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是可以試毒的,華青弦拿起那湯匙之時,華老夫人便知那蛋糕裡到底有毒沒有毒。而在場的另三位尊貴的夫人,也同樣在這樣氣氛下,嗅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說要殺人,結果卻變成了普通的竹片,說下了毒,結果人家以身試毒,那下毒之說自然不攻自破。三位夫人本是來爲柳側妃賀生辰,豈料,卻被迫看了這樣一出精彩的戲,每個人的心中自以有了計較,各自看向柳側妃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無奈。
在她們看來,華青弦不但沒有一丁點的錯,還表現得比她們想象中要好太多。畢竟是郡主,那般小心翼翼不說,竟然還親手爲柳側妃做生日蛋糕,就連王妃都知道那是做了一天一夜才做出來的好東西,送給柳側妃吃她挑三儉四不說,還非要誣陷人家要害她。而且,自己誣陷不說,連五歲多的女兒也拿來當槍使,這樣的行徑有違婦道,是絕不被認同的。
再說王府上這位八小姐,以前還聽說是個乖巧伶俐的,可方纔一見,似乎也與傳聞中大相徑庭。大家閨秀,本該落落大方,卻跑去偷聽別人說話,聽岔了不說,還鬧出這樣大的誤會,最讓三位夫人受不了的是,做爲庶出的女兒,竟敢罵郡主的孩子是野種,這樣齷蹉的字眼都敢當着外人的面罵出來,要揹着人的時候,還指不定說的有多難聽。如此品行,實在是……沒有教養。
三位夫人看了這樣的戲,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來,一個個訕訕地起身,各算找了由頭就要離去。柳側妃一見,哪裡不清楚她們的想法,只得又臊紅了臉去留人。
“都是纔來的,怎麼就要走?”
樓林氏不好意思地說:“剛想起來家裡還有事兒,改日再來叨擾。”
劉葛氏也湊了過來,歉意道:“我倒是想留下來再陪你再說會兒話的,可我們家老爺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他啊!誰也不讓近身,只習慣我在身邊侍候……”
唯有趙秦氏,仍舊是一臉沒心沒肺的模樣,要笑不笑地望着柳側妃,道:“我是沒事的,只是兩位姐姐都要走,我也就只能一起走了。”
“……”
這話一出,柳側妃只恨不能在地上打個地洞鑽進去,只是,畢竟是她自己搞‘砸’了今天的事,誰也不怨,只怨自己太過輕敵,忽略了身邊的高手,纔會輸得如此徹底。柳側妃心頭恨着,卻還是強撐着笑意送那三位夫人出門,剛將人送到門口,華青弦房裡的泌竹和泌菊卻帶着東西趕了過來。
“郡主說,掃了幾位夫人的興很不好意思,所以特意讓奴婢們將另外做好的蛋糕給各位夫人都帶一些回去嚐嚐。”三位夫人一聽,各自互看了一眼,均是笑意淺淺地接過,又寒喧了幾句,這才各自上了自家的馬車。待幾位夫人一走,柳側妃陰寒着臉面瞪向泌竹和泌菊,兩個丫頭嚇得卟嗵一聲便跪了下來。
“側妃饒命啊!奴婢們現在跟着郡主,郡主就是主子,她這麼吩咐下來,奴婢們也不敢不從。”
柳側妃自然知道遷怒她們兩個沒有用,但還是恨得踢了她們幾腳才解氣,回到自己屋裡,柳側妃越想越心煩,一通脾氣發下來,便將屋子裡所有能抓在手裡的東西都砸了個遍。
“賤人,她居然敢陰我。”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柳側妃再糊塗也明白自己着了華青弦的道了,只是,自己隱忍了二十多年,居然被三言兩語就逼至這般田地,長此以往,王府裡哪還有她們母女的立足之地。這樣想着,她不自覺地握緊了女兒的手,想到女兒方纔會那樣大哭大鬧也是擔心自己時,她的心頭一堵,恨意又是一發不可收拾:“她竟然連瑜兒也不放過,在那些人面前這麼一鬧,瑜兒的閨譽豈不全毀了,以後還怎麼送進宮去?”
一聽側妃居然說了這樣的話,榮媽媽心尖尖都嚇得顫了起來:“唉喲!側妃您小聲點兒,這話可不好瞎說,讓人聽見了……不好。”
“聽見就聽見,我就是要罵給那不要臉的小娼婦聽。”
這下子,榮媽發臉皮子都在顫了:“側妃,你就算不管其它,也想想八小姐,這些話……她聽了不好。”
榮媽媽提到華青瑜,終於起了點作用,柳側妃慢慢冷靜下來,只是一想到方纔華青弦那無辜的表情,她心裡就是一陣絞痛:“榮媽媽,我氣不過呀!”
“奴婢怎麼能不知道呢,可是您也得保重身子,別爲那種人氣壞了,再說了,還要去老夫人那裡回話,您這樣……可怎麼好?”榮媽媽是柳側妃的陪嫁丫鬟,後來配了人後回來做的管事媽媽,一直就跟在柳側妃的身邊,最知道她的脾氣。平時見她發完脾氣也就算了,沒想到今天這火是越發越大,竟是收也收不住。想到老太太那雙精明的眼,要是柳側妃這個樣子過去,恐怕不能求得原諒不說,還會挨幾聲數落,要萬一老太太真的生氣了,側妃和八小姐以後的日子恐怕就沒那麼好過了。
畢竟是最親近的媽媽說的話,柳側妃到底還是聽進去了幾句,雖心裡還在冒火,但到底不再似方纔那般激動了:“王爺呢?不是說告了一天的假在家麼?”
“被老夫人叫去了。”說完,榮媽媽一頓,又小心翼翼道:“聽說,正訓話呢!”
聞聲,柳側妃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什麼?王爺被叫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您送三位夫人出府的時候。”說着,榮媽媽似是不忍,但還是咬牙說了出來:“不止是王爺被叫去了,連六位爺和奶奶都讓叫過去了,就等您和八小姐過去。”
“這是,這是要……”
柳側妃終於說不出話來了,一屁股跌坐在牀頭,脊背上更是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老太太已多年不曾這樣‘聲勢浩大’地叫人過去問話了,如果真是爲了今日之事,還找了王爺坐鎮的話,她和瑜兒恐怕逃不過一劫了,只是不知道,老夫人這一回到底是雷聲大雨點小,還是真的要拿她立立威。
“側妃,小不忍則亂大謀,您一會兒過去後,老太太說了什麼您都要忍着,要不然,是要出大事的。”榮媽媽在王府當差也是多年了,一直知道老夫人不喜歡王妃,對側妃多有偏愛,可這一次,側妃和八小姐這禍闖的也確實有些無厘頭,她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妥,又恐柳側妃在氣頭上說出什麼不得當的話來,這才說出了這小不忍則亂大謀的話來。
“華青弦那個賤人,都是她設計我纔會這樣,總有一天,我要讓她死要我手裡。”
聽着這話,榮媽媽反倒心安了不少,她最瞭解柳側妃的爲人,也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決定要忍下這口氣,以圖日後了:“側妃,您還是先去老夫人那裡吧!要是去晚了,指不定還要出什麼事兒。”
“走。”
咬牙,柳側妃終於起身,攥着女兒的小手,便急匆匆地趕去了朝老夫人的潤安居。
——“王爺,我老了,有些事也管不動了,可是,就算你不當這個王爺,咱們華家也是名門望族,有些事你就算不想親自去管,也不能不聞不問,裝做沒聽見沒看見。”老太太今天動了大氣,連午飯都不肯吃一口,直到攝政王趕過來,勸了半天才喝了幾口湯,眼看着又要到晚飯的時間了,老太太卻始終不肯叫擺放,只是一個勁的唉聲嘆氣。
攝政王華盛天今日告了假未去上朝,本想在家陪柳側妃,不曾想,他只是睡個午覺的時間,家裡就鬧成了這個樣。他起來後,問過事情的經過便來了老夫人這裡,只是,老夫人氣得太狠,連他也愛理不理的。好容易開口說了句話,又是這樣的一句,華盛天自覺理虧,只得軟聲勸道:“母親,您就別生氣了,今日之事兒子都聽說了,母親要怎麼責罰,兒子都不會有意見。”
聽着這話,老夫人似又要動怒,說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罰,你就知道罰,你以爲我盯着你們一個個的就是爲了罰你們,你都錯了,你們都錯了,我誰也不想罰,要不是放心不下這一大家子,我早就撒手去了。我是多想卸下肩上這擔子啊!可你看看,蘭瀾性子那樣淡,如煙雖然機敏,卻是個得理不饒人的,這樣大的家業,行差就錯一步就能大廈覆傾。王爺在外爲朝廷賣命,要是家宅不安,如何能安心輔國?我是怕啊!怕得夜夜睡不着覺,就盼着家裡和和順順的,可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我真是……”
說着,老夫人突然一陣急咳,華盛天連忙上前替老夫人順氣,半天才順過氣來,華盛天的眸底有明顯的愧色,嘴裡一個勁兒地說着:“兒子不孝,讓您受累了。”
老夫人沒有看他,只是痛苦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累一點有會關係?都累了一輩子了,我最怕的,是累了一輩子還閉不了眼,就算是閉眼了,也無顏去見華家的烈祖烈宗。”
聽着這話,華盛天心裡一急,忙道:“母親,您這話可就折煞兒子了。”
“有什麼用?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們都不會聽我的了。”
“母親,兒子永遠都是兒子,您有什麼決定直管和兒子說,兒子能做到的一定會答應。”
聞聲,老夫人終於擡起頭來,眸色深沉地望着華盛天:“我說了你就做。”
“是。”
“好,我要你把小八送到我房裡來養。”
聞聲,攝政王的眸子危險地一亮:“母親……”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說罷,揮了揮手:“去吧!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母親,兒子不是那個意思,您若是真的喜歡瑜兒,兒子把她送來就是……”冷冷打斷他的話,華老夫人的眸底有凌厲的光亮微微一閃:“我的孫子孫女我有哪個是不喜歡的?就算是阿弦,我也是捧在手心裡疼的,可是,你看看結果……我是不想小八再步阿弦的後塵才動了這樣的心思,可是你們卻不懂。”家和萬事興,這五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華老夫人精明瞭一輩子,卻在後輩手裡栽了大跟頭,她想放權,卻不知這權能放到誰的手裡去,她想放手,卻不知有誰能撐起王府的一片天。她老了,要求沒有那麼多,只希望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不至於因爲一個不孝子孫而毀於一旦,家裡已經出了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了,絕不能再錯第二次。
“母親別生氣了,兒子現在就去接瑜兒過來。”
老夫人搖了搖頭,不願多談的樣子,當着兒子的面就躺到了牀上:“不必了,你讓她們也都散了吧!在外面吵着我睡不好。”
“母親……”
華盛天還有話說,華老夫人卻只是疲憊地擺了擺手,華盛天見狀,亦只能無奈地退出了出去。
——
一大家子人都在外間等着,許久才見攝政王從內室出來,王妃迎了上去,問了一句老夫人的身體,王爺沉着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時間竟是弄得大家完全摸不着頭腦。這時候,還趴在暖炕上吃蛋糕的小顏驀地擡起頭來,響響亮亮地說了一句:“曾外祖母沒事的,孃親說她能長命百歲。”
奶聲奶氣的一句話,大家都知不是真話,卻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就連攝政王華盛天,看向小顏時,眸光已溫暖了許多,小顏見狀,彎起脣角對他甜甜一笑,又捧了手裡的蛋糕給他:“祖父要吃蛋糕嗎?好甜。”
蛋糕兩個字,瞬間拉回了攝政王的思緒,想到今日姓的一切,想到老夫人不舒服的理由,攝政王原本已有暖色的厲眸,瞬間又覆上了一層寒霜。
“柳側妃人呢?”
“王爺,妾身在。”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攝政王眸光如雪,冷冷朝外掃去,恰看到柳側妃穿着一件香妃色織錦花的褙子,落落大方地撩簾而入,身後,還跟着哭腫了雙眼的華八小姐。
進了屋,柳側妃也不說話,只拉着女兒便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華盛天的跟前:“王爺,妾身教女無方,願受責罰,只是,瑜兒還小,看在她是初犯的份上,您就饒她這一次吧!”柳側妃做足了姿態,甚至不顧兒孫在場就那麼委屈地跪在了所有人的面前,這對她來說,已是極大的折辱,若是王爺心中還有她,自然會爲她的善解人意的行爲而感動,到時候,只要王爺不想追究這,那麼再大的事也都可以不了了之了。
“初犯?”
華盛天虎目一眯,凜凜已有幾分攝人的威儀。被華盛天這麼一瞪,柳側妃身子幾不可見地一抖,又哭道:“王爺,瑜兒只是太緊張妾身了,這才誤會了她姐姐,她,她畢竟只有五歲多,還是個孩子。”
柳側妃從不承認華青弦是華青瑜的姐姐,也從未讓華青瑜叫過她一聲姐姐,可到了關鍵的時候,她還是拿着這一聲‘姐姐’做起了文章,無論如何,華青瑜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如果華青弦拿住這件事不話,那就是她做姐姐的不對,畢竟,華青弦可不是孩子了。
同牀共枕二十多年,華盛天怎麼會不懂柳側妃的心思?
以往他都會縱着她,依着她,可如今老夫人氣成那個樣子,他若再不正一正家風,便真是要背上不孝的名義了。這兩個字有如千斤,不是誰也能背得動的。這麼想着,他面色一沉:“阿弦除了是瑜兒的姐姐,還是當朝笙華郡主。”
“王爺……”
這意味深長的話一出口,柳側妃也愣在了當下,除了是姐姐還是郡主,王爺難道是在指責自己不分尊卑?在王爺的眼中,自己竟是連他那個下作的女兒也不如了?柳側妃的心一冷,整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自然起來,咬着脣,想說些什麼,卻始終說不出口。
“人非聖賢,熟能無過?過兒能改,善莫大焉。”最後的四個字說罷,華盛天眸光冷冷一轉,又瞥向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瑜兒,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華青瑜平日裡雖然被驕縱得有些過了,但也不笨,見母親那個樣子,父王又是這個態度,她雖然不服氣,但還是咬咬下脣規規矩矩給華盛天磕了一個響頭:“父王,瑜兒知錯了。”
“方向錯了。”
冰冰冷冷的四個字,不若平時那般無限寵溺,華青瑜愕然擡起頭來看着自己的父王,一時竟有些分不清這個方向是指的什麼意思。但,華青瑜聽不懂的話,柳側妃卻聽懂了,她蒼白的臉上又添幾分惶恐與驚懼:“王爺,瑜兒怎麼能……”
瑜兒怎麼能給華青弦那個賤人磕頭,那個頭一旦磕了下去,瑜兒便會一輩子被她踩在腳底。雖然,她是郡主,但她的瑜兒也是她捧在手心裡疼的孩子,怎麼能讓那樣下賤的姐姐給作賤?她不同意,她死也不同意。柳側妃忍不住子,榮媽媽早先提醒她的那些話也拋在了腦後,一門心思只想再向王爺求求情,可嘴纔剛剛張開一點點,王爺又說話了。
“母親方纔一直跟本王說累,心累,身體也累了。母親老了,操不動心了,身邊也少了個知冷熱的貼心人,側妃,要是王本想讓瑜兒過來陪母親住上一陣日子,你說可好?”
轟地一聲,有如在柳側妃的腦中炸開了一道驚雷。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引以爲傲的丈夫,血色一點點自臉上褪去,她只一味地想着不能低頭,不能認輸,就算她是側室,也絕不要讓正妃那邊得了風光,可她卻忘記了,在這個家裡,王爺除了是自己的丈夫,還是一家之主。她們的生死富貴,全在王爺的一念之間,她爭得過任何人,卻永遠無法爭得贏自己的丈夫。
女人之於男人,不過是緊纏着大樹的那條滕,一旦大樹不再任她攀附,那麼,她將也再爬不到想要的高度。
柳側妃還在驚懼中不能自已,華青瑜卻已認清了事實,跪行着,她哭着撲向了華青弦:“姐姐,瑜兒錯了,瑜兒給你磕頭,你就原諒瑜兒一次吧!嗚嗚!”
她是還小,有很多話都聽不懂,但有些話,她卻不能不懂。一旦自己進了老夫人的屋子,想必便再也回不了母親的身邊,母親雖是側妃,卻對她疼愛有加,一旦失了母親的庇護……
華青瑜不敢再敢,只是哆哆嗦嗦地給華青弦重重磕了個頭,頭着地的時候很響,發出沉悶的一聲‘咚’,華青弦本可以適時地阻止,卻只是眼睜睜看着華青瑜的頭撞向地面,待聽到那一聲滿意的重響,這才‘慌慌張張’地起身,憐惜般將華青瑜緊緊扶住:“八妹妹快別這樣了,你這個樣子,讓姐姐如何是好?”
“姐姐,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我。”
“好妹妹,姐姐怎麼會怪你呢?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疼你還來不及。”說着,華青弦便拿自己的帕子給她擦眼淚:“別哭了,哭壞了怎麼好。”
“嗚嗚!嗚嗚嗚!”
這一天下來,受驚的次數太多,華青瑜心裡覺得委屈又害怕,便只是哭個不停。若換了平時,華盛天看到最疼愛的小女兒這樣,必會抱過來安撫一番,可是今天,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用一種她從未看過的眼神。華青瑜心裡一慌,只得別開頭去,一轉頭,又撞上華羿那雙明亮的眼,想到他故意說給自己聽的那些話,華青瑜更委屈了,哭的聲音也就更大了。
正悲悲切切地哭着,香媽媽走了出來:“老夫人說累了,想好好休息。”
這意思已是很明顯了,八小姐的哭聲太大,吵着了老夫人。可八小姐哭得正傷心,根本沒聽出來香媽媽的意思,柳側妃跪在地上不能動,也不好出聲提醒女兒,只得一個勁的朝自己大媳婦使眼色。大奶奶杜明珊見婆婆那雙眼裡都快冒出火了,趕緊起身去哄華青瑜了:“小姑快別哭了,吵醒了祖母可不孝。”
這樣的直白,華青瑜終於聽懂了,忙收了聲,緊緊捂住小嘴,肩膀一抽一抽的。本是疼在心尖尖上的孩子,哪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華盛天見‘教訓’得差不多了,心中一軟,放了話:“都散了吧!今天晚上你們也不用再來了,讓她老人家好好睡一覺。”
等的就是一句話,大家連忙應了。
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
綺蘭閣內,華青弦守着兩個孩子都睡下了,這才躡手躡腳地回了自己房。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知是不是白天打了一場‘勝仗’的原因,華青弦一直興奮着,完全沒有睡意。睡不着,她便就着燈火描花樣,這個時代大家閨秀是沒什麼別的樂趣的,除了撫琴寫字之外,就只能做做女紅。笙華郡主是個沒什麼天份的,而她就更不知道針線怎麼拿,所以,女紅這種東西,對她來說確實是一大難事。不過,閒來無事幫丫鬟們畫幾個花樣子倒也不是什麼難事,正好孩子們都要做新衣了,她就按照自己的喜好,順便給孩子們畫了幾張服裝設計圖。
泌蘭過來剪燈花,見華青弦手裡的東西很新鮮,便湊過來看:“郡主,您畫的真好,跟真的一樣。”
“這算什麼好,你是沒見過好的纔敢這麼誇我。”毛筆畫的東西畢竟還有些‘抽象’,來不及上色看上去其實也沒什麼美感,不過,畢竟笙華郡主也五年不拿筆了,現在她能憑着記憶找回用毛筆的感覺,她已經很滿意了。
“哪裡,奴婢是真的覺得好,有了這樣的樣子,照着做起來也方便得多。”
“那我多畫幾張,給你們幾個也畫畫。”丫鬟們也要添秋裝了,她就順手多畫幾個樣子,要萬一做出來好看,以後她的新衣也就自己搭了。
泌蘭聽得心裡一暖,卻也沒有反對得那麼強烈。“郡主,那怎麼好?”
“怎麼不好,你們可都是我的人,我不對你們好,誰對你們好?”
“郡主……奴婢們真是有福氣,能跟了您這樣的主子。”
奴婢們?還有誰?
華青絃聲色未動,只是恬靜淡然地笑着:“有福氣的是我,有你們幾個盡心盡力的陪在我身邊,很多事我放心不少。”
“郡主,泌梅……泌梅她……”
原來是泌梅,只是沒想到,她和泌蘭素來不講話,私下裡竟是關係這樣好。不過,也可以理解,都是從王妃屋裡出來的人,比旁的要親密一點也正常。
“讓她進來吧!一直站在外面讓旁人看了也不好。”泌竹和泌菊還在觀察中,另三個小丫頭也還看不出好壞,目前她身邊能用的也只有這雲媽媽和泌蘭沁梅兩個人,只要不是真的犯了很大的錯,她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在她看來,泌梅應該是不會害她的。
未料到華青弦竟知道泌梅在門外等着,泌蘭臉一紅,彷彿做了什麼壞事一般:“郡主,奴婢是覺得泌梅她沒有壞心,所以……”
“我知道。”
說着,華青弦擡了頭,一雙明亮的眼晴映着燭火,燦如星辰。
泌梅進了屋,便規規矩矩地立在一側,自從出了上一次的事手,泌梅對華青弦的態度便多了幾分尊敬,那是一種打心眼裡的臣服,她願意相信華青弦,纔會對她說實話:“是老夫人的意思,想讓八小姐養到老夫人的房裡,這樣,就不會再縱着八小姐,以後也不會再惹出這樣的有失顏面的事了。”
說着,泌梅拿眼偷偷看着華青弦,見她淡淡如煙的眉眼舒展着,似是在聽她的話,又似什麼也沒有聽。泌梅覺得迷惑,但並不放棄,又主動道:“奴婢覺得這是好事,有老夫人看着八小姐,她不敢再對小少爺和小小姐怎麼樣的。”
“不關她的事。”
終於逼出了泌梅的真實想法,華青弦淡淡一笑,擡眼直視着她道:“八妹妹說的都是真的,聽到的話也是真的,唯一不真的,只是我沒在那蛋糕裡下藥罷了。”
“郡主……”
泌梅怎麼也沒想到華青弦真的會說出來,而且是當着她和泌蘭的面,毫不避諱的樣子。
見她被自己嚇到,華青弦聳聳肩,一臉無謂的樣子:“老夫人不過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要八妹妹過去陪她的,至於父親,不到萬不得已,也絕不會讓八妹妹離開柳側妃的身邊,到底是親孃,跟在誰的身邊都不如親孃好。這種感覺,別人不清楚,父親卻印象深刻。”華夫人是攝政王的親生母親,但攝政王從小卻是在長在曾祖母的身邊,這是老夫人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同樣也是攝政王心底最深的痛。知子莫如母,老夫人會藉機提出讓華青瑜過來自己的房裡,明着是敲打柳側妃其實是在給攝政王施壓。讓他想到了自己最不願面對的事,也讓他不得不做出最‘正確’的選擇。這就是老夫人的高明之處,看似什麼都無心,實則一切盡在掌控。
“……”
聽到這裡,兩個丫頭似乎都有些發怔,華青弦卻並不遲疑,又繼續道:“你們不看不出來的真相,老夫人卻不會看不懂,否則,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這麼一場殺雞敬猴的‘大戲’了。老夫人就是要逼着父親讓八妹妹在所有人面前向我低頭,一來是給我個面子讓我以後在府裡好做人,二來,也是警告我不要再玩花樣,因爲老夫人什麼都知道,也會一直盯着我。”
泌梅和泌蘭都睜大了眼,不敢相信地望着華青弦。
華青弦卻仍舊只是淺淺地笑着,結束了手裡一張畫稿,又開始另一幅:“八妹妹在我面前磕了頭,看着是我勝了,但父親心裡卻不會平衡。再加上父親對八妹妹的寵愛,一旦背了人去,定會好好安慰一般八妹妹,到時候,他們父女的情份也就更重了。至於我,經此一事只會與父親越走越遠,除非我‘歸順’於老夫人,得她的幫助,否則……”
適可而止地停了口,華青弦淡淡擡眸,靜靜地看着泌梅和泌蘭:“我敢對你們說這些話,就不怕你們說出去給別人聽,只是,在張嘴之前你們要好好想清楚,要留的我歡迎,要走的我歡送。”
“郡主,奴婢不敢。”
“郡主,奴婢不敢。”
兩個丫鬟都低了頭,華青弦卻不笑了,很是認真地看着她們的眼睛道:“不用這麼害怕的,要是不信你們,我也不會跟你們說這麼多。”
說着,面色一緩,又低頭去看泌梅:“聽說你姐姐在老夫人房裡當差是麼?”
泌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略顯緊張道:“奴婢打聽到的這些事情,都是姐姐跟我說的,不過,姐姐不在跟前侍候,知道的不多。”
“要想知道老夫人的心思不用近身侍候的,討好旁的人便好。”說着,看着她又是一笑:“讓你姐姐以後和覓珠妹妹多親近親近。”
泌梅的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
是個機靈的丫頭,比她想象中要聰明得多。華青弦不動聲色,只是隨手取過自己畫好的設計圖,分別拿了兩張交到了泌蘭和泌梅的手裡:“你們的秋衫就照這個來做吧!”
兩個丫頭小心翼翼地接過,只看了一眼手裡的圖,泌蘭的雙眸便不自覺地閃爍起來。款式大方,花色新穎,最重要的是,那樣的秋衫是王府裡的大丫鬟纔夠資格穿的,郡主的意思,已是再明顯不過了。泌蘭歡歡喜喜地跪了下來,鄭重地給華青弦磕了個頭:“謝郡主提拔,從今往後,奴婢會好好服侍郡主的。”
雖然早已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真正落到頭上泌蘭還是有些激動萬分,華青弦看在眼裡,又轉眸去看泌梅:“你的年紀還小,留在我身邊不太合適,明日起便跟着雲媽媽一起照顧小少爺和小小姐吧!”
一聽這話,泌梅整個人都似怔住了,許久,才心慌意亂地給華青弦跪了下來。
只是那頭,卻用了許久的時間才重重地磕了下去。
揮退了兩個丫鬟,華青弦卻望着窗前的花影怔怔地發起了呆,有些事,一旦被證實了,便很難再忽略。
毫無疑問,泌梅是值得懷疑的,從她的態度便可看出所有,畢竟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縱然隱藏得再好,還是能讓人找到蛛絲馬跡。但,泌梅似乎真的並無惡意,甚至對兩個孩子的關心都超出了所有,所以她纔會將她調去幫雲媽媽,畢竟,在這個王府裡,除了自己她能信的人不多,只要泌梅是真心想要待孩子們好,她自然樂見其成。
可是,唯一讓她想不通的是,她對小羿和小顏的態度。
天下間沒有免費的午餐,她們既然對孩子好,要麼是有所圖,要麼便是有所依。以小羿和小顏目前的處境來看,甚至連自己都不如,要巴結也該巴結自己,絕不會巴結到兩個還不懂事的孩子身上。一個王妃如此,一個王妃送過來的丫鬟也如此,要說這一切都是巧合的話,那也太兒戲了。只是,小羿和小顏身上有什麼東西是比自己還要讓她們‘看重’的呢?
除非是……
對了,他們的父親。
她怎麼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如果有人想要保護她的兩個孩子,卻不是因爲自己,也不是因爲孩子的本身的話,那唯有這個解釋才能解釋得通。可是,這就算奇怪了,王妃有什麼理由看重孩子們的父親比自己還看得重?她纔是王妃的親生女兒,就算王妃要珍惜也應該是她,爲何會是孩子們的父親?
笙華郡主自落水後,記憶一直很模糊,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這也可以理解,溺水嘛!缺氧嘛!傷到了腦子嘛!她都可以用這些理由來解釋。可落水前的記憶明明是清晰的,爲什麼也沒有孩子們父親的蹤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懷的孕,也不知道孩子們的父親是誰,這就讓人難以理解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郡主,在什麼樣情況下可以接觸到外男,還不被人發現?而且在不被人發現的前提下,還被人家圈圈叉叉了?好吧!圈圈叉叉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圈叉她的時間和地點她都不清楚。這麼操蛋的結果,除了說笙華郡主是個死人以外她找不到其它合情合理的理由。
所以,如果這個假設真的成立的話,那就代表着,笙華郡主出事的時候自己是意識不清醒的。好吧!如果是這樣,這事兒就更玄幻了。尼瑪,到底是什麼神人吃多了沒事幹,特意翻牆進來‘奸’了笙華郡主,卻還能得到王妃的‘保護’?得了王妃的保護不說,現在還來保護他的孩子?這不科學好不好?
腦海裡,不由自主閃過一個清朗俊逸的身影,明君澈擁有一張肖似小顏和小羿的臉,自然最值得懷疑的人。
可是,真的是他嗎?
要想搞清楚這一切,只能問曾經在她身邊服侍的人。可是,泌竹死了,泌菊也死了,就連那個留着一條命逃回來的方媽媽也死了,以前還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可現在細想起來,件件事都太巧了。這樣的巧合,讓她無跡可尋,也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是她真的想得太多了麼?還是說,這一切早有預謀?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明明好像有很多線索就在眼前,可件件都又串不到一起去,華青弦想破了腦袋,始終差了那麼一點,正鬱悶間,忽覺眼前有什麼東西很打眼,定睛瞧去,竟是一朵靜靜躺在妝奩前火紅色的曼珠沙華。
“阿十……”
心隨意動,華青弦想也沒想,便抓起妝奩上的曼珠沙華,飛一般的奪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