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楊舉把門帶上正準備去李鯤的診室,一擡頭卻看見亭裕隆的夥計張武,正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自己。楊舉下意識的再回頭一看,張榮也在後面走廊的盡頭在看着自己。
張武張榮兩兄弟,都是亭裕隆二叔手下的得力干將。平日裡亭裕隆的軍火買賣,幾乎都是此兄弟二人着手打理的,乃二叔之心腹也。楊舉在此地見到二人,便知表弟祁彪已然無恙,否則二叔是不會知道自己在這裡的。
楊舉向前走了幾步錯開韓東哲之病房,同時伸出兩臂對二人招手。張武張榮兩兄弟見楊舉示意自己上前,便立刻走了過來。
待兩人走近,不等楊舉問話張武便先開口了。
“大少爺,二老爺吩咐我兄弟二人再此守着你,以備不時之需。趙建成和小吳在樓下守着。”
楊舉一聽呵,連他們倆也來了!
在太原這地盤兒上,做黑市軍火買賣的並不止亭裕隆一家。趙建成以前並不是楊家的人,是省城“晉德會館”的首席槍手!因使的一手好長槍,且彈無虛發百步穿楊!故人送渾號“長槍小趙”!這晉德會館跟亭裕隆一樣,表面上是一家飲茶論友洽談生意的合法買賣,實際上主要的生意也是黑市軍火!民國十四年,亭裕隆和晉德會館,都盯上了晉綏軍第一保安縱隊豐玉璽部!
豐玉璽爲人豪爽做人義氣,雖說收錢不軟但做買賣實誠,給出的貨全是嶄新十足的好槍!自打晉德會館搭上豐玉璽的第一保安縱隊後,亭裕隆緊接着也打通了這條源源不斷的供貨黃金線!這就出現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於是在兩家假迷三道的接觸了幾次後,就面臨着一個太原的黑市軍火買賣,誰說了算的問題!
楊煥裕在跟兄長商量過後,楊煥亭認爲再談那就是瞎耽誤工夫!這明顯就是個你死我活的事兒!以前各做各的還算的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現在再多說一句那就是廢話了!於是在這路買賣上,作風一向狠辣的楊煥亭,連給晉德會館準備的時間都沒留出來,在跟兄弟商量過後,連夜就出人抄了晉德會館!晉德會館自當家王晉德以下,滿門三十幾口一夜之間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給殺了個乾乾淨淨!
事後楊煥亭只用了三根大金條,就擺平了與晉德會館早有嫌隙的,當時太原警務處處長徐公茂!
民國十六年,國民政府撤銷省警務處編制,其職權由政務委員會民治科代爲執行。當時新上任的民治科科長姚全亮,曾下令翻查此案!結果也就是個不了了之。只不過楊家爲此多花了三根金條而已!事後楊煥亭每每與兄弟楊煥裕談起此事,都大感超值划算!因爲拔掉了晉德會館以後,幾乎整個太原地區的大宗軍火買賣,就都控制在他楊家的手裡了!
那晚滅門王家時,唯一倖存沒死的一個人就是趙建成!
由於茲事重大,那夜行動是楊煥裕親自帶人下手的。事罷帶隊的張武向等在會館外的楊煥裕彙報,活兒幹完了,咱們折了六個兄弟!都是給晉德會館長槍小趙幹掉的!
楊煥裕當是一聽就急了,他沒想到帶齊人馬的半夜突襲還會死人!而且還一死就六個!馬上就問張武:“人呢?”
張武答:“被弟兄們給逼在了牆角下了槍,現在就等您的話了。”
“等我個屁話!斃了趕快撤人!”楊煥裕剛說完就突然後悔了,一人一槍幹掉六人且己能不傷!這是一名箇中好手啊!此等人才殺之豈不可惜!於是立刻叫住張武道:“慢着,把人給我鬧回去!”
就這樣,無家無口的趙建成,爲了報答楊煥裕的留命之情便降了楊家,留在亭裕隆成了楊煥裕的得力助手!
小吳則人稱“短槍小吳”此人也是亭裕隆的得力槍手,雙手持槍可左右開弓!一對兒毛瑟短槍使的是出神入化!只是據他說自己從小就是孤兒,自幼便混跡於市井江湖之中!幼年父母早逝之際也沒給起個大名。這麼多年來別人對其都稱呼爲小吳!
楊煥裕初收此人時,派其去城外與晉南大土匪“斷山虎”交易軍火,對方驗貨後見來人只有小吳帶同兩人,其餘便是馬車把式及跟車搬工。於是臨時起意欲黑吃黑硬吞!斷山虎回身,悄悄下令手下動手殺人搶貨!剛待其回身發令還未動手,小吳兩把毛瑟便同時開火!一片槍響過後,斷山虎同行十五人便全部命喪荒野!個個中槍於頭部要害!且一人一槍竟毫無浪費!檢驗屍首時,斷山虎一衆動作最快的,也只是剛剛拔槍在手!竟無一人可以扣動扳機開上一槍!從此在黑道江湖上,短槍小吳名聲大振無人不曉!與長槍小趙並稱“晉陽雙槍”!
張武張榮兩兄弟是亭裕隆最信得過的夥計,晉陽雙槍則是亭裕隆身手最好的夥計,派四人同來,足見楊煥裕對楊家的這個長房大少爺楊舉,是何其愛護有加!
楊舉對張武道:“你們倆在此稍候,我再辦點兒事兒就與你二人同回。”說罷便先去了樓梯口的廁所裡方便。
從廁所出來,楊舉便徑直推門進了李鯤的值班診室。
“情況如何?果然是愛國志士不錯吧?”李鯤一見楊舉進門,便迫不及待的問了出來。其實等到這會兒,事情已經是明白的了,若此人系日寇漢奸,如何了斷已早見分曉了,何需等到此時!
楊舉對着李鯤點點頭道:“不錯。李兄,你我二人沒有救錯人啊!”
“到底事情如何?不如現在你就引薦我去見見這位英雄!”李鯤說着就激動的起身要往。
“李兄你聽我說。”楊舉攔住李鯤道:“下午我讓我表弟回商號找人,去城外樹林裡處理那兩具日本人的屍首。現今已驚動城中我二叔他老人家!故吾此刻必需先回商號一趟。其他事情容後再說如何?”
李鯤見此便道:“那好,你先回家去稟明長輩,你我兄弟二人回頭再與志士詳談。那什麼……”李鯤說到這兒擡手看了一下表說:“我現在也到了下班兒的時間了,一會兒我再進去看看志士的傷情如何,並會交代好值班護士對其關照有加,就是不知你我二人同走,志士安全可有顧慮啊?”
楊舉伸手道:“李兄不必過慮,太原城乃我楊家勢力範圍,他的安全交給我負責!一會兒我會調兩個人上來,在這二樓的走廊裡守着。若此二人在這醫院裡守不住他韓東哲的安全,那前來的殺手,怎麼說也得是日本皇帝的御前侍衛大隊!只是在我替兄長引薦之前,還望李兄不要驚動他,一切等明天再說如何?”
“如此說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好,就如兄弟所言,一切等明天再做打算。”說完後李鯤便從桌上拿診斷物品,楊舉便先出門了。
等候在樓下的趙建成和小吳,見楊舉他們從樓上走了下來,便迎了上去。
楊舉見到兩人後,先對二人作了一揖,道:“辛苦兩位兄弟再此等候了。”
也不等二人客氣完畢便接着道:“樓上二零五病房裡現在傷着一個重要人物,此人別的不說,乃我楊舉的結義兄弟!還勞煩兩位上樓繼續替我保護此人,莫要讓這醫院以外的人接觸此人!還有就是儘量別驚動此人,若露行蹤就說是我楊舉的兄弟就行啦。”
趙建成爲人寡言,雙手抱拳一揖便算得令,就率先提着包在布套裡的,他那把槍不離身的莫辛-甘納M1891/30步槍上樓了。小吳則道:“大少爺放心,我倆定當策護你的朋友周全。”說罷也隨趙建成而去。
亭裕隆商行臨街而立,且前店後院宅子很深。楊煥裕的一妻一妾全在老家的裕華鎮大宅,但爲了打理省城的生意方便,所以平日裡是住在亭裕隆裡的。而楊煥裕的兩個兒子“乾義”和“乾輔”則把家眷都設在了亭裕隆。
楊舉進得後廳,見二叔正在廳上踱步,顯的頗爲不寧,顯然是在等楊舉的消息。而亭裕隆大掌櫃何發,則站在一旁陪着。
楊煥裕一見楊舉進來,臉上的表情則立刻鬆了下來。便轉身慢慢的走向椅子坐了下來。旁邊的何發則上前迎了過來,嘴裡道:“大少爺您可回來了,這番叫二老爺一陣好等啊!”
楊舉向何發點點頭,便走向已經入座的二叔,給其請按道:“二叔我回來了,您老人家可好?”
“嗯,不太好!”楊舉聽二叔這麼一句,顯然是心情不悅!於是就想着上前給二叔解釋一下。卻聽二叔又開口了:“我說四寶啊,你小子越來越出息了,小時候也就是偷我的煙壺摔我的古董!長大了無非也就是個惹了事兒,我後頭給你賠錢了事兒!現在你小子是徹底出息了,居然殺人越貨!還得我這個二叔給你善後收屍!哎我說四寶,咱倆誰是誰二叔啊?”
“二叔,你老一進門就訓我,也不問問我有沒有受傷!我上午可是一個人對兩個啊!人家還是日本關東軍的特工呢!當時啊我可是危險了……”楊舉自小就跟這個二叔特親,每每犯事兒惹怒父親,都是第一時間往大媽的房間裡跑!犯了大錯,則必是進城找他這個二叔求援!
楊舉二十歲那年,在省城北嶽廟巷的原記“亨源茶樓”聽曲兒消遣,遇一子調戲人家女眷!楊舉看着不順眼二話不說上前就打!可沒成想對方看似虛敗無德酒色空身,可動起手來卻也不含糊!實乃自小紮下的功底!一番激鬥過後,楊舉鬧了個渾身掛彩蓬頭衣破,最終把對手給收拾了下來!可對方人也就不行了,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眼看人就不成了!最後人是給救過來了,可傷勢過重成了個白癡!大夫說是傷了腦子給打傻了!
本來嘛,打殘個人對於他楊家來說也就是個小菜一碟兒!可楊舉那次運氣不好,給他打傻了的那個色鬼,是山西政務廳廳長牛兆泰的大公子!當天下午警察就帶着長槍去亭裕隆拿人了!當時二叔以爲是最近警務處長手頭緊,想借題發揮敲一筆!就不同意警察帶人,說回頭會跟警務處長談妥!帶隊拿人的巡長錢大麻子,跟楊煥裕把情況一說,楊煥裕也頗感頭疼了。他明白,把政務廳廳長的大公子給打傻了!這可絕不是黃金白銀可以解決的事兒!於是沒辦法只好發了狠,一聲令下亭裕隆上下長短傢伙亮出了十幾根兒!嚇的錢大麻子連說誤會!誤會!
楊煥裕從身上摸出一摞銀元,塞到錢大麻子的手裡說:“誤會什麼呀誤會?還請錢隊長給個喘息的時間,容我上下打點。人,你今天絕對帶不走!多年的老朋友了,還望給個方便!”
保下楊舉後,楊煥裕深感麻煩。對付牛兆泰這樣的一個省府大員,走白道那絕不是己方可以應付的!於是一面派人立刻回府向大哥楊煥亭報信兒,一面立刻備禮動身,前往晉綏軍步兵第十軍軍長傅作義的軍部!
要說起來這晉軍傅作義,跟楊煥亭也算是老朋友了。除了多年以來有生意上的來往之外,兩人也是性情甚合彼此敬重!所以楊煥裕此時斟酌,找一堆雜七雜八的小魚爛蝦怕是還要壞事!不如直接跟傅作義接觸纔是正路!
傅作義看在楊煥亭的面子上,收得傳報便立刻出來接見了楊煥裕。聽楊煥裕把事情說完倒顯的輕鬆,道:“打也打了,還能怎麼着啊!我現在就親自去會會他牛兆泰,看看怎麼收場!你回覆觀海兄(楊煥亭字觀海)無需着急,一切等我回信兒再說。另外讓我副官蘇義和隨你回府,在沒有收到我的回信兒前,必保警察方面不敢抓人!”
楊煥裕聞之大喜,留下十根大金條後,便再三道謝的隨蘇副官回府了。
這人剛回府,卻見府外停有美國林肯轎車一輛,下人告知早已有人在府中等候多時了。
來人自稱是省教育廳廳長虞*的機要秘書,受虞廳長的委派,特來府上感謝楊家大少爺楊舉的相救之恩!還說虞廳長已經親自去省府面見閻主席了,一切由虞廳長一力承擔!讓楊府不必惶恐!爲保楊大少爺的安全,現在可讓楊舉隨他先回虞府暫避,必可保楊舉周全!
原來楊舉在茶樓所救之人也非泛泛常人,乃省教育廳廳長虞*之獨生愛女!虞*聽得女兒稟明之後大怒!深感牛兆泰養子不教視爲賊!欺人太甚!憤慨之餘便派人打探情況,聞得救女義士爲省城大賈楊氏之子,並現已身染官非!遂立即差人前往亭裕隆致謝,並接人回府已策周全!自己則先發制人去省府找閻錫山告狀去了!
楊煥裕聽罷先讓人叫出楊舉,以謝虞廳長對子侄的關愛之情。後對虞廳長秘書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吾輩之人當爲義舉!至於小侄安全,倒請虞廳長不必掛慮。只是在公門方面,還望虞廳長給小侄積極作保周旋策護,以還小侄安妥清白!”言畢便差人取出兩根小金條答謝虞廳長秘書,以便可以傳話到位積極周旋。
虞廳長秘書則堅決不收金條,還代表虞廳長對楊舉深深一鞠到底!道:“吾追隨虞廳長左右多年,非一般門客官吏,故黃金絕不會收!虞廳長交代了,回頭此事了畢,他必會親自攜禮登門致謝,以表楊公子保其愛女的深恩大德!至於官司方面,務請楊府上下安心,虞廳長言道:”勢與牛兆泰周旋到底,就算把官司打到南京去,也必保楊公子周全!”
過後的情形果然如楊煥亭兄弟所預料的複雜棘手!雖然傅作義和虞*都從中積極周旋,虞*還死咬牛兆泰之子非禮其女,力圖逼其就範了事兒!可牛兆泰眼看着愛子,如今半死不活的癡癡呆呆!便惡從心頭起!直怪楊舉下手太黑不留餘地!在閻錫山面前久久不肯罷休!最後一次當着傅作義和虞*,在閻錫山的面前怒道:“若主席和宜生兄(傅作義字宜生),堅持不讓在下給犬子主持公道,那休要怪在下私自爲犬子報仇了!”
已被此事兒搞的麻煩至極的閻錫山,一聽牛兆泰此言,立刻接話道:“好!就這麼定了!”接着對虞*和傅作義道:“我看此事既然你們都頗有不服,不如就按鬆轍(牛兆泰字鬆轍)的話辦,讓他們兩傢俬了算了!”
虞*一聽閻錫山拍板兒大肆着急!正要搶辯卻被傅作義制止了。傅作義道:“寒泉兄(虞*字寒泉)既然鬆轍兄對此事不能釋懷,又麻煩主席已久,我看不如就按主席的意思,讓他們兩家以江湖的辦法私了算了!不論結果如何爲期三個月,三個月過後不論結果如何,雙方都不得再爲此事滋生事端。否則按罪論處!”
“好!就這麼定了!三個月內,你們只要別把太原城給我燒了!隨便你們鬧!三個月後,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呆着!”閻錫山一錘定音!
對楊家頗爲了解的傅作義,當然希望事情以這個結果瞭解。他明白牛兆泰這回是逼的急了,結果把自己給逼到了死衚衕上!
那天從閻錫山處回來,牛兆泰便四處放風重金招募槍手!以望能募得高人下手除掉楊舉!以解心頭大恨!可眼見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牛兆泰就明白自己那天是給氣糊塗了,心燥氣亂之際上了閻錫山和傅作義的當!
風兒早就放出去了,都他孃的刮到綏遠地區了!可就是不見手下能給他募回一個正兒八經的殺手來!不是黃金白銀許的太少,也不是天下盛平難覓強匪!只是這楊家在民國四年上,大敗悍匪袁十三的那場好戲實在是唱的太響了!現在方圓幾百裡的土匪悍盜,聽到裕華鎮楊家就頭皮發毛!別說接賞殺人了,就算是踏進楊家府宅的膽子,也得上山去找老虎大王借一個!散在江湖上的刀客槍手也自然不少,但一打聽之下,都深感憑一己之力難接此活兒!因爲在牛兆泰放風招募殺手的同時,楊家也在江湖上放風:這是他牛楊兩家的私怨,哪個江湖朋友若是非要踩場子進來,楊家願出大金條十根兒!必買此徒的首級!
如此一來別說三個月了,直到民國十五年牛兆泰被調往浙江任職,也未給其子報了仇!也許跟此事未了常年生氣有關,民國十八年秋,牛兆泰在浙江身患惡疾而終。享年僅四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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