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的死訊傳來時,華青弦剛剛收到將軍府二小姐華雲琅送來的貼子,貼子的內容很簡單,就是邀她次日一起去拜七星娘娘。
七星娘娘又稱七星媽、七孃媽或七星夫人,是保護孩子平安和健康的神。相傳在每年七夕的時候,七星娘娘會把凡間滿十六歲的孩子的品德修養造冊呈報給月下老人,月老檢點後,便仔細審察各人的品貌、脾氣秉性,尤其是之間的緣分,把未婚男女排列組合爲最佳配偶,然後登入婚書。並說月老還要用黏土將每對情侶捏成泥人,然後用紅線把他們的腳拴上,晾乾後再放入配偶堂,算是完成了任務。於是七星娘娘在漢族民間又被稱爲情侶的保護神,保護情侶間能百年好合。
王府裡出了大事,雖不能說是亂成一團,但也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出去招搖,特別是拜七星娘娘這種看上去有些‘兒女情長’的事,所以,收到貼子的時候,華青弦下意識地想要回絕。但,畢竟是她重回王府後的第一個給自己下貼子的人,她對夜雲琅的印象也不差,倒也是真心想要結交這個朋友,一時間,又有些舉棋不定,正猶豫間,王妃那邊來人喚她過去,她想了想,便將貼子一起帶着去了。
“母親,您找我?”
這是王妃接手王府的頭一日,卻也是王府這些年來最亂的時候,不過,王妃到底是經過大事之人,縱然在如此混亂的時候,依然容色淡然,神情自若:“明日便是七巧節了,府裡事情也多,你祖母病着,柳側妃也關着,只有你能幫我多費費心了。”
聞聲,華青弦小小的意外了一把,擡眸看了王妃一眼,這才又輕聲問道:“母親,您要女兒做什麼?”
“明日你幾個嫂嫂要帶着孩子們去拜七星娘娘,你跟着一起去吧!把小羿和小顏都帶上。”說着,又是一頓,眸光森森似是兩把明晃晃的尖刀,在華青弦的眼前晃來晃去:“笑語和笑然就不要去了,讓她們好好在家陪陪她們母親。”
聽到這裡,華青弦心中若有所悟,杜氏死得那樣急,難道箇中還有蹊蹺?
“母親這樣安排,祖母知道嗎?”
“就是你祖母的意思。”
像王府這樣的深宅大戶,越是出了大事,便越要裝的若無其事,這一點,華青弦也能理解:“女兒知道了,明日會好好幫嫂嫂看着幾個孩子的。”
見她行事乖覺,說話也柔順許多,王妃頗有些意外,不過,再怎麼地,這王府裡她最能相信的人,依然是華青弦。所以,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後,王妃又不經意地問了一句:“聽說,將軍府送貼子給你?”
“是啊!夜二小姐送的。”說着,華青弦將貼子遞到了王妃手裡,王妃一看,竟是邀她明日去拜七星娘娘。將貼子拿在手裡看了又看,王妃忽而道:“將軍府那邊,你父王好像不太喜歡那個驍雲將軍。”
“知道了,女兒回了便是。”
自然是不喜歡的,她雖然不問世事,但也知道大晉有保皇黨的保王黨兩派,攝政王自然是保皇黨的,至於那個傳說中神一般的驍雲將軍,應該是保王黨的。道不同不相爲謀,自然是兩看相厭了。
“用不着,反正你明日也是要去的,就見一見吧!”
“好。”
說父親不喜歡那個驍雲將軍,卻又不阻止自己和那邊見面,王妃的用意何在?僅僅只是因爲順道所以便默認了自己結交新友?也許,真的就只是這個理由吧!畢竟,這個時代奉行男主外女主內,女人不摻合政事,也便少了許多顧忌。而且,只要沒撕破臉,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無論攝政王暗中和那個驍雲將軍鬥得有多厲害,攝政王府和將軍府也是不能損了交情的,否則,做得太明顯了大家臉上都不會好看。
“下去忙吧!”
聞聲,華青弦擡頭看了王妃一眼,卻沒有動。昨晚上她聽到了那些,如果問王妃比問誰都直接,可是,如果她問了,王妃會不會告訴她真相?還是會和以前一樣,繼續瞞着她?王妃爲什麼會隱瞞這麼重要的是?難道,還是偏護着自己那個狠心的父親?看着又不像,至少,她從未在王妃的眼中看到對攝政王的深情,或者,是因爲當年的事對父親寒了心?
“怎麼,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抿了抿脣,華青弦突然感性地開口問道:“母親,女兒當年是不是讓您很失望?”
似是未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王妃愣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當了娘後便越發能理解母親的心,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爲,總覺得對不起母親。”說着,她真誠地看了王妃一眼:“那些……總算是過去了,日後,無論女兒會嫁給什麼人,過上什麼樣的日子,總會記着母親的,也會常帶兩個孩子回來看您。”
無論如何,王妃對她都是有恩的,生她是恩,養她也是恩,更何況,她昨晚還聽到王妃說了那樣一句話,她說:早在笙華郡主被扔到河裡裡,她便已死了,可見,她還是深愛着自己的女兒的。雖然,她現在的表現不如以前那麼直接,但,血濃於水,誰也抹殺不了母女之間最直接的聯繫,以前,她可能真的誤會王妃了。
王妃看了她一眼,眸間有些讓人讀不懂的東西在閃爍着:“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話音剛落,林媽媽撩簾而入,急步前來,看她那表情,王妃眸光一閃,又變回了那個冷若清霜的冷麪王妃。
這樣的情況,華青弦聞聲知雅,又說了兩句閒話便藉口要回去準備明日拜七星娘娘的物品,然後便直接離開了王妃的汀蘭閣。
待華青弦起身離去,林媽媽這才湊到了王妃的跟前,壓低了聲音道:“笑語小姐去找了覓珠姑娘,想託她在老夫人的面前說幾句好話。”
“她倒是比她母親聰明得多,知道誰在老夫人面前最是說得上話,杜氏現在又尋了短,想必老夫人對她們姐妹二人會更加疼惜,她母親的事多半會不了了之,她這步棋,算是下對了。”說着,王妃端着茶,剛抿了一小口,卻見林媽媽搖了搖頭,神秘兮兮道:“笑語小姐求的可不是這些。”
“喔?”
“她求的,是那世代婚約。”
聞聲,王妃冷冷一哼:“還真夠機靈的,知道選擇什麼對自己最有利。”
當初,爲了這樁婚事她和柳側妃爭的是你死我活,要不是華青弦主動應承了下來,她是絕對不會同意這種親事的。可現在,柳側失勢後,她們原本看不上親事又想重新求回去?還真當是兒戲不成?
“自然是機靈的,如若不然,大奶奶也不會就那麼沒了。”
“林媽媽,這話怎麼說?”
林媽媽身子一耳,湊到王妃跟着咬起了耳朵:“奴婢聽說,大奶奶死之前,可是笑語小姐和笑然小姐親自餵了藥的,那藥和平素吃的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多了一味其它的……”
聽完林媽媽所說,王妃眸光一亮:“這麼狠?還真是小看笑語這丫頭了。”
“要不是消息來源可靠,奴婢也是不敢?...
相信的,那笑語小姐素來會扮乖巧,幾個重孫輩裡數她最能哄得老夫人歡心。卻不想,竟是比大奶奶還要厲害的一個人,爲了不受牽連,竟然親手……”
“林媽媽,替我好好盯着她,威北侯府的親事,不容有差。”
“奴婢省得。”
林媽媽點頭,一雙老眼雖已昏黃有濁,卻轉得生動自如,時時都閃着銳利的光亮。
——
從汀蘭閣出來,華青弦沒有回自己的綺蘭閣,而是直接轉去了華笑語和華笑然的院子,傳達了王妃讓她們留在家裡幫母親守靈的命令後,這才慢條斯理地朝回走。走到半道,雲媽媽不知從何處跟了上來,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華青弦也不理她,只是徑自朝回走,一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都不曾叫雲媽媽進來問話。
泌蘭覺得奇怪,偷偷看了她好幾眼,見她似乎真的什麼也不打算說,她也沒問,只小心地在一邊侍候着。
“泌蘭,你早上沒說的話,現在可以說與我聽了。”
“郡主,是說關於覓珠小姐的事嗎?”
“嗯。”
“其實,奴婢也不能確定,但,五年前郡主您出事的那一天發生了什麼,您自己都不記得了嗎?”說着,泌蘭一頓,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您那天晚上見過覓珠小姐麼?”
搖了搖頭,華青弦一嘆:“那個時候誰還會來看我?我只記得那一我一直在哭,後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再後來,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她一直不是個多疑的人,也從來沒想過笙華郡主的死可能存有疑點,如若不然,她該一早就意識到什麼的,只是,傳承下來的記憶裡,笙華郡主對自己做出了那樣敗壞門風之事異常傷心,也確實動了自行了斷的心思。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覺得,就是她自己想不開投了河,沒想到,竟是另有隱情。
聽到這裡,泌蘭又點了點頭:“這就對了。那時候奴婢還是小丫鬟,不得近郡主身侍候的。那天晚上,奴婢在院子裡乘涼,明明看到覓珠小姐去了郡主的屋,可沒過多久她又出來了,奴婢還以爲是郡主心情不好不願見她,可現在想一想,好像也不是那麼簡單。”
“你是說,她進了我的屋裡?”
這一點,她記憶中可是一片空白,所以,如果莊覓珠真的進了自己的屋子,一定是在自己睡着了後。她來找自己,發現自己睡着了,所以她就走了。這原本也說得清楚的,可怪就怪在,她身邊的丫鬟呢?除了泌蘭,難道一個也沒有看到這位表小姐?丫鬟們不叫醒自己可以理解,可丫鬟們知道自己睡着了,卻不攔着她進自己的屋,這不是很奇怪嗎?當時,笙華郡主身邊有兩個大丫鬟,是原來的泌竹和泌菊,還有一個方媽媽,這三個人呢?也睡死了?
泌蘭似是又仔細地回憶了一陣,這才又肯定道:“是啊!奴婢確定親眼看到覓珠小姐進去了,本來,覓珠小姐和郡主親近,奴婢也是不在意的,只是,那天晚上覓珠小姐竟然沒有帶丫鬟,是一個人獨來的,奴婢纔多看了兩眼。而且,覓珠小姐表現得和平時不太一樣,她在進去您屋裡前,在您的窗前立了好一陣,好似是在偷看一樣。”
“偷看?”
如果莊覓珠是個男人,偷看還可以理解,一個女人偷看一個女人?百合?不可能啊!若她真是百合女,知道笙華郡主‘傾心’自己時,就該把她給帶歪了,何必等到她死之前?
“是啊!郡主出事後,奴婢無意中走到了那扇窗前,發現糊紙的窗戶上有個小洞,顯然就是覓珠小姐戳的,然後偷看了小姐在房裡的動靜。可是,奴婢始終不明白,覓珠小姐爲何要偷看郡主哭呢?現在想想,搞不好覓珠小姐是王爺派來的探子,看到郡主熟睡了,就通知王爺,然後,把郡主您……”這個大膽的推測讓泌蘭自己都嚇白了臉,想到王爺的無情,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華青弦,見她似是不若之前那般激動,她這才放下心來,重重地吁了一口氣。
“泌蘭,覓珠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不是?”要猜這樣的‘謀殺案’,就跟玩推理一樣的,知道了最終的結果,卻不知道兇手是誰。現在發現了蛛絲馬跡,只要順着這條路往上,一點點推上去,慢慢的,就能還原真相。所以,無論那天晚上莊覓珠爲何行爲那樣反常,她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真相,至少,知道自己是當年是怎麼死的。
泌蘭點了點頭:“是啊!若不是‘家世’不好,以覓珠小姐的才貌,哪可能留到現在還未許人。”
關於她沒有嫁人這件事,華青弦也是有些疑惑的,按理說,老夫人那麼疼她,就算不給她找一個金龜婿,也絕不會委屈她孤苦伶丁一輩子,可老夫人偏偏就將她留在了身邊。或者,她應該這麼反推上去,老夫人不是不想讓她嫁人,而是,不能讓她嫁人,爲什麼呢?爲什麼?
“除了這些,她還會什麼?”
泌蘭又想了想,道:“會唱曲兒,會跳舞,還會分茶,好像還會制香,對了,老夫人睡眠不好都是用了覓珠小姐制的香才能安睡的,所以,老夫人很喜歡覓珠小姐,這幾年更是越來越離不開了。”
“讓人安睡的香?”
眉頭一顫,似是一道閃電劃過腦海,華青弦的眼睛當時便又亮了起來。
笙華郡主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懷孕的情況下,傷心地在房間裡哭泣,結果,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這本來就很耐人尋味。可是,同時,莊覓珠出現的,而她,恰好會制香,最擅長的還是那種讓人安睡的香,這一切的一切如果用一條主線來聯起來,她是不是可以得出另一個結論,窗戶上的那個洞,不是用來偷看的,而是用來……焚香的。
莊覓珠那天晚上纔不敢帶丫鬟一起,是獨自一個人在行動。還有笙華郡主身邊的丫鬟婆子,當時都在屋裡,如果有迷香進來,笙華郡主被迷倒了,那三個也沒理由還清醒。所以,她是不是又可以得出另一個結論?老夫人知道她會這一手,所以才差了她過來,撂倒了笙華郡主和身邊的人後,再通知王爺好辦事?因此,這纔是老夫人不肯讓莊覓珠嫁人的理由,知道這麼重要的秘密的人,一旦放離自己的視線,就再難掌控,所以,老夫人不會替莊覓珠打算,就算是強留她一輩子,也要將她困死在這攝政王府。
推理成功,真相大白!
只是怎麼感覺這個世道越來越殘忍?笙華郡主從沒有害過人,卻被自己最親近的三個人給活活害死了,這樣的結果,也怪不她‘死不瞑目’,要借自己的靈魂來解開一切迷團了。所以,這一刻,一直困擾着華青弦的那個問題,也終於有了最‘標準’的答案,她穿到這裡來真的不是爲了來長見識的,而是帶着任務,要替當年的笙華郡主‘陳冤昭雪’的。艾瑪!爲何她突然有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感慨?
壓力山大啊!
“郡主,您問這個幹嘛?”
“沒什麼,只是感覺我好像知道真相了。”
泌蘭一聽,眼睛一亮正要繼續發問?...
,忽聽得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泌蘭看了華青弦一眼,道:“郡主,奴婢看看去。”很快,泌蘭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臉毅然的雲媽媽,華青弦心中有數,也不說話,只遞了個眼神給泌蘭,泌蘭也是個知趣的,馬上便藉口走開了。
“郡主,明日去拜七星娘娘的時候,您把奴婢也帶上吧?”
雲媽媽不由分說便跪了下來,盈盈如秋水的眸間,有水光在閃爍不止,華青弦不看她,只是臉色陰沉得難看:“雲媽媽,蘇縣丞秋後問斬,你現在趕回西山,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聞聲,雲媽媽身子一顫,哽咽道:“郡主,奴婢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但,有一件事奴婢從來不後悔,姓蘇的死不足惜,奴婢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的臉。”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丈夫死了,哪有髮妻不在身邊的道理?”
見華青弦語堅決,雲媽媽跪行至華青弦的身邊,央求道:“郡主,不要趕奴婢走。”
“你的心太大,我這兒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一語出,雲媽媽似是被抽乾了身上的氣力,她軟軟滑倒在地,淚如雨下:“您都知道了是不是?奴婢偷偷見了華大人,還讓華大人又對奴婢生了其它的心思。”
華青弦不語,只是淡淡又呷了一口茶。
“杜氏,是死在華笑語和華笑然手裡的。”
似是下定了決心,雲媽媽終於說出了藏在心底裡的事,只是,這話一出,華青弦都不免色變:“什麼?”
“奴婢要替秋煙報仇,所以,奴婢放不過杜氏,奴婢的女兒死了,她的女兒也別想好過。所以,奴婢就故意去勾引華大人,故意讓那兩位孫小姐看見,又故意暗示她們只要杜氏死了她們就還是嫡女,也就無人可以悍動她們的地位了。”說到這裡,雲媽媽苦澀一笑,但清麗的眸間有倔強的神采不曾改變:“奴婢承認自己很卑鄙,可是,如果她們沒有那樣惡毒的一顆心,杜氏的下場也不會如此。奴婢有錯,但,奴婢只是助力,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她們那顆貪婪的心。所以,奴婢不後悔,也正因爲這份不後悔的心思,奴婢也萬不可能留在華大人的身邊,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報復,報復杜氏,報復她的女兒,還有,華青磊。”
話到最後,她已不再稱他爲華大人,只是一聲華青磊,足以道盡了她的絕望。女人從來都是纏滕枝,妄圖將幸福寄託在男人的身上,註定只會有這樣的結果,雲媽媽以前不懂,雲秋煙以前也不懂,可是,在這血一樣殘忍的事實面前,雲媽媽終於明白了根源所在,只是,爲時已晚。
“你不是很愛大哥嗎?”
雲媽媽淚流不止,只是語氣也很冷:“也很恨他。”
愛有多深,恨便有多刻骨,雖然華青弦沒有真正恨過什麼人,但前世看了太多癡纏怨懟的影視劇,這個道理,她倒也明白。只是,她可以理解雲媽媽的心情,卻不能放一個危險份子在身邊,她的忠誠度始終在她心裡打了折扣:“就算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能留你,雲媽媽,你對我說了太多的謊,所以,我不放心你照顧我的兒女。”
這話說得太直接,雲媽媽也羞愧地低下了頭,咬着脣,她半晌才哀求道:“郡主,奴婢是真心疼愛小小姐和小少爺的,雖然奴婢是個惡人,但,拼着一條命,奴婢也會替郡主守着他們的。”她一輩子沒有孩子,所以,看到誰家的孩子都喜歡,更何況小羿和小顏又是那麼聰明,那麼乖巧的孩子。每當他們笑眯眯地叫自己一聲雲媽媽,她便無限滿足。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爲自己活過,唯有這一次,她想要好好守住些什麼,哪怕,那兩個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她也想守護。
“我相信你很愛小顏,也很愛小羿,可是,我依然不能留你。”
如果只是跟在她身邊的人,她可以冒一下險,可是,兩個孩子她不敢賭,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任一個可能會傷害到孩子的人。雲媽媽畢竟背景在複雜,就算她不是有心要害兩個孩子,也有可能會誤傷到她們。更何況,自己那個大哥和她的關係太過曖昧,萬一有一天東窗事發,後果,她實在也無法預計。
“奴婢明白了,奴婢會離開,只是,在郡主找到更放心的人來照顧兩個小主子前,能不能先留着奴婢?”
雲媽媽是個做了二十年主子的人,苦苦壓抑着自己的性子,一直呆在華青弦的身邊做了奴婢。內心的苦楚,唯有她自己清楚,可是,她實不想再回西山,可不回西山,她便無處可去。所以,她纔想繼續呆在華青弦的身邊,可是,她的主子是這個這麼聰明的人,聰明的人又如何會爲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爲自己破例?就算華青弦願意,也得要理由,而自己根本沒有什麼可報答華青弦的東西,又憑什麼要求人家留下自己?僅僅是替她照顧一雙兒女?那也並非只有她能做的事,她若再要強求,那便是無理取鬧了。
“等我嫁出攝政王府的那一日,你便自行離去吧!”
“謝郡主!謝郡主!”
聞聲,雲媽媽驚喜地張大了眼,如果真的定下了威北侯府的親事,三書六禮一路下來,沒有半年也會有幾個月的時間,至少,她還可以多陪在兩個小主子身邊幾個月。這,已是華青弦給她最大的恩典了,她不能再要求,也不敢再要求,只是一個勁的磕頭,再磕頭。
——
翌日,七巧節!
華青弦特意起了個大早,沐浴,洗頭,更衣。一切就緒,她才起身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的面色依舊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太樂意見她,但,總歸沒有給她臉色看。
“祖母,孫女兒來給您請安了。”她的表情依然恬靜,若是以往還會笑笑,不過如今家裡有大喪,多笑了反倒不好,所以,索性也就不勉強自己了。
老夫人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綁着個碧玉抹額,看上去精氣神十足,完全不似剛剛大病了一場的樣子:“先坐吧!你來的倒早。”
“想着還要出門,所以不敢貪睡。”
點點頭,老夫人又道:“她們一會兒也會過來給我老太婆請安,你就在這兒等等她們,一起走。”
“好。”
乖巧地應了老夫人的話後,華青弦便不再開口,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有些沉悶。過了一小會兒,老太太又開了口,關切地問道:“聽說,將軍府的二小姐給你下了貼子?”
“是啊!她也會去拜七星娘娘,所以,約孫女兒一道。”
“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
“荷花宴上,是她弄傷了孫女兒的腳,許是因爲這個,纔給我下了貼子。”
又一次點了點頭,華老夫人眼中的疑慮漸漸淡去:“那倒可能,畢竟是將軍府上的小姐,你莫要在人前失了禮數。”
“謝祖母提點,孫女兒會小心應對的。”
比起那日的咄咄逼人,華青弦今日的表現完全就是大家閨秀,老夫人見她行事倒也挑不出什麼錯處,也未再多問,只道:“好孩子,祖母也相信你一定能處理?...
好和將軍府小姐的關係,只是,孩子們還小,你一個人怕是照應不過來,所以,我讓香媽媽陪你一道去吧!”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所以,老夫人的意思是,我找個人盯着你,你也一樣不可以拒絕。
“香媽媽可是個妙人兒,祖母捨得的話,自是最好不過了。”她也沒打算出去做什麼出格的事,況且,香媽媽對她也是最好的,有香媽媽跟着兩個孩子她只會更放心,哪裡還會拒絕?
“爲了你們,我哪有什麼是不捨得的?”
“是啊!祖母最疼我們了。”說着,又是笑,正笑得開心,忽而又想起家裡還在辦喪事,連忙又收了笑意,一本正經地繃起了臉。似是清楚她心中所想,老夫人突然又開口道:“出去了,有些話不要多說。”
“祖母指的是……”
挑眉,華青弦稍稍有些意外。早上聽泌蘭說家裡還沒有掛上白色的喪幡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如今經華老夫人一提點,她心中已有了大概。只是,該問清楚的自然還是問清楚的好,省得箇中有什麼誤會她就有口難辯了。
“若有人問起笑語和笑然,就說她們的母親昨夜裡起了急症,很是兇險,所以,她們留在牀前進孝。”雖已猜到了是這樣的安排,可華青弦還是故意驚訝地啊了一聲,老夫人眉目灼灼地望着她:“懂我的意思嗎?”
這是打算壓着杜氏的死訊秘而不發的意思,雖說可能拖不了幾日,但能拖一日是一日。畢竟王府裡最近出的事實在太多,雖然下人們都得了封口令,但紙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會漏出去。所以,這個時候不能再出事了,特別是杜氏死的又那般不明不白,如果不仔細打點打點,一旦杜氏的孃家來了人,只要看一眼屍身,是病死的還是毒死的幾乎是一目瞭然。所以,老夫人要壓下這消息,哪怕只能壓上半日,只要華青磊的休書能送進杜府裡,杜府就不會再吱聲。只要杜府不想要杜氏這個‘棄婦’,就一定會找華青磊商量,到那時無論杜氏是怎麼死的,杜家都不會再追究,只會要求王府看在人已死了的份上,不再追究杜氏之過,收回休妻之書。這樣一來,明面上就能皆大歡喜,這,便是老夫人最想要的結果,也是杜氏的兩個女兒最想要的結果。
“孫女兒懂了。”
聞聲,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懂了就最好。”
說着,屋外便傳來了陣陣腳步聲,間或還夾雜着孩子們的嘰嘰喳喳之語。老夫人眸間漾開一絲微笑的波紋,霎那間,又是那慈愛無比的菩薩樣了。
變臉如翻書,收放自如,這府裡果然個個是‘科班’出生的,不是影帝,便是影后……
除了大房以外,二房四房六房的幾位嫂子都過來了,二奶奶華柳氏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奶奶華林氏生了一兒一女,六奶奶華金氏一氣生了三個兒子,再加上小羿和小顏,不多不少一共十個孩子。老實說,這確實太多了一些,不過,好在除了華青弦以外,這幾房帶的人手也多,她跟着過去也不用幫什麼忙,充其量也就是走走過場。
這麼多的人和孩子,大家七嘴八舌地向老夫人問了安,然後,便浩浩蕩蕩地出了門,除了華青弦以外,一家都是三輛馬車。泌蘭看了又有些不服,抱怨道:“您是嫡出,又還是郡主,竟還不如她們幾房人了。”
“沒事兒,大家坐一起才熱鬧呀!是不是孃親?”華顏仰起小臉看了看華青弦,滿臉期待地問着,得了華青弦的點頭認可,她才又笑眯眯地對泌蘭說:“泌蘭,我們以前都沒有馬車坐的,去哪裡都是用走路的,走得腳可疼了,現在還有車坐,很好了。”
說着,又去看華羿,華羿似是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這車坐不下。”
知子莫若母,這話一出,華青弦就知道小羿在想什麼,於是毫不留情地道:“沒關係,你和小顏就坐孃的雲媽媽的身上好了。”
“別人會說孃親沒排場,在背後戳孃親脊樑骨。”
好吧!這是事實,但,偏偏這個事實華青弦根本沒所謂,所以,直接無視:“反正丟的也不止是咱們娘幾個的倆,王府都不在乎,咱們也不用在乎。”
“……”
小傢伙被她搞得鬱悶了,抿着小嘴不說話,華青弦撞了他一下:“你就那麼不想去麼?”
“我還有好多東西沒有跟師父學。”
“學無止境,一輩子都是學習,何必急在這一天?”
說完這話,華青弦深深地一嘆,唉!有個學霸的兒子真是壓力山大。殊不知,這孩子已經將論語和禮記都全部背完了,雖然不知道他理解了多少,可是背完了啊!一想到這個,華青弦就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天才兒子的面前,智力只能用‘低能兒’來形容了。都已經這麼聰明瞭,真的不用再這麼努力的,要不然,讓其它的‘弱智兒’們可怎麼活呀!
“可是……”
搖了搖頭,華青弦果斷地阻止了兒子再繼續,語重心長地道:“適當的放鬆對你有好處,別繃得太緊。”
“……”
小羿不吭聲了,臉色很臭,華青弦於是很‘難過’:“小羿,你是有多不願意和娘一起去秋遊啊!”
許久沒看到孃親賣萌了,小羿突然有些不習慣,正一臉雞皮疙瘩地瞅着她,他身後的好奇寶寶已經開口了:“娘,不是拜七星娘娘嗎?怎麼變成秋遊了?”
“無論是拜七星娘娘還是秋遊,不都是看心情麼?只要你高興,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了,對不對?”
“哇!娘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娘,我好崇拜你。”
被女兒浮誇的表演逗笑,華青弦點了點她的額頭:“這小嘴兒,早上是不是偷吃了蜜了?”
“熊才吃蜜呢!小顏是母老虎,只吃肉。”說着,啊嗚一聲便掛到了華青弦的身上,唬得她半天都回不了神。
華青弦愣了好一會兒,待回過神來,她突然後知後覺地開始暴走。這熊孩子能不能不要這麼驃悍啊啊啊啊?怎麼能一張嘴就是母老虎,讓別人聽到了還真以爲她是那德性呢!而且,就算骨子裡住着個女漢子,表面上咱們得矜持矜持啊是不是?要不然,長大後真的會嫁不出去的……唉!真是小兒難養啊!
五個大人,兩個孩子,雖是一輛大車,坐着還是稍嫌擁擠。
華青弦和兩個孩子倒是無所謂,可馬車裡的另四位卻都不怎麼高興。泌蘭和泌梅覺得委屈了華青弦,雲媽媽覺得委屈了兩個孩子,而香媽媽卻是對管家們無視於華青弦的身份,還故意做出這種有損郡主聲譽的事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滿,當然,這種不滿沒有表現在她的言語上,只是讓她臉青了一路,直到拜完了七星娘娘,都不曾好起來。
五府裡的幾位嫂子,說起來其實都是不太樂意與她親近的,畢竟她的壞名聲在那裡,她們生怕與她親近了便要被人指着鼻子罵不要臉。要不是顧念她的郡主身份,恐怕都不願意同她一起出來。是以,拜完了七星娘娘,她們幾個便要走,華青弦因爲要等夜雲琅,?...
也不好與她們一同離開,便單單留下了送她來的那輛馬車,然後便讓幾位嫂嫂先走了。
說來也巧,她們一走,夜雲琅就過來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她的妹妹夜雲靜。
“郡主姐姐,讓您久等了。”
夜雲琅今日穿了身鵝黃的衫子,身形婀娜,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光采照人。而夜雲靜則看上去更像是大家小姐,穿着一身淡綠色的薄衫,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顏如白玉,面若朝華,服飾打扮也不見如何華貴,只在項頸上掛了一串乳白色的珍珠,襯着她的冰肌雪頸,散發出淡淡的光暈,一時間,讓她看上去更顯得粉裝玉琢。
“我也纔到,你們呢?要先進去拜拜麼?”
夜雲琅俏皮一笑,道:“其實我們已經拜過了,方纔人多,就沒過來,特意等幾位夫人走了纔過來找郡主姐姐玩的。”
原來是不想和她那幾個嫂嫂打交道,華青弦表示理解,也笑道:“是啊!人是挺多的,不過,你說找我玩?”
“是啊!這七孃媽廟後面有片茉莉花林,是可以讓香客們採些回去插瓶用的,郡主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夜雲琅是個率性的姑娘,說話也不喜歡拐彎抹角,雖然華青弦聽得出來她說的這些茉莉花有點什麼別的意味,可她卻始終想不明白夜雲琅這麼‘看重’自己的用意。偏生,她又是個好奇心重的,也就真的有心去看看,看看她們這將軍府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反正都出來了,去看看也好。”
說着,華青弦就想去拉小羿和小顏的手,豈料,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夜雲靜突然搶在她之前伸手拉了兩個孩子的手,蹲下來笑眯眯地問華羿:“你應該是不會喜歡花花草草的吧?我也不太喜歡,那邊有錦鋰看,還有吃銅錢的石龜,我帶你們去那邊玩好不好?”
華羿聽完沒有回答,只是禮貌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夜雲靜似是沒想到他這麼不給面子,一時有些悻悻然。扭頭瞅了自家姐姐一眼,見她正拼命地對自己使着眼色,這才又鼓起勇氣又問他身邊的小顏:“我帶了好吃的窩絲糖,你要不要吃?”一聽說有吃的,小吃貨華顏立馬哈巴狗一般湊到了夜雲靜的跟前:“好哇好哇!我要吃我要吃。”
說着,還不忘扭頭來看華青弦,且一臉‘正色’道:“孃親,我也不喜歡花花草草,所以我要跟這位姐姐走,她有好玩的還有好吃的。”好似擔心華青弦不同意,華顏小朋友說完這話也不等華青弦回答,便先斬後奏地牽着夜雲靜的手走了。華羿本不想去的,可看到妹妹已經傻乎乎的讓人用糖拐走了,只能輕輕一嘆,也啓步跟了上去。華羿和華顏都跟去了,雲媽媽和泌梅也自然也得去,泌蘭和香媽媽沒有動留在華青弦的身邊。
看着孩子們遠去的背影,華青弦突然道:“孩子太皮了,也不知道會不會鬧到三小姐,香媽媽,您跟過去幫着照顧一下吧!要不然,這花我可是賞不下去了。”
香媽媽似有些猶豫,但看華青弦一臉坦然的模樣,她終還是點了點頭,也跟了過去。
“二小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避開了她的幾個嫂嫂,又哄走了她的兩個孩子,華青弦要是還看不出來這位夜二小姐‘別有用心’的話,那她也就真的白活兩世了。
“啊?”未料到華青弦這麼直接,夜雲琅愣了一下,有些心虛道:“郡主姐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二小姐還是這麼不坦白,那漂亮的茉莉花林,我可是無心欣賞了。”說罷,華青弦便要轉身去尋小顏和小羿,夜二小姐一急,趕緊拉住了她的手:“郡主姐姐別走……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