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將軍,這是國君命屬下交給您的,國君說這是君子國和肅慎國永結兩國之好的象徵。”侍衛走後,秦艽指腹來回在劍匣上摩挲。
不禁向自己發問:“以劍示和平,真的能和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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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慎國天子殿內,楚衡看着眼前這個劍匣,眉微皺,雖然他和秦艽私交甚好,但這禮物似乎有些不妥。爲防止其他人發難,也不管是否合乎禮數,索性越過聖人,直接發問:“秦將軍,這是?”
不光是楚衡,大殿上衆人皆有同樣疑惑,鄰國使者獻寶劍,是止戈還是蓄意挑起事端?
秦艽早已想好了說辭,“國君特意囑咐,此劍是權利與地位的象徵,也是兩國交好之意。劍匣四尺長、一尺寬,代表着四海之內,猶如一家,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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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完天子殿衆人後,秦艽婉拒了聖人留宮設宴之邀,他已經厭煩了這些虛假的禮節。
“秦將軍,留步,聖人怕將軍住不慣官驛,特請秦將軍入我將軍府小住幾日。”
“無妨,官驛也住了幾次的。”
“秦艽……”
“你我二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有自己的國家,有要保護的人,私下還是少來往的好。”秦艽兒時隨叔父來過幾回肅慎國,他與楚衡便是那時結下的情誼。隨年歲漸長,官職升遷,朋友二字不再純粹,他們也不是當年的兩個愣頭小子了。
“這無關個人,只論國事。我且問你,今日這寶劍,究竟是何意?”
“大殿內你不是也在嘛,要我再重複一次?”秦艽乏了,加快回官驛的腳程。
沒承想被楚衡攔住,“但願如你所說,我不想今後兩國兵戎相見。”
“我是真乏了,楚將軍明日再質問不遲。”言罷,繞過楚衡……
翌日一早,楚衡如山塔似的立在官驛門口,也不進去,也不讓侍衛通報,就那麼直挺挺的站着。他想了一夜,包括將來戰場上兩國戰士對壘的情形,他的將軍之位是殺出來的,那樣的場景他不陌生,可曾經的敵國將士中,無一人出自君子國。
“看什麼這麼入神,怎麼不進去啊?可有朝食?”問完又覺得有些好笑,在別國官驛門口問別國將軍有沒有吃早飯。
“上朝路過,順道。”
“那我陪你走走吧,消消食。”
肅慎國因着雄常樹緣故,四季表面上無大變化,只是風從溫熱變得凜冽了些,雨從綿細變得急促了些。街上攤販添厚了衣裳,集市也冷清許多,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八歲那年我貪玩,藏在父親書房裡,聽到叔父要來肅慎國的消息,吵着鬧着要一起,這事還傳到國君那裡,國君因此封我爲小使者。”
“所以你這個小使者來的第一天就打翻茶水,弄壞我抄了十日的兵書。”楚衡記得當時他推開書房就看兩個小羊角放在書案上,再仔細瞧就發現羊角下還有紅撲撲的一張小臉,大概是被推門嚇到,小羊角一起身就打翻了兵書旁的茶杯。
“所以你就誆騙我爲你鑄劍?”那個年僅八歲的小秦艽,除了道歉也不知該怎麼辦,就主動問那人想要什麼,他可以賠。
小秦艽聽到對方只是要一柄劍而已,雲淡風輕的應了,他們君子國人人都有配劍,人人都可鑄劍,沒什麼稀奇的。
“誰不知你們君子國除了君王虎,鑄劍術也是登峰造極。況且是你主動說要賠償,我可沒有誆騙。”他聽說君子國使者來將軍府了,想趁機把被罰抄的內容給母親過目,此後就可以藉口不再呈給父親,誰知遇上這麼個小鬼。看他面生便猜想是隨使團來的,順秦艽的話,讓他幫自己鑄劍,期限是在他弱冠之年要把劍送到。
“那你大可讓我送你一把,偏偏要我親自鑄劍。一個束髮少年跟一個始齔孩童說:'你鑄劍賠我吧',也不知道害臊。”
“那我不是等你到弱冠了嘛。”
“是呀,爲了賠你,我還特地學了鑄劍術。”
算起來他們相識十二載,能保持這份友誼已實屬不易,何況還是異國之誼。自打他們記事起,君子國和肅慎國就如兄如弟,互相之間的幫助,有錦上添花,也有雪中送炭。
然而最近他總心神不寧,特別是昨天秦艽獻寶劍後,他不信那套說辭:“四海之內,猶如一家”。寶劍對君子國來說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利,現如今這權利雙手奉上,唉……
“行了,就到這吧,我都聽到你肚子的叫喊聲了,趕緊回去吃點東西墊着,下朝後帶你打野味。現在天涼了,回去記得加件衣服,不然國君還以爲你被虐待了呢。”
楚衡理了理秦艽的衣襟,拍去他肩上的雨水,心下細語:這小子竟比自己還要高,真的是長大了啊。
秦艽一下子僵住,但也沒阻攔,倒不是礙於兩國情面。楚衡爲他理衣襟,除肩上跳珠,讓他恍惚回到那個無所顧的時候,那時他們只需把酒言天地,狂放不羈就行。
如今,他不敢、也揣摩不透國君的意思,只能給楚衡聊聊小時候,轉移話題。他豈會感受不到國君對肅慎國態度的轉變,但他只能隱瞞。他是君子國的將軍,他身後是千千萬萬的百姓,是他誓死都要守護的人,他不能爲一己私情出賣自己的國家,他只能對不起楚衡。
“嗯,謝謝大哥!”
“好久沒聽你叫我大哥了,還有點不習慣,哈哈……”
…………
早朝結束,楚衡還沒走出皇宮,又被傳喚侍衛叫住。
“楚衡,你和秦艽交情如何?聽說他弱冠時送了你一柄劍。”肅慎戎齊不懷疑楚衡的忠心,但害怕他成爲秦艽打探消息的棋子。
“稟聖人,末將與秦將軍不過是淡水之交,至於劍嘛,確有此事。”聖人爲何突然問起秦艽,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你也不用隱瞞,兩國交好是幸事。你可知君子國有一種薰華草,晨生夕死,短暫而無常。”
“末將明白,臣以聖人之心爲心,以百姓之心爲心,定當是與日月經天,山河行地。”
“孫子兵法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爲不得已。若兩國交戰,不知愛卿是哪一種?”他得逼楚衡一把,讓他記住自己的身份,記住自己該護誰!
“末將知罪,請聖人責罰。”他知道自己是肅慎子民,是肅慎大將軍,卻屢次替秦艽解圍,的確該罰!
“召你自然不是爲了罰你,但是你得記住,肅慎子民的性命,包括我肅慎戎齊,生死只在你楚衡一念之間。”肅慎戎齊說完整個人癱坐在臺階上,一個君王把自己乃至百姓都託付出去,是多麼的可笑。可他別無選擇,他本無心太子位,甚至還逃出宮。楚衡找到他時,對他說:他會護住肅慎一氏的江山,自己只需要做好這個聖人,爲百姓謀福即可。
楚衡保持着請罪的姿勢,思緒翻涌,他的君主把一切交給自己。
他許諾過,會成爲他的劍,讓他不要害怕,成爲聖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