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五月三日晚,十一點左右。
這是楊天雷剛剛在附近診所購買醫用紗布之時獲得的信息。在記憶中,李雪已經回到邯城整整兩個月。他被雷擊那晚,恰好是四月三十號。
翻開曾經的記憶,只要楊天雷願意,過往的一幕幕便能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而五月一號是節假日,即便是高三也有一天假期。
楊天雷記得,四月三十號晚,的確是雷雨交加。他之所以回來的晚,是因爲,他唯一臭味相投的兄弟要請他搓一頓,盛情難卻。
如果高中時代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話,恐怕也只有這個兄弟。楊天雷和他是真真正正的臭味相投。兩人的學習成績,總是在爆與被爆之間,佔據着班上的第一、第二名,倒數。
這種情況直到上一次四月初的聯考,纔算真正擺脫。因爲被李雪晚上輔導了一個月的楊天雷,總算是沒有獲得第一、第二的“光榮頭銜”,晉升到了倒數第十。
想到診所的老李看到自己全副武裝、冷不丁出現時的驚恐,雖然此時已經全部換成了紗布,可楊天雷依舊不敢冒然進入房間。深更半夜這幅樣子出現,對向來膽子不大的李雪,可是具有相當大的殺傷力。楊天雷可以不在乎其他人,但卻絕不會讓李雪受到驚嚇。
“雪姐……雪姐?”楊天雷提高了聲音,再次喊道。
“啊?”李雪渾身一個激靈,猛然從酣睡中驚醒,看向了門口:“天雷?是你嗎?”
說話的同時,李雪已經激動地衝向了門口。
“等等,雪姐!”楊天雷猛然拉住門,將身體躲在門後,說道:“你做好心理準備,看到我可別嚇到你了,膽小鬼!”
楊天雷的聲音與以往並沒有任何不同,說話的語氣,更沒有任何低落和悲傷,反而顯得極爲輕鬆。
可是,越是如此,李雪越控制不住自己,淚水情不自禁便再次留下,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姐都不怕!”
李雪很瞭解楊天雷的性格,這三天來,她本以爲楊天雷再也不會回來,因爲她和院長去過了學校,楊天雷根本沒有什麼祖傳八代專治燒傷的同學,他的離開,恐怕是不想讓孤兒院爲難,也不想再活在這個世上。本就因爲內心自卑的他,容貌盡毀,他怎麼可能承受的了?三天來,李雪找遍了楊天雷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也找遍了可能尋死的任何角落,院長也報警出動了,可是,楊天雷卻如同人間蒸發。
而現在,楊天雷回來了,活着回來。似乎還沒有任何心理壓力。這讓李雪意外的同時,心中更多的是喜悅。不管如何,只要活着回來就好,不是嗎?在李雪心中,始終把楊天雷當成自己的親弟弟,自己最親近的人。註定毀容的楊天雷,只要能不死,哪怕她照顧、呵護一生,她都願意。
“雪姐,你哭什麼?不是跟你說了,我一定會沒事嗎?”
門緩緩打開,淡淡的星光下,當楊天雷看到李雪那腫起的眼睛,以及臉上閃爍的晶瑩之時,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素繞在心間,愛憐地伸出纏着紗布的手,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晶瑩,故作平靜地說道。
可是李雪眼中的淚水卻變得更多。
“你看,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嗨,嗨!”楊天雷拉着李雪走進了房間,掩上門後,出拳、踢腿,力道十足,貌似的確生龍活虎地說道。
如果說三天前楊天雷百米衝刺離開,李雪可能以爲是楊天雷求死執念之下的迴光返照,可此刻,楊天雷依舊勁頭十足,根本沒有絲毫重創的跡象,倒是讓李雪相信,楊天雷的確沒有生命危險了。可李雪知道,即便楊天雷沒有生命危險,可以後容貌肯定是無法復原了。因爲查看過楊天雷的她很清楚,楊天雷的燒傷有多嚴重。即便現在的植皮技術已經很成熟,也根本無法治療。更何況,他們也沒錢支付鉅額的醫療費。
“雪姐,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好了,過幾天我摘下面紗的時候,保證比以前還帥!呵呵……”彷彿看穿了李雪的心思,楊天雷微微一笑道。儘管包裹在紗布的他,根本看不出任何笑意。
“你真的找人治療了?我和院長去過你們學校……”李雪這個時候感覺出楊天雷不像是強裝出來安慰自己,出聲問道。
“這……雪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千萬不要說。”聽到李雪的話,楊天雷心念電轉,忽然說道。
“什麼秘密?”
“當時……我跑出去的時候,的確是不想活了,只是不想你們擔心,也不想你們追我,纔信口胡說的。但……我跑到滏陽河,想要尋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上火燒的劇痛,完全消失了,感覺酥麻酥麻的,而且渾身都是力量。比我沒有被雷劈的時候,還健康。那時候,我就想,是不是被雷劈了後,有特異功能了啊?很多小說不都是那麼寫的嗎?於是,我就沒有立刻尋死,而是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冷靜下來後,我想到雪姐你和院長,我要是死了,你們肯定很傷心,所以,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具體會怎樣,但那時,我已經決定不死了……”楊天雷很認真很認真地說道,說話的同時,悄悄打量着李雪的表情。果然,李雪完全被自己的話吸引,並且皺起了細長的黛眉。
“沒過多久之後,我並沒有發現特異功能,但我那燒傷的地方似乎都在緩慢恢復着,僅僅一天的時間便都結痂,而且麻麻酥酥的,像是在長肉一般。而且身上竟然有的地方已經恢復了,細皮嫩肉的,比我原來的皮膚還好,呵呵……”
“啊?天雷,你……你說真的?”李雪真正驚訝了,清秀漂亮的小臉展現出強烈的驚喜。
“雪姐,從小到大,連院長我都騙過好多次,但有騙過你嗎?”楊天雷說道。
“讓姐姐看看……”李雪驚喜地說道,說話的同時已然伸出小手要掀楊天雷的衣服。
“咳咳……不行,不行,在大腿上,男女有別,不能給你看!”楊天雷急忙擋住李雪的手說道。他此時完全是在忽悠李雪,讓李雪放心罷了,他修復好的只是五臟六腑和重要經脈,至於完全壞死的皮膚,可不是短時間內能修復好的,哪裡敢給李雪看?
“大腿又怎麼了……姐姐連你光……”李雪脫口便說道,只是屁股兩個字還沒有說出來,便忽然意識到兩人都已經成年,楊天雷已經是一個比自己都高半頭的少年。
“那是小時候,我還不是看過雪姐的光屁股?”楊天雷微微一笑,脫口便接着說道。他心如明鏡,曾經的楊天雷斷然不會對李雪如此說,不好意思,也不敢。但他不是曾經的楊天雷。再次重逢,能夠回到這個年代,楊天雷不會再對自己最親近的人隱藏自己的任何感情。也絕不會讓他們再受到任何傷害。
他清晰地記得,就在今年寒假前,他生命中最重要、最親近的雪姐,在一次意外中死亡,那意外具體是什麼,楊天雷不知道,連李雪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因爲,他獲得消息的時候,看到的只是院長爺爺從遠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大都市中帶回的骨灰。他拿着院長交給他的十本厚厚的日記本,將自己關在房間,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十本日記,是李雪從十二歲起,整整十年的點點滴滴。那娟秀的字跡中,楊天雷的名字貫穿始終,記載着李雪和楊天雷的天真幼稚的童年、懵懂青澀的少年,以及日漸成熟的青年,字裡行間都是沉甸甸的記憶和心路變遷……
不是親情,卻勝親情。
從小叛逆,後知後覺,一直將李雪當成親姐姐和女神般放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楊天雷,那一刻只有無盡的後悔,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徹底的墮落,心中再也沒有任何陽光。
而因爲李雪的離開,本就對李雪疼愛有加且年事已高的院長爺爺,也在第二年,追隨着李雪的腳步,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個時候,楊天雷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所幸的是,從小便學會用沒心沒肺這種潛在的方式保護自己的楊天雷,很快便忘記了一切痛,沉浸在遊戲、小說、網絡世界,並且甘心情願地被其荼毒,成爲一個內心猥瑣的宅男。
“你……”楊天雷的話讓李雪小臉更加通紅,內心更是慌亂的不知說什麼。
“呵呵,好了,雪姐,你快回去睡覺吧,看你的眼睛腫成什麼樣了……”
“還不是因爲你?”李雪瞪了一眼跟糉子一樣的楊天雷,貌似生氣地轉身就要離開。
“雪姐,記得院長爺爺問起,就說我吉人天相、大難不死,遇到遊方郎中,得以醫治!”
“你小說看多了!”
“總比被當成熊貓拉去研究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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