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6

惆(6)

藏豫一臉肅殺地走進清淑齋,劈頭就問:“怎麼回事?什麼叫彥兒不見了?他好好的怎麼會不見了?”

子夜面色蒼白如紙,兩眼發直,走到藏豫和子墨跟前,誰也沒看,‘噗嗵’一下,重重跪到地上:“殿下本來在後院小坐,一個時辰前奴才來給殿下換茶,卻、卻發現後院空無一人。奴才已經把清淑齋還有附近的院落都找遍了,可……還是……”說到這,子夜說不下去了,死死咬住下脣,這才勉強沒讓充盈眼眶的淚水掉下來。倒不是因爲他害怕被藏豫責罰,當然,如果清彥真的出什麼事的話後果可想而知。相反的,他此刻覺得心裡陣陣發慌、眼前一片黑暗,是因爲他覺得自己失職了、沒能夠遵守他對子墨、對藏豫、對清彥、還有對自己的承諾。而不能守護清彥的自己,沒有價值。

他畢竟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彥兒不是那種會一聲不吭自己亂跑的孩子。”藏豫壓着滿腔怒火,強逼自己冷靜地分析着。“而且他腿腳不方便,眼睛又看不見,要避人耳目走出這個院子根本不可能。他絕對不是自願離開的。”

這也是藏豫想不明白的地方。清彥平時鮮少與人接觸,爲人也非常低調,應該沒得罪過任何人。雖然跟藏豫有過節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敢在皇宮裡動手。若說是有人——比如哈爾鑾氏的刺客——單純地潛進皇宮想抓人來要挾退兵或緩戰,也不應該劫持清彥這個被公認不會成爲儲君的皇子。種種原因加在一起,讓他琢摸不透到底是何人將清彥捋走的。

“你說彥兒失蹤前在後院小坐?具體位置在哪?”

子夜領着藏豫和子墨穿過清淑齋的寢屋,來到後院。

“就在這兒。”子夜指了指那張依然放着幾個時辰前自己親手呈上的茶盞的花崗岩圓桌,清彥空空如也的輪椅靜靜地立在一旁。

藏豫走上去,端詳片刻,而後皺着眉轉向圓桌左邊的院牆,道:“輪椅的方向是對着牆的,也就是說彥兒是在這個方向發現有人的……”

以清彥的聽力,就算內力再高也逃不過他的耳朵,可是四周卻沒有掙扎的痕跡。難道是被施了迷藥?他身體虛弱,昏迷的速度會比常人還要快,所以纔沒來得及做出反抗?

“本王說過,凡事要從七殿下的角度去考慮。”藏豫終究沒能壓住怒火,眉頭緊攥着朝子夜厲聲斥道:“殿下身有不便,你怎麼能讓他獨自坐在院子裡?”

“是奴才失職!奴才該死!”子夜又一次跪下,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再也藏不住聲音中的哽咽。“殿下一上午言行甚怪,奴才本該多加留意纔是!奴才該死!請王爺降罪!”

還沒等藏豫有機會讓他解釋清彥言行如何有異,院牆外突然飛來一個人。子墨下意識地移到藏豫身前。那人落地,剛剛站穩,子墨的長劍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上。

被清奕抱着的清彥感到他全身突然僵硬,漸漸有殺氣凝固,不解地問:“皇兄怎麼了?”

看到清彥安安穩穩地窩在清奕懷裡,藏豫懸着的心頓時放下來,但很快被衝冠的怒氣取代。他顎角的輪廓時隱時現,眼如冰霜地瞪着泰然自若、未置一語的清奕,厲聲責問:“這是怎麼回事?”

“皇叔……!”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清彥立刻意識到這回禍真的闖大了。

藏豫沒有理他,眼神在他身上大致走了一遍,確定清奕沒對他做什麼傷害性的事,然後又回到清奕臉上,其中急驟的盛怒已不再加以掩飾。

清奕從容地俯身將清彥放到輪椅上,即便在藏豫如萬年寒冰般的注視下,動作依然輕柔適度。

待他爲清彥擺放好了腿,藏豫冷聲吩咐:“子夜,推七殿下回房。”說話間,眼睛不從離開過清奕。

“是。”

“皇叔!”清彥怕藏豫怪罪清奕擅自帶他外出,焦急地揮動雙手摸索着想要找到藏豫,差點因爲動作太大從輪椅上摔下來,還好子夜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不關皇兄的事,是彥兒……”

他才說了一半,已經被子夜毫不猶豫地推向清淑齋的寢室。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被合上的房門後,清奕才收回目光,平靜地對上藏豫陰霾的雙眼,鄭重地道:“是清奕硬把他帶出去的,不關他的事。”

藏豫神色依舊陰冷。“我知道。他不會做出這種讓別人擔心的事情。”

清奕點點頭,不再看他。“清奕甘願受罰,請皇叔降罪。”

藏豫雙手環胸,默默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神情若有所思。

“去哪兒了?” 片刻後,藏豫眼中的怒意已驟然退卻,語氣平和地問。

清奕一怔,顯然對他的態度轉變有些意外。

“裕禾殿。”

這下藏豫也是一怔。

怎麼跑到那兒去了?裕禾殿他少時也非常喜歡,位置雖偏僻了些,但也因此靜謐異常,他常常一呆就是一天。這麼想來,確實離清淑齋很近。

“清彥雙腿不便,氣滯瘀阻,血聚不暢,所以極其畏寒。以後若是帶他出去,一定要注意保暖。裕禾殿常年無人打點,連個暖爐都沒有,你只給他帶一條毯子,簡直胡鬧。”

清奕低着頭,什麼都沒說。從藏豫的角度,卻能看到他下顎浮現的鈍角。

“下次出去記得說一聲,別不聲不響地幾個時辰不見人影。”

“是。”

“好了,退下吧。這些天就不要來找他了。今天這麼一折騰,難免又要病一場。”彷彿自言自語似的扔下這麼一句話,藏豫不再逗留,大步朝寢室走去。身後,清奕呆呆地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時不時被寒風颳起的枯葉,久久未動。

藏豫踏進清彥的寢室,一眼便看到坐在牀上與子夜爭執推託的侄子。聽到推門聲,清彥馬上停下來,焦急地朝門的方向伸出手。

“皇叔!不關皇兄的事!是彥兒一時樂不思蜀才耽擱了這麼久!是彥兒的錯!求求您別怪皇兄!”

樂不思蜀?藏豫挑眉。和那個性情冷淡、深藏不露的四皇子相處僅僅幾個時辰竟足以讓一向靦腆怕生的他覺得‘樂不思蜀’?

“皇叔?”聽不到藏豫迴應,且伸出的手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被握住,清彥以爲藏豫真的生氣,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皇叔?”

藏豫暗暗一嘆,走到牀前坐下,將清彥摸索的手塞進被子裡,然後對仍舊面色蒼白的子夜吩咐:“去太醫院,讓蓮太醫給殿下煎一碗禦寒的湯藥。”

等子夜出去了,藏豫才重新轉向清彥,細心地幫他掖了掖被子,聲音平和、聽不出情緒:“和四皇子玩得開心?”

“皇叔……彥兒知錯,請皇叔責罰!”

藏豫看他神情忐忑不安,一副委屈又急切地樣子,心便軟下來了,妥協似的一嘆,輕斥道:“裕禾殿那麼清冷的地方,也不知道多帶條毯子去。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皇叔豈能不擔心?”

聽他的口氣軟下來,清彥的神色也跟着緩和下來。他從被子裡伸出手,摸到藏豫的袖子,輕輕攥在手裡,心裡更踏實了一點,討好地解釋:“這次彥兒不知道要去裕禾殿,沒來得及叫子夜準備,下次不會了!皇叔不要生氣好不好?”

“以後當然要注意,但這次子夜失職,是要受罰的。”

清彥一愣,急急地道:“子夜沒有錯啊!是彥兒疏忽了、是彥兒的錯!跟別人沒有關係!”

“怎麼沒關係?子夜是你的隨侍,本該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旁。可今天他不但沒陪在你身邊,竟然連你和四皇子出去多時都渾然無覺,豈不失職?”

“不是的!”清彥使勁搖頭,無神的大眼急迫地瞪着前方、藏豫右後方的某一點,頗顯無助。“子夜本來的確是要在院子裡陪彥兒的!是彥兒命他下去的!不是子夜的錯!請皇叔不要責罰他!”

藏豫眼睛一眯,問:“你把他支開?爲何?”

清彥微怔,神情很快從焦急轉爲落寞。他別過頭,輕聲回答:“沒什麼。彥兒就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這下藏豫更是不解。據他所知,清彥只有心情極其不好的時候才喜歡獨坐。這段日子他和子夜一直處得不錯,他對子夜也頗爲依賴,突然消極,到底是什麼原因?

藏豫想了一會兒,放柔聲音問:“可是和子夜鬧彆扭了?”

清彥淡淡地一笑。子夜整天對他事無鉅細地照顧,什麼事都依着他、讓着他,哪會有機會發生分歧?

“沒有。子夜對彥兒很好。”

“那爲何要支開他?”

清彥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雖然這件事已經對清奕說過一次,自己也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這個結果,但面對一直疼愛他的藏豫,卻有些說不出口,覺得說出來,便要讓他失望了。

“彥兒?”看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藏豫便知道是大事,不禁開始擔心。

“今早,療完腿後去院子小坐,發現……”他頓了頓。“發現眼睛……已……完全看不見了,一時有些……不適應,所以纔想一個人靜一靜。”這一句話,他換了好幾口氣才斷斷續續地說完,雖然語調平靜,但從他攥得發白的骨節能看出,這句話、這件事於他而言是個多麼難以啓齒的痛楚。“其實,可能前幾天就瞎了,只是彥兒一直在屋裡,沒有發覺罷了。”

藏豫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些日子以來他爲了討伐公孫硯、遇刺、出征、還有一大堆繁瑣之事忙得不可開交,完全疏忽了清彥不斷惡化的視力。而這個孩子卻在自己的忽略中,安安靜靜地失去了最後的光明。

次日,清奕從蓮太醫那裡得知清彥果然生病了,風寒。

他神情凝重地朝寢宮走着,眉頭緊鎖,全身散發着某種凝固的冷冽。跟在他身後的隨從不禁愁眉苦臉,心想這平日就陰沉冷傲的主子不知道又在爲什麼事心煩了,今天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啊!

“你先回宮。”出神之際,突然聽到前面的人沒頭沒腦地扔出這麼一份附。等他回過神,清奕早已不見蹤影。

清奕快步來到清淑齋,剛要推門進去,正好遇上往寢室端藥的子夜,後者看見他,雙眼頓時眯起來,充滿戒備。

“七殿下的藥?”雖然對子夜的反應有些差異,清奕依然保持從容,直奔主題。

子夜對昨日他‘劫走’清彥的事耿耿於懷,現下恨他恨得是咬牙切齒。聽到問話,下顎微揚,看他的眼神中漸漸浮出敵意。“拜四殿下所賜。殿下還要休息,四殿下請回吧。”

清奕一愣,隨後眉頭皺起來,深邃的黑眸中冷厲急驟、含蓄待發。子夜也毫不退縮,眼中冒着他自己的火花、直愣愣地瞪了回去。

兩人的樑子,在清彥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就這麼結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00:53 晉江上時間和我們這裡不一樣……55555……

4:11 更文的時候忘了把標題改過來了……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