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華青弦沒什麼精神地在房裡頭看書,眼睛是盯着書本的,但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兩個孩子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她實在是做什麼都沒有心思。若不是怕那些‘眼線’看出她的異樣,又跑去柳側妃那裡報信,她早就扔了書直接奔柴房那邊轉悠了。可是,這裡是王府,她不能再使當初那山溝溝裡‘小寡婦’的野蠻勁兒,只能耐着性子坐在這裡,等着泌蘭的消息。
約摸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泌蘭終於回來了,一進屋就關了門。
“廚房裡張常勝家的說,飯食帶進去了,只是都不吃,說不見到郡主,寧可餓死。”說到這裡,泌蘭頓了一下:“小小姐眼睛都哭腫了。”
聞聲,華青弦原本拿着書的手,倏然緊握。說是三天,可不知這三天算不算昨日,所以,也有可能是四天。如果兩孩子拗起一直不肯吃東西怎麼好?
想到這裡,華青弦驗難免有些沉不住氣。她也是沒想過要再去找王妃,可人走都到王妃的院子前了,卻被林媽媽攔了下來,說王妃病了,不願見人。是不願見人,還是不願見她,也只有王妃自己知道了。不能見王妃,她便想去見自己那個父親,只是,人家回到家裡後第一個不是去的王妃的院子,而是去了側妃的院子,而且,一去就不曾再出來。
左也是爺,右也是爺,但沒有一個願意伸手幫她一把,或者說,沒有一個人願意待見她。既然這麼厭惡她,卻又使人接她回來,也不知道當初都是些什麼心態?爲此,她曾試探過雲媽媽,還真的打聽了些東西出來。不過,結論是,接她回來真的是個意外,華青磊意外到了西山,又意外地聽說了有個華青弦,於是又意外地救了她,然後再順理成章地把她接了回來……這也太巧了一些。
不過,無論接她回來是爲什麼,有一點她卻是看清楚了的,這個家裡的人雖然都厭惡她,卻也不敢真的拿她怎麼樣。可她的兩個孩子就不同了,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纔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其它?心一緊,華青弦終於再坐不下去了,直接尋了玉娘給她的包袱塞到了泌蘭的手上:“這些是我身上所有的銀子了,你拿去給那個周大娘,讓她行個方便讓我見一見兩個孩子。”
“郡主,沒用的。”
華青弦挑眉,冷泠泠地看着泌蘭,口氣略有些生硬:“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沒用?”
泌蘭心口一悶,憋紅了臉這才說了實話:“柳側妃給的只多不少。”
這是暗示她周大娘是得了柳側妃的好處,才這麼‘盡心盡力’的?
好,很好!纔回來一天,家裡已四面楚歌,是‘自己’人緣太差,還是這個家的風水不好?堂堂一個郡主,在這裡竟是混得還不如在吊子溝?
華青弦恨得咬牙,但人卻還未昏了頭,心裡一合計,便對泌蘭說:“沒用也試試,萬一……”萬一那周大娘是個心黑的,想要貪兩份呢?如果她是見錢眼開,她就一定有辦法鑽空子。
搖了搖頭,泌蘭嘆氣道:“林媽媽試過了,一氣拿了五十兩,那周大娘就是不肯,還擡出了老夫人,林媽媽沒有辦法,只得回去請了王妃,哪知,王妃纔要擡腳進柴房看孩子,老夫人身邊的紅豆姐姐就來了,給王妃帶了句話,王妃沒有辦法,也只能回去了。”
這麼誇張?對付兩個孩子,她們就不覺得用力過猛了麼?
“郡主,現在只希望小少爺和小小姐能不要再那麼犟,只要肯吃東西,三天後總還是能出來的。”
“不見到我,他們是不會吃東西的。”
“郡主……”
聽到這話,泌蘭也不知還能說什麼,正心裡埋怨着小羿和小顏太任性,卻聽華青弦在她耳邊解釋般地說了一句:“他們不是任性,是擔心我,被關在柴房裡什麼也不知道,看老夫人對他們的態度就知道我在這個家裡是什麼地位了,他們受了罰,唯恐我也受罰,或者經受些更嚴重的,纔會一直要求要看到我,看到我平安了,他們才肯吃東西。”
“原來……原來是這樣,奴婢還以爲……”
華青弦自然明白泌蘭心裡想的是什麼,要不然也就沒有之前那些話了。不過,看到泌蘭這個反應,她又是酸澀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種心情,你們不是應該比我更明白?”
“郡主,那現在如何是好?”
“讓我想想。”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華青弦反倒是坐了下來,神情比方纔還要從容淡定。越是關鍵的時候,她就越不能亂了陣腳,否則,不但救不出孩子自己也會搭進去,如果自己都出了事……
——
盛夏,月朗星繁。
華青弦半夜裡偷偷摸摸起來,獨自一人去了綺蘭閣內的月華亭。剛坐下,身後便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她心頭一喜,猛地回過頭來:“天火,你終於……”
最後的‘來了’兩個字,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華青弦靜靜看着眼前那張清俊絕華的臉,一顆心,不知爲何越跳越亂。
眼前的阿十,擁有太陽神阿波羅般精雕細琢的臉龐,白皙的皮膚,一雙彷彿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笑起來彎彎如月,肅然時冷若寒星。直挺的鼻樑,薄脣緋然,輕笑時若鴻羽飄落,靜默時冷徹如冰。他嘴脣的弧角非常完美,似乎隨時都帶着些似有若無的笑意。那一笑,似能讓陽光從雲層裡撥開陰暗,一下子照射下來,溫和而自若,暖了人心。
月光下,他欣長優雅地向她走來,手裡把玩着一朵怒放着的紅花,夜色太濃,她看不清那花兒的形狀,只覺得那惹眼的顏色,似是暗夜中的一團火花,襯着他那一身墨色素袍,妖嬈而邪魅。
“又見面了。”他笑着開口,帶着淡淡的疏離,聲音依然清亮好聽,只是夾雜着些莫名的冷傲。
“那是什麼花?”
華青弦本想不理他的,至少,不該這麼快就表現得很願意跟他說話的樣子,可是,這妖孽生得實在太過‘可口’,所以,她只在心底小小地傲驕了一下下,便還是沒骨氣地開了口。不過,爲了表現出她的‘冷漠’,她始終不曾正眼看他的眼睛,只時不時拿眼角的餘光梭他一下下。
“不認識麼?曼珠沙華。”
那四個字,他說得極慢,每吐出一個字都在觀察着神情的變化,只是,讓他意外的是,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華青弦的臉上,除了迷惑還是迷惑。
許久,她終於長長地喔了一聲,淡淡道:“原來是彼岸花啊!挺漂亮的,送我的麼?不用這麼客氣的。”說罷,輕盈地接過他手裡的花兒,很是自然地放下鼻前嗅了一下。
她臉上似笑非笑,嘴角掛着一絲看不清的幽怨,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與之前他所見的又是另一種光采照人。纖白柔荑執着那無葉的花朵,神如秋蕙披霜,兩頰融融,目勝秋水,說不出的柔媚細膩。一身桃紅的錦裙,在這清水無華的月色中顯得格外的空靈輕逸,只一垂眸,便是一種說不出的嫺靜柔美。
他一直記得那八個字,貌若天仙,國色天姿,此刻,他能想到的依然是這八個字。隨着她的身影搖曳,夜雲朝墨如漆潭的眸間唯有她纖瘦的身影,目光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思,吹皺了一池春水,在他原本止水般的心田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喜歡嗎?”
“不喜歡。”
她很直接,直接到令他無法接話,她卻一挑秀眉又問咄咄逼人地問道:“你知道彼岸花代表着什麼嗎?”
“我只知道,這花,叫曼珠沙華。”他還在另一個地方看到過這樣的花朵,只是,在她的眼中,他卻看不到一絲半點的慌亂。這樣處變不驚的氣度,不是她一無所知,便是她隱藏得太深,那麼,她會是哪一種?
聳聳肩,她無所謂地道:“好吧!你喜歡的話就叫它曼珠沙華吧!不過,不管她是曼珠沙華還的彼岸花,都是不吉利的,你帶着它來找我是什麼意思?”
凝眉,他長長的眸子,危險地眯了一下,復又慢慢張開。
“它盛開在七月,長於夏日,傳說中曼珠沙華是生長在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它的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春分前後三天叫春彼岸,是人們上墳的日子,秋分前後三天叫秋彼岸,它開在秋彼岸期間,非常準時,所以又叫彼岸花。彼岸花,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這種開在黃泉之路的花朵,在那兒大批大批地開着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鮮血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得似火而被喻爲”火照之路“。也是那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人就踏着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彼岸花的美,是妖異、災難、死亡與分離的不祥之美。所以,它的花語是。”她頓了一下,擡眸深深地看向了眼前的阿十:“悲傷的回憶。”
不知道古代有沒有花語這個說法,可他就那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又這樣不聲不響地過來,更帶來這代表着不詳的花朵,是不是也代表着他們的‘過去’,也是一場悲傷的回憶?
“這些我都沒聽過,我只聽說,它是日月國的圖騰。”
聞聲,華青弦撇了撇嘴,很是同情地道:“那個國家一定被滅了吧?”
“是被滅了。”
心,猛地一顫,再看向她時,眸間已只剩下凌厲與冰雪。
“看吧!我就知道,用這麼不吉利的花做圖騰,那不是作死是什麼?”不都說古人最迷信的麼?怎麼連這個都不打聽清楚就隨便做圖騰的?要用也用白蓮花嘛!那可是人家觀音菩薩用的,保管吉利。
華青弦的態度,又一次讓夜雲朝迷惑了,那樣無知無畏的表情,真不像是裝出來的。難道,是自己誤會她了?她和日月國沒關係?那她腰上的那朵曼珠沙華又是哪來的?還有,如果她真是日月國的皇室後裔,那又爲何會是大晉的笙華郡主,這樣的身份,對於大晉來說真的是莫大的諷刺。
“說吧!幹嘛來了?”漫不經心地開口,她的眸光淡淡掃過他的身後:“天火呢?是不是跟你一起來了?”
“你在等天火?”
“是啊!”她指指地上:“他和小顏說過,要是有事找他就畫一個包子,他看到了就會來。”
順着她的手勢,夜雲朝下意識地低頭,果見那涼亭之內的地上畫着一隻碩大的包子了。眉,不自覺地一揚,似又想到了那些‘荒唐’卻歡樂的時光,不自覺地,那欠揍的話便溜出了口:“這包子是你畫的?真難看。”
這口氣,華青弦一愣。
果然是阿十,只是,這身衣着,應該再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阿十。
“不損我你會死麼?嘴這麼臭?”這般性格,纔是真的華青弦,不似白日裡看到的那般,嫺靜溫雅,彷彿真的是金枝玉葉。
“你對誰說話都很客氣,就是對我說話太不刻薄了,爲什麼?”
她白他一眼,毫不客氣:“因爲你不老實,因爲你從不說實話。”
“你不也沒有跟我說實話?”夜雲朝的眼光上下一滑,暗指她這華麗麗的郡主身份。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華青弦告訴過你沒有?”
“……”
這一點,這麼解釋好像有點牽強吧?
“行了,天也不早了,我們這孤男寡女的在此私會貌似也很不合適,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對於這個佔了大便宜便拍拍屁股走人的瘟神,華青弦心裡還是有氣的,雖然方纔忍不住跟他多說了兩句,但,有些‘深仇大恨’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化解的。所以現在,她要扳回一局,將他‘拒之門外’。
華青弦走得瀟灑,那挺直的脊樑,那倔強的背影都讓夜雲朝即好笑又無奈。站在她身後,看着她漸漸遠處,他忽而溫柔地喚她,聲音低沉而醇厚,好聽得讓華青弦覺得自己似喝了陳年的紅葡萄酒,心都要醉了。
他說:“阿弦,你就那麼不想見到我麼?”
她不回頭,只是脊背挺得越發的直了:“先走的那個人是你,不見的那個人也是你,爲何要反過來責問我?”
“當時,情況緊急……”
這個藉口真的很拙劣,可是,他又如何能告訴她,他介意的,其實是那朵不該看到的花?
“好吧!就當是情況緊急好了,所以,你可以走了。”當她是傻子麼?這樣的爛藉口也想哄到她?既然還是無心說實話,那就徹底不要說好了,反正,她已變回了笙華郡主,再不能做無拘無束的華娘子。而她與阿十的那一段過往,也將會隨着笙華郡主的這個身份,徹底湮滅於紅塵。
“……”
被趕的滋味不好受,但更讓他覺得不好受的,卻是華青弦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她給他的感覺一直是很率性的,甚至略帶點張揚與善變,不似現在這般,小心翼翼卻又暗藏心機,不過是兩日的時間,她便真的成了笙華郡主,只是,爲何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丁點的開心與滿足。
笙華郡主?華青弦?分明是一個人,卻又感覺像兩個人,這種感覺太過不真實,甚至讓夜雲朝的心尖也泛起了涼意。這個王府,對她來說竟是這般的讓她絕望麼?
想走,卻也想留,只是顧及着她的身份,不能再像當初那般放肆,是該告訴她他是誰的,可是,在那朵曼珠沙華的真相被解開前,他什麼也不會說,更什麼也不能說。這般想着,他終還是選擇了落拓轉身,只是,足尖旋轉的同時,他的身後又軟軟地響起了清越的聲線:“等等。”
似還有些猶豫,但她到底是開了口:“你身上中的毒,解了嗎?”
“解了。”
她眼裡閃耀着智慧的光輝,又敏銳,又細緻:“還記得是誰救了你吧?”說完,好似生怕他會反悔一般,她又急忙道:“現在,你的救命恩人有難,你是不是應該仗義出手搭救搭救?”
救命恩人?華羿?
他終於轉身看她,目光如淡淡青煙一樣朦朧:“要我怎麼救?”
“帶我去看看我兒子,做得到嗎?”
“當然。”
聞聲,華青弦眸光一閃,一雙泉水般純淨的雙眼,瞬間便璀璨而亮。
——時值盛夏,正是蚊多的季節,柴房裡,小顏和小羿的手腳臉上都是咬出來的紅包,正鑽心的癢。小顏忍不住就上上下下地抓着,很快一張小臉被抓的通紅:“哥哥,爲什麼我們不能吃飯?”
扯下小顏正胡亂抓着臉的小手,小羿依然淡定:“因爲我們要等孃親過來才能吃。”
“可是,我好餓。”
小顏嘟着嘴,滿臉委屈。捱餓的日子也不是沒有試過,她們原就比普通的孩子要經扛,只是,面前擺着一盤又一盤的精緻美食,卻又不能動手的感覺,實在讓小顏覺得難受。
“餓也不能吃。”
“爲什麼?”
聞言,小羿目光閃動:“因爲飯菜裡有毒,吃了咱們就死了。”
“啊?”
沒想到哥哥會說出這樣的理由,小顏當時就嚇傻了眼。
“那些人都不喜歡孃親,可是孃親是郡主,她們不敢毒死她,可我們不一樣,我們要是死了,扔到亂葬崗上就行了。”小羿是個敏感的孩子,智商又高得出奇,明明只有四歲多但言語間已像個小大人了。事實上,自打他們入了王府,他就發現孃親不同了,不像以前那麼抽風,也不像以前那樣隨意,就是說話吃飯的動作都和以前大不一樣了。起初,她還以爲孃親是怕失了禮,可漸漸的,他才知道,孃親是故意那麼做的,只有讓人挑不到毛病,才能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
孃親帶他們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卻只見了孃親一個人,這就是不認他們兩個的意思了。他雖然心裡很不爽,卻還是乖乖地帶着妹妹去了園子裡玩,只是,沒想到就遇到了那個華青瑜。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有多討厭他們了,還有那個柳側妃的表情,絕不僅僅只是想懲罰他們,妹妹天真無邪纔會上那個老女人的當,可他,卻什麼都看清了。柴房他是‘自願’要來的,如果他不來,妹妹一個人肯定會出事,孃親現在處處受制,他要看着點妹妹讓她沒有後顧之憂才行。
“哥哥,我好怕!我們真的會死嗎?”
伸手攬過小顏在懷裡,小羿學着華青弦的樣子,輕輕拍着小顏的背:“妹妹不怕,孃親會來救我們的。”
“可是,她們不會讓孃親來看我們。”小顏不及小羿機靈,但也不是個笨孩子,哥哥都已經說得那樣明白了,她自然會緊張。
“要相信孃親。”
孃親已經和以前不同了,從她‘大病’一場後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但,正因爲孃親的這些改變,纔給了小羿莫大的信心,就算關在這黑乎乎的柴房裡,他也從不曾害怕,只因,他堅信孃親會來接他們出去,只是,還要給孃親點時間。
“要是,孃親不是不想來,而是來不了呢?”
眸色一沉,小羿鎮定道:“那咱們就一直等着。”
“哥哥,餓死好痛苦,我不想餓死,嗚嗚!”小顏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摟着小羿的手也收得更緊,畢竟還這樣小,小顏相比於小羿,表現的更像個正常的孩子。
擡手試去妹妹臉上的淚滴,小羿展顏一笑,那樣的溫暖無害:“妹妹乖,咱們再忍兩天,要是到時候孃親還不來,咱們就裝死。”
“裝死?”
點點頭,小羿又道:“等他們發現我們‘死’了,就會把我們扔掉,到時候,我們就逃走,再想辦法找孃親。”
聽到這裡,小顏臉上的淚珠兒倒是沒有了,只剩下一臉的希冀:“哥哥,咱們逃得掉嗎?”
“逃得掉的,小顏是女俠,不是嗎?”
一聲女俠,似是燃起了小顏身體裡那狂野奔放的俠性,她被淚水洗過的黑眸剎那間變得清亮無比。
“嗯!”重重點頭,小顏的周身似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她想到一直是孃親和哥哥護在她身邊,自己都笨笨的沒有用。可現在,終於有機會讓她幫哥哥和孃親做點事了,那種感覺,讓她恍然間以爲自己真的已經是個女俠了。
兄妹倆依偎在一起,又說了一小會兒的話。小羿的手一直輕拍着小顏的背,不輕不重的力度,讓小顏歪在哥哥肩膀上昏昏欲睡。正一個垂頭低下去,卻猛地又驚醒,小顏迷迷糊糊地擡頭,眸光一閃,恰看到柴房的門‘霍’地被人從外面打開。黑暗中,她看到一個柔婉的身影正慢慢向她們靠近,尚不及看清來人的容貌,她已是驚喜萬分地撲了上去。
“孃親。”
彎腰接起小顏,華青弦用力地親了孩子一口,這才放下來藉着月華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孩子:“快讓孃親好好看看,有沒有傷着哪裡?天啊!這臉上怎麼回事,蚊子咬的?手上也是……該帶點藥過來給你擦的,我這麼漂亮一個閨女,要是破相了可怎麼好。”
她一直不停地叨着,完全沒別人插話的餘地,小羿扯了扯她的衣裙,只問了一聲:“孃親,你帶飯來了嗎?”
“啊!帶了帶了,當然帶了。”說罷,扭頭看向門外,催促道:“還不快拿進來,孩子們都餓了。”
聞聲,小羿向着門口一看,先是一雙墨色錦靴出現在視線之中,緊跟着,便是夜雲朝那雙氣勢凌人的眼,在黑暗中閃着燦然如星的光。
“小羿。”
溫和地叫他,卻看清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欣喜,脣角剛一彎,便聽到小羿用酷酷的聲音說了一句:“飯呢?我餓了。”
將手裡的食盒遞了過去,小羿接過來便坐到地上大快朵頤,小顏本還在華青弦的懷中膩歪着,見哥哥已經吃上飯了,也扭着身子從華青弦的懷裡下來,伸手過去狠狠地撕了個雞腿……
許是餓極了,兩個孩子吃得很多,很快,食盒裡的東西便被一掃而空。
“該多帶一點過來的。”
“不用,多了我們也吃不下。”
華青弦睨了兒子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吃不下你還吃這麼多’?
“那是怕孃親不好再過來,所以要吃多一點,接下來的兩天也就能捱過去了。”小羿說得理所當然,甚至連接下來兩天她不能來看他們都已經預計到了,看着這樣機敏睿智的兒子,華青弦心裡沉甸甸的,彷彿壓了好幾塊大石。
“小羿,是娘對不起你們,要不是娘你們也不會……”
“孃親,在吊子溝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四五天都只喝了一碗粥,總比那時候強。”
這樣聰明的孩子,只一句話就說到了重點,華青弦溫柔地摸着小羿的着,承諾般開口:“小羿,就這一次,以後誰也別想動你們。”
聽着這樣的話,華羿露了一個相信她的笑臉:“孃親你快走吧!讓人看到了不好。”
搖頭,她不忍離去,兩個孩子睡在這樣的地方,她怎麼忍心?
“娘想再看看你們。”
小顏湊過來一個頭,無比認真地看着華青弦:“孃親,你不走的話,那個周大娘會向壞女人告狀的,到時候她又要多關我們幾日那可怎麼辦?所以,你還是走吧!我會照顧哥哥的。”
聽得這話,華青弦心頭竟是百般不是滋味,這樣小的孩子,竟是已懂了這麼多。
全是讓那些人逼的。
“那小顏可要好好照顧哥哥喔!”
“嗯!”
聞聲,華顏重重地點頭,還用力抱緊了身邊的華羿,做出一幅母雞護小雞的架式,華青弦一見,心都要化了。
惆悵間,正猶豫着要不要離去,耳後卻突然傳來他清亮的聲線:“有人來了。”
心,狠狠一縮,華青弦猛地回頭,只眸色深沉地看了阿十一眼,便覺得身子一輕,再回神,眼前樹影交替,人卻已是穩穩落在了枝頭,雙手,還緊緊吊着他的脖頸。
他笑着垂頭,眸子裡似有星光在閃爍,華青弦不知爲何便突然紅了臉,所幸夜色太深看不真切,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除了打個地洞鑽進去以外,還能做什麼。
“先放我下來。”
“還有人。”
說罷,他的目光向下一指,華青弦順勢低頭,恰看到柳側妃屋裡的榮媽媽正遙遙走向柴外房的周大娘。心口又是一緊,她趕緊擡頭去看阿十:“門鎖了嗎?鑰匙呢?”
夜雲朝淺淺一笑,也不說話,只騰出手來凌空打了個響指。
然後,神奇的事情便發生了,一直木頭人一樣的周大娘突然便走動起來,還主動迎向了榮媽媽,兩個人交頭接耳地說了一陣,大多都是說的關於有沒有人來看小羿和小顏的事。華青弦本還有些緊張,可聽着聽着,她的嘴便越張越大:“周大娘,她,怎麼會幫我?”
“她沒幫你,只是不記得方纔發生了什麼罷了。”
“啊?”
“我用了催眠術,所以,她只會記得我告訴他的一切。”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不過是做了件再隨意不過的事情,可華青弦徹底被他說的那三個字給震懾到了。
催眠術?居然連那個那個也會?
華青弦還在這邊犯迷糊,那邊榮媽媽得了最想要的消息已歡歡喜喜地離開,看着她得意忘形的背景,華青弦的手,不自覺地又緊握了起來:“駱惜玦呢?不打算來看看小羿。”
“會來的。”
“讓他看好時間,別來早了。”別以爲她只會被動地捱打,有時候只是不想做得太明顯,既然這些人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那麼,就怪不得她不念舊情。
“什麼時間纔不算早?”
聞聲,華青弦冷冷睨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的。”
如果他只是阿十,或者還要她多加提點,可眼前的男人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似乎頗有深意,別說她嘴裡已經說了出來,便是她一個字也不提,他也一定明白她想要做什麼。能有天火那樣的手下,又有駱惜玦這樣的好友,阿十的身份,也許遠比她想的還要有來頭。
這麼想着,她終於又挑起了眉:“阿十,你到底是誰?”
“蒼穹門門主。”
不想騙她,所以他選擇了坦白,只是,他能告訴她的只有這麼多,至於蒼穹門門主背後那個響噹噹的名字,也許,在真相解開的那一天,他會親口對她說出來。可是現在,他只是蒼穹門門主,也只能是蒼穹門門主,而不是大晉朝那個抱病在家的驍雲將軍夜雲朝。
月色下,他兩隻眼睛黑得發亮,好似兩盞明燈照亮在心口,她直勾勾地回視着他,彷彿要透過那烏幽幽的深潭,直望進他的內心。只是,那樣漆墨如夜的星瞳裡,除了自己,她什麼也沒看見……
心,微微一顫,華青弦終是又羞赧地垂了眸。
這廝,竟明目張膽地跟她放電,她差點就……招架不住了。——半夜裡落了一陣急雨,天亮之前卻又驟然停住。
清晨的天空,沁着微微的芳馨,夜雨滌盡了一切的塵污,連帶着把花的清香也在濡溼中渲染了開來,隨着風兒,飄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裡。
柳側妃今日梳了個高髻,側面簪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花,正滿意地扶着鬢角攬鏡自照,榮媽媽卻緩步而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媚兒回來了。”
這麼早?柳側妃眉心一動,已是淡然出聲:“讓她進來。”
榮媽媽應聲去了,很快便領着人進來,柳側妃手裡端着茶,也不喝,只是輕輕地用那描金邊的茶蓋慢慢地撥着茶碗裡的碧湯,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擱至一旁:“沒人跟着吧?”
媚兒很恭敬地跪了下來,認認真真地給柳側妃磕了個頭才道:“奴婢很小心,沒人跟着。”
“說吧!”
“郡主身邊得力的只有泌蘭姐姐一個人,泌梅太小,又不愛說話,是個不頂用的。那個雲媽媽倒顯得很厲害,聽說是做過當家主母的人,看上去比較有見識,只是畢竟剛剛入府,做事還束手束腳的,暫時不用太擔心她會壞事。”聽着媚兒有條不紊地說着華青弦屋裡的人,柳側妃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和她想象中一樣,華青弦想要王府裡站住腳,恐怕還需要些時日。她本也不是個聰明的,只要自己稍加用力……
“聽說,你和柔兒一過去就改了名字?”
“郡主說不喜歡,就給改了。”說着,面色變得有些不大自然:“奴婢叫泌竹,柔兒叫泌菊。”
“什麼?”
乍然聽到這兩個名字,柳側妃也是一愣,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華青弦竟然將自己送運去的人取了兩個短命丫頭的名字,是已經有警覺了麼?還是,僅僅是顧念舊情?
柳側妃的表情似是也有幾分驚訝,媚兒心頭一喜,忙趁熱打鐵道:“側妃,這名字奴婢和柔兒用着心裡都犯怵,也不知郡主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敲打你們呢!讓你們不要有二心。”說着,眉頭一挑:“有二心的丫頭,可都沒有好結果的,你要想好了。”
媚兒嚇得手腳一涼,忙表忠道:“別人怎樣奴婢不知道,可奴婢定是要一心一意爲側妃辦事的。”
滿意地看着媚兒瑟瑟發抖的樣子,柳側妃朱脣一挑,端了茶。
榮媽媽立刻上前,看着媚兒道:“回去休息吧!沒什麼大事不要再過來。”
“是。”
一頭一臉的汗,媚兒恭恭敬敬地柳側妃的屋子裡退了出來,只是,一想到柳側妃的態度,心裡寒寒的。她本想向柳側妃討個人情,不用那樣晦氣的名字,可是……如今,她已明白從今往後再沒了‘媚兒’這個人。
咬了咬牙,她想:總不是所有叫這個名字的丫頭都不會有好命,她會爭取,會努力……
媚兒走了,柳側妃又擱下了手裡的茶:“榮媽媽,你說,她是什麼意思?”
“改了兩個,另三個沒有改,可能是在試探。”
點了點頭,柳側妃又問:“那你覺得,是改了名的入了她的眼,還是沒改的入了她的眼?”
“泌竹和泌菊都是爲她而死,按理說她是該感激那兩個丫頭的,能賞了這樣的名字,該是想着要重用。可是,畢竟是短命的名字,誰用了心裡都不舒服,所以,也有可能是看不順眼的纔會賞這樣的名。”
榮媽媽說了那麼多,卻也等於什麼也沒有說,柳側妃不禁蹙眉:“幾年不見,她的心思倒是深了些。”
“再深也不怕,木蘭木槿還太小,百合是個不開口的,芍藥除了針線別的什麼也不會,就算她真的看出來什麼,故意不用柔兒媚兒,那也沒有其它人可用,總不能事事都吩咐泌蘭和泌梅吧?那也得她們做得過來才行,依奴婢看,側妃您就放心吧!這一回,她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翻不出側妃您的手掌心。”畢竟是柳側妃身邊最紅的人,榮媽媽也最知道柳側妃想聽的是什麼話,一骨腦就這麼說了出來,聽着似是有些誇張,但卻讓人很受用。
揚眉,柳側妃陰陰一笑,扭脣道:“走吧!咱們去看看老夫人。”
“還早呢!”
“趁別人沒去,我先跟老太太商量點事兒,威北侯夫人過兩日要來府上做客,問問老太太該準備點什麼纔好。”威北侯夫人說是來給她送生辰賀禮,可偏偏還要帶着那個傻兒子,就算是沒有言明,她也不可能不明白那邊的意思。
也是太急了點,不過,倒是正合她的意。
“是來相看的?”
嘴一快,榮媽媽便口無遮攔地將那事說了出來,被柳側妃一瞪,立馬又掩了口道:“奴婢只是覺得快了點。”
“哪裡快,我看就剛剛好。”
說罷,抿脣又是一笑,那塗得鮮紅的嘴脣襯着她雪玉似的臉龐,似是盛放中的罌粟花,明豔妖嬈,卻又飽含毒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