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濯輝神色猙獰,白皙如玉的面上青筋根根凸起,再不見平日風度翩翩的模樣。渾身的真元洶涌如海,涓滴不剩地瘋狂灌入深淵之界中,企圖穩住這一件極品法器。
明知這般下去不妥,鄭濯輝仍是不敢收起深淵之界。
慕煙華的實力之強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竟彷彿沒有一個最高的界限一般,每一次探去都有不同發現,像是穿行在峽谷中的船,每每以爲前方就是出口,過去一看只是一處小彎道,還有更長更險峻的前路等着。
失去了深淵之界的牽制,下一刻他就會一敗塗地,除非動用最後的保命底牌。但用出了這一式,不管能不能反敗爲勝,他自個兒必定損傷慘重,是真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禁法,不到最後拼命的關頭,輕易絕不可施展。
他還有光明的前途,不可限量的未來,日後晉升生死境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順利渡過九九重劫飛昇上界也大有可能,爲了一個慕煙華自損根基,值得麼?
萬一留下什麼不可逆轉的後遺症呢?
鄭濯輝本質上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從來不曾想過要跟着白蒼翎、衛紫夜這些天地的寵兒去比較,自然也小心避着不會去得罪他們。修行界一直不缺乏天才,要是早知道慕煙華是同白蒼翎、衛紫夜一個級別的人物,就是壓着鄭心嫣跪地道歉,拼着鄭家臉面受損,也絕對不會跟着她動手。
面子損就損了,過得時間長了,總歸會叫人淡忘,而仇怨一旦結下,就真個無法輕易消除了。
慕煙華這樣的人,只可交好不可結仇。
鄭濯輝心思百轉,已是心生退意,有了主動認輸示弱、進而修復同慕煙華之間裂痕的想法。
“咔嚓!咔嚓!”
密集的碎裂聲接二連三響起,鄭濯輝因着心思轉變,手上動作自然而然慢了一線,眼見着深淵之界搖搖欲墜,不覺有些心疼,當下就要喊出認輸之言。
可惜來不及了!
璀璨的星辰劃過黑暗,化作一顆顆流星砸下,無聲地蕩起一圈圈銀色的波紋。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乍起,震得整個天地都在微微顫抖。鄭濯輝只覺得心神大痛,像是心頭血肉被人生生挖去一塊,忍不住噴出一大口殷紅逆血。深淵之界所化的黑霧潮水般退去,一時天光大亮,燦爛的陽光重新降臨。
鄭濯輝如遭雷擊,眼睜睜看着耀眼的星辰朝着面門而來。
“慕丹師且慢!”鄭濯輝雙目微凸,眸底隱現血絲,脣角殘留着未乾的血漬,“我認輸!今日我兄妹多有得罪,願意嚮慕丹師道歉認錯!”
慕煙華動作一頓,小巧玲瓏的拳頭推送着星辰,生生停在了離着鄭濯輝鼻尖只一線之地,鋒利的毫芒在兩頰割出一道道細小的血痕,吹起鬢邊的散落的髮絲,一根根隨風而落。
鄭濯輝喘了一口氣,面色瞬間蒼白如紙,整個人幾不可查地輕顫。
慕煙華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鄭濯輝:“鄭道友還有話講?”
“慕丹師。”鄭濯輝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我實是初次見面,萍水相逢根本不存在仇怨,何必這般打生打死,倒是叫旁人看了笑話,你說是不是?”
慕煙華略略一挑眉:“那依鄭道友的意思?”
鄭濯輝沉默了片刻,自須彌戒中取出一個半尺長的白玉盒,遞到慕煙華身前,誠懇地道:“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這一點小小心意,是我兄妹嚮慕丹師賠罪,望慕丹師大人有大量,將今日之事一筆勾銷,之後再見能夠化敵爲友。”
慕煙華掃了鄭濯輝掌中的白玉盒一眼,視線轉向下方一臉震驚、面如死灰的鄭心嫣。
“鄭道友的誠意我能感受到一二,你那位性子跳脫的妹子可不這麼想,剛剛她揚言要殺我報復,我可還記着呢。”
“心嫣哪裡是慕丹師的對手?”鄭濯輝乾笑了兩聲,緩緩地道,“慕丹師請放心,我定會約束心嫣,絕不會讓她來尋你的麻煩——倘若她不服管教,真個再惹到慕丹師頭上,只要給她留一條命,其他的任憑你處置,我鄭家沒有半分怨言,更不會因此尋你報復。在場這麼多朋友,都可爲我做個見證,我是誠心想與慕丹師化干戈爲玉帛。”
慕煙華靜默了一會兒,擡手接過鄭濯輝掌中的白玉盒塞進乾坤鐲裡:“今日你我只是切磋了一番,並無其他。”
原也沒想過要趕盡殺絕,鄭濯輝能夠主動服軟,這立威的效果必然立竿見影。
慕煙華看得出來,鄭濯輝確實是真心示好,至於那喊打喊殺的鄭心嫣,不過跳樑小醜而已,實不爲懼。她不來觸黴頭便罷,要真不識相撞到她手上,不是現下這般衆目睽睽的情況下,殺她就是一招的事兒,保管鄭家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鄭濯輝心頭大石落地,面上露出放鬆的笑意:“慕丹師實力不凡,今次品劍會定能大放異彩,力壓一衆年輕天才,跟着衛紫夜一較長短,爭奪新一屆潛龍榜第一之位。我便與其他朋友一道,靜待慕丹師傳來好消息。”
慕煙華不在意地點點頭:“鄭道友言重了。”
深淵之界破開的同時,慕煙華已是一眼看清了場中情景,跟着之前相比又多了不少人,甚至看到了很多熟面孔。
白蒼翎、衛紫夜、裴疏月,還有早先在神藥山見過的皇甫晏、丁知愚、韓西倫、趙繭等人,白雲谷的白挽莎、巫佑唐同樣也到了,這些人或獨自佔據一地,或三五成羣,粗粗算來居然不下三百之數。除此之外,還有人在不斷地趕來,待到明日品劍會正式開始之際,說不定會超過五百人。
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和鄭濯輝身上。
“鄭道友承讓,後會有期。”
慕煙華不欲再被人圍觀,身形一閃落下地來,向着秦十三、虞肆兩人所在之處靠近。
鄭濯輝對着慕煙華拱了拱手,直接落在鄭心嫣身側,強行拖着她離開原地,想是要跟她分析利害關係,打消她再尋慕煙華晦氣的念頭。
“師父!您這藏得也太深了!”秦十三一見慕煙華過來,立時興奮地大呼小叫,“我知道您深藏不露,卻沒想過您這麼厲害,連着鄭濯輝都能輕鬆擊敗!他可是上一屆潛龍榜排名第三十一位之人,五十年過去了,實力必定更勝從前,您能夠擊敗他,這一屆潛龍榜還有誰是您的對手?”
慕煙華戰勝鄭濯輝,秦十三比任何人都要激動,一心爲慕煙華感到高興。
“世間能人無數,我這點子算得了什麼?”慕煙華莞爾一笑,目光卻是穿過人羣,落在了白蒼翎、衛紫夜、裴疏月三人身上,“遠的不說,那邊三人中任何一人,我就沒有把握戰而勝之。”
秦十三撇了撇嘴正要反駁,被墨門樑鏡搶了先。
“白蒼翎、衛紫夜確實深不可測,實力堪比老一輩的前輩大能,衛紫夜更是號稱超越白蒼翎的絕世天才,慕丹師自愧不如倒還情有可原。”樑鏡一張娃娃臉上笑容燦爛,微眯着眼上下打量慕煙華,“只那陌生的第三人,也真是奇了怪了,中央域何時出了這許多從未現世的天之驕子。識竅境大圓滿,尚未突破至化神境的人物,慕丹師自認鬥不過他?”
秦十二、曹潛、茹小蝶幾人不約而同看過來,秦十二更是直接道:“我也很好奇。慕丹師既然認識他,不知可否介紹一二?”
慕煙華沒有回頭,只淡淡答道:“裴疏月,這一代天機門的傳人。”
天機門一向神秘,叫人摸不出深淺,真實戰力如何能從本身的修爲境界論斷?說是識竅境大圓滿,誰知道有沒有其他特殊的手段能夠越級挑戰,慕煙華本人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天機門?原來如此!”
秦十二、曹潛幾人面上一凜,紛紛看向裴疏月。
裴疏月回望過來,看着慕煙華微微頷首,擡步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白蒼翎、衛紫夜見狀,竟也跟了上來。
“他們過來了!”秦十三差點兒咬到舌頭,倏然轉向慕煙華,“師父,怎怎麼辦?”
天機門的名聲太盛,尋常修士遇上總有些敬畏。演算天機、卜人兇吉,斷人禍福,怎能不叫人又愛又怕?
慕煙華腳步一動,正要迎上去,斜刺裡忽然多出來一人。
生得異常高大健壯,濃眉大眼,膚色黝黑,滿臉憨實之氣,頭髮剃得極短,只留下不足半寸的髮根,身上裹着獸皮裁製的短襖,腳下蹬着一雙草鞋,擋住了慕煙華的去路。
“慕煙華,我要向你挑戰。”這人嗓門極大,說話聲音嗡嗡響,眸底閃着強烈的戰意,“不用法器,不用秘技,只以肉身力量論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