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啞巴

濃雲沉沉,雷聲陣陣,一場暴雨傾盆而下。

這是在一座山,林密路深,峰高谷險。此時一位少年正在山腰一方新墳前,頂着瓢潑大雨,僵硬如木跪着。隱現的雷光中,可見少年神情木然,但挺直的腰背卻是任由暴雨狂風衝擊而不倒,雨水打在地上,激起點點泥痕飛濺在他的臉頰,又被滾滾滑落的雨水洗刷乾淨。

何易的意識漸漸清晰,他看見了眼前有個墳塋,但是那塊木質墓碑上並沒有刻下任何字跡。

這次的夢,又是什麼?

疑惑中,他感覺自己的視線在向下移動,然後驚愕的發現,自己在磕頭!

“這不是我自己?”他幾乎瞬間就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連續磕了四個響頭,少年額上已經滿是泥痕,甚至還被尖利的石子劃破了一道口子。他木然站了起來,帶着何易的視野,朝着山的另一邊走去。

果然,這並不是何易自己的身體,他正如同當年吞下神猴將軍神血之後那樣,附着在了別人的身上,體驗着別人的經歷。只是不知,這少年是什麼人,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暴雨中,瘦弱的少年走得很艱難,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片刻後,他來到了山頭另一角。

藉着不時閃過的雷光,何易注意到了下方是一片樹林,更遠處的,卻因雨勢太大而朦朧看不清。

他很疑惑,自己奇怪的夢境到底意味着什麼?如果這是夢主的安排,那她爲什麼不直接了當的告訴他,給予他呢?

一次長過一次的睡眠,一場怪過一場的夢境,讓他萬分不解,心中已經有了些憂慮。

就在他思忖間,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佔據了意識,而後他就發現,自己附身的少年竟然在山頭摔了一跤,此刻正沿着陡峭的山體往下滾落!

這山不但很陡,而且更是連路都沒有,山體表面石塊很多,更有零散的樹木成爲層層障礙。少年身子消瘦,翻滾中磕磕絆絆,還未停下便已暈了過去。

少年的昏迷導致何易的視野變成了一片黑暗,但他的感知還在,清楚的知道在昏迷之後,少年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的。遺憾的是,他無法感同身受的知道少年此刻傷勢如何,也沒辦法出手幫助這個自己夢到的人。

黑暗持續了很久,有過星空孤旅經歷的何易倒是不着急。當少年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雨還在下,只是雨勢小了許多。

身上的疼痛讓少年清醒後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喉間發出難熬的嗓音。他爬了起來,左右看看,發現不遠處有個山洞,便拖着傷痕累累的身子,一瘸一拐挪了過去。

何易感覺那處山洞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起來。

少年挪到洞口避雨,通過他的雙眼,何易看到此刻的少年萬分狼狽,草鞋丟了一隻,布衣布褲多處劃破,露出磕破的傷口,身上還沾了大量的泥漿污痕。

用洞口滴落的清水洗刷身上污垢,少年喉間不時發出吃痛的吸氣聲。何易有預感,這孩子只是個普通凡人,淋了許久的雨,又從山上滾下受了不輕的傷,內在發燒外在流血,恐怕情況已經非常糟糕了。

只是少年性子卻也堅毅,從始至終沒有抱怨過一句話。

處理完傷口,雨勢依舊還是不停,少年大概是疲憊了,便走向了山洞深處,隨意找了個平坦的地方伏地而眠。

荒郊野外有山洞,指不定是什麼猛獸巨蟒的巢穴,敢這樣酣睡,少年要麼是缺乏野外經驗,要麼就是實在太累了。

何易本就是在做夢,自然不會在夢中繼續睡覺,他耐心的等着,又過了許久,那少年才醒轉過來。

這一回,外頭的雨終於是停了。藉着漫射進來的天光,少年在山洞裡看到了一團青綠色的東西,晶瑩剔透,非常好看。於此同時,何易的記憶,也在目光接觸到那件東西的時候被勾了起來。

很久以前,在他獨自旅行在星空之中的時候,曾經踏上過一顆美麗的星球,後來被他稱爲“滄溟星”。他在滄溟星留下了北海滄溟宗的道統,和一份不願回首的遺憾,同時,也在東土大陸的某個荒野山洞裡,留下了一份曾經讓無數人追捧嚮往的功法——應天長生訣。

與記錄着《應天長生訣》的絹帛一同被他放置在山洞裡的,還有一塊葳蕤玉,也就是少年所見那團瑰麗的青綠色物體。

不過,通過少年的雙眼,何易看見的東西卻不止是一份絹帛和一塊碎玉,同時還有一把劍!

在山洞最深處,一把黑鐵闊劍平躺在地,在它的上面,纔是那份絹帛,以及葳蕤玉的碎塊。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在山洞裡留下任何法寶,只有功法原篇和一塊從大葳蕤玉上切割下來的邊角碎玉而已。這把劍放在這裡,恐怕還另有故事!

何易夢中的少年只是個普通人,從未見過葳蕤玉這樣精美珍貴的東西,當下將之拿了起來,有些喜悅。之後,他又拿起了絹帛和那把闊劍,一一審視過去,才發出驚喜的笑聲。

在他笑的時候,何易感覺到了,這少年的喉音有點古怪,之前半句話沒有說過,恐怕不是因爲周圍無人的緣故,而是因爲……他是個啞巴。

應天長生訣是一篇修仙的心法,對於凡人而言內容較爲晦澀,不是一眼就能看得懂的。但是啞巴卻笑得十分歡快,歡快得連何易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難道說,問題並非出在功法上,而是那把劍?

這麼一想,似乎還真有可能!

假若夢境是帶着他的意識穿越虛空抵達宇宙的另一個地方,那麼現在滄溟星上的時間是和至高仙界保持一致的。也就是說,距離何易放置絹帛和葳蕤玉,已經過去了七八十個仙界日,三四十個滄溟年。

約等於山海界八十年的時間,足以發生很多的事情。也許那把闊劍,就是某個幸運得到過應

天長生訣,修煉有成後的修士煉製出的法寶!

時間過去這麼久,滄溟宗定然已經發展到了一定程度,修仙文明或許也已經傳遍三塊大陸了。不過功法難求,即便大多數人都知道了有修仙者的存在,想要得到也一樣非常困難。尤其東土這個曾經戰亂最多的地方,最難求取滄溟宗的指點。

照這種想法推算,當年煉製出這把闊劍的人應該在東土有着舉足輕重的超然地位,甚至有可能是一個像姜岑,像徐林一樣的傳說級人物!得到這樣一把極具代表性的闊劍,啞巴少年會高興也就不足爲奇了。

何易有種預感,得到絹帛和闊劍的啞少年,將會成爲滄溟星上又一個主角式的人物。因爲天生失聲,註定了少年無法與人正常交流,這樣的人往往容易自閉。而自閉的人,在專注於某件事的時候,也往往比一般人更加執着。

彷彿是在印證他的猜想,接下來的時日裡,啞少年除了離開山洞去採草藥給自己塗抹傷口,和尋找食物果腹之外,剩餘的時間幾乎都用在了鑽研應天長生訣上。此人之前在山頭拜墳叩首,或許家中已無親故,因此更能專心致志,心無旁騖。

滄溟星七日過後,啞少年傷勢盡好,也開始準備嘗試修煉應天長生訣了。何易不擔心他,因爲他有感覺,啞少年的天賦或許比當年輔佐姜岑建立滄溟宗的殺手徐林還要好。此時真正需要擔心的,反而是何易他自己。

七天了,他還沒有醒,再這樣睡下去,恐怕真的會出事。

無奈,夢中他的意識完全是清醒的,根本無法做到二次喚醒自己,從夢中強行醒來。除非他可以遇到又一個玉辰宮,用那屬於玄寶的玄奇力量,強行逼醒自己。然而在滄溟星別說是玄寶,就算是仙寶,都找不出一件來。

夢醒,似乎成了奢望。何易感覺不到自己肉身的情況,他的意識完全都在這個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啞少年身上,經歷着別人奮起的人生。

七天七天又七天,晝夜輪替,時光長逝。轉眼間,何易夢至滄溟星,已經過去了九十多天,換做至高仙界,便是三量時間了。

在這段時間裡,啞少年在葳蕤玉碎塊的幫助和自身超凡的領悟力,以及不懈努力之下,順利完成了築基過程。論速度,他勝姜岑一倍有餘。論天份,他無人引導便可走到這一步,更是勝過姜岑百倍!

何易知道,此人必定會在滄溟星捲起一場颶風,不過在那之前,他卻看到了堪稱可笑的一幕。

順利築基之後,啞少年終於離開了山洞,穿過樹林來到了一個小鎮上。何易通過他的雙眼清楚看見,他用自己超凡的力量,偷街頭小販的糖葫蘆,竊酒家後廚的燒雞,搶村口孩童的玩具,甚至還在深夜翻進青樓,戳破窗紙偷窺花魁沐浴。

這般兒戲之事,讓何易明白了這天賦極佳的少年還是孩童心性。但是在偷窺過花魁沐浴的第二天早上,少年卻又明目張膽的仗劍闖入小鎮一位豪強的家裡,將那豪強一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全部給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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