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主,笙華郡主三日後便能入京。言至此處,天雨眸光一斜,細細打量了自家主子一眼,這才又繼續道:“那兩個孩子也一起接回來了。”
天雨終於知道了那個小寡婦的身份,只是,這樣的身份卻更讓天雨爲難了。門主若是看上個小寡婦的話,倒也可以收入府中做個妾室,可偏偏看上的是那個呢‘聲名狼藉’的笙華郡主,便是門主自己不介意,恐怕夫人也不會答應。就算夫人拗不過門主勉強應下了,那也肯定扳不過老夫人,一想到這些,她都有些替自家門主頭疼了。她們門主也是不易,二十六七了才‘開竅’,結果還遇上這麼個難搞的,實在是……
“跟着一起來的還有蘇縣丞的髮妻,天火說,除了他給華青磊的證據以外,其它的都是這位蘇夫人提供的。”說罷,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比天火找的那些有用得多。”
夜雲朝正在寫字的手微微一滯,片刻便又行雲流水。天雨一見,知道他已聽了進去,於是又繼續道:“天火和天水一路跟着也回來了。”
他似是未聽到天雨所說,手下的動作再未停止,只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天風那邊呢?東西做出來沒有?”
“倒是做了個樣弩出來,只是效果很差,尚不及神機營裡的普通弩弓,天風說還要改進改進,成功後再拿給門主瞧瞧。至於於另一種袖箭,倒是很好用,他送來了一隻放在您牀頭了,門主要看看麼?”
“嗯!”
“我這就去取。”說罷,天雨就要退下,方行至書房門口,卻聽外面有小丫鬟來傳,說是將軍夫人來了。天雨一聽,連忙推門上去。
昏黃人燈影下,迎面走來一箇中年美婦。一襲淡紫色長裙及地,裙角上繡着一排精緻的蝴蝶,秀眉如柳,眸如碧水,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上,僅插着一支玉釵,精緻而不華貴,舉手投足間皆散發出一種高貴典雅之氣。
“雲朝呢?”
天雨垂眸,規規矩矩地應道:“將軍在書房裡。”
“眼睛都那樣了,還進書房……簡直是胡鬧!”說到此處,將軍夫人的眸底又有愁意,一雙妙目更是閃動着心疼的痕跡。天雨擡眸看了一眼將軍夫人:“夫人別擔心,將軍沒有看書,只是在擦那把流雲劍。”
聽說是在擦劍,將軍夫人神色一鬆,嘴裡卻仍舊埋怨着:“執念這樣深,可怎麼好!”
說罷,推門而入,果見夜雲朝神情莫辯地坐在那裡,頭也不擡,便笑着喚了聲:“母親。”
“雲朝,這樣的事交給下人們做就好了,何必……”
笑笑擡眸,夜雲朝似是並不在意,只淡然道:“交給她們我不放心。”以往,他所用的兵器亦都是自己親手保養,只是如今他出了那樣的‘事’,母親擔心他會受傷,所以纔會什麼事都不讓他做罷了。
看兒子神容安寧,將軍夫人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一雙黑眸間隱隱浮出一層霧氣,遮住了往昔那凌厲的光華,變得迷濛而渾濁。她心頭一酸,忍不住又悲從中來:“可你也得顧着點自己的身子,太醫不是說過了,讓你多休息,少用眼。”
“我閉着眼呢!”他只是笑,口氣像個對母親撒嬌的孩子。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當年娘不同意你從軍,可你偏要去,娘攔不住你,你就一去十年。你祖父是那樣,你父親也是那樣,你現在也這樣了……”說着說着,將軍夫人又要舉帕試淚,她們夜家一門四傑,自曾祖父那一輩開始,便一直護衛着大晉江山。可是,沙場兇險,刀劍無眼,她親眼送走了公公,又親手送去了丈夫,可他們卻一個都沒有回來。夜雲朝還年幼時,她死也不肯送他去習武,只盼他寒窗苦讀有朝一日能棄武從文,可是,到底是夜家男兒,縱然他有狀元之能卻依然被皇上欽點入伍。
十六從軍,二十六歸來,十年的光陰將他磨礪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只是,他的赫赫戰功換回的不是封侯拜相,而是身殘目毀的淒涼下場,眼見着自己那般意氣風發的兒子變成如今的這般模樣,將軍夫人心如刀割,只恨不能當初生下的只是個女兒。可想一想如今自己女兒的處境,將軍夫人的心便又更覺淒涼。生兒上沙場,生女入深宮,她的命竟是這樣的苦。
“母親莫哭,兒子明白的。”
“你要真的明白還會這樣讓娘着急?”
“不就是擦把劍嘛!看把您給急的,好好好,不擦了還不行嗎?兒子這就回房去休息,養病。”說罷,就要起身,將軍夫人緊張他視物不清,連忙叫了天雨來扶,直到親眼看着天雨將他扶回了房間休息,將軍夫人才嘆息着轉身離去。
望着將軍夫人淒涼的背景,天雨似有不忍:“門主,您的病咱們還要騙夫人多久?您看看她都難過成什麼樣了?”
“如今朝中局勢未明,我不便介入,倒不如稱病在家樂得清閒。”
倒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想一想將軍夫人幾次三番言又止的模樣,又勸道:“恭王和雍王,您總得選一個。”
“都是太皇太后的兒子,選誰都不好。”若是一個倒也好說,若是長幼有序倒也好說,可偏偏太皇太后生的是一對雙生子,恭王與雍王相差不過一個時辰,那兩個小子從小爭到大,如今又都想着那個位子,他是幫誰也不好,倒不如誰也不幫。
“不選親,就選賢。”
“若真要選賢,還是阿玦好。”
“……”
聞聲,天雨眉頭一擰,似也難以決斷了。
若真要選賢,還真是副門主好,只是……那樣一個清高的人兒,就算是拱給江山於他,他怕也是不屑於再要的。這一點,她不信門主看不明,只是,門主之所以故意在家裝病扮殘廢,大抵是想坐山觀虎鬥,反正,無論是恭王還是雍王,都是他的親外甥,誰坐江山對他來說都一樣。這麼想着,天雨似也釋懷了許多,再不提兩王之事。
——一馬平川的官道上,穩穩行來一隊人馬。
爲首的一人冷麪肅容,勒馬而行,在他身後,緊跟着一輛豪華的馬車,馬車後還跟着一隊訓練有素的官兵。路人見得此番架式,紛紛繞道而行,偶有走得近的,依稀便能聽見,那居中的馬車內時不時會傳出一聲輕淺的嘆息聲。
在第一百零五次嘆息之後,小顏終於忍無可忍地又問了:“孃親,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到京城啊?”
“快了。”
又是這兩個字,又是這般隨意的敷衍,華顏小童鞋不高興了:“半個月前就說快了,現在還說快了,孃親的快了怎麼和別人的不一樣?”
是嗎?半個月前她就這麼說了嗎?呃!這個問題嘛!她決定好好的解釋解釋,於是,華青弦懶洋洋地從馬車裡坐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小顏吶!娘跟你說,西山離京城太遠了,快馬加鞭也要半個月左右才能到,何況咱們坐的是馬車,走得又慢,自然就這樣啦!”所以,真的不是她故意的混淆視聽,只是這古代的交通太不方便罷了。
“早知道我就和包子大叔一起走,包子大叔騎馬騎的好,帶着我很快就去京城了。”
華青弦搖了搖頭,很明顯不太喜歡小顏重視天火那廝多過自己,於是討好般依了過來,摟着自己家的閨女道:“好了好了,別再嘟着嘴了,這小嘴兒翹的都能掛衣服了。”
“可是人家坐了這麼久的車,好累喔!”
“乖,再忍三日便到了。”從西山到京城到底有多遠,華青弦其實並不太清楚,不過,每走一日她都會仔細地觀察一下週邊的環境,這幾天的路越走越寬,遇到的行人的衣着也越來越光鮮,她其實猜得到離京並不遠了,只是具體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到,這時候,她也只能靠猜了,半日應該差不多了吧!
“三日?孃親你又騙我?”
“怎麼可能?孃親從來不說謊的。”
聽到這話,兩小屁孩齊齊撇起了嘴,也不說話,只拿一臉‘你說了半個月的謊還不承認’的表情,非常不‘孝順’地指責着她。在兩小萌娃灼灼逼人的眼神下,華青弦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頭,她的信用度已經負值了嗎?怎麼消耗得這麼快?
“郡主沒有騙你們,真的只要三日便能到了,如果走得快,兩天半就能到京城。”
小顏看了看華青弦,又看了看雲秋水,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我相信雲大嬸兒。”
華菱青弦扯了扯嘴角,心裡酸得慌。這熊孩子,怎麼能這麼直接?就算要相信別人,只在心裡相信一下又怎樣,非要當着她的面說,不知道她這個當孃的好沒面子的麼?
許是看出了華青弦的尷尬,雲秋水討好般遞了杯茶到華青弦手裡:“郡主,喝杯茶吧!天熱!”
說罷,又衝她眨了眨眼,華青弦這纔會意過來,原來人家是在幫她解圍。她不記得京城的路線有多遠,是因爲笙華郡主關於離京的那一部分記憶已比腦海裡徹底消失。可相比於她,雲秋水是地地道道的夾河鎮人,十四歲嫁人後也就也沒出過遠門,她哪裡能知道是不是還有三天才進京?
突然間便對雲秋水生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於是咧嘴一笑:“謝謝!”
伸手,就要去接她遞來的茶,指尖方觸到那略冷的茶碗,馬車突然猛地一震,華青弦悴不及防手中一滑,那茶碗便順勢脫手而出,直接滾出了馬車,緊跟着,便是一聲慘叫傳來。
完了,砸到人了。
僅猶豫了一下,華青弦便飛快地撩開了馬車的前簾。
有鮮紅的血液夾雜着腥臭之味撲面而來,緊急時分,華青弦只來得及緊緊地閉上了眼。熱血拍打在臉上的感覺那般真實的疼,華青弦摒息而立,許久都找不回自己發硬發緊的聲音。
眼睜睜地看着給她們駕車的那人被一刀砍下了半拉腦袋後,她便嚇傻了眼。可是,畢竟是重活一世的人,再恐懼也不比親眼看到自己懸浮在半空,看着親朋好友都圍在血肉模糊的自己身前哭泣着那般驚悚。是以,怔愣過後,她唯一想到的事情便是不能就這麼死去。前世裡拍過古裝戲,所以華青弦是會駕車的,那一刻,她顧不上害怕,只用力抹掉了臉上的污血,然後一腳將那個還在噴着血的屍體給踢下了車,顧不上馬車上還粘滑的鮮血,就那麼直接坐了下去,沒有尖叫,沒有嘶喊,她只是沉着冷靜地喊了一聲:“孩子們,們,坐穩了!”
然後,握緊馬繮,策馬狂奔。
幾乎在同時,一隊黑衣人訊速打馬追來,不一會兒,已追至她們的車後。其中身形最爲高大的一人,輕擡右臂一個手勢:“殺了她們,一個不留。”
“就憑你們?”
不遠處,輕哼聲幽幽傳來,不待衆黑衣人靠近華青弦她們的馬車,天火突然從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的向着馬車身後的一衆黑衣人攻去。劍尖破空而至,在半空中與對方的大刀摩擦出火花,爲首的黑衣人見狀,也迅猛地揮動着手裡的狂刀,瘋魔了一般向着天火砍去。似是早已算準了黑衣人的攻擊路線,對方的大刀尚未碰到他的劍身,他卻長劍削泥般直切而下,只聽得一聲噗哧,那黑衣人的右手臂竟已被他的長劍生生削下。
“啊!”
一聲慘叫,劃破晴空,那人的手上還緊握着大刀,去齊齊整整落在了地上,鮮紅的血液淌過劍身,被呼嘯着的馬蹄踏過,瞬間便化做了一攤血泥。
“我早說過的,就憑你們?”
咧嘴大笑,天火狂傲的聲音在頭頂上盤旋,他竟絲毫不在意背後的威脅,揮劍擋開右側來襲的大刀,又揮劍挑去左側伸來的長劍,長手變幻着旋轉,眨眼之間便抖出數十個劍花,只一瞬,幾人應聲而倒,身體竟已均被四分五裂。
血,又是一地。
折損了數人,餘下追來的那些黑衣人,眼看着情況不秒,各自對視一眼後,齊齊輪起大刀朝天火砍去,似是打算以多敵少。天火將手中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凜凜的劍氣襲向那些黑衣人,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中招,一時間,滿目的黑衣齊飛,夾雜着不知是誰身上的血滴或者毛髮,將整個馬車四周都裹上了一層‘烏雲’。
此時的天火彷彿着魔了,此刻,他似是無比渴望看到對方的身體裡流出的血液,那是能夠刺激他興奮的顏色。所以,他紅了眼,不停的殺,不停的殺。那些黑衣人都嚇呆了,有幾個已經緊張到握不住兵器,原本囂張跋扈的氣勢,現在卻因爲恐懼而有些不由自主的想向後退去,天火猶如鬼魅般的殺人手法,讓他們覺得無比恐懼。
持劍,橫至眼前,天火咬着下脣微微一笑:“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風吹過,捲起了樹葉沙沙。劍氣襲人,天地間似已充滿了淒涼的肅殺之意。天火手裡的長劍迎風揮出,白亮的寒光直取其中一名黑衣人咽喉。劍未至,森寒的劍氣幾乎已破碎了西風,被選中的黑衣人腳步一溜,後退了七尺,背脊已貼上了一棵樹幹。天火長劍已隨着變招,筆直刺出,那人退無可退,身子忽然沿着樹幹滑了上去。只是,天火的劍到底是快過了他的身子,輕斥一聲,那人的身子,已被天火手裡的長劍,狠狠的釘到了樹幹之上。腳踩上那人的肩頭,天火用力抽出長劍,那如火的血水一線線滑落在地,他冷冷一哼,狂放道:“也許,我應該好心的告訴你們,我殺人,從不留活口。”
言罷,人已沖天飛起,長劍也化做了一道飛虹。逼人的劍氣,摧得枝頭的落葉都飄飄落下。這景象悽絕!亦絕美!
凌空倒翻,一劍長虹突然化做了無數光影,向那羣呆傻着的黑衣人,當頭罩了下來。這一劍之威,似乎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黑衣人等周圍極遠之處,都已在劍氣籠罩之下,無論任何方向閃避,都似已閃避不開了……
收拾完最後一個黑衣人,天火收回自己染血的長劍,來不及清點自己的勝利成果,卻愕然發現華青弦所駕的馬車已無影無蹤,天火怔怔地看着眼前鋪了一地的黑衣人,突然一拍腦門慘叫道:“遭了,打得太過癮忘了正事了。”
天火在這邊懊惱不止時,華青弦那邊馬車已被逼至絕境,眼看着被刀砍傷的馬兒瘋跑着拉着她們就要衝下靖江,華青弦嚇得臉都要白了,她死不要緊,可車裡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大人,一車四命啊!她真是壓力山大。拼命地勒繮,可馬兒已根本不受控制,華青弦用盡了全力,卻仍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馬車帶着她們朝靖江越跑越近……
突然,一箭破風而來,帶起一股強悍的氣流,豎直如刀,朝着馬車筆直而去。
揚蹄四起,馬兒在受驚之下,突地奔得越發疾狂,只是,那奮力一奔的同時,緊勒在馬兒身上的繮索竟已是片片碎裂開來。馬車失去重心,沉沉地磕向地面,華青弦一個跟頭跌下馬車,翻滾之中,忽感腰間似是多了個什麼東西。緊接着腰間一緊,她正覺得喘不過氣來,眼着一花,竟是凌空翻滾了不知道幾個三百六十度,再然後,她帶着暈眩的刺激感,穩穩落入了一雙臂彎裡。
頭暈,眼花,胃裡在翻騰。
她,想吐。
可當她看清眼前的男子,她,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個人很……眼熟。
眼前是一個長相極美的男子,長眉若柳,身如玉樹。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脣形,無一不在張揚着高貴與邪美。不得不說,這是華青弦繼阿十和駱惜玦之後,遇到的第三隻極品。大晉果然好風水,養出來的都是如此好品種。只可惜,這人看上去冷了些,不似阿十那般痞氣,也不似駱惜玦那般溫和,彷彿是一塊上等的寒玉,美潤無華,卻又帶着泌人心脾的涼。
“英雄,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你這般搭訕的說詞,不嫌太過時麼了?”自打明君澈記事以來,聽到這句話的次數已不下百次,若不是懷中之人身份尊貴,他實是吭都懶得再吭一聲的。不過,華青弦的反應,卻着實在他的意料之外。
“英雄你錯了,我真的不是想要搭訕你,只是覺得你真的真的很眼熟,我覺得我們一定是見過的,敢問英雄你高姓大名,家中可有妻室……”其實,大家真的誤會她了好不好,她長得就那般猥瑣不成?多好的一個問題,怎麼到了別人耳朵裡就成了搭訕?她是真的覺得他眼熟好不好,真的……
對上她灼灼如華的墨瞳,不知爲何,明君澈原本清寒無比的眸底,漸漸已有了生機。似是無心,他卻終於又開了口,只是這一句,好似也真的在回覆她的問題一般,因爲他說的是:“郡主,多年不見,你依然這般風華不減。”
“咦!你真的認識我呀?”
“笙華郡主,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挑眉,華青弦的臉色有點不太好:“你確定你真的是在誇我,不是在貶我麼?”什麼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不是在拐着彎的罵她名聲不好麼?話說她是招誰惹誰了,不過就是帶球跑了一次,怎麼就成了全民公敵?
“郡主,你確定一直要掛在我身上麼?那麼多人都看着呢!”
似是終於發現了二人的姿勢極其曖昧,極其不合適。華青弦悻悻一笑,輕快地從他懷裡跳了下來,拍了拍手:“不好意思,剛纔是有些嚇傻了,幸好你來的及時,要不然我和孩子們就慘了。”
提到孩子們,華青弦似又想到了什麼,趕緊回頭去看,見到小羿和小顏在雲秋水的幫助之下費力地爬出馬車時,她原本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終於又安安穩穩地落到了肚子裡。回過頭去,她笑得燦爛:“謝謝你救了我們,改天我會帶着孩子們親自登門道謝。”
“你知道我是誰?”
“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現在知道了。”
鳳眸一眯,他一幅願聞其詳的表情,華青弦淺笑着看他,青蔥般的手指卻指向他腰間的冷玉,那上面,可不就有一個雕花的明字麼。這世上,掛塊冷玉雕明字的也許不止一個,可掛着明字玉,手執黃金弓,長相又如此令人神往的男子,大晉怕是隻有一個:左相明君澈。
望着眼前極爲養眼的男子,華青弦似笑非笑,脣角一絲溫婉,卻又帶着些許的俏皮。此時,夕陽正將夕下,桔紅色淡淡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讓她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明君澈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狹長的鳳眸微微上吊,似是初次見她般開始細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一身血衣,卻處變不驚,完全沒有受驚之後的任何正常反應,她,真的算是個‘女人’?。
笙華郡主曾是京都最具知名度的美人兒,若不是那幾番變故,她絕不會如此狼狽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五年前,他曾對她驚鴻一瞥,雖絕色,但亦並非無可取代,只是如今時過近遷,他再見到佳人,那種陌生的衝擊感,卻反而讓他對她生出了幾分好奇。毫無疑問,她確實稱得上是麗質天生的傾世美人兒,但,她最美的地方卻是那一雙眼睛,朝你望來,毫無顧慮,天真無邪卻膽大熱情。那一雙眼,清澈晶瑩,流露出夢幻似的光彩,眼波一轉,她原先面目上的詫異驚惶,就一變而爲嫺雅溫婉,那樣的黑白分明的眼瞳,有若晶明當空的午日,須臾之間,便與面前燦爛莊嚴的夕陽融爲一體。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氣質純然的美人兒,不帶任何的修飾,天然而大方,彷彿是不經意見瞥見的清水芙蓉,帶着雨露,清新而怡人。他看得放肆,甚至不曾留意到旁人看他的眼光,直到身後傳來屬下略帶提醒的輕咳聲,他方纔如夢初醒,又對上華青弦晶亮而明透的黑烏雙眼。
“郡主,可有傷着哪裡?”
“我很好。”說罷,她又似想到了什麼,扭捏道:“不過,如果明相能把纏在我腰上的那根玩異兒快點弄下來的話,我就更好了。”
如此口吻,甚至帶着些調戲的曖昧,明君澈黑眸一沉,長臂一抖,緊纏在華青弦腰上的那根長鞭,便已靈蛇一般自她的腰間褪下。
束縛被解,華青弦又斜眸瞅了明君澈一眼,這才輕快地轉身,找自家的兩個娃兒去了。兩個孩子很好,只是碰撞之間手腳有點擦傷,不過雲秋水卻沒那麼幸運了。華青弦駕車的技術並不好,馬兒又奔得那樣狂,她爲了護住兩個孩子,身上撞腫了好幾處,就連臉上都擦出了血,好在傷口不深,已自動凝了血。
“雲姐姐,謝謝你。”
這一聲姐姐,華青弦叫得很真誠,且不論雲秋水之前如何,單看她方纔沒有扔下兩個孩子自己去逃命就足以證明這個人並無壞心,至少,對她和她的孩子都並無惡意。更何況,也確是因她護着兩個孩子,纔會如此周全,她說一聲謝謝亦是應該。
“郡主客氣了,都是妾身應該做的。”雲秋水的反應依舊是淡然,只是傷處或是疼的厲害,以至於她每說一句都不自覺地深擰了眉頭,感覺很痛苦。
“雲姐姐,你傷了哪裡?”
聞聲,她下意識地觸了觸臉上的血痂,眉頭微微一蹙,片刻又自動鬆了開來:“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
“即是來投親,這般狼狽也去不了,姐姐不如跟我先回府上將養幾日,待傷處好得差不多了,再去找人如何?”
雲秋水淡淡地搖了搖頭,眉宇間的憂色似是更重:“豈能再麻將郡主?”
“姐姐救了我的孩子,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能說麻煩?”
“我,我……”似是很爲難,雲秋水只是一個勁的咬着嘴脣,正糾結着該如何做決定,頭頂上突然傳來天火那略帶興奮的聲音:“女人,我可終於找到你們了。”
“包子大叔!”
面對小顏的熱情如火,天火十分不給面子地吼道:“不許叫我包子大叔。”
小顏纔不管,三兩步奔向天火,再然後飛撲進他的懷抱,半吊在他的脖子上咯咯咯地直笑:“包子大叔,包子大叔,我想死你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華青弦額頭上有無數根黑線粗粗地滑下來。
忍無可忍,她終於親手上前將自己的閨女惡狠狠地從天火的身上扒了下來:“不許胡鬧,給我乖乖的站着。”
“孃親,可是,人家真的……”
“閉嘴,你是個女孩子,女孩子懂不懂?”
小顏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不懂,女孩子就不可以想包子大叔麼?”
“對!”
聞聲,華顏撇嘴,一臉委屈地瞅着華青弦,華青弦只作未見,一撇頭,恰看到天火正一臉滿足地瞅着自家的小閨女。心底裡,突然便警鈴大作,擦!這一大一小的是不是也太……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多心了,一定是。
華青弦這廂正因小顏而風中凌亂着,那廂明君澈已在手下的耳語中深深擰起了眉,看着不遠處正和華青弦母女‘糾纏不清’的天火,他脣角的冷意更甚:“都死了?”
“是。”
聞聲,明君澈回望着天火的背影,危險的眼眸,驀地又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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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名訓練有素的黑衣人,他一個人身不染血就殺光了,這樣的高手,爲何他竟從未聽說過?
“可知那些人的來歷?”
“正如相爺所料,是來截殺東陽國郡主的,只是,恰遇到笙華郡主的馬車,所以,殺錯了。”
“……”
一句殺錯了,剎時讓明君澈也無聲了。
這樣的愚蠢,還妄圖篡位謀君?東陽國那個不着調的太子也着實太讓人失望了一些。
——
同樣的一個理由,聽到華青弦的耳中,卻是不同於明君澈的無語,只換來她深深一眼的‘同情’與‘可憐’。
正可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也不知那個領頭的黑衣人是吃什麼長大的,竟然真的能錯到如此地步,好吧!她不該同情那些壞人的,她應該反應正常一點。於是,她在表情變幻了無數次之後,終於選定了最爲憤慨的那一句:“死有餘辜。”
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並不算兇殘,但看在明君澈的眼中,卻另有一番‘作戲’的成份。看着眼前與傳聞中大相徑庭的女子,明君澈的眸光,已不自覺地微微而變。
“明相大人。”
“郡主有何吩咐。”
“你能送我們回府麼?你看,這世道如此的亂……”真的很亂啊!平地裡坐個車也能被幾十個人追殺,要不是天火那廝從天而降,此時此刻,她和孩子們恐怕已是……
“我還要接東陽國的棲霞郡主。”
那就是不行了?好吧!她這個大晉的郡主果然不如‘外國’的郡主有面子。
“我已讓錦輝去尋華侍郎了,到時候,錦輝會送你們一起回去。”
聞聲,華青弦挑眉看他,一臉的漫不經心:“喔!我大哥怎麼樣了?沒受傷吧?”
“沒有。”
那是自然沒有的,黑衣人出現的時候,華青弦偷空還是瞄了一眼她那個親大哥的。不過,人家的眼光似是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只一味的邊打邊退,連打邊退,邊打邊退……
她不是喜歡多心的人,只是,華青磊的表現還真是讓她無比寒心。這個世上很多東西都可以錯,但殺人還能殺錯到這個地步的真是頭一回聽說,那些黑衣人固然愚蠢,可是,若沒有任何指向性的東西,人家怎麼就能‘錯殺’到她的頭上。她又沒在自己臉上貼郡主兩個字,除非……有人在她的車上貼了什麼‘標籤’,誰會這麼做?動動腳指頭都可以想到了。
也怪不得當初的笙華郡主會鬱鬱寡歡了,有這麼一羣‘不安好心’的兄長在身邊,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到生下兩個孩子才‘過去’的。正腹誹着,不遠處又有嘈雜的腳步聲傳來,華青弦一撇頭,目光於半空中與華青磊的一碰,她直直地迎了上去,華青磊卻不自然地別開了頭。
嘿嘿!心虛了。
“郡主,你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雲姐姐受傷了?”
眉頭,幾不可見地一挑,華青磊似是不經意:“傷到哪裡了?”
“一點皮外傷,不礙事的。”
確實是皮外傷,只是傷在臉上着實看着滲人,華青磊的臉上微有動容,似是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說出了口:“回王府讓大夫看看吧!”只說了讓回王府,卻沒有說要幾時讓她走的話。這樣的弦外之音,別人聽不聽得懂華青弦不知道,可她卻是聽懂了的。
“我也這麼說呢!只是雲姐姐不肯。”
“即是來投親,這樣過去總是不好,還是先回王府吧!”
幾番掙扎,雲秋水終於靦腆地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大人了。”
唉!唉唉唉!這個理由和方纔自己說的有區別嗎?爲什麼大哥說的就管用,自己說的就不管用了?
這兩個人之間……
左瞟瞟,右瞟瞟,正懷疑地瞅着眼前的兩個人,裙角突然被人扯得很緊。一低頭,可不就是她家的那個小小女漢子。
“孃親,他長得很像我,我可不可以讓他當我爹?”
“……”
尼瑪,這熊孩子,爹是可以隨便認的麼?以前認了阿十也就算了,這可是左相啊!怎麼可以……不過,話說回來……
心頭咯噔一響,華青弦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覺得明相看着眼熟了,不是因爲以前見過,也不是因爲她們是舊識,而是因爲這男人長得真的和自己的閨女長得很像,特別是那一雙明亮的鳳眼,長長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的模樣,就像只……狐狸。
華青弦因這個突然的發現震驚到不能言語,那邊小顏卻還在據理力爭:“而且,他看上去很帥很好很有錢的樣子,應該不是個賠錢貨。”
“……”
自然不是個賠錢貨了,可爲什麼她覺得惹上這種人,比惹上賠錢貨更慘?
“他們都怕他,連舅舅看到他也要叫他大人,他肯定是個當大官的,如果我認了他當爹,是不是就可以做官小姐?”說到這裡,小顏又搖了搖華青弦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孃親,就他了好不好?這樣你也可以做官夫人,比九姨娘厲害得多……”
聽不下去了,華青弦一把捂往自己女兒的嘴:“呵呵!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說罷,深吸一口氣,扛起女兒便跑……左相明君澈?會是他嗎?
——
將軍府內,天雨一邊替夜雲朝更衣,一邊將聽來的消息說與他聽:“半道上遇到了殺手,幸好天火跟着,沒出什麼大事。不過,逃跑的時候笙華郡主差一點掉進靖江裡,卻是被左相救下的。”
聞聲,夜雲朝原本平靜的臉上現出幾分異色:“他去那裡幹嘛?”
“奉旨去接棲霞郡主,結果卻遇到笙華郡主被人襲擊。那些黑人,應該是東陽太子訓養的死士,本是想阻止棲霞郡主進京,沒想到……”
錯得這樣離譜?未免也太兒戲了。
“華侍郎且打且逃,似是完全沒有要救郡主的意思。”
他自然是不打算救的,這纔是攝政王府真正想要的結果,只可惜,多了個天火,又多了個明君澈。想到這裡,夜雲朝的眸底,又閃過明相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下意識地,眉頭擰出了個深深的川字。
“然後,外間都在傳說,郡主帶回來的兩個孩子長得很像……左相大人”左相大人四個字一出,天雨明顯地感覺到門主的眸色一暗,她頭皮一麻,連忙補救道:“只是傳說罷了,我覺得不太可能,畢竟,左相大人從不近女色。”
“……”
明君澈麼?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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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明相明相,美美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