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3)
更個長點的^0^
祝各位親們新年快樂!“主上,”子墨恭敬地在他身後關上門,說道:“這位是紫藤閣的老闆,林知益。”
藏豫點頭,淡淡的掃了中年男人一眼,道:“林老闆久等了。”
叫林知益的男人騰座而起,彎下腰,聲音顛抖地應道:“小人拜見靜轅王!”
藏豫有些厭煩地揮了揮手。“免禮。”
“謝王爺!”
藏豫上坐於主席,漫不經心地吹着剛剛端上來的龍井,道:“貴閣的漂之雪荷姬最近被送到了本府,相信林老闆已經知道了。”
林知益二十二歲接手紫藤閣,在將近三十年裡接觸的達官貴人不亞於宮廷裡的小官。雖然像靜轅王爺這樣的直系皇族至今還是頭一個,但在大人物面前怎麼說話他還是知道的。
“請王爺放心,這件事小人絕對不會宣揚。”
藏豫冷冷的一笑,品了一口茶。“林老闆果然善解人意。”
林知益再次對藏豫鞠了一躬。“謝王爺誇獎。”
“其實本王今天請林老闆來主要還是想了解一下雪荷姬的家世背景。”藏豫還是口氣淡然,讓林知益捉摸不透。
人人都知道,身爲護國大將軍、當朝聖上的親弟弟的靜轅王爺是出了名的殘忍、心狠手辣。得罪了他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人狠,敵人自然也多,要留在靜轅王府的人當然要查清底細,以保證王府的安全。不過這種事……一般都是王爺親自過問麼?
畢竟是跟大人物打慣了交道,雖然心裡遲疑,嘴上連半拍都沒漏,流暢地答道:“回稟王爺,雪荷姬原名爲王四寶,是從離都城一百五十里的一個村子裡挑出來的。原籍雙親以種地耕田爲生,家裡有六個孩子。王四寶在家裡排第四,所以取名爲四寶。”一口氣說完,雖然語氣不緊不慢,心裡倒還是免不了有些慌,生怕哪一句話說不好動怒了靜轅王爺。林知益小心地擡起頭,偷偷地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似乎並沒有在聽,臉上掛着一抹心不在焉,敷衍得很。想必這也只是履行一種程序吧,畢竟一個瞎子很難對當朝護國將軍做出任何傷害xing的事情來。
藏豫聽着林知益的話,臉上是與親王身份相稱的傲慢與無聊,心裡卻暗歎‘紫宸’竟不是那孩子的真名!王四寶……四寶……多庸俗、平淡的名字。那個名字沒有特色,讓人過目即忘,猶如河底的石子一樣留不下印象。‘紫宸’反而好些,雖然觸了宮中大忌,但起碼它高貴、優雅中帶着一絲不羈。當初那孩子告訴自己叫紫宸,恐怕是早就計劃好來故意激自己殺他的。那種可以被稱爲傲慢的態度和這個囧囧的名字,換了別的大臣一定會立刻處死他吧!
可既然那孩子自稱紫宸,以後就繼續叫他紫宸吧。
以前王家的王四寶已不復存在。紫藤閣的雪荷姬也被賣了。現在的紫宸,是一個只屬於他的人。
想到這,藏豫喝了一小口茶。他調整了一下坐姿,連眼都沒擡地問:“早聞紫藤閣的雪荷姬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其他各種技巧也是經過精心、周密地調教過的。甚至有人說雪荷姬與宮中的嬪妃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本王發現貴閣的雪荷姬不但是個對歡愛之事一無所知、全無技巧可論的處子,就連基本的生活獨立能力都沒有。請林老闆解釋一下,爲何如此?”
上座的男人的語氣雖然依舊淡然,話裡卻頗有興師問罪的兆頭。林知益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聲音有些發顛地答道:“這……此屆的雪荷姬有別於往年。因爲是眼盲之人,有好些技巧只能靠觸摸來學,又不能在他身上示範,所以都無法達到像往年的雪荷姬那樣的成果。”
藏豫把玩着上好的細瓷杯,漫不經心的瞟了林知益一眼,示意他就繼續說下去。
“至於生活能力,是因爲眼盲的關係,我特地囑咐過貼身侍候他的丫環要仔細的照顧他,以免他摔倒摔破了相。”
藏豫敷衍似的應了一聲,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可心裡卻快速地分析着。說是爲了保護他,但實際上應該是一種防止他逃走的方法吧。紫藤閣十年才產出一個漂之雪荷姬,這其中花的銀兩是一筆非常相當的數目。如果人在期限未到之前跑了,紫藤閣必定損失慘重,所以防止他逃走的辦法因該就是指不讓他學會獨立行動的能力。從吃飯,到走路,到洗浴大概都是由貼身丫環來完成,久而久之,若無人攙扶,他什麼也做不了。
很聰明的辦法,但同時也殘忍。
蟬鳴貫耳的夜,伴着一聲聲嘆息和翻閱紙張的沙沙聲悄悄地流逝。藏豫推開眼前的公文,疲憊地依着椅背,雙手無力地垂於兩側。深夜,初夏的風穿過敞開的窗戶傳來絲絲淒涼刺骨的寒意。從送走了林知益後,看了一晚的公文,卻又記不起到底都看了些什麼。滿腦子都是林知益的話。
算了,就算再看,估計今晚也都看不進去了。
漫步踏入通向內院的石拱門,一輪殘月照映的是一個纖弱的身影。他看到紫宸伸手摸索着,緩慢地跨出韻秋閣的門。王府的內院是個長方,一面是一座拱門,三面是臥房,中間有一個小型花園。紫宸看不見踏出韻秋閣四步之遙有兩階通向花園的石梯。藏豫心裡一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向他,在千鈞一髮的一刻抱住了他。
紫宸只覺得腳下一空,心中閃過一絲無奈。可他並沒有像預計的那樣摔倒在硬梆梆的地上。相反的,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地護在懷裡。一股若有若無的龍麝香飄進他的鼻間,但在他還沒搞清楚是誰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上響起。
“怎麼還沒睡?”
紫宸一怔,心跳突然開始加快。是他!
他推開抱着自己的溫暖的身體,有些結巴地說:“我、我睡不着,所以想出來走走。”
“哦?爲什麼睡不着?”藏豫一挑劍眉,問。
紫宸無奈地一笑,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認牀吧。”
藏豫心裡暗暗一笑,忍不住想捉弄一下眼前的人。“是麼?昨晚你可睡得很香呢!”
和預計得差不多,紫宸雙加染上兩朵深紅,發窘地說道:“這、這不一樣!昨晚我、我累了,而、而且被你做了那麼、那麼過分的事,所以、所以……”
藏豫笑着接了話:“所以就毫無認牀之難、舒舒服服地被我抱着睡了一夜,對吧?”
眼前的人低了低頭,雙手絞扯着睡袍的前擺,嘟囔着:“嗯……”
聽他彆彆扭扭地承認了,藏豫心裡淌過一陣欣喜。至於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他還搞不太清楚。
“既然睡不着,就陪我坐一會兒。”他說着便牽起紫宸的手,慢慢地扶着他走向花園中的那棵高大的櫻花樹。
“你也睡不着麼?”紫宸被他攙着,好奇地問。
藏豫失笑。纔多晚!真的是異常簡單的思維方式啊!自己睡不着出來走就以爲別人都和自己一樣。當初看他想出那麼多伎倆求死,還以爲他多有城府,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涉世未深、久居深閨的孩子。
“沒,處理完公文有些累了,想出來走走,靜一靜。”累了是不假,可並不是因爲公文,但不知道爲何,他不想讓紫宸知道自己剛剛見過林知益。
兩人停留在粗大的樹杆旁。他看着紫宸,那驚豔的臉孔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憔悴、白皙,而那毫無焦距的淡灰色眼睛也好像被鍍了一層薄銀一樣,楚楚動人。看着他那份茫然與無助,藏豫的心裡突然閃過一絲想捉弄他的想法。他雙手環過紫宸的腰,輕功一展,將兩人輕巧地安置在一根堅牢的樹枝上。
紫宸遲了半拍地驚呼,因爲腳下突然落空而死死抓着藏豫的前襟。
藏豫有些惡作劇的問:“你以前從沒爬過樹吧?”
雖然藏豫無心真正嚇他,可雙目無法視物的紫宸卻害怕得快要不能自己,只能緊緊抱着身邊強壯的身體,那力道之大,使得雙手的骨節都泛白。
藏豫見他確真受了很大的驚嚇,不由得抱緊了他,在他耳邊低低地安慰道:“相信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紫宸緊抿着嘴,沒回聲,可是心裡卻氣得很。這個男人,他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眼盲,對突然發生的事無法作出反應,還如此對他!
藏豫掂量着,那個剛纔沒在林知益面前問出來的問題,那個自己覺得因該問他本人的問題,現在要不要問?
兩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裡,有一段時間誰都沒說話。
他暗忖再三,然後故作淡漠地開口了:“你的眼睛可能判辨白天、黑夜之分?”
懷裡的人明顯地一震,有些羞澀地搖了搖頭。
“那……是完全看不見麼?”
他見紫宸咬了咬下脣,回答時表情有些僵硬之餘還泛着一股淡淡的哀傷。“嗯。”
“爲何?”
紫宸用手攥緊了睡袍的棉布,及腰的青絲因微頷的頭而下垂。
藏豫輕嘆。“你若不想說,可以不說。”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就當藏豫覺得他不會回答自己時,紫宸開口了:“八歲的時候發過一次高燒,醒來後就看不見了。”
藏豫一怔。八歲?林知益說過紫宸今年已滿十八歲。紫藤閣入閣時限爲十年。那麼,紫宸剛入閣便失明瞭?還是,剛失明便入閣了?
他頓了一頓,讓懷裡的人側躺在胸前,而雙手則牢牢地抱着他。良久,他又問:“爲何會入紫藤閣?”
紫宸不語,只是靜靜地靠在藏豫懷裡。一聲深深的嘆息傳入藏豫的耳中,爾後,胸前一片yin溼。那是……紫宸的淚。
他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我家原來在一個叫茹縣的村子裡,家裡一共兄妹六個,我排第四,父母都以耕田種地爲生。”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我八歲那年,地裡收成不好,全家人伙食非常緊張。我病好了三天以後,我娘跟我說她沒錢給我治眼睛,而且我瞎了,沒法下地幹活,家裡沒能力養個閒人。再者,下面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妹需要她照顧,她根本無暇再來照顧我。她說,不過她給我找了個還算不錯的歸宿,起碼不愁吃穿。她說完了,就有兩個人把我從牀上拉起來,把我帶走了。”說到最後,紫宸的聲音恢復了一絲不自然的平靜,就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
他沒說的,是自己剛剛失明時的恐懼和在最脆弱的時刻被最親的人拋棄時的絕望。他沒說,自己在駛往紫藤閣的馬車上哭喊到三天發不出聲。這些他隻字不提,可藏豫還是想到了。他將下顎頂在紫宸的頭髮上,喃喃地說:“那時你一定很害怕吧?眼睛突然看不見了,本該是最愛自己的人卻在這關鍵的時刻捨棄了自己。”
紫宸聞言一震,隨即將不知何時已沾滿淚水的臉埋進藏豫的懷裡,嚶嚀:“嗯。”
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緊了些,這舉動讓紫宸莫名的安心。他聽到藏豫沉穩的嗓音淡淡地說:“其實早些離開還是好的,起碼還可以保留一點點對母愛的幻想。越是待得久了,幻想越是會被現實摧毀得更徹底。”
紫宸安靜地聽着,藏豫那淡漠的語氣背後的嘆息。
以前一直以爲母妃老是用來看着自己的那種期待的眼神就是愛,可是後來才發現,那種眼神和一個貪錢的人用來看他的搖錢樹的眼光沒什麼不同。她總是對自己笑,並非出於愛,而是因爲自己得父皇的寵。小時候不懂,長大了以後發現後宮數十個女人都爲了一個男人的眷顧而爾虞我詐,不擇手段,一直尊敬的母親也只不過是這骯髒遊戲中的一顆棋子、這數十個女人中的一個。在認清這一點之後,藏豫每次看着母妃的時候都會感覺到一種別人想象不到的噁心。
“我小時候一有心事就喜歡爬到樹上躲起來。”藏豫輕聲說,語氣裡帶着一抹對於童年天真的流失的惋惜。“只要爬上樹,奶孃就找不着。就算找着了也得去請武官把我抓下來。”說到這,他嘿嘿一笑。“不過等她把武官找來我早跑了。”
紫宸聽着,嘴角也不由得爲他無意流露出來的孩子氣而向上彎。他從小身子就比其他同齡的孩子瘦弱,時常跌倒,再加上眼瞳是不同於他人的淡灰色,村子裡的其他小孩都不喜歡和他玩。像藏豫說的這種調皮,他幾乎沒體驗過。現在聽他說,心裡不免有些羨慕。
“你小時候一定很調皮,又不願意吃菜,又喜歡爬樹來故意刁難奶孃。”紫宸帶着笑意說。
藏豫微微一怔。他在晚膳時不經意的一句話,紫宸竟然記住了!一股和剛纔一樣的欣喜在心裡蔓延。紫宸一直在專注着他的每一句話,即使那是一種屬於盲人的專注。
藏豫笑了。“嗯,確實非常調皮。除了自己的兄弟以外,其他的皇子我幾乎都揍過。相比之下,皇兄就比我文靜得多。他書讀得很好,每次大學士誇得最多的都是他。他常說他很慶幸登上皇位的是他,要是我的話,皇宮早被我拆了。”
紫宸一頓,開口時的語氣很猶豫。“那……你呢?你慶幸麼?”
“我當然慶幸了!”藏豫痛快地回答,就如說的不是萬人仰慕的皇位而是瘟疫。“做皇子的時候要溜出去都那麼難,要是做了皇帝豈不是要活活悶死在宮裡?”
紫宸愣了一會兒,想不到藏豫竟然會說出一個如此……普通的理由。“可是,當了皇帝便可爲所欲爲、獨哉天下,而且還有後宮三千……”
藏豫暗暗失笑。這小孩還真不是一般的單純。這樣和他討論如果他當了皇帝會有多好,被有心人聽去了完全可以扣他一個謀反的罪名。特別是討論對象是自己這樣的直系皇親,完全有皇位爭奪權,這其中的利害更是不可忽視。不過還好,就算有人告到皇兄那邊,皇兄也不會信,畢竟,他知道藏豫曾爲不當這個皇帝而差點被先帝以抗旨之罪處死。
“即便當上了皇帝也不是真的可以爲所欲爲的,如果可以,那必定是個暴君。若是暴君,必定動搖國體,勞民傷財,就算不滅國,也衰退不振。”
紫宸從他懷裡擡起頭,一雙茫然的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看,道:“可皇帝是天子。”
藏豫嘆了口氣,耐心的解釋道:“天子也是人,也被俗世所困。皇帝可以通過上蒼賜予的權力控制臣子,而臣子也以兵權、錢財、與複雜的利益關係牽制皇帝。活在這世上,沒有人能逃脫被別人牽制,即使貴爲天子也不可。”
藏豫頓了一會兒,又開玩笑道:“再說,後宮三千有何好?說白了也不就是個高檔的私人妓院麼?”
紫宸聽了他的話,笑了,笑聲是那麼的動聽!藏豫一陣失神。而後他用手指扳過紫宸的臉,溫柔的吻上了他的脣。紫宸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吻他,而且還吻得如此輕柔,一洗昨晚粗暴的作風,所以連掙扎都忘了。
良久,藏豫放開了他,將頭枕在他的頸窩裡,喃喃地說:“你終於笑了。我還以爲你不會笑呢!”
紫宸一震。其實他也有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自從進了紫藤閣以後便沒人像藏豫這樣跟他說過話了。他重新躺回藏豫的懷裡,然後驚奇的發現剛上樹時的恐慌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被藏豫有力的手臂抱着的安全感。抱着自己的這個男人……真是讓他摸不透。明明貴爲王爺,卻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昨夜那麼粗暴的對待他,今日卻又如此溫柔。本來是個自己該恨的人,卻偏偏是第一個讓自己感到溫暖的人。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他?自己對他來說究竟是什麼?他對自己有究竟是什麼?紫宸想不清楚。他只知道,與藏豫相處得越多,自己便變得越困惑。
兩人在樹枝上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直到藏豫見紫宸露出倦意,便道:“就寢吧?你累了。”
紫宸臥在他懷裡,有些迷糊地點點頭。
藏豫看着他,眼底滿是溫情的吻上了他飄香的髮絲,然後將紫宸抱起,輕輕地跳離樹幹,向寢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