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人。”羅賓有些吃驚。貝勒爾因爲是“臥病在家”,所以基本上都是羅賓將各種消息文件送過來。但是羅賓從不在貝勒爾之前去看這些密信的內容。就算是看,也是那些不加密封,擺明了不保密的文件。
“夠狠!真夠狠!”貝勒爾喃喃的說道。他沒有聽見羅賓的話,已經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這種情況下,羅賓也只能呆在一邊,靜靜等候着。
那封信被貝勒爾攥在手裡,卻是用握劍的力量來捏的。整個信紙都被捏成了一團。
貝勒爾保持這種姿態過了很長時間。就羅賓的感覺來說,差不多是半個小時甚至更長一點,貝勒爾終於恢復了正常。他的手也鬆開了,轉而將信放到了桌子上。
“將軍大人,您剛纔是……”羅賓不敢說貝勒爾這樣滿臉鐵青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而是換了一個角度。“什麼叫做‘夠狠’?”
“格魯尼人夠狠。”貝勒爾說道。“或者是那位小女王夠狠!”
“什麼意思?”
“還記得那個艾修魯法特嗎?就是按你說的,很可能是血色公爵的那一個。”
“當然記得……他怎麼了?”羅賓早就知道小女王離開福諾羅斯城之後,是由這個艾修魯法特將軍來擔任指揮官的。可惜,教會拒絕參與這場內戰,否則的話羅賓一定會想辦法把這個秘密送到教會那邊去。在羅賓的觀念裡,人類的事情還輪不到吸血鬼這樣的異類來插上一手。
“原本我以爲,”貝勒爾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恢復平常,但是羅賓卻感覺到將軍大人有一種故作輕鬆的意味。“他有三成可能是血色公爵僞裝的。現在這個可能性已經降低到一成了。”
“他做了什麼?”羅賓有些迷惑。
“他以‘收容叛逆’爲罪名,”貝勒爾回答。“殺光了福諾羅斯城的居民……好吧,其實也不算殺光,還是有幾百號幸運兒活下來的。”
“屠……屠城?”
“說的沒錯哦。”貝勒爾回答。“就是屠城!和當年荒野賢者加魯納斯干的差不多。這種記載,書上可是多得很……但是放在當代,那就有點意思了。”
“可是……可是……那是內戰吧?屠城?”羅賓的驚訝並不是因爲他切身體會到這個詞語的可怕,而是因爲一種不敢置信。
其實中央七國範圍內,內戰就算不是家常便飯,至少也不算罕見。別的不說,之前瑞恩就陷入了一場大規模的分裂和內亂之中(這也有貝勒爾背後操縱的功勞)。但是內戰中,姦淫擄掠是有的,民族仇殺是有的,軍紀敗壞導致兵過如篦也是有的,但是要說對平民進行大規模屠殺……這就不常見了。
這也是一種很正常的思路,因爲內戰中,大規模屠殺壓根沒有任何意義,相反顯得很愚蠢。特別是格魯尼這樣,國內並沒有相對獨立民族的國家。
“沒錯,雖然說間諜也會搞錯某些關鍵的事情……但是這種情報總不至於搞錯吧?”貝勒爾坐了下來,他似乎在思考着某個計劃,但是最終還是發出了一聲代表放棄的嘆息。
“夠狠,夠果決!羅賓,你知道嗎……過去我一直覺得什麼‘血統論’什麼的比較荒謬,就算偶然有幾個例外也動搖不了我的這個判斷。但是現在看起來,這種理論還是很正確的,只是應用範圍的問題罷了。”
“將軍大人……”羅賓還在震驚,還在思考,一時之間腦子轉不過彎來。
“對!沒錯!是適用範圍的問題。血統論並不是適合每一個血統……”貝勒爾的思路卻似乎完全轉到一個和眼下情況不相干的事情上去了。
“將軍大人!你說格魯尼的小女王……不,應該是那個艾修魯法特,下令屠城了?”
“沒錯,幹得相當徹底。”貝勒爾朝着之前那封信指了指,示意羅賓自己去看。不過這一次羅賓卻不敢去看。
“這應該是很愚蠢的暴行吧!”羅賓喊了起來。“這種情況下……不正是我國擴張……不,是伐罪弔民的最好理由嗎?”
“沒用的!”貝勒爾說道。“那位小女王的手段玩得很高明。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她就回到鷹隼城去了,將攻打福諾羅斯城的全權委託給了那位艾修魯法特將軍。所以這樣一來,她就和這件事情完全撇清了關係。如果由我國要以這個藉口發動戰爭……那位小女王只用把艾修魯法特伯爵往大牢輕輕鬆鬆的一丟,一切藉口就立刻煙消雲散。然後我們能幹什麼?”
“啊……”羅賓愣住了。
“那位艾修魯法特……按照官方的說法,之前是一個鄉紳貴族。所謂的‘鄉紳貴族’只是一種客氣的稱呼,本質上也就是一個平民。他是因爲在政變中忠勇護衛女王有功,而被冊封爲貴族的。這樣的人非常光棍,就算犯下這樣屠城的惡行也沒關係——因爲每個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新冊封的貴族,一個暴發戶。這就好比一個劣等生,就算他考試考了一個不及格,他的老師也不會感到憤怒。相反一個優等生考試不及格肯定會讓老師大發雷霆。你懂我的意思嗎?”
“將軍大人,您的意思是……不管艾修魯法特犯下什麼樣的罪行,都無損女王的英名形象?如果我國以此理由作爲入侵的藉口,那麼這個藉口是完全不成立的?”
“至少影響不是很大。所以……這不僅不是一個愚蠢的暴行,還是一件精心編織的陰謀。”貝勒爾說道。“這件陰謀最大的難處是找一個……像艾修魯法特這樣的傢伙。這是一個‘死士’的位置,幹下這活的人要有被君主拋棄的覺悟。現在你明白我爲什麼說艾修魯法特很可能不是血色公爵了吧。”
“如果是血色公爵的話,他就不會去做這種傻事……這等同於自殺。”羅賓已經完全明白了。不知道是貝勒爾的話很有說服力,還是因爲他自己也對“艾修魯法特就是吸血鬼”這件事情感覺到不太對勁。
“沒錯。這件事情……有九成九,是那位小女王的授意。是她精心佈置的計劃。有利益的只有小女王本人。”
“但是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將軍大人,這可是內戰,而她是女王。殺掉自己的臣民,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值得玩弄什麼陰謀嗎?有什麼利益可言嗎?”
“羅賓……我一直教你什麼來着……哦,對了,我一直教你多思考,多開動腦筋。一定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千萬不要讓表面的現象遮蔽你的思路,特別是……不能讓思維侷限於某個牛角尖裡。比方說我教你的,勝利不一定就是勝利,失敗不一定就是失敗。整體和局部,眼前和未來,表面和細節,真實和錯覺,要把握分析這些東西才行。這件事情上也一樣。”
“將軍大人……你是說,屠殺並不一定就是屠殺?”羅賓有些疑惑的問道。
“不,”貝勒爾難得的露出了笑意。他現在露出的笑容纔是真正的那種笑容,這說明他已經從之前那種惡劣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了。對於人類來說,讓過去發生的,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不再影響自己的情緒,可以說是一種非常難得的品質或者能力。“屠殺就是屠殺,這是事實,但是……內戰,不一定是內戰。”
“內戰,不一定是內戰?”
“嗯,小女王之前擊敗了拜倫的野戰部隊,她做的事情就很正常——和任何一場爭奪王權的內戰一樣。她下令處決了很少的幾個人,但是寬恕了剩下的,還把俘虜編進自己的軍隊。沒錯,這確實是內戰的做法,但是福諾羅斯城的情況卻不一樣。福諾羅斯城……羅賓,你自己也去看過,你覺得那座城市的人民,愛戴拜倫嗎?”
“這個……拜倫很得民心。”
“沒錯,不管這個民心是收買得來的,積善得來的,公正得來的……總之,這座城市的人民愛戴拜倫要超過小女王。不,應該這麼說,福諾羅斯城的人,只認得拜倫,而不會去在意小女王。拜倫的家族歷代的統治是很有效的,拜倫自己也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道理,所以福諾羅斯城,表面上是國內,是格魯尼的一個組成部分,但是實際上卻是尊奉另外一位君主的……敵國!”
“啊……”羅賓終於明白了貝勒爾的意思。
“將軍大人,”羅賓小心翼翼的問道。“這麼說,這件事情實際上是一個精心設計的……”
“一個精心設計的陰謀。”貝勒爾回答。“我原本以爲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不錯的機會,雖然不是最好的機會,但是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但是沒料到……”
“不錯的機會?”羅賓感到有些奇怪。福諾羅斯城被突然攻破,拜倫自殺的消息兩天前就知道了。不過那個時候貝勒爾確實說過類似的話……
“羅賓,你知道一件事情……擴張領土,最大的問題不在於戰場上取勝,而在於……守住那片土地。你需要一個合理的藉口,說服人民服從我們的統治,阻止其他國家對我國有過多的提防。如果得到的是一片動盪不安的土地,人民充滿了敵意,小規模的暴亂和起義不斷,再加上其他國家的敵視和警惕……這樣的土地對我們而言有什麼價值呢?這就會從利益變成負擔,甚至會引發一個敵對的同盟。以我國目前的實力,是絕無可能在多條戰線上和強敵對抗的。到時候有可能變成滅國的導火索也說不定。就像我告訴過你,實力足夠的時候,實力就是外交,實力不足的時候,外交就是實力。這也是爲什麼我們始終不能插手的理由。”
“但是福諾羅斯城……不是這種類型的?”
“對!”貝勒爾回答。“因爲拜倫之死的緣故,那裡的人應該很憎恨小女王……這是一個過得去的藉口……當然,現在已經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