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遠綿長的清江奔流不息流向東海, 由西至東貫穿了整個大陸。
清江以南,爲中原地界,清江以北, 即赫提天下。
流芳城位於赫提南部, 背靠草原, 面向清江, 是赫提最繁華的城市。
因爲胤朝的絲綢、茶葉、瓷器等貨物販運到西域諸國均須途經流芳, 自然是客商雲集,百業興旺。
胤惠帝四年,赫連凱、慕容嵐率領驍騎營、驃騎營左右夾擊流芳城, 不僅順利攻下城池,並且俘虜赫提二王子格藍斯。此役過後, 胤王朝完全控制了江北地區, 切斷了赫提與西域諸國的聯繫。
同年八月, 赫提新王格藍斯和胤王朝的齊王天樞簽署《流芳條約》,結束了兩國間長達四年的戰爭, 而且商定了互通有無的貿易和約。
戰後不過十餘年的時間,流芳城就已經從那場浩劫中恢復元氣。
放眼望去,只見街市繁華,人潮涌動,市列珠璣, 戶盛綺羅……
戰火留下的所有痕跡似乎都已經被抹去, 不復存在。
站在流芳城最寬闊的玄武大道, 朝兒和舒倫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十年前, 胤軍攻進流芳城, 殷妲親手點燃了新無憂宮的漫天烈火。
熊熊火光夾雜着滾滾濃煙直刺雲霄,漆黑的夜空被映照得通紅一片, 美輪美奐的新無憂宮在地獄的紅蓮焰火中悲鳴。
“伊賽兒,快走!這裡很危險!”從密道把伊賽兒帶出新無憂宮後,央桑焦急地叮囑道:“如果碰上那些胤軍士兵就把這個拿給他們看,他們不敢對你怎麼樣的。”她說着把一塊金屬牌子塞到伊賽兒手裡。
“這是什麼?”伊賽兒稍顯不解地低頭看了眼,只見一塊淺金色的、有她半個巴掌大小的令牌,兩面都用篆文寫着大大的“胤”字。
胤朝皇室的令牌!央桑姐姐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伊賽兒奇怪地擡起頭,直直地看着央桑,湖水藍的眸子寫滿了困惑,她略顯遲疑地問道:“姐姐,你怎麼會有這個?這是從哪裡來的?”
“你快走吧,伊賽兒。”央桑沒有回答,而是急急催促道:“現在沒有時間解釋那麼多了……”她沒有辦法告訴伊賽兒,這枚令牌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是證明她胤朝郡主身份最重要的信物。
火勢越來越大,煙霧越來越濃,瀰漫的濃煙嗆得人眼淚止不住地流。伊賽兒顧不得擦去眼角的淚痕,不安地問道:“那你呢,姐姐?”
“伊賽兒,快點離開這裡!你不聽姐姐的話了嗎?”央桑厲聲喝道,碧藍的眼眸中除了狂亂還有堅定的情緒。
“姐姐!不要走!”伊賽兒伸手捉住央桑,想要阻止她的行動。
央桑略微蹙眉,她抽出一隻手撫上妹妹明月般嬌媚的面龐,柔聲道:“伊賽兒,我要去找母后。”
“姐姐!不要走!”伊賽兒把央桑的另一隻手抓得更緊,仍是重複着剛纔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彷彿那樣就能讓她改變主意。
“伊賽兒,你要記住,我是赫提的公主,我不能就這樣走!”
央桑用力地掰開伊賽兒的雙手,神情自若,冷靜依然,眼神雖無奈,卻萬分堅決。赫提戰敗,誰都可以投降,唯獨她,不可以,因爲她,是阿烈古琪的女兒,她不想像那伽一樣選擇放棄。
“姐姐!姐姐……”伊賽兒在滔天的烈焰中恐懼地哭喊,“不要不要伊賽兒!不要……”女孩子喊叫的聲音伴隨着石牆崩塌的巨大聲響。
央桑彎起嘴角,漾出一個極美的微笑,她頭也不回地往那激烈燃燒的宮殿衝去,留在猶在原地哭泣的伊賽兒。
瞬時之間,熱浪洶涌而至,濃煙四處流竄着,囂張的火舌迅速蔓延過每寸土地。原本華麗宏偉的宮殿崩塌得很快,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央桑甚至覺得自己可以聽見頭髮被燒焦捲曲的聲音。
“母后,你在哪裡?”央桑在黑煙裡嗆咳着,眼睛被薰得淚水直流,不斷襲上心頭的慌亂卻是越來越重。
無論她待她如何,那個人,總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不希望她有事。
那一夜,央桑終究沒有找到殷妲,不僅如此,就是她自己也在濃煙裡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宮的路徑。濃烈的煙霧瀰漫了整個空間,呼吸變得愈加困難,意識逐漸開始渙散,央桑再也沒有辦法往前走。
她甚至以爲,她會死在那裡,但是,她聽到了朝兒的聲音。
“你就這麼想死嗎?”朝兒冷笑道,他的臉被煙燻得又黑又髒,語氣聽上去很不友好,如果不是那伽求他,他根本就不會回來看看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央桑不甘示弱,對朝兒同樣不客氣,雖然他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不過兩位當事人似乎都沒有要承認的意思。
“你以爲我想管你?”朝兒眯起漆黑如夜的眸子,微微地挑了挑眉,不屑一顧地道:“我沒那麼好心,是那伽想要找你而已,哼——”
朝兒不喜歡央桑,可他卻喜愛那伽,偏偏那姐弟二人的感情又很好,他拗不過那伽的“眼淚攻勢”,只得前來營救央桑,卻不肯承認其實自己也不是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妹妹的。
“那伽!”央桑聞言愕然,碧藍的眼眸閃過一道疑惑,她略加思索,隨即釋然,話鋒一轉,沉聲道:“你要帶他去哪裡?”
“去哪裡都比留在這裡好。”朝兒繼續冷笑,並反問道:“難道你以爲格藍斯會歡迎他的存在?”格藍斯登基的話那伽的身份會很尷尬的,與其把他留在危險重重的宮廷,朝兒寧願帶他離開。
“你會好好照顧他吧?”朝兒原以爲央桑會不滿意他單方面的決定,可是事實恰恰相反,她竟然也贊同他的行爲。
“你說呢?”由於央桑出人意料的態度,朝兒的語氣不由緩和幾分。
“那伽以後就要拜託哥哥了哦……”央桑微笑頷首,笑容從容淡定。
在朝兒的記憶裡,這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央桑時的場景。在那之後,她回到喀顏,繼續當她的公主,而朝兒則是帶着舒倫遊歷西域各國,偶爾沒事就回洛城看看,小日子也是過得優哉遊哉。
不是朝兒嫌疑那伽這根小蠟燭太亮,不肯帶着他出去遊玩,而是那伽看上了依蘭喀真家的蘭格兒,說什麼也不要離開,就是依蘭喀真因爲他是阿烈古琪的兒子對他不假顏色也打擊不了他對蘭格兒的熱情。
“朝兒,你在想什麼?”見朝兒兀自出神想着自己的心事,舒倫不禁有些好奇,便扯住他的衣袖問道。這是十年來他們第一次回到流芳,也不知道朝兒到底想做些什麼,或者是想見到些什麼人。
“我在想央桑。”朝兒回過神來,定眼看着舒倫,幽幽道:“只有她,才真正像是那個人的女兒。”真的,她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像他。
“有她在,還有修格斯,格藍斯的日子大概不好過。”舒倫想起他們前不久回洛城時從阿摩司和希奧那裡得到的消息了,有點幸災樂禍。
一個是哥哥的女兒,一個是姐姐的兒子,就因爲這兩個難纏的傢伙,格藍斯的親生兒子迪蘭明明已經七歲了,卻從來沒有公開亮相過。
補充一句,格藍斯沒有立後,迪蘭亦是生母不祥,不過據舒倫所知,迪蘭是朝兒表弟的可能性非常大,可他到底是不是,天知道。
“不好過就不好過,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朝兒失笑,不管怎麼說,央桑畢竟是他的親妹妹,他也不想看她過得不好。
“你不是還有個妹妹麼?她怎麼也不過來玩玩?”聽朝兒說起妹妹,舒倫不由自主就聯想到了佳期,她是朝兒的雙生妹妹,十四歲之前,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十四歲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有兩個妹妹,月兒在宮裡,佳期——”朝兒笑着糾正舒倫的話,不過在提到那個曾經和他密不可分的妹妹時,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她在江南呢……”在江南的不僅有佳期,還有阿烈古琪。
“朝兒,你還在……怪表哥嗎?”舒倫略顯躊躇地在“恨”和“怪”兩個字中間選擇了後者,她始終想不明白,朝兒爲何不肯再回中原。
“我沒有。”朝兒搖了搖頭,矢口否認道。他承認,他在很小的時候埋怨過阿烈古琪,但是他沒有恨過他,從來沒有,他只是不甘心。
“那你怎麼……”舒倫不解,過去十年,朝兒不僅沒見過阿烈古琪,他也沒有回去看過天樞,他似乎把自己排斥在了他們以外的世界。
“既然他們都不介意天各一方,我又何必多管閒事?”朝兒恨恨道:“都已經到這樣的地步了,他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他不是佳期,他不想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所以眼不見、心不煩,乾脆帶着舒倫走得遠遠的,再不想有他們的任何消息,除非他們重歸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