雖然想要那張龍椅,但更不想讓世人說他是手足相殘才換得的那個位置。然,在夜雲朝的堅持之下,雍王終於應允夜雲朝擁君之意。
而此時,得知保王派動向的恭王,也因這新帝之位,與夜雲朝一夜生歧。
怒恨難平的恭王因找不到最好的援助力,竟然聯合了攝政王要奪權。攝政王亦是不蠢,一方面誘使恭王軟禁了太皇太后,一方面又暗中施令絕不讓夜家軍踏入京城半步。
是以,天風雖然有大軍在手,卻始終被阻止在京都之外,至此,京城的局勢又一次劍拔弩張。
敏康七年,正月二十四,敏帝駕崩的消息,傳遍整個晉國都城。
敏康七年,正月二十五,雍王接到消息悲天哀地,試圖入宮弔唁,卻被禁宮統領無情攔下。
雍王怒髮衝冠,強闖晉宮,卻差一點被生擒,雍王雖僥倖逃脫,卻身負‘重’傷。
接到消息,夜雲朝以妖王當道,滌清君側爲由,率軍攻城,僅僅半日功夫大軍破城而入,直逼晉都瀾天門。同日,攝政王座下第一大將王猛率領部衆十萬,同時抵達瀾天門,拖住夜家軍纏鬥不休,使其不能再向皇城逼進半步。
敏康七年,正月二十七,天風領軍回援夜雲朝,在晉天門外與王猛撕殺成一團。夜雲朝終得脫困,領兵而上,直入皇城腹地。
至此,大晉宮亂終於爆發,軍民共驚。
——
晉宮亂了,皇城也亂了。
攪亂一池春水的攝政王府邸似是早有準備,業已人去樓空,而首當其衝的將軍府外,卻被圍了一層又一層的官兵。
得知這一情況,華青弦瞬間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最危機的關頭,華青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顏,小顏還住在瞰瀾軒,和鬱雪郡主在一起。
自回到將軍府後,她並未揭穿鬱雪郡主的身份,而是一直都悄悄住在將軍府最深的一個別院裡。此刻,門外如果有官兵圍困,府裡就更加不能亂,但,將軍夫人是個不能主事的,鬱雪郡主也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肯定主不了事,萬一……
正焦急間,泌蘭卻匆匆帶着小顏趕來,一看到她便大叫道:“少夫人,不好了,府外都是官兵,他們叫門不開後在撞門。”
泌蘭說的不是敲而是撞,只一個字的差別,足以讓所有人心尖尖都在顫。
華青弦最先穩住心神,直言問道:“官兵,哪裡的兵?”
“說是恭王那邊的,可奴婢看着不像。”泌蘭整個人都在抖,聲音也在抖,從攝政王府到將軍府,泌蘭也是見過了大場面的丫鬟,可是,如此兵荒馬亂情形她也沒遇見過,頓時心跳得像是在擂鼓。
“不可能是恭王那邊的兵……”只可能是攝政王那邊的兵,這種時候,恭王被困在宮中,還有閒心來撞將軍府的門的,只可能是敵人,不可能是盟友。
看到華青弦如此鎮定,泌蘭的心神穩了穩,還是有些慌:“少夫人,現在怎麼辦?”
“別急,先看看再說。”
泌蘭瞪大了眼:“看看再說?”
“反正瞰瀾軒不是有個女主人麼?那些官兵就算是抓人,也會抓那邊的人,咱們慌什麼?”
起初夜雲朝留下鬱雪的時候她就想到可能是有備無患,如今看來,夜雲朝當真是神機妙算。只不過,這樣的變故,鬱雪那丫頭恐怕是想不到的,也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被嚇死。不過,想搶她的男人,也該有膽子承擔這樣的後果。
“啊!也對喔!那,奴婢……”
明白泌蘭的意思,華青弦牽過她手裡的小顏,這才點頭道:“你過去看看,有什麼事情馬上回來跟我講。”
“是,少夫人。”
泌蘭去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回來的時候,嚇得面如土色:“少夫人,那個……真的被抓走了。”
她真是給嚇壞了,連話都幾乎說不清楚了。想到方纔混亂的情形,她心裡就不停地說着阿彌陀佛。以前她多討厭那個假的少夫人啊!可現在她又無比的慶幸她在這裡,要不是有她,真的少夫人說不定就會被抓走……
華青弦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那就沒事了。”
“不是啊少夫人,那些破門而入的官兵正在四處搜查,不知道還在查什麼。”
聞聲,華青弦心頭一驚:“抓到了人還查?”
泌蘭重重地點頭,手心裡嚇得全是汗:“少夫人,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微一沉吟,華青弦馬上吩咐道:“去通知娘和兩位小姐,我現在去梅園先看看老太太。”
假的少夫人被抓了,真的少夫人自然就可以出來活動了,這個家還要人主持大局,別人能亂,她卻不能亂。夜老太太雖然不是夜雲朝的親奶奶,可畢竟還是夜氏一門的當家老主母,如果她在將軍府裡出事,將軍府怎麼也是擺脫不了責任的。
如果外面兵荒馬亂的,既然有官兵想衝進來,目的應該很明顯,抓人質去要挾夜雲朝,最值錢的人質自然是自己,可是,夜老太太如果這時候沒有人照應,就算自己能躲過這一劫,也會落人反柄。更何況,夜老太太若是親的也就罷了,偏偏不是親的,萬一真讓人抓去了,夜雲朝這個不孝的罪名就背定了,她不能讓他這仗還沒有開始打就輸掉,所以,她一定得去。
“少夫人,現在這個時候還管什麼老太太啊?您得自個兒顧自個兒。”
泌蘭拉着華青弦的衣袖不讓走,天雨卻粗魯地推開了她:“你以爲那些人是來幹嘛的?抓的只可能是主子,老太太萬一被人抓走了,萬一綁到車上去找將軍,將軍當如何?”
天雨到底是蒼穹門裡出來的,華青弦想得到的,她也想得到。泌蘭原本是想不到的,可聽天雨這麼一說,頓時面如土色:“啊?那,那……”
她只是個丫鬟,哪裡能想到那麼多?以爲假的少夫人給抓走了,對方就只是來抓少夫人的,只想着不能讓真的少夫人也讓抓走了,就沒有多想府裡其它的主子也是主子。
知道泌蘭不是有心的,華青弦沒有過多責怪,只催促道:“快去通知娘和兩位小姐,讓她趕緊到瞰瀾軒來,主屋的牆高院深,把人集中在一處,能扛多久扛多久,一定要堅持到相公大勝歸來!”
“可是,可是……”
見她還不肯走,華青弦厲聲又道:“天雨跟着我,你還有什麼可怕的。”
“好,奴婢馬上去。”
“泌蘭,小心點。”
“是,少夫人。”泌蘭得了吩咐剛要走,迎面燈光處突然走來一個滿身是血的小丫鬟,見到華青弦先是一愣,末了,突然撲嗵一聲跪在地上,啞聲道:“不好了,有官兵翻牆而入,把將軍夫人和二小姐抓了,少夫人快讓人去救救將軍夫人吧!”
待那丫鬟說完了話,華青弦這纔看出來,那滿臉血污的小丫頭就是二小姐夜雲琅身邊侍候的,是什麼名字她倒是忘了,但確定是夜雲琅的人不錯。
可是,將軍府的牆,是那麼好翻的麼?
官兵?恐怕沒那麼簡單。
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小丫頭,卻見她身上也盡染血污,小丫頭被嚇的不輕,但口齒還算伶俐,神態也算正常,於是,華青弦追問道:“誰受傷了?”
聞聲,小丫鬟這才瞪大了眼睛,低頭看自己的衣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是……是將軍夫人,不…是二小姐……不對……是……”
似是被嚇得太厲害,那小丫鬟在衆人面前語無倫次起來。華青弦看她恐怕也是不清楚誰受了傷,也沒再追問她什麼。
不過,有了將軍夫人這件事就再清楚不過了,如她所料。這些官兵是攝政王那邊來的人,要拿的將軍府的主子而不是下人。那些人想要借用家眷來要挾夜雲朝,那些官兵哪裡認得府裡的夫人、小姐,見到了主子打扮的都想要一股腦地抓回去,其實他們真正想要拿的除了自己,就應該是將軍夫人和幾位小姐了吧!
原是想去接應老太太,結果,將軍夫人和二小姐直接讓人抓了去。華青弦心頭沉沉,一時竟也有些難以決斷。
小丫鬟哭道:“少夫人,您要想想……辦法啊,這樣下去……只怕是要出事。”
那丫鬟許是真與夜雲琅有些感情,一邊求,一邊哭,還不停地向華青弦磕頭。
華青弦看着天雨,天雨上前將小丫鬟扶起來,道:“先起來吧!現在府裡全是亂的,你讓少夫人去救人,你也得看看少夫人有沒有人能去救啊?”
聞聲,那小丫鬟向周圍看了看,果然見華青弦身邊就只有天雨和泌蘭,還加上一個華顏和照顧她的百合,確實也沒有多的人能去救人。想到官兵的兇殘,那小丫鬟嚶嚶直哭,“那可怎麼辦纔好……”
泌蘭本是慌亂,可看到那丫頭哭成了那樣又不忍心,忙過來安慰道:“你先別哭,你家二小姐是通武藝的,不會那麼容易被抓到的。”
“不是的,那些官兵真的好厲害,她們真的讓抓住了。”
聞聲,華青弦叫來天雨:“你和這丫頭一起去前門找家丁過去看看,要想辦法將娘和二小姐救下來。”
“少夫人……”
“我至少還沒被抓,她們要是再不攔下來,後果你比我清楚。”
天雨素來有擔當,也明白華青弦的顧慮有道理,想到將軍夫人和二小姐萬一被送至夜雲朝跟前也會影響大局,當下便拉了小丫鬟向前門走。
看天雨也走了,泌蘭更不敢離開華青弦半步。
她擡頭向周圍看了看,又道:“少夫人,雖說咱們院子大,可也經不住許多人來找,恐怕一時半刻也會到這裡來的,您讓家丁和天雨都去搭救將軍夫人和二小姐,您和顏小小姐可怎麼辦纔好?”
這時候,小顏主動拉住了華青弦:“孃親,是不是有壞人來了?”
“是,所以小顏一定要跟在娘身邊,娘會……”
華青弦原是想說,娘會保護你的,可不等她說完,小顏已驕傲地昂了昂小腦袋道:“孃親,我會保護你的,我會武功啊!”
“呃!”
她怎麼把這檔子事可忘記了,小顏雖然還是個孩子,但畢竟是天火一手教出來的,所以這院子裡的婆子丫鬟恐怕一個也不是她的對手。
不過,小顏畢竟還是個孩子,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多。微一思量,她看向泌蘭:“去最近的下人房。”
泌蘭頓時想起來,如果抓的是主子,肯定朝大屋搜,可如果她們在下人房,那麼多下人房,要找起來也沒這麼容易,反而要安全得多。
這麼想着,泌蘭心中一喜:“少夫人,前面不遠就是十二位姨娘的大通鋪。”
“不能去那裡,她們個個盼着我死快點,去了後不但躲不了,反而會被賣的更快。”
泌蘭一聽,又道:“繞過那邊的池塘就是伙房丫頭們的屋子了。”
華青弦點點頭,拉起小顏:“就去那裡。”
下人房位置偏,又沒有家人護着……
小顏還小弄不明白華青弦的意思,只能跟着華青弦一起進了那個大通鋪的屋子。
進了屋華青弦便吩咐那裡的婆子:“找兩身我能穿的衣服出來。”
說完,又拉過小顏在一邊,扒了她那錦繡的外衣。
伙房的婆子手腳利落,很快從箱籠裡翻出了兩套半新不舊的夾襖拿給華青弦,華青弦先給小顏套上,夾襖有些大,她抽出腰帶給孩子紮好,這才自己也換上了,然後還折了自己的髮髻梳得跟那伙房的婆子一般打扮。
華青弦換好了衣服後已經和泌蘭幾個沒有兩樣。只是小顏的衣裳不合身,看上去總有些怪怪的。府裡也不是沒有下人的孩子,只是這一時難得找,也只能先湊和一下。
——華青弦這麼一動靜,府裡的下人們倒稍稍安心,既然是抓主子,下人們自然沒什麼事。伙房的婆子出去了一柱香的功夫纔回來,回來便道,“少夫人,不好了,聽說官兵抓了瞰瀾軒一個小丫鬟帶着人到處認人呢!”
一聽這話,華青弦心裡一驚。
那婆子又道:“聽說是這次才選上來的丫鬟,是將軍夫人那邊的過來的人。”
新先上來的,那就是隻有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從將軍夫人那邊過來的話,那就一定認識華青弦。也因爲是新過來侍候自己的,所以跟華青弦也不會親厚,一時遇到這樣的大場面被嚇糊塗了也可能。萬一真的被領到了衆人的眼前,她肯定不敢說胡話,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給指出來。
華青弦越想越心冷,那伙房婆子卻又道:“少夫人還是躲一躲那丫頭一定會認出您的。”
——
這廂,華青弦正護着小顏躲避官兵的搜查。
那廂,將軍夫人的小腿不停地冒出血來,被抓到的時候,夜雲琅仗着會武起初想要反抗,可畢竟一手難敵衆人。要不是將軍夫人替她擋了一下,她恐怕早就讓人砍死了。可將軍夫人護下了夜雲琅,自己卻傷的不輕,好在傷的不是要害,能撐下去的話,還有機會。
夜雲琅死死地攥住母親的手,和母親一起縮靠在樹幹上。
到處都是官兵,吵吵嚷嚷的不成樣子,還不時能聽到說這個打死了,那個流血了的聲音。夜雲琅渾身都抖着,將軍夫人更是嚇破了膽,只緊緊閉着眼睛不能再說一個字。
腿上是鑽心的疼,可再疼將軍夫人心裡也是清明的,這個時候她被抓住了便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她最擔心的就是夜雲琅,還是黃花大閨女,遇到這些兵頭子,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正擔心着,又聽有一個人道:“快讓那丫頭來認,不管是將軍夫人還是少將軍夫人,只要是一個帶走就能交差了。”
聽得這話,將軍夫人心中更冷。
說要抓抓將軍夫人和少將軍夫人,沒想到自己竟真的落到了他們手裡,手一緊,抓着夜雲琅更重。不一會兒,將軍夫人覺得有燈光在她臉上晃了晃:“穿金戴銀的,這年齡大概就是將軍夫人,這個年紀小的嘛!應該就是少將軍夫人了,這下可省事了,一起全抓到了。”
將軍夫人急忙道:“你們認錯人了,我是將軍夫人,她不是少將軍夫人,她是……是我的丫鬟。”
那些人哪裡會理她的話,只等着有人過來認。
又過了一會兒,將軍夫人聽到有人說話:“丫頭來了,快讓認一認是不是抓對了。”
身邊的燈光又亮起來,將軍夫人擡起頭一眼看到了那個小丫頭,是自己房裡出去的,叫小瑤。將軍夫人心頭駭怕,卻仍舊擡起頭來直直地看向小瑤,小瑤便直直地將將軍夫人看了個清楚。
官兵等不及了,問那小瑤:“快認,到底是不是?”
那小瑤起初一驚,而後重重地搖了搖頭:“不是將軍夫人和少夫人,是府裡的二姨娘和她的女兒。”
將軍夫人出乎意料地瞪大眼睛,剛心裡一喜,卻見那官兵一巴掌將小瑤扇翻在地:“小蹄子,居然還敢撒謊?這分明就是將軍夫人和少夫人。”
將軍夫人一驚,胸口似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眼睛一翻幾乎暈死過去。這些官兵顯然是抓不到人就想隨便抓兩個人過去交差,竟是枉費小瑤那丫頭的一番護主之心了。
正喘着氣,將軍夫人又感覺到有人狠狠地將她拉扯起來。只覺得嘴裡一鹹,不知道被塞了什麼,便嗚嗚咽咽地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夜雲琅也驚恐地睜大眼睛:“你們抓錯人了……放開我母親……放開我母親。”
夜雲琅本是會武功的,但畢竟也是未經過如此變故的。就好像是懷裡揣着武器,卻因這樣的場面而嚇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擊。她哭着求,可那些官兵哪裡肯聽夜雲琅說話?又伸手來抓夜雲琅,那人手剛伸過來,卻突然活生生在夜雲琅的面前齊腕被斬斷。
夜雲琅怔愣在那裡動彈不得,忽聽身後天雨大喊:“二小姐快跑。”
腦袋裡頓時“嗡”地一聲開了花,哪裡還能想別的?
顧不得狼狽,也顧不得儀容,甚至顧不得回頭看將軍夫人一眼,爬起來便拼命地向前跑。平日裡走熟的路如今也不分東南西北,只狂奔了過去,看到人羣便躲了,生怕再是官兵。
侍候她的小丫鬟看見她跑過去,衣衫不整,髮鬢凌亂,睜大了眼睛滿臉倉皇,忙追着喊着:“我的小姐啊!二小姐啊!二小姐……”
彷彿什麼也聽不見,夜雲琅駭破了膽般瘋狂地住前跑去。小丫鬟帶着人在身後連喊帶追,可她越追夜雲琅便跑得越快,彷彿身後有鬼一般。愣是跑到沒有力氣,腳下一軟才狠摔在了地上,
她的丫鬟終於追上人,哭着扶她起來。夜雲琅驚慌失措之下,還當是官兵要將她帶走,只覺得手臂被人握住,拼勁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手腳沒頭沒腦地打個不停,小丫鬟和幾個婆子拼命低喊了一通,這纔將夜雲琅叫了回來。
“二小姐啊!是我,蓮蓉,是我啊!”
“蓮蓉?不是官兵?”
夜雲琅方纔一直跟將軍夫人在一起,將軍夫人受了傷,血流了一地,也流了她一身,她現在一身狼狽,身上又血人一般,待看清楚身邊的小丫鬟是蓮蓉時,睜大了眼睛想哭,可還沒等哭出聲來,便直接昏死了過去。
蓮蓉抱着夜雲琅不知怎麼辦纔好,只哭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
華青弦和小顏躲在下人房裡,不多時,外面的婆子來報:“二小姐找到了,嚇的不清,暈死了過去。”
聞聲,華青弦心裡一緊,趕緊追問道:“人呢?”
那婆子道:“就擡過來。”
人擡了進來,華青弦忙叫有經驗的婆子來看,那婆子掐了夜雲琅的人中,泌蘭又幫忙抹了清涼油,夜雲琅這才慢慢醒轉過來,將屋子裡的人看了看,目光定在華青弦的臉上,哆嗦着嘴脣,哭道:“我娘呢?我娘是不是被官兵帶走了?”
說着,又看向華青弦:“大嫂,你快去把娘帶回來啊。”
“已經讓天雨帶人去追了。”
夜雲琅聽了這話,心放下來一點,閉上眼睛,又昏天黑地地暈了過去。
外面現在是個什麼情況誰也說不清,現在還只是將軍夫人被帶走了,接下來,她和小顏說不定也會被官兵帶走。府里人多嘴雜,隨便抓個小丫鬟說不定就能問出她的藏身之處。
夜雲朝離開前,原是想把天火留下照應將軍府的,是她不放心,非要讓天火跟了他去。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攝政王會狠毒到想拿自己當人質,虎毒還不食子,笙華郡主怎麼說也是他的親生女兒,怎麼就能捨了一次又舍第二次?
正擔心着,屋外突然又衝進來一個人,華青弦驚愕擡眸,卻是一身清爽的夜雲靜。看到華青弦和夜雲琅都在這裡,她似是重重舒了一口氣:“嫂子,找到你們就好了,可是,接下來怎麼辦纔好,那些官兵……”
夜雲靜想問那些官兵會走嗎?
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問的就不叫個話,便又生生嚥了回去。
按理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那些官兵也抓到了將軍夫人,爲求速戰速絕應該放棄繼續抓人才是。可是攝政王難免要孤注一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抄了將軍府。
可是,這時候皇城裡恐怕已是逼宮之勢,將兵力都費在這裡真的好嗎?
但,攝政王是什麼人?又豈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他先是隱瞞了小皇帝的死訊,弄了個假的小皇帝拖住衆人的視線,又排兵佈陣安排好了最後的出路,現在他擬好了自己想要的聖旨,便宣佈了小皇帝死迅,他知道宮中譁變再所難免,所以已經軟禁了太皇太后。就連恭王恐怕都已被他掌控,如此優勢之下,他還費什麼心思在將軍府?還這樣大張旗鼓地四處抓人?
抓到了就真的能威脅到夜雲朝?
不對,不對,這裡有些說不通。
華青弦正繃着腦子想着,緊緊關着的大門突然被人一下子踹開了。華青弦只覺得心臟劇烈一跳,渾身的熱血衝上了頭,攥緊小拳頭,下意識地轉了個身將小顏和夜雲靜都齊齊護在身後。
外間婆子呼喊的聲音傳來……
慘叫不止。
官兵和她們只有一簾之隔,華青弦看着那簾子。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卻彷彿隔了一個世紀。
她還沒有想透的那個點,在這樣的慘叫聲中,突然被一下子激化。她想明白了,終於想明白了,一開始就是她找錯了方向,這些官兵不是攝政王的人,真的是恭王的人。
他不是想替攝政王要挾夜雲朝撤軍,而是要他換帝。
夜雲朝要立雍王爲帝,恭王是不甘心的。所以,他假意與攝政王聯手,其實是打算與夜雲朝來個裡應外合,當他們除掉攝政王,那份尚未來得及宣佈的遺詔便成了他囊中之物,他要做的,不是篡改遺詔,也是密謀奪位,而是要逼夜雲朝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宣佈他纔是小皇帝臨死前選定的新君。
心兒狂跳着,華青弦眸光一沉。
來不及細思便反手便撥下了自己頭上方纔隨意綰上去的一隻髮簪。無論如何也不能被那些人帶出將軍府,不能因爲她讓恭王的陰謀得逞。
恭王城府太深,若是真的繼位爲帝,恐怕將軍府能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夜雲朝擔不起,將軍府擔不起,她,更擔不起……
反正,她也只有半年的性命了,反正,她也是沒辦法陪他此生終老了,反正……
收緊了手指,華青弦眸光堅定,寧可玉碎不能瓦全。
寧死不能輸。
——
眼瞅着簾子一掀,有官兵揪了個丫鬟過來看:“你說,那個是少將軍夫人。”
華青弦剛看向那丫鬟,旁邊的泌蘭忽然迎上前去:“你們想幹什麼?這裡可是國舅府,還有沒有王法了。”
說着,就要去扯官兵手裡的丫鬟。
泌蘭一直跟在華青弦的身邊,說話做事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鬟,她沒有說將軍府,說的是國舅府,就是想拿那一個‘皇’字來壓這個官兵的心。可是,都到了這樣的緊要關口,這些官兵又豈會被她一個小丫頭嚇到?
爲首的官兵臉上已有不耐煩的表情,泌蘭仍舊不肯退縮,拉起那丫鬟的手用力搶奪。華青弦皺起眉頭剛要上前叫住泌蘭,旁邊的夜雲靜猛然抓住華青弦的手。
泌蘭是故意的,她故意這麼吵吵嚷嚷,是爲混淆視聽,讓整個局面變得混亂,官兵這時候越急,也就越沒有辦法去分辨這屋裡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少將軍夫人。
纏上來的丫鬟婆子越來越多,官兵早已經被纏的惱怒,一把將泌蘭推倒在地,那人瞪大眼睛滿臉殺氣從身側抽出刀來惡狠狠地道:“我看你是找死……”
泌蘭是帶着必死之心衝上來的,本想着拼了性命也要護着少夫人,誰知道她唯一能做竟只是交出自己的生命。前一刻人還有着念想,後一刻卻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刀落下來就要將她整個人劈分成兩半。泌蘭閉了眼,等待着最後的那股痛意傳來。
“住手。”
突然,華青弦大喊甩開夜雲靜的手。
她還是個人,無法眼睜睜地看着泌蘭爲護她而死。同樣是一條性命,誰也許不比誰卑賤,她好賴還活了兩世,雖然這一世也可能是個短命鬼,但到底還是比別人強上了一倍。她做不到眼睜睜看着泌蘭死在她眼前而無動於衷。
舉起的刀停在半空,那官兵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手這樣一緩,夜雲靜已趁機將泌蘭從地上拖了起來。人已是傻了,泌蘭怔愣了半晌,只記得轉頭去看華青弦,腦子裡嗡嗡直叫喚,想的都是自己還沒有死,全是因爲少夫人挺身而出。
她想救少夫人,可少夫人卻反倒救了自己。
華青弦氣質出塵,雖穿着和普通丫鬟無異,卻有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面上的神情也不慌不亂,尤其是剛剛那一聲底氣十足……
那拿人的官兵拿眼看她,卻見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都下意識地緊緊地護着她,生怕她有半點閃失似的,頓時心中起疑。那官兵剛陰狠着手上用力掐着認人的丫鬟,還沒等他開口逼問。小丫鬟已經被嚇得失了魂魄,迷迷糊糊地向華青弦喊了一聲:“少……夫人…”
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華青弦心口一痛,終究還是被認了出來。
這時,外間有家丁的聲音傳來:“快護着主子。”
緊跟着,又一陣夾擊的聲音作響。屋子裡的婆子見少夫人這般看重下人,也涌出一股的精氣來,拼了命地上前想要護住她。
屋子裡的下人太少,官兵太多,真打了起來,她也不一定就能順利地衝出去,況且夜雲琅還躺在牀上一動也不能動。她不可能扔下她不管。轉頭看了一眼嚇的臉色蒼白的夜雲靜,正要出聲安撫,身邊那個安安靜靜的小人兒突然便閃電一般躥了出去。
畢竟是天火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小顏雖然氣力不夠,但勝在身體靈活輕巧。她處處使的都是巧勁兒,只飛躥出去在那些官兵中東襲一下,西擊一下。
下人的屋子不大,官兵雖多,但能進到屋子裡來的卻少。所以,小顏雖然只有五歲多,卻能打得那些人一個個哇哇大叫。混亂之中,那些捱打的官兵也發了狠,一個個又抽了刀,刀劍無眼,華青弦生怕是傷了孩子,只駭得大叫:“小顏,快回來,快回來!”
小顏已經比以前懂事得多,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來華青弦就一定會被帶走。想到哥哥走前交待自己的話,又想到如果華青弦被帶走了,她就沒有孃親了,哪裡還肯停下來。
她是一團小旋風在屋子裡翻來飛去,那些捱了打的官兵氣得跳腳,揮舞起飛劍卻始終傷不到她的人。這時,屋外的官兵聽到屋裡的動靜,又涌進來一波。
人數一多,小顏也有些應付不住,再加上孩子的體力有限,一個不留神,便被哪個胡亂揮舞的長刀掛到了身子。小顏一下子倒在地上,好在身上穿的夾襖很厚,雖然被劃開了一大道口子,卻也沒有傷到她的皮肉。
那些官兵被個孩子打得哇哇叫本就心裡有氣,這下子看她終於跌倒在地,當下就要拿刀去砍,華青弦大駭之下,整個人都撲了上去,將小顏死死護在身下,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孩子受一點半點的傷。
官兵的刀刃上見了血,便跟瘋了一般,開始在屋子裡胡亂地揮砍。被傷了的下人們頓時亂成一團,慘叫聲,呼喊聲,伴着陣陣尖叫,一寸一寸地割裂着華青弦的心。
她原是想着,如果這些人想要抓個人質,必定不會讓她受傷,或者,就拿她一人去換所有人的安全就好。可這個想法纔剛剛在腦子裡成形,就見那些官兵七手八腳地伸手來抓她。
果然是沒有再拿刀下手,但卻是要活抓了她去。
華青弦把心一橫,抓緊手裡的髮簪便對着最近的那人紮了過去。那官兵的手被髮簪戳的生疼縮了回去,卻仍舊不肯放棄,又復抓了過來。
如此反覆,華青弦的氣力也快要用盡。
如果是攝政王的人來了,抓了自己去也許只能起到威懾的作用,可如果是恭王的人抓到自己,那麼,帶給夜雲朝的只可能是噩夢。她就算不能與他並肩而戰,也絕不能拖他的後腿,正不能讓他爲了自己連命也搭進去。
她總是隻有半年的命了,她總是也活夠了本了,她總是……
勉強支持到了最後一刻,已經再沒有了別的法子,華青弦重新攥緊手裡的髮簪對準自己,閉上了眼睛。
寧死,也不能被活捉了去。
寧死……
——
殺進屋的那一剎那,駱惜玦眼見的就是這個情景。
華青弦瘦小的身軀壓在小顏的身上,闔起眼睛,臉上無畏無懼,尖尖的下頜微擡着無論什麼都不能撼動她的決心,嘴角微微揚起,彷彿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樣的絕裂,那樣的果敢,帶着玉石俱焚的決心。
他,驚呆了。
“少夫人。”
剎那的失神,是耳邊忽地晌起的一個聲音,駱惜玦猛地回過神來。卻是天水帶着嗜殺四方的氣勢,狂掃一片,那些官兵又豈是天水的對手,不過眨眼之間,已是避地哀鴻……
這個聲音到底有幾分的熟悉,最緊要的關頭,華青弦手裡的髮簪猛地被人壓了去,她霍地張開了美麗的大眼。恰對上駱惜玦失魂落魄的雙眸。最失魂的瞬間,有垂死之人奮力揮刀而來,天水不及阻止,駱惜玦卻當仁不讓,用血肉之軀死死護在了華青弦的身前。
“呃啊!啊……”
皮肉割裂的聲音,伴着駱惜玦隱忍的悶哼,他慘白着臉倒向華青弦,帶着滿身的鮮血,將她重重壓倒在地上。
華青弦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這樣的情況下,她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駱惜玦和天水,更沒有想到,他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來,替她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僥倖逃過一劫,屋子裡暫時靜寂下來。
半伏在華青弦的身上,駱惜玦靜靜地看着懷中的小女人。就是這種寧可玉碎不爲瓦全的孤傲,就是這種讓人琢磨不透又冰雪聰明的心性,就是這樣的華青弦,纔是他駱惜玦之所以喜歡到不忍放手的原因。
失血過多,駱惜玦臉色煞白,握着長劍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醫術超卓,可武藝不精,爲了她才能拼死一博,可到最後竟真的只能一命換一命。
還好,還好,那個拿命去換的人,是他!
他不願讓她看到她最狼狽的一面,可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完全無法輕鬆地對她露出笑臉。後背之上,那豁開的血口直跨過他整個後背,一股股的鮮血正透過翻開的皮肉不停地冒出來,好不容易扯動了嘴角露出個微笑,卻牽到了傷處,痛得他直抽氣。
駱惜玦一雙眼睛如同璀璨的星辰,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華青弦,生怕錯過華青弦每一個小小的動作,待到華青弦半撐起身子想要讓人提燈去瞧他的傷口,駱惜玦這纔開口:“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華青弦的手微微一抖。
駱惜玦伸出手來,似是想去碰她的臉,可擡到半空,又放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還以爲我有半年的命的,只不想,竟來的這麼快。”
華青弦擡起眼睛來看他,這是他與夜雲朝反目成仇後,她第一次這樣認真地與他對視。這樣近的距離,她能將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笑起來仍舊儒雅,帶着與以往一般的那種病態,他素來就是臉色有些白,此刻,也就加白的如紙。
“別說話了,讓我看看你的傷。”
他目光閃爍不定,卻只是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我,是駱神醫。”
“神醫也看不了背後的傷……”
蠻力將他掀開,華青弦話未說完,已看到他背後駭人的刀口,指尖亦不由驚得攣縮起來。
“別看了,我自己的傷,我知道……”
他的聲音輕輕的,笑容也是靜悄悄,生怕嚇跑了她似的。其實,就算不是這傷,他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可現在能這樣,他反倒覺得更好,至少,還能在她心裡留下一點痕跡,哪怕這可憐的痕跡如此狼狽,也好過一點也不剩。
“我知道我沒救了,可是,我不後悔……”說着駱惜玦喘了幾口氣:“阿弦,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叫了,可是,我一直不敢叫出口。其實,爲什麼偏偏是你呢?爲什麼呢?我也想不明白的,可就是沒辦法再忘記,是我錯了對不對?我不該喜歡上你的,不喜歡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不喜歡,也就不會讓你爲難了。”
“好了,別說了……”
這種時候,她哪裡還想聽這些,只想趕緊找到東西替他止血:“你不是神醫嗎?你快點拿出你的靈丹妙藥,你一定能治好你的對不對?”
“我不能。”
他這樣不配合,氣得華青弦都紅了眼。
扭頭看向一邊也赤紅着眼的天水,她大聲地催促他:“你一定知道他的藥放在哪裡的對不對?快點給他治傷啊!快點……”
駱惜玦笑着看她忙碌,眸間的溫柔多得似能溢出水,他沒有想到,到了這樣的時候她還能關心他,還想讓他活下來。能這樣,夠了,真的夠了。
笑着擡手,還未擺動已垂了下來,他氣喘吁吁:“這時候,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我。”
“不過是刀傷,哪裡有那麼嚴重?”
一直不忍開口,是以爲駱惜玦自己會說,可天水等到現在也實在忍不住了:“少夫人,刀上……有毒!”
如果不是這樣,他早就替門主止血了,可是……
天水忍着心頭酸楚,還是從駱惜玦的懷中摸出一粒藥丸喂進了他的嘴裡,只是,看着那大片大片往外淌的黑血,天水的眼底也起了水霧。
若不是真的毫無辦法,副門主不會主動放棄希望,天水紅着眼,艱難地別開頭去。問世間情爲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可憐副門主和他一樣,有喜歡的人,可那個人喜歡的偏偏不是自己。
“什麼?”
華青弦大驚失色,刀上,怎麼會有毒?
看穿了她的心思,駱惜玦費力地解釋:“這裡面,不止是有恭王的人,還有攝政王的人。你不認他這個爹,他自然也不會再要你這個女兒。宮中局勢已定,保王派終歸還是捧上了他們想要的皇帝。”似是不能說太久的話,駱惜玦又頓了一頓,這才繼續道:“可攝政王卻會因此失去所有,他,想要夜雲朝也痛不欲生。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失去最不願失去的人。”
華青弦吞嚥了一口,只覺得嗓子裡異常的苦澀。
太多太多的事情讓她想不到,她也不想去費心那麼多,攝政王的狠辣她已無心去傷感,她現在擔心的,只是駱惜玦的傷,他流了那樣多的血,血的顏色漸漸發烏髮黑……
雖然這個男人曾逼她吃下只有半年生命的毒藥,雖然這個男人曾逼她做出了最不願做出的選擇,可是,她還是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恨他。
他人都這樣了,她還怎麼去恨?
物是人非,她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而不是把恨帶到陰曹地府。有晶瑩的水滴滾落在手背,華青弦眼底的水氣瀰漫,多得根本就關不住。
“別哭啊!爲了我不值得的,不值得……”
還能這樣看着她,還能竭盡全力幫她一把,他做夢都沒有過這樣的奢望,人不能太貪心不是嗎?
聽說將軍府被圍,聽說恭王想要活捉了她,聽說攝政王她的命。哪一條都足以嚇破他的膽,他原是打定了主意再不管她的事情的,可是,命着天火送她回來,他卻也和天水追了一路。好在還不算晚,好在,他還是來得及救了她一命。
要不然,她該多後悔啊!
駱惜玦笑容漸漸淡了:“阿弦,你不用說話的,我只是想把要說的說出來,這樣也就甘心了,死也瞑目了。”
“胡說八道什麼呀?你不會有事的。”
駱惜玦笑而不語,生死對他來說早已經無所謂了。
知道自己命不欠矣,他也曾想過要拼上一命,博上一次。只是,到底沒能狠下那個心,如果自己真的那麼做了,她該有多難過。所以他只是偷走了她,可她,竟不惜以命要挾。
那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徹底輸了,其實,他一直就沒有贏過,只是,人到臨死的時候總會太貪心。他也只不過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多呆一陣子,可惜,她這樣倔強,又這樣的……
甚至,在吃下那藥丸之時,毫不猶豫!
那藥不是什麼穿腸毒藥,也不是隻能讓她活上半年。而是他爲她精心所制,是唯一能讓她的體寒之症得以改善,替夜雲朝孕育後代的靈丹。
可是,他卻偏偏不想告訴她,就是要讓她着急,就是要讓夜雲朝着急,這樣,他彷彿就能解解心口的那股子鬱氣。可是,還是疼啊!心還是疼得要命,她爲了他都能連死都不顧了,他還爭什麼爭?
所以,他不爭了,什麼也不爭了。
“以後,不要輕易就放棄自己,你以爲他看了你剛纔的樣子會高興?”
眼看着她用簪子刺向脖頸,他的心都快嚇停了……
幸虧天水及時地叫了一聲,幸虧他來得及搶下那兇器,如若不然……
“別說話了,我現在就去請郎中。”
他拉住她,死死不鬆手:“哪個郎中比我還厲害?”
華青弦眼圈又紅了,雖然,她心裡對他有諸多不滿,可再深的恨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見死不救。她掙扎着,想要脫出他的手,可他明明都受了那樣重的傷,竟也能抓住她讓她無法掙脫。
“駱惜玦,你快放開我。”
他氣若游絲,可右手卻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死也不肯鬆:“阿弦!只剩下最後的時間了,你就陪着我不好嗎?就陪着我一個人,好不好?”
“不好。”
如何還能在這樣的時候絕情?可是,他傷的太重了,如果她再不趕緊想法辦救他,恐怕就真的來不及了。
看她爲了自己着急,看她爲了自己心慌,駱惜玦突然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這也不行嗎?你可真狠心吶!”
心一顫,因爲他那一句狠心,華青弦打眼淚終於又來了:“你,不會死的……”
“我會。”
是人就會死,就算是他是神醫,也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命數已盡,大羅神仙也救不了自己。
一直被護在母親的懷裡,小顏這時候突然撲過來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嗚嗚!駱師父你不要死,你死了哥哥要難過的。”
“小顏不哭,不哭。”這個時候,還能看到和小羿一模一樣的這張臉,駱惜玦心頭更覺柔軟。終於,他鬆開緊緊扣住華青弦手腕的手,顫微微伸進懷裡取出自己一直貼身帶着的那本《本草手扎》,鄭重地放到了小顏的手中:“小顏,再見到你哥哥的時候,替駱師父把這個交給他好不好?”
小顏哭得鼻子都冒起了鼻涕泡,看上去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這個是什麼?”
“是駱師父給小羿的禮物,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本草手扎》是隱醫一身所學的記載,當初傳給他,他又在後面補充了許多新的內容。現在,他也要傳給自己的嫡傳弟子。只是,後悔沒有親手交給那孩子,那一日,他都過來了,都沒和他說上一句話,他該多失望啊!
自己當時怎麼就想不通呢?明明是掂記着小羿的,可偏偏還要裝成是無情無義之徒,真是……自作自受!
小顏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哭慘了:“我不要,我要你自己給哥哥。”
“我也想親手給他的,只怕是……”失血過多,他連說話也開始變得費勁:“沒這個機會了。”
他伸出的手枯槁,根本就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的手,華青弦心中一酸,慌亂地抓過他遞來的手扎,緊緊抓住的同時,也緊緊抓住她的手,似是怕他飛了一般:“駱惜玦,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應該感謝你。”
說着,他蒼白一笑:“我還以爲,以後就算我死了,在你心裡也會是個大混蛋,可現在好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記得我一輩子,一輩子知道麼?我多有福氣啊!比他有福氣多了。”
“你這個病秧子,怎麼這樣傻?”
握着他的手,華青弦不顧身周還有多人雙眼睛盯着她,她是夜雲朝的妻子,卻握着另一個男人的手,這是不合禮數的,這是有違婦德的,可是,她已經不想管那麼多了。
“傻嗎?傻嗎?真的傻嗎?”
他笑着,目光一直柔柔地落在她緊抓着自己的手上面,脣角的笑意,帶着一抹心滿意足的溫柔。
“駱大哥你怎麼了?傷着哪兒了,啊?怎麼沒有人給你上藥啊?”
人羣中突然鑽出來一個單薄的身影,撲到駱惜玦的身上就開始大哭。
衆人定睛望去,不是夜雲琅又是誰?
這樣的時候,她也顧不上什麼閨閣清譽了,拉着駱惜玦的手就不停地流淚。
“雲琅。”
問出這話的時候,夜雲琅的心都在抖,她怎麼也沒有想過,睜眼開來,看到的會是這樣慘烈的畫面。滿屋子裡的人,傷的傷死的死,而且,那個半死不活的,竟然還是她最愛的人。
“駱大哥,你怎麼了?”
“我受傷了,傷的很重,可能……”
到了最後的一刻,駱惜玦的口氣也異常的溫柔。他不愛夜雲琅,卻並不討厭這個丫頭,她偷偷喜歡他這麼久,他又怎麼會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是,愛和喜歡的感覺他分得清楚,所以纔不能迴應她。因爲給她希望就是絕望,他不愛她就得跟說得清清楚楚。人總不能活得渾渾噩噩的,這樣,對誰都不好。
可是,到了這樣的時候,他無法再對她冰冷。
一個從來都以他爲最重要的姑娘,一個心心念念要和他在一起的姑娘,他怎麼能在最後的一刻還傷她的心?要親眼面對自己的死亡,已是經很痛的事情了,不是嗎?
“不會的,不許你胡說,你是神醫,你怎麼能治不好你自己?”夜雲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就沒辦法好好看他的臉,所以她拼命地抹着眼淚。
他笑,虛弱得好像一碰就要碎:“是啊!我是神醫,我說治不好,那就是真的治不好了是不是?”
“駱大哥,你不要嚇我,不要……”
“雲琅,別跟你嫂子置氣了好不好?不關她的事,都是我不好,我沒辦法……”
這個時候,夜雲琅哪裡還要聽這些,只拼命地搖頭:“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重要了,只要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雲琅,別再任性了,知道嗎?”
這個時候還要數落她,這個時候還要管教她,她原本該生氣的,可是,一想到這輩子可能再也聽不到這樣的數落聲了,夜雲琅的心就絞疼起來:“駱大哥!我不讓你死,不讓你死……”
“雲琅,下輩子好不好?下輩子,我等你。”
聞聲,夜雲琅怔住:“駱大哥……”
“下輩子,一定讓我等你,這樣,我就還了這輩子欠你的,咱們就都不會有遺憾了。”
人之將死,許多未了的心願都想了,許多未盡的話語都會說。他是真的想許夜雲琅一個未來,哪怕那只是一紙空談,只要她掂着這個信念,或者,這一生,也該能平平安安地走完。他負了她的情,辜了她的意,這樣的承諾,便是他能給她的全部了。
“嗚嗚,嗚嗚嗚……”
夜雲琅哭得太傷心,屋子裡瞬間便似被傳染了一般。許多丫鬟都忍不住小聲地哭了起來。華青弦心裡堵着,像是一口大石壓在那裡無法喘息。想轉身出去,裙角卻被他死死捉住,太虛弱,駱惜玦甚至都不再說話,只拿一種乞求的眼神看着她。
那表情,華青弦看得心都酸了。
終於,夜雲琅伸出手來,堅定地將華青弦扯了下去,然後,狠狠將她的手塞到了駱惜玦的手裡。
流着淚,她卻神情堅定:“如果現在要死的是我,我一定想這樣拉着駱大哥的手,直到最後閉眼的那一刻。”“你也這麼想的,是不是駱大哥?”
“謝謝你,雲琅!”
夜雲琅帶着笑,可眼淚卻止不住地拼命往下掉,她勾起他另一個空閒着的手,死死的抱入懷中,又滿面淚痕道:“可是,因爲要離開的是你,所以這隻手是我的,因爲我是一定要陪着你到最後的,你不能拒絕的對不對?”
“不拒絕,我好有福氣。”
一手一個,一個是最愛自己的女人,一個是自己最愛的女人。可不就是好有福氣,心滿意足,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幸福?
“是啊!如果你能活下來就更有福氣了,因爲……”忍了忍,夜雲琅一邊掉淚,一邊認真道:“我再不會纏着你,我說真的。”
“如果我能活下來,倒希望你能纏着我了。”
“真的?”
“真的。”
得了這一聲肯定的回覆,夜雲琅臉上的笑意更慘淡,可她卻倔強地笑着,怎麼也不肯再掉一滴淚。
駱惜玦看着她,看着看着眼前便起了霧,黑壓壓的一片,讓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人臉,眯了眼,他突然叫了一聲:“阿弦。”
“我在。”
他已經看不太清了,順着聲音的方向,他憑直視對上她的眼,笑得很溫柔:“謝謝你還肯陪着我,還肯,這麼拉着我的手。”
“別說話了,你,要保存體力。”
“好。”
“堅持到相公回來,說不定……”
華青弦幾乎說不下去,他的手冰冷冰冷,那是死人才有的溫度,他的眼黯淡無光,是那種明明大張着,卻視物不清的空洞。
“好。”
“其實……”
打斷他的話,駱惜玦突然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近乎偏執地問:“其實,你會不會是另外一個人?不是笙華郡主,也不是攝政王的女兒,而是……另一個華青弦?”
“……”
華青弦怔住,一滴眼淚滑下來,卻直接滴到了駱惜玦的臉上。
“或者說,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還有另外一個你?如果我去了那個世界,能不能遇到另外一個你?”
“……”
是巧合麼?還是他已經知道了什麼?爲什麼在這樣的時候他會問這些?
“不會有的是不是?”
“當然有,可是,你的下輩子不是應該去找雲琅麼?”
聞聲,駱惜玦笑了,笑得很蒼涼,卻還是點頭附和:“是啊!我的下輩子會遇到的那個人,叫夜雲琅。”
如果可以選擇,他的下輩子,可不可以選擇遇上華青弦?
看着他如此,夜雲琅徹底崩潰,緊握着他的手在心口,死死攥住,死死地,死死地……
終於,那手的溫度涼了下去,就連握緊的氣力也散了開來,夜雲琅看着手心中那隻手掌一點一點滑落,和着她的淚,伴着他的血,咚地一聲打在地面上,
“嗚嗚,嗚嗚嗚……駱大哥,駱大哥……”
一聲淒厲,是她最後對愛人的呼喚,那一聲沒能喚回她的愛人,卻徹底撕裂了她的心……——
宮變之後,第一個黎明。
華青弦披着夜雲朝那件黑色的大氅,纖姿筆挺地立了將軍府的大門之前。
正是初晨,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魚鱗般的光芒。空中、屋頂、地上,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裡透着點紅,由上到下整個像一面極大的火鏡,每條都是火鏡的焦點,彷彿一切東西就要燃燒起來。
她就站在那燃燒着的沸點中央,靜靜地等待着她的男人凱旋。
金燦燦的朝暉,漸漸染紅了東方的天際,高高的宮牆屋頂被燦爛的雲霞染成一片緋紅。那緋紅之間翻滾着金浪,金色的波紋海潮一般席捲而來,她等的那個人,踏着朝陽的清輝而來,玄衣墨發,金戈鐵馬。
上輩子的時候,華青弦最喜歡的一句臺詞,就是《大話西遊》裡紫霞仙子爲孫司空擋牛魔王那一叉子的時候對他說的話。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着這結局。
她的蓋世英雄終於回來了,可是,她的命,卻只有半年了。所以,這樣的時候,她居然又想起了這樣的一句話。
半年,可就算是半年又如何?
只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哪怕還剩下最後一天,她也會好好過。前方的男人飛身下馬,迎着朝輝向她奔來,她不顧一切地迎上他,狠狠撲進他懷裡,用力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彷彿是使出了全身的氣力。
“相公,你終於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從未如此珍惜彼此相擁的時光,一夜的變故,他們幾乎失去彼此。好在,他們都還活着……
“咱們再也不分開了對不對?”
“對,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再也不分開了麼?
想到那個半年之限,她勾起脣苦澀一笑,聲音低低的:“相公,昨晚的結果……如何?”
“他們抓了鬱雪,可在半路就發現她是假的,後來……”微一猶豫,他終於還是坦白道:“是我救了她,東陽的郡主不能死在大晉的皇都,至少,現在暫時還不能。”
內憂外患,本就是大忌。
她不懂治國之道,卻也明白這時候不能再出亂子。這種事,別說他跟她坦白了,就算他什麼也不跟自己解釋,她也不怪他。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其它人。”
聞聲,男人的身子一動,末了,竟開始安無似地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定的是謀反罪,雅貴妃、長公主等並賜自盡,攝政王華盛天凌遲處死、攝政王府被抄,男丁充軍,女眷流放,十歲以下孩童赦免。兵部侍郎樓昔柏、左都御史趙和川、大司馬裴元等皆斬,抄家,家眷統賜奴籍,驅逐出京。還有一些你不用知道的,我就不說了罷。”
沒有經歷過,永遠不會知道這有多恐怕。華青弦自視膽大,可這樣的時候,她還是抖了好幾抖:“相公,如果你沒有成功,那麼,這裡面的名字是不是要換成是我們?”
“是。”
“幸好!幸好!”
聽她的一聲幸好,他的心更爲難,忍了忍,還是問了一聲:“阿弦,你難過嗎?”
他沒有問完,可她卻全都聽懂了。他問的是,華氏一門就這樣死的死,敗的敗,你的親人都成了那樣,而你,卻是因爲被逐出了家譜才能存活,你難過嗎?
仔細想了想,她如實地答道:“不難過。”
她爲什麼要難過?
華青珏和王妃是她關心的人,可是她們倆個早就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雲秋水和霖兒是她掂記的人,可雲秋水連華青磊的妾室都不算,根本就不在那個流放的範圍內,所以,同樣也不用擔心。
甚至其它人,那些人都沒有一個對她好,她爲什麼要難過?
“爲何?”
聽他這麼問她,她心思一動,突然道:“相公,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坦白,以前總覺得不是時候,可是,什麼時候纔是真的好時候?這個誰又能知道?所以,我想現在跟你說,你要不要聽?”
“你說。”
“相公,我……不是笙華郡主。”
“……”
他半天都沒有迴應,華青弦終於擡起頭來,看他一臉錯愕,她的臉色也沉寂下來:“被我嚇到了嗎?”
“其實,我也早就想問了,你真的是笙華郡主嗎?”
聞聲,華青弦猛地看他:“你怎麼會……”
“那你倒是說說看,除了這張臉,你哪一點像笙華郡主了?連華氏一門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都說不難過。”
“呃!這個……”
她只是不想在他的面前戴上面具罷了,她也可以假裝很傷秘訣,她也可以假裝很難過,她也可以假裝很痛苦,可是,在最愛的男人面前,在最信任的丈夫面前,她都還要做戲的話,那麼這輩子,她還怎麼對他說真心話?
所以,她選擇了坦白,甚至冒着最後他嚇壞了把自己趕走的風險。畢竟,還沒有誰喜歡自己的老婆是個千年之後的鬼吧?
“說吧!你到底姓甚名誰,家處何方,爲何要冒充笙華郡主?難道……”男人眯起了一隻眼,突然閃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就是爲了嫁給我?”
“臭美!”
“什麼是臭美?這些是方言嗎?你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怎麼說的方言我一點也聽不懂?”他一迭串的問題問出口,華青弦卻不停地做起了深呼吸,她真的好想說實話啊!可是,這真的需要勇氣,很大的勇氣。
“相公,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是誰?”
“當然,我必須知道足以配得上我夜雲朝的女人到底是誰不是嗎?”看她神情凝重,夜雲朝的眸光也漸漸溫瀲,日月國的皇太女這個身份就夠驚人了,她的答案,難道比那個還可怕?
終於,她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夜雲朝,從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聽清楚,而且,我只說這一次。”
“……”
不自覺地握拳了手中的拳頭,夜雲朝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緊張。
“我,來自一千年後的未來,我是華青弦,卻不是笙華郡主。”
“什麼?”
一千年後的未來?夜雲朝徹底懵了。
“用我們的方言叫穿越,用你們的方言,叫借屍還魂。”說到此處,又怕他聽不懂,她於是又解釋道:“就是說我的身體還是笙華郡主的,可我的靈魂只是我自己。”
“……”
夜雲朝徹底不說話了,盯着華青弦的小臉,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朵花才罷休。
“這一次,真的嚇到了嗎?”
夜雲朝認真地點頭,一本正經道:“阿弦,我是被你嚇到了,恭王那小子派人過來抓你的時候,是不是打到你的頭了?怎麼……也沒發燒啊!怎麼就說起胡話了?”
越聽越不對味兒,聽到最後,華青弦急得都快跳腳了:“我說的是真的,都是真的呀!”
“喔!喔!是真的呀?”
就知道會說不清楚,她還以爲以夜雲朝的智商足以溝通的,可是,似乎還是不行啊!
不死心,她纏着他解釋:“相公,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是未來人。”
“好!好!未來人呀?”
“你不能這樣的態度,我說的真的是實話。”
“嗯!嗯!是實話呀?”
跺腳,華青弦急得小臉通紅:“夜雲朝,你……你氣死我啦!”
“哎!阿弦你生氣了,別生我氣啊!我相信你還不行嗎?真的,我相信你。”
“夜雲朝,你好虛僞!”
靠!他那眼神,他那表情,這樣就叫相信她麼?
哼!她又不瞎。
“好了好了,其實,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了不是麼?”
聞聲,華青弦又急了,追問道:“這都不重要,那什麼纔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無論你是穿越來的,還是借屍還魂來的,還是原本就是這樣的,我都不在乎。”
他說我不在乎,說完還狠狠地抱了她一把:“你,是我夜雲朝認定的女人,僅此而已!”
我不在乎!僅此而已!
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宣誓還霸氣?
華青弦其實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相信這個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和他好好溝通的話題,她在乎的也只是,他怕不怕她。可現在,他的答案已經給她了。
而她的答案呢?
她突然想到了在現代,結婚的時候,每個女人都要對丈夫說的話:“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無論是疾病還是健康,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我願意永遠尊重他,支持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
敏康七年,帝駕崩,太后薨逝。
一紙遺詔,皇位竟花落雍王夏侯淳之身。同年,雍王登基,改年號爲隆康,大赦天下。
隆康元年,春,三月。
耀帝賜孿生兄長恭王封地爲山陰之北,賞銀千萬,良田萬頃。着天風大將軍護送離京,親赴封地,至此,人稱山陰王。
隆康元年三月,驍雲大將軍夜雲朝進爵爲驍雲侯,其夫人封一品誥命,其女賜正二品華顏公主。(全完結)
------題外話------
番外暫定就是我們阿弦和門主大人未來的幸福生活,總得讓人生只娃出來玩玩再說是吧?
還有順帶解決那十二隻妖精,至於其它人的結局我是不是還有沒交待清楚的,你們可以給我指出來。
我其實自己也有些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