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天空陰沉着臉怒視大地,冬雷滾滾,悠遠撩空,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迷離了視線,沾染了血紅,很快就積累了厚厚一層,似乎在掩蓋這個地方曾經發生的一切。
山風呼嘯而來,捲起雪花輕舞,彷彿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般,不知是在祭奠一條生命的終結,還是在慶祝一條生命的再生。
望獸城,北城,楊府內院。
一間裝飾簡約、溫馨的廂房裡,不時傳來陣陣惱怒的責怪聲,溫柔並着慈祥的母愛,即使是相隔數個院落的人,也能聽清時時響起的怒斥聲:“楊啓明,小風參加成人禮試煉,你就這麼安心地坐在這裡無動於衷?北獸嶺的危險人盡皆知,就是你親自前往也要小心翼翼,他還那麼小,甚至連修爲都沒有,萬一出現什麼意外我還怎麼活!再說一次,去!還是不去?”
“不去!”
楊啓明安靜地坐在木椅上喝着茶水,臉色平靜,不苟言笑,眼中卻熒光閃閃,對着房外飛舞的飄雪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麼,隨後才冷冷地說道:“窮兒富女!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長大了卻是一個紈絝子弟,遊手好閒,一生平庸!玉不雕不成器,獨自完成試煉任務,這是男兒應有的擔當,連這麼小的磨難都無法完成,何時才能成長起來?若是如此,就不配做我楊啓明的兒子!更何況兩位兄長已經前去,難道還能出現什麼差池?”
“好!好!好!”
那女子氣得來回踱着碎步,秀麗端莊的臉上滿是擔心和惱怒,雖然已經年近四十,卻看不出絲毫歲月的痕跡,小肚微微隆起,已經五月懷胎,如玉蔥般的秀指頂在楊啓明的腦門上,殺氣十足道:“你不去是吧?我自己去!我當初怎麼就嫁給你這麼個死腦筋?”
她,便是楊風的母親,汪瑤。
說完轉身欲走,卻被楊啓明一把抓住,着急地呵斥道:“不許去!你有孕在身行動不便,更何況北獸嶺豈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能去的?”
“小風是我的兒子!你既然不要,那我自己要!回來後我就帶着小風還有未出生的孩子回孃家,你自己在這逍遙吧!”
汪瑤惱怒地拍掉丈夫的大手,直接把他推到一邊,險些摔倒。
楊啓明十分頭疼地揉着眉頭,最終還是敗下陣來,道:“好了好了!我去,我去還不成!這個時間他們差不多該回來了,也許只是你虛驚一場。”
汪瑤輕舒一口氣,走到八仙桌旁,一邊喝着茶水,一邊帶着勝利的口吻說道:“這還差不多!我寧願相信只是一場虛驚哪個母親會希望自己的孩子發生意外?哼!還愣着幹嘛?快去啊!”
楊啓明又是一陣揉眉,顯得無奈無比,心中卻甜蜜異常,這樣的霸道,讓他想起二人初識時的明媚,自從有了楊風,他很久沒有看到妻子這樣的一面,輕輕搖頭,飛身而起直奔北獸嶺。
看着已經消失的丈夫,汪瑤心中依然擔心無比,母子連心,這種過分的擔心絕對不是空穴來風,透過鏤空雕窗望着北獸嶺的天空,汪瑤又是一陣莫名的恐慌。
邢啓明剛剛趕至望獸城北三十餘里,便遇到疾馳而回的兩位兄長,當看到楊啓宏懷中鮮血溼衣的楊風時,他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眼前一花差點摔倒,緩了緩神,他的身體如閃電般衝了過去。
邢啓明臉色陰沉而又慌張地探手試了一下楊風脈息,眼睛瞬間佈滿了血絲,像是突然失去最寶貴的東西般連連後退,一口鮮血直接吐了出來。他定了定神,非常緩慢地抱住楊風轉身離開,幾個起躍便消失在茫茫的林道,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大哥,怎麼辦?先不說如何跟老爺子解釋,就是我們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以老爺子和三弟的脾氣,這事肯定沒完!”楊啓宏轉身看向楊啓源,眉宇間全是摻雜着後悔的憤怒,殺氣奔涌。
“當然沒完!就是老爺子和三弟不說什麼,我們兩兄弟自己都無法原諒這個過失,先不用回城,你我先去擊殺那些畜生再說,回城之後也好有個交代!其他人帶着小霄回去,二弟,我們走!”楊啓源帶着楊啓宏殺氣騰騰地趕回北獸嶺,那些人可沒他們的速度快。
一向開朗活潑的楊霄在滿是淚痕的臉上抹了一下,對着其中一箇中年男子哽咽道:“權叔,回城之後你立刻聯繫幾位兄長和姐姐,讓他們快些回來,小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們楊家就拿三大府族所有人的頭顱來祭奠!”
這個叫“權叔”的中年人是楊家的大管事,叫權野,他的父親權伯是楊府的老管家,跟了楊老爺子也有一百多年,他退下來後便由權叔接替,是楊家爲數不多的外姓高層,很被信任。
別看他身消體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修爲卻十分了得,已經是天象境中期的武修,在望獸城也是排得上號的有數高手。
“四小姐放心,我很快把這件事辦好,不過在老爺子還沒發話之前你不能輕舉妄動!”權叔看着楊霄叮囑道,雖然名義上是主僕關係,權叔的話在楊家的分量還是蠻重的,就是楊霄這樣的小輩都沒有權利反駁。
楊霄被看得很不自在,猶豫了片刻才說道:“好吧,先回去看小風的傷勢如何,報仇的事回頭再說吧。”
……
邢啓明帶着已經沒有氣息的楊風返回楊府,舉族轟動,氣氛非常低沉,無數人被緊急召集回府,商量着接下來的各種事宜,包括報仇。
從外院到內院,站着密密麻麻的大漢,裡三層,外三層,冷着臉都沒說話,皆等待着老爺子下達進攻的命令。
這些人大部分是楊家這麼多年培養的私兵,他們自小都是孤兒,被楊仲豪收留培養,衷心耿耿,才被委以重任,打理着楊家各地產業。
還有一小部分人是已經依附楊府的世家高手,他們自然明白‘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磨拳霍霍,準備與楊家共存亡。
楊府落戶望獸城數百年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震盪,以楊家衆人多年的行事作風來看,接下來肯定會有大動作。
原本燈火通明的望獸城在夜幕來臨之前已經變得冷清一片,阡陌交織的大街上,積雪掩腳,只有一些乞丐拖着瘦弱的身體四處尋找裹腹的口糧,就再也看不到一個人。
寒風捲着一股冰涼在一座大概一百平米的小院落裡的呼嘯,飛雪被吹起,不斷撞擊房門,似乎要把門推開看看裡面之人是否安好,從朝南的那扇木雕花窗縫隙中不斷傳來一陣陣斷斷續續的低泣聲,沙啞,痛心,聞者神傷。
“已經沒了氣息……我的孫兒死了……你們好狠的心啊,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難道你們兩個就是這樣做伯伯的?連自己的子侄都保護不了,我這麼多年的督促都白費了吧!啊!怎不說話?”
“砰”的一聲,堅硬的樺木桌子被一位健壯的老人一掌拍成了粉末,原本精神飽滿的臉孔全是灰白的傷心,此時就像一位無比滄桑的老人,寂寞,孤涼。
房間裡聚集了十多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跪在地上不敢說話,爲首是一對雙胞胎大漢,赫然就是楊啓源、楊啓宏兩兄弟,能把他們罵得不敢擡頭的老人自然是楊家老爺子,楊仲豪。
楊老爺子顫顫巍巍地坐下,看着一衆子孫,強打起精神道:“小風不能就這樣死去,想必你們已經做好戰鬥的準備了,不過現在不行,在族人沒有全部回來之前誰都不能擅自動手,否則家法處置!”
老爺子看向權叔,道:“小野,小他峰們什麼時候能趕回來?”
權叔想了一下,才道:“老爺子,至少要半個月的時間,幾位少爺、小姐最快十天才能收到消息,五天則是他們全力趕路的時間。”
“那好,全族上下做好一切準備,這次我們楊家有可能從望獸城中除名了,所以你們儘快遣散所有的丫鬟下人,贈予重金,他們爲我楊府操勞了這麼多年,不能虧待!告訴下面,想離開的就走吧,這是我楊氏自己的事情,不能連累到其他人!小野,你帶頭吧!”
“老爺子,我不會離開的,除非你一掌打死我!”權叔對着地面狠狠地磕了數下,“咚咚”的撞地聲彷彿在表達他的決心般,不可動搖。
“父親,不……”邢啓明擡頭看向老爺子,還沒開頭就被老爺子揮手打斷。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有值不值得,楊家的血只有一滴,完整的一滴,榮損與共,難道你忘記了我多年的教誨了嗎!”
老爺子緩了緩氣,道“除了老大、老二外,都起來吧……丫頭,到爺爺的房間跟我說說事情的經過,他們幾家敢冒着與我楊家不死不休的代價殺了小風,肯定有理由!”
“是,爺爺……”楊霄看了他母親一眼,對着衆人告退之後跟着楊老爺子走了出去。
其他人對視一眼相繼離開,楊家現在一片低靡,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們處理,對着還跪在地上的兩兄弟搖了搖表示無能爲力,楊老爺子的決定誰都無法改變。
兩兄弟似乎沒有察覺到其他人的離開一般,滿臉悔意地看着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的楊風,那盞灰黃的油燈在他蒼白的臉上閃爍,搖曳晃動得十分厲害,卻始終沒有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