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舊事

葉芽知道,如果今晚她讓薛樹得逞,日後必定得順著他,因此,當薛樹伸手來拽被子時,她翻了個身,依舊緊緊攥著被子,斂眉輕聲道:「阿樹,我肚子疼,你自己睡,別鬧我好嗎?」語氣柔柔的,讓人聽了就不忍拒絕,雖然只有一天,她卻摸清了薛樹的脾氣,他會心疼她的。

媳婦的小臉還沒有他巴掌大,大大的眼睛像含了水兒似的,巴巴地望著他。薛樹覺得葉芽是疼得難受,所以要哭了,忙試探著按了按她的肚子,「哪兒疼?我給你揉揉!」小時候他撞了頭,大哥就會替他揉揉,很管用的。

看著他緊張的神情,葉芽心裡有絲愧疚,可她也沒有辦法,想到那種被撐開的痛楚,她就忍不住瑟縮,「阿樹,我沒事,只是最好一個人睡,怕你翻身時撞到我,昨晚你胳膊肘就把我撞疼了……快去睡吧,明早你要最先起來,幫我把衣服收進來,知道嗎?」不能讓薛柏看見她的貼身衣物啊。

她說話時眉毛蹙了蹙,薛樹只當她是真疼,心裡的火頓時熄滅。他伸出右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額頭,「媳婦乖,明天就不疼了,那我就睡你旁邊,保管不撞到你,明早也替你收衣服,嗯,我睡了。」

他試著在葉芽腦袋旁邊尋個位置,可惜枕頭太小,除非摟著她,否則很容易就掉下來,努力幾次無果後,薛樹懊惱地撓撓頭,索性不枕枕頭,側著躺在一旁,朝葉芽眨巴幾下眼睛,慢慢合上眼。

沒有心事的人,有時候是幸福的。

靜謐的夜裡,很快就響起男人有規律的呼吸。

葉芽卻睡不著,她默默看著薛樹在熟睡中不安地挪動身子。

薛家只有三牀被褥,她佔了薛樹的,他就只能躺在炕蓆上。這炕蓆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頭,早就破了,有些竹片斷掉翹起,不穿衣服躺在上面絕對刺得慌。

還有,現在是夏天,他不蓋被子也沒事,那秋天冬天呢?總不能讓他挨冷受凍吧?

早晚都躲不過去的……

「媳婦,你別走……」

薛樹突地含糊不清的夢囈出聲,人也朝葉芽這邊翻了過來,他像個孩子一樣窩在她肩頭,強壯的胳膊用力摟著她,就在葉芽擔心他會做什麼時,薛樹只是挨著她肩膀蹭了蹭,又嘀咕了兩句什麼,然後就老實下來,只聞清淺的呼吸。

明明是悶熱的夏夜,明明她還裹著被子,可這樣被他摟著,她卻沒有半點難受的感覺,她只想哭。

她不忍心再看薛樹恬靜的睡顏,逃避似的閉上眼睛。

再給她一些時間吧……

*

「二哥,二嫂還沒起來嗎?」薛柏掀開門簾,發現竈房裡做飯的竟然是薛樹,不由一愣。

薛樹望著竈膛裡跳躍的火苗,頭也沒擡地道:「我媳婦肚子疼,你別吵她。」說著,又添了一根木柴進去,鍋裡的白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散出誘人的米香。

薛柏眸色微深,看來二哥十分中意她啊!

大米貴,以前只有大哥受傷的時候,二哥才捨得煮白米粥,現在他又煮白米粥了,卻不知是爲了大哥,還是爲了她,薛柏無聊地想,看了西屋門簾一眼,自去洗臉。

屋內,葉芽穿衣的手一頓,驚訝於薛樹細心的體貼。其實薛樹也不算特別傻,他會洗衣做飯,也會體諒別人,只是想法有些幼稚,似乎還停留在幼童階段……很固執,卻也很好騙。

吃過早飯,薛柏去鄰家借了手推車,準備擡山豬去鎮子。

薛鬆靠牆而坐,看了看葉芽和薛樹,忽的道:「弟妹,你和他們一起去吧,山豬賣了錢,要是覺得家裡需要什麼,你就順路買了,也給你自己扯些布做衣服。」山豬肉比家豬肉要貴上一些,能賣幾兩銀子,夠他們用許久的。

「嗯,知道了。」葉芽沒有拒絕,她的確得做衣服了。

三人一起出了屋,薛樹推著車子,葉芽和薛柏一左一右跟著。

葫蘆村只有百十來戶人家,薛樹娶親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如今見了葉芽,男人們都說薛樹命好,婦人們嘴碎,偷偷嚼舌根,暗暗猜測葉芽的來歷。

葉芽微微低著頭,略有些拘束地跟在薛樹後頭,薛柏則笑著同鄉鄰們打招呼。

快走到村口的時候,一個穿紅裙子的姑娘突然小跑著追了上來,緊張地拉住薛柏的袖子:「三郎,你大哥受傷了?」她的臉紅紅的,擔憂地望著薛柏,兩根黑黝黝的麻花辮子垂在胸前,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薛柏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朝門口有兩顆楊樹的那戶人家看了一眼,聲音清冷:「夏花姐,我大哥沒事,你趕快回家吧,要不你娘又該罵我們了。」

夏花是村中最好看的姑娘,性子溫婉,繡的一手好活計,幾乎是遠近村落最受男孩歡迎的。發覺她喜歡大哥時,薛柏還暗自替大哥高興,但凡夏花問他大哥的事情,他都儘量告訴她,也會在大哥面前說她的好話,奈何大哥是個死板性子,只道了一句不要背後議論人家姑娘,就沒有更多的表示了。

前年中秋,夏花委婉地表達想同大哥一起去鎮子上看花燈,那也是她第一次正式表明心意。

因這種事情在村子裡是很常見的,只要父母同意,看對眼的青年男女就可以在那一天出去玩耍,算不得傷風敗俗,薛柏就替大哥傳了話,他至今都記得,大哥當時有些發愣,沉默半天才點了頭。他偷偷地想,原來大哥也不是完全無意。

誰知道,那晚兩人還沒走到鎮子,就被夏花爹孃追了上來,夏花娘更是指著大哥就罵,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家裡窮的連耗子都不上門,還敢打她閨女的主意。當時他和二哥就藏在不遠處的田地裡,清晰的聽見夏花啜泣的哭聲,還有大哥冷冷的聲音,他對夏花說:「既然你爹孃不願意,我也不敢高攀,以後你別來找我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圓圓亮亮的,將大哥孤寂的影子拖得老長……

那晚之後,他怕大哥傷心難過,想盡辦法要開導大哥,結果大哥只是略帶無奈地告訴他,說他對夏花根本沒有男女之情,只是覺得既然她喜歡自已,家裡又需要有個女人照看,這才答應與她試著相處的,但她家裡不願意,他就徹底斷了念頭。

知曉了大哥的心思,薛柏便不再搭理夏花,明擺著沒有結果的事,他不想給別人說大哥閒話的機會,偏偏夏花老是主動找上來。就像現在,夏花居然還敢上前與他拉扯,是她對大哥太癡情,還是覺得她漂亮她好看他們這種窮光棍就該巴巴地感激她的看得上?

聽到薛鬆無事,夏花神色一鬆,隨即黯然地垂下頭,望著地上長長的人影,落寞地道:「三郎,你知道我對你大哥……」

她喜歡薛鬆,很早就開始喜歡了,喜歡到哪怕知道無緣也忍不住關心他。他那麼高大,那麼有擔當,誰都比不上他。她相信薛鬆肯定也是喜歡她的,否則那年他不會赴約,現在他受傷了,她不能親自照顧他,只能讓他知道她的關心,希望他會好受一些。

「我知道,」薛柏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可我還知道,你娘已經把你許給地主老爺做姨娘了,如果不是他要守孝,你現在已經嫁過去了。夏花姐,我大哥是個老實人,你就安心待嫁吧,別給他找麻煩了。」說完,給薛樹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擡車。世人只知道踩低迎高,夏花家裡有錢,又攀上了地主家,就算是她先糾纏的,旁人也會把錯怪在他大哥身上,他不想再聽別人說大哥是癩蛤蟆。

薛樹茫然地看了看夏花,推車往前走。

這是薛鬆的私事,葉芽沒敢表現地太過好奇,只是走出百步遠後,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夏花依然孤零零地停在原地,心中有些惋惜。大哥二十三歲了,論模樣年紀,夏花跟他挺配的,可惜家裡沒錢,耽誤了婚事,唉……

聽到葉芽的嘆氣,薛柏更是難受,家裡爲何沒錢?還不是因爲他要讀書,一年的束脩都要五兩銀子!

大哥十歲開始上山打獵,沒有前輩教導,只能自己摸索,不知道受了多少傷,而山中獵物有限,偶爾打只山雞兔子都算是喜事,哪能回回碰見山豬?就算碰見了,也不是每次都有好運氣的,這次受傷就是個例子。

二哥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如今能夠勉強照顧自已,也是大哥不厭其煩教導的結果,好多次二哥犯傻,連他都生了厭惡之心,大哥卻半點不受影響,二哥堅持往東,他便親手拉著人往西走,一遍又一遍,直到二哥記住爲止。

所以,大哥讓他念書,他就下定決心讀好書,長大後替大哥分擔養家的辛苦,當他聽到夏花娘辱罵大哥時,他就發誓一定要考取功名,讓他們後悔那日的嫌貧愛富!

「媳婦,你累不累,要不我推你走吧?」

「不用,我走得動……」

有些羞惱的聲音,將薛柏從沉思中喚醒,他看著葉芽纖細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道暖流。不是所有人都嫌棄他們的,二嫂就是個好人,將來,他也要娶二嫂這樣的女子,不一定多漂亮,只要真心待他,真心接受他的兄弟就行。

「三弟,你在想什麼呢,快點跟上來!」

走著走著,葉芽忽的發現旁邊沒了薛柏的身影,回頭見他慢悠悠地落在後面,不由頓足催促道。

薛柏「嗯」了一聲,笑著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