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日子比想象中來得更快一些,就在天樞琢磨着要怎樣把孩子的事情和盤托出時,一位不速之客主動找上門了。
“阿莉森,怎麼是你?”
阿烈古琪喜出望外,那日比武招親過後,他留在花溪別院和天樞他們一起商量婚禮的事情,阿莉森閒極無聊,便獨自離開客棧雲遊江南。因她數月未曾現身,阿烈古琪一直以爲她已經先行回到草原,卻不想阿烈森仍然在江南逗留。
“不歡迎麼?”阿莉森冷冷地反問,用的是天樞聽不懂的赫提語言。
“怎麼會呢?只是有點奇怪。”阿烈古琪笑笑,眸底斂着深沉的光芒,阿莉森不懂漢語,在中原也沒有任何朋友,他只是感覺納悶,她留在這邊是爲了什麼呢。
“奇怪什麼?我還沒有走嗎?”阿莉森顯然看穿了阿烈古琪的疑惑,她輕輕挑了挑眉形姣好的雙眉,神情略顯古怪,又道,“我回過清川,你家老頭子病得不輕,看來是快不行了。”
“你說什麼?父王病重,這怎麼可能?……”
阿烈古琪簡直難以置信,他年初離開時,蘭斯洛亞的身體尚且康健,怎麼幾個月不見,這就病入膏肓了,他不相信。
事實上,阿烈古琪和蘭斯洛亞的父子感情並不親厚,聽到父親病危的消息,他最擔心的也不是父親的病情,而是那道與蘭斯洛亞性命攸關的停戰協議。
蘭斯洛亞是赫提歷史上最偉大的王,他率領當時並不強大的赫提部落浴血十年征戰南北,戰勝了草原上所有強大的對手,使得部落林立的伽藍大草原歷史上第一次實現了統一,對胤王朝的北方邊境造成極大威脅。
蘭斯洛亞在位早期曾多次率赫提鐵騎南侵中原,與胤朝大軍交手不計其數,雙方互有勝負,損失慘重。
直到當時還是太子的文帝親征伽藍,於清江之畔大敗蘭斯洛亞,迫使其簽下城下之盟。即蘭斯洛亞有生之年,赫提軍隊不得踏過清江半步。此後二十餘年,兩國邊界再無戰火。
“她在說什麼?”天樞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美豔至極的異族女子,也不知道她和烈嘀嘀咕咕了些什麼,怎麼兩個人的表情都那麼凝重。
“你和你的母親現在應該很開心吧?阿莉森……”阿烈古琪沒有理會天樞,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阿烈森,笑意深沉難懂。
阿莉森是聶讓單于和沙曼丹王妃的小女兒,她的父親還有兄長都死在蘭斯洛亞手上,沙曼丹王妃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機會爲子復仇,如今仇人命在旦夕,心願即將得逞,心情想來應該是不錯的。
“我不會開心,那個我必須稱作父親的男人是我母親一生最恨的人,我從來沒見過他,更沒想過要爲他報仇。至於我的母親,哈哈——”阿莉森不禁冷笑,笑容裡充滿着譏諷。
“仇人死於病榻而非己手,對於他的敵人來說,大概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母親又怎麼可能會開心?”阿莉森頓了頓,沉聲道:“阿琪,你不要忘了,和她有殺子之仇的人,可不止蘭斯洛亞一個……”
“烈,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見阿烈古琪根本不甩他,天樞怒了,轉身就要走,卻被阿烈古琪拉住,一把帶入懷中。
“小蘇兒,別鬧,等我一下,待會兒再告訴你。”
就算天樞聽不懂他和阿莉森的對話,但是他們談話的內容確實是需要瞞着他的,要是以阿烈古琪以往的謹慎,他必會設法先將天樞支開,然而今天,他卻是有些不敢放手。
“這個就是你的小新娘?很可愛嘛!可是——”
比武招親的事阿烈森也是有所耳聞的,“我怎麼看他都不像女人啊。”
誠然,眼前的少年有着一張比女人更精緻美麗的面孔,但是過往豐富的閱歷告訴阿莉森,這個人是男人,百分之百。
“阿莉森!”阿烈古琪重喝一聲,就算是平日裡最親近的人,他還是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和天樞有關的事情,他是他一個人的。
“阿琪,你玩真的?”如果說剛纔還是說着玩玩,阿莉森這回是真的吃驚了,阿烈古琪居然也會喜歡上一個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不該問的事就不要多問。”茲事體大,夜長夢多,阿烈古琪的決定不能不慎重,“阿烈森,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回清川。”他說完就拉着仍是一頭霧水的天樞匆匆回後院去了。
“烈,發生什麼事了?”就算聽不懂,單看阿烈古琪現在陰沉的表情天樞也知道阿莉森說的肯定不是好事,他伸手扯扯阿烈古琪的嘴角,想要扯出一抹笑容來。
阿烈古琪握住他的手,勉強笑笑,親親天樞的額頭,將他攬入懷中,在他耳邊啞聲道:“小蘇,我想我們得暫時分開了。”
“什麼?”天樞愕然,本來他還在想要怎麼跟父皇母妃編排個理由,好在外面多玩幾個月呢,沒想到阿烈古琪竟然先提起離開這兩個字,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父親病得很重,我現在必須要回去。”阿烈古琪一字一句地道,儘管他並不關心蘭斯洛亞的生死,但是他說的卻是實話。
和中原王朝不同,赫提人從來沒有什麼立長立嫡的習慣,他們的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王者之位永遠只屬於最強者。
雖然阿烈古琪並不認爲年僅十歲的格藍斯能夠對他的王位造成任何威脅,但是老頭子這些年的想法他還是知道一些的,如果他有心繼續和胤王朝交好,那麼擁有一半王朝血統的格藍斯繼位將是再好不過的結果,而這也是阿烈古琪絕對不允許的。
“烈,你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令尊不會有事的。”
天樞自然不知阿烈古琪的想法,而是按照常人的思維安慰道。這些天他一直都在考慮,要怎樣把孩子的事情說出來,可是現在,似乎不是很好的機會呢。
“我知道。”阿烈古琪口不對心,又道:“可我不想就這麼放你走。”
“那你想怎樣,帶我回家嗎,有沒有搞錯?”天樞失笑,這怎麼可能,想他堂堂一國皇子之尊,以男子之身懷胎生子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遮着掩着都還來不及,哪有四處去宣揚的道理。
“沒有啊,我就是這麼想的。小蘇兒,你不知道嗎?”
阿烈古琪實話實說,從再見天樞的那天起,他做的就是這樣的打算,那場比武招親在他從來就不是玩笑,他一直是認真的,認真地計劃着怎樣才能把天樞順利帶回清川。
但是現在不是時候,父王病危,國內政局不穩,可天樞偏偏卻是胤朝的皇長子,若是將他帶回清川,以阿烈古琪對天樞的瞭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設法將格藍斯扶上王位,永絕兩國邊界後患。
真要算起來,天樞和格藍斯還是姑表兄弟呢,格藍斯的母親流芳公主正是胤文帝的胞妹,天樞的嫡親姑姑。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清楚阿烈古琪眼下的處境,天樞便不會去做無謂的挽留,大家都是男人,扭扭捏捏成何體統。
“明天,嗯,明天早上。”不能再晚了,他不能留給格藍斯或者是說流芳公主任何可趁之機。
“這麼快啊——”好吧,他承認,這個時間比他預計的還要快一點。
“小蘇兒,既然我們就要分開了,是不是……”阿烈古琪欲言又止,他知道,天樞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個混蛋,現在還有心情去想這些,唔……”
天樞未完的話語被狠狠堵在脣齒之間,他徹底無語,不知道是該拒絕還是該答應。臨別在即,他不忍拂逆阿烈古琪的要求,哪怕他會很疼,但是他怕傷到孩子,那樣他會心疼。
最終,天樞還是放縱了自己和阿烈古琪一回,他還不知道,那是他們最後的狂歡。
“烈,記得以後來渝京找我,我會有驚喜給你的。”激烈的□□過後,天樞慵懶地窩在阿烈古琪懷裡,數着他胸前的胸毛玩。
“什麼驚喜?”阿烈古琪好奇,小孩的鬼名堂就是多。
“現在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天樞很期待,阿烈古琪如果看到一個很像自己,或者是很像他的小孩會有怎樣的表情,也不知道是驚多一點,還是喜多一點。
“好吧,我等着你的驚喜。”阿烈古琪並不是一個好奇心很足的人,見天樞堅持不說,也就不再追問,他的輕易放棄反而讓天樞覺得有些無趣,乾脆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黑暗中,他感到一件冰冷的掛飾掛上自己的脖子,耳畔是阿烈古琪的低語,“這個給你,憑它,你可以無條件地讓我爲你做三件事。
“我是不會浪費機會的。”天樞笑着伸手去摸,彷彿是狼的造型。
莫名地,他們都沒有向對方問起彼此的聯絡方式,就好像他們堅信,命運會讓他們再次相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