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房伺候的小廝進來磨墨,蒲相則是起身,取了白紙寫起信來,顧十一輕輕躍到了房樑之上,趴在上頭往下看,卻見蒲嫣瀾他爹寫的是一封家信,收信人正是蒲嫣瀾,內容則是說家中母親病重,望她回府一趟云云。
“咦……前頭不是寫了一封麼,怎得又寫,這是以爲她沒有回來,寫信催促麼?”
也不對啊!
看這信裡的口氣,根本沒有提到之前的那一封信!
難道……前頭那一封信不是蒲嫣瀾這親爹寫的?
這事兒……有點意思了?
蒲夫人服用了那丹藥,這會子倒是中氣十足了,哭起來聲兒還挺大的,顧十一怕動靜鬧大了驚動外頭,便使了一個隔音的咒法,又伸手拎着那婆子的領子,將她給提到了外間,讓她趴在了桌上,那婆子一無所覺睡得正熟!
內室裡蒲夫人哭了差不多有小半盞茶的功夫,蒲嫣瀾才勸住她道,
這一句話提醒了蒲夫人,當下一收眼淚,卻是恨聲道,
“兒啊,你可要替爲娘報仇啊!”
“你……你……你……瀾……瀾兒……你……你終於……終於……回來了……”
兩個小孩子上前行禮,蒲相見着三人,面上便帶了笑,入內坐好之後,又與孩子們說了兩句,便打發了他們出去,中年婦人看了一眼放在身側桌上的信問道,
“老爺,這信……”
“母親啊,您身子弱,切切止住悲聲,您有甚麼話要對女兒說的,女兒聽着呢!”
“如此看來,多半是當年這一對夫妻死了兒子,女兒又進了仙門,二人膝下無子,蒲夫人又不能生了,老頭兒便納了小妾進門生兒子,結果生着生着,就喜新厭舊了,對髮妻不好了,而蒲夫人多半又得了甚麼好東西,自己藏了不肯給老頭兒,弄得多年的夫妻反目成仇了!”
中年婦人眉頭一皺,問道,
她煉製的丹藥都是修真者服用的,凡人體質不同,是受不住藥效的,也就這種益氣補血的可以服用了!
顧十一看着這堂上的二人,一個蒼老佝僂,臉上的褶子都能夾死蚊子,一個皮膚白皙光滑,身材豐滿的一對老少配,心中差不多也猜出來一個大概了,
說到這處,一口氣沒上來,差一點兒就翻了白眼,蒲嫣瀾忙在她胸口連點,助她順過這口氣來,蒲夫人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半晌才緩過了這口氣,期間卻是一刻都沒有鬆開女兒的手,
丹藥入口即化,不多時,蒲夫人便從昏睡之中醒了過來,她緩緩睜開眼,見着蒲嫣瀾時眼中立時露出不敢置信來,
“你……你是……你……”
顧十一摸着下巴,看着蒲相一筆一劃把信寫完,放在一旁晾乾之後,卻是拿起來往後院走去,顧十一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到了後院正房,有婆子迎了出來道,
蒲相嘆氣道,
“她沒有幾天了,再不叫嫣瀾回來,只怕是見不着最後一面了!”
蒲嫣瀾早在見着蒲夫人住進了偏院之中,便隱隱瞧出來了蹊蹺了,聞言白了她一眼,
“怎麼……那正房裡是不是還住着一個女人?”
蒲相道,
“這麼幾年來,我們想了多少法子,她下定了一條心,寧肯把那東西毀了也不肯給我們……她身邊的人我全數換了,該搜的地方都搜了,該查的地方也都查了,可都是一無所獲……”
至於是甚麼東西,那就只能問蒲夫人了!
顧十一想到這處,便悄悄往後退去,神不知鬼不覺的又回去了偏院,偏院之中靜悄悄的,內室裡,昏睡的蒲夫人身邊,也就是一個婆子,蒲嫣瀾正坐在牀邊,守着蒲夫人,顧十一回來衝着蒲嫣瀾擠眉弄眼,
“燕兒,你們家後院上演的宅斗大戲,要不要聽?”
當下一揮袖子,一股清風吹過,那守在牀邊的婆子,腦袋一歪人就依在牀邊睡着了,蒲嫣瀾和顧十一現身出來,蒲嫣瀾過去將蒲夫人的兩腮捏住,輕輕一用力,待得嘴一張,便將那丹藥彈入了口中。
“祖父!”
“老爺!”
“嗚嗚嗚嗚嗚嗚……我的兒啊……爲娘想你想得好苦啊……我的瀾兒啊……娘生怕見不着你最後一面啊……”
蒲相雙眼冷光一閃道,
“放心,那東西對我們凡人雖說十分重要,可對嫣瀾並沒有多少用處的,前頭她的師父特意派人過來送了賀禮,說是得着消息,她如今已經是築基期了,在天一門是炙手可熱的頂尖人物了!”
當下拉着蒲嫣瀾又是一通訴說,事情大概也跟顧十一猜得差不多,不過從蒲夫人這當事人口中說來,格外令人氣憤了些,
“……那女人初來時,老實乖順,從不敢在老爺面前冒頭,老爺也只是每隔十日去她房中,也從不多留,後頭她生了兒子,這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時常藉着兒子的名頭,讓老爺去她房中,這去就一發不可收拾,到後頭居然趁着我病倒,將掌家的權也奪去了,你那負心的爹把我身邊的老人都攆走了,全數換成了他的人……”
“老爺,就不能再想想法子?”
中年婦人道,
“可……可大小姐要是回來,姐姐向大小姐胡說怎麼辦?”
“老爺,姐姐一直不肯說出那東西藏在何處,若是將大小姐叫了回來,只怕這東西……”
蒲相口中的師父,自然不是柳問道又或是何長老,而是蒲嫣瀾在世俗時,自己貼上來的那位張真嶽,張國師,這位道門大師也算得是有些本事了,這麼些年來身子硬朗不說,還前前後後得了兩任皇帝的寵信,對他禮遇有加,一直都是享受着國師待遇的!
不過這一陣子張國師的日子有些不好過起來了,才上位的新皇,不喜歡道門,覺得他們不事生產,靡費民脂民膏,對張國師沒有甚麼好臉色!
張國師倒也不怕,他有一個身在天一門的弟子蒲嫣瀾做靠山,雖說蒲嫣瀾自離京之後再沒有回過世俗,不過天一門那邊也是有不少消息傳回來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蒲嫣瀾在天一門風頭無雙,張國師和蒲家也跟着沾了光,至少新皇在對老臣動手的時候,也要考慮一下蒲家背後的蒲嫣瀾,畢竟這位蒲家小姐,一去才幾十年,家中父母健在,她的塵緣未斷,說不得哪一日想親人了,迴轉家門一看,發現皇帝對自己家人不好,要下手整治呢?要知曉,新皇的那位皇祖父可就是被自家人出手了結性命的!
這事兒,外頭人不知,可皇帝一家子嫡系都是一清二楚的!
“放心,她不敢的,她雖說已沒了牽掛,可孃家還有一大幫子侄孫輩呢,更何況我那大舅哥和二舅哥都還健在,她不爲自己,也要爲他們想想!”
她久病在牀,少有言語,再一激動之下更是語不成句,只是瞪大了本就凸出的眼珠子,青筋暴凸的手緊緊抓着蒲嫣瀾瑩白如玉的右手,
蒲相哼道,
中年婦人擔憂道,
“可是老爺,大小姐那是入仙門的,那是神仙般的人物,若是她回來見着夫人,說不得有甚麼手段將夫人給救回來……那東西……那東西便要落入大小姐的手裡了!”
中年婦人還是不放心道,
“嫣瀾……嫣瀾……”
也正是有着這一顧忌,蒲嫣瀾這爹雖說早已厭棄了髮妻,可礙着女兒,他也不得不把髮妻好好供着,不敢有絲毫怠慢!
頓了頓又道,
“大夫說了,她還有幾日可活,趁着這幾日她神智不清,我拿這封信哄她,告訴她只要將東西交出來,我便送信讓她見嫣瀾一面,說不得……她爲了女兒,會答應的!”
蒲夫人這幾十年可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就靠着女兒苦苦撐着這口氣,現在心知自己時日無多,生怕撐不到女兒回來,見不着最後一面,訴說不了自己的苦楚,如今終於心願得償,哭起來可就是沒完沒了了!
蒲相道,
“這不也是實在無法麼,她已經油盡燈枯,若是逼問於她,一個不小心便是人物兩失,且嫣瀾若是知曉了,只怕日後要回來尋麻煩……”
蒲嫣瀾眉頭一皺,想了想,翻手掌取出一個玉瓶來,倒出了一顆硃紅色的丹藥道,
“哼!”
蒲相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拿着信走了進去,一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領着兩個小孩兒迎了出來,
“老爺!”
蒲夫人再睜開眼時,拉着蒲嫣瀾放聲哭了起來,
“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
顧十一嘿嘿一笑,把自己偷聽來的事兒講了一遍,
“你說說……咱親孃到底藏了甚麼,讓你那親老子那麼惦記?”
“這顆培氣丹,是我們平日吃着玩兒的,也就是補一補氣血,現在我母親的身子骨,也就這種丹藥可以用了……”
蒲夫人這說就是半個時辰,把這些年受的委屈全給宣泄了出來,最後拉着蒲嫣瀾的手恨恨道,
“兒啊,你哥哥命薄,早早去了,我就你一個指望了,如今爲娘也沒幾日活頭了,你可萬萬不能讓我含恨而終啊!”
蒲嫣瀾秀眉微皺,
“母親,你是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他再寵愛小妾,也不應當如此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