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學校實驗室。
“就……就是這樣嗎?”張小可紅着臉,扭扭捏捏走了進來。
實驗臺前的李崢猛一擡頭,接着就是眼兒一瞪。
白大褂,黑框眼鏡,小馬尾,還有那張嬌羞的臉……
竟然連看上去很沒文化的張小可,都可以如此有吸引力。
“對……就……就是這樣……”李崢強挺着說道,“你就隨便找一張桌子做實驗好了,我需要適應這個造型。”
“哦……”張小可低着頭,一通小碎步跑向李崢旁邊的試驗檯。
“別!”李崢驚叫道,“太近了,遠一點!”
“……”張小可不得不扭身換了個試驗檯,接着拿起膠皮手套,一點一點,輕輕戴上。
爲了戴得更緊,她還不忘最後揪一下手套的末端。
一聲清脆的“Pia”響之後,張小可才滿意一笑,轉望李崢:“然後呢?”
李崢的情況很不妙,呆低着頭,似乎隨時都要崩潰的樣子。
“先……等等……我得緩緩……”
“哈,我以爲是啥呢,就這?”張小可一邊笑,一邊擺出一副嬌媚的樣子,往試驗檯上一坐,挑眉道,“李老師~~能不能過來輔導一下下~~”
一見這個,李崢當場就沒事兒了。
氣兒也順了,臉也潤了。
“這種我不怕,一點吸引力也沒有。”李崢大笑道,“就好像看恐怖片的時候,突然出現搞笑彈幕,瞬間出戲。”
“靠……”張小可罵着跳下了實驗臺,“到底是你有問題還是我有問題?師父你的癖好也太古怪了吧?”
“不是癖好,是心魔。”李崢沉聲道,“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習慣它。”
“這……這不算是恐懼吧……”張小可思索片刻,突然煞有介事地擡起了頭,“師父,你知道鑑黃師麼?”
“大概知道吧……就是大量審覈網絡上的不健康內容,保護未成年人的工作人員。”
張小可緊張地說道:“那你知道,如果是青年男性,鑑得太久……容易……產生一些障礙麼?”
“……”
“師父,咱們自己人,有些恥於開口的話題我也就不避諱了。”張小可抖了下白大褂,頗有氣勢地擡了一下眼鏡,“的確,你可以通過大量刺激,使自己變得麻木,但同時……你也會爲此付出代價。”
“夠了……”李崢猛一擡手,又猛地放下,扶案陷入劇烈的掙扎。
泰山崩而面不改色……
這代價比想像中的要大啊。
變強的確很重要,心態也的確需要錘鍊。
但真的要犧牲……這麼核心向的快樂麼?
“師父……”張小可不忍說道,“路並不止一條。”
“嗯?”
“比如我吧,我其實一直是個很貪玩的人,有點小聰明,但一進仁大附就露餡啦。”張小可敲了下自己的額頭笑道,“現在想想,真正促使我努力學習的,不是遊戲不好玩了,也不是漫畫不好看了,而是我頭一次燃起了,一定要做成什麼事的決心,爲了這個,其它的事情是可以暫時犧牲的。”
“所以……”李崢呆望着自己的雙手,“我決心不夠?”
“是,也不是。”張小可擡手道,“你當然有決心搞好物競,但你在實驗考試中卻沒有目標了,就好像把重量級拳王扔進小學組格鬥比賽,他根本提不起興趣認真準備,更別提全力以赴了,比賽的時候與其盯着對面小學生的步伐和拳路,不如去看舉牌女郎的大腿。”
“聽你這麼一比喻……”李崢捂着心口道,“我怎麼更難受了……”
“哎呀,這些都不是關鍵。”張小可摘下眼鏡,扔掉白大褂,湊上前來,“相信我師父,如果同樣的場景,是國決或者更重要的比賽,你自然而然就不會走神了。你以爲你被慾望控制了,並不是,其實你的潛意識早就判斷過了——‘實驗考試怎麼都無所謂,白大褂黑眼鏡纔是真正難得一見的’。”
李崢眼兒一瞪,醍醐灌頂一般拍了下腦袋。
“我確實這麼想來着。”
“就是這樣,師父。”張小可神氣地點了點頭,“取勝無聊纔是你分心的根本原因。”
李崢拳掌一擊,信服點頭:“可以啊,張老師,我現在一點也不慌了。”
“哼,以後有關人性的問題,問我就對了。”張小可擡手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舔着嘴脣道,“給點獎勵唄~”
“好!”李崢這便擼起袖管,“稍安勿躁,我現場直播給你出一套高難度理綜卷,不含生物啊。”
“不要這種獎勵啊!”
正說着,林逾靜一個閃身進入實驗室,手裡還捏着一沓數學複習資料,應該是剛從朱洪波那邊過來。
“唔?”她機警地發現了試驗檯上的白大褂和黑框眼鏡,滿臉詭異地望向了李崢和張小可。
張小可一個抽縮,擡手指向李崢,一邊往後逃一邊義正言辭訓斥道:“好……好好練習啊,師父,下次不要再失手了。”
“知道了,謝謝你的心理輔導。”李崢擡手相送,“理綜卷晚些發給你。”
“哎呀,輔導費就算了,算了。”張小可退到門口,扭頭狂奔而去。
“唔……”林逾靜一步步走到臺前,緩緩捏起了白大褂,十分懷疑地望向李崢。
“看什麼看!”李崢身正不怕影子歪,一身正氣走到臺前,一把搶過實驗服,大臂一掄,夾着勁風披上了身,接着又拿起平光黑框眼鏡,穩穩戴上,整個人都隨之銳利起來,“買都買了,自己用吧。”
接着,他外套一抖,蕩平褶皺。
眼鏡一擡,不怒自威。
因爲是按張小可尺碼買的,對李崢來說顯小了,這也使得這套白大褂,硬是被穿出了肌肉感。
“!!!”林逾靜瞬間捂嘴,哆嗦着向後退去。
之前的實驗考試,因爲座次安排的關係,她其實全程沒有看到李崢的科學造型。
現在,纔是首次刺激。
李崢也不看她,這便套上手套,輕輕一揪。
Pia!
“有點小啊……”李崢自顧自看了看,而後擡頭道,“你覺得……”
這一擡頭才發現,林逾靜已然不見。
“莫名其妙……”李崢搖了搖頭,回到自己臺前。
他並不知道,剛剛結束的那場全市第一的戰爭,其結果完完全全是由運氣決定的。
誰在前排,看不到對方,誰就是勝者!
……
“五一”放假前,學校收到了省隊集訓通知,5月3日開營,3天實驗,4天理論,共計一週,建議所有選手都要參加。
聽到“建議”兩個字,林逾靜直接回答了“不參加”。
陶菲菲倒也不強求,林逾靜和李崢已經到了“自我突破”的境界,他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知道如何找到,省隊這種大鍋飯的集訓已經不適合他們了,除非物理學會單給他倆開一個班,請幾位高水平的教授來單獨授課,否則不去也罷。
李崢卻沒怎麼多想,直接表示參加。
他其實也根本沒指望這個營地能提高物理水平。
但很希望能提高數學水平。
畢竟與歸見風有約在先。
只要想辦法跟他住一個屋裡混上幾天,怎麼都能悟到一些吧。
……
5月3日晨,李崢準時來到薊大物理學院樓羣前。
與之前去過的大學內的學院不同,薊大的物理學院是一大圈凹形的黑色樓羣,方方正正。
一排高大狹長的石廊橫在“凹”字的缺口前。
上刻金色大字——薊京大學物理學院。
李崢一步步踏上石階,站在石廊的大門前,仰着頭遠遠看着那一排金字。
頭一次,有了一種儀式感。
邁進去吧。
成爲這個國家最強、最先鋒、最尖銳的一批物理人。
李崢沉吸一口氣,邁出了這一步。
當他再擡頭望向樓宇的時候,又莫名有了一種歸屬感。
初次見面,卻好像相識已久。
就像是經常會有的一個瞬間,突然很驚訝,好像在夢裡夢到過一樣。
恍然之間,後面傳來了一個學習很好的聲音。
“誒?是你麼?!”
李崢回頭望去,是個眼鏡寸頭男,有些面熟,與其他眼鏡寸頭男不同,他的寸頭更不修邊幅一些,像是拖了兩個月沒剪頭的那種。
那人很快又轉驚爲喜:“哈哈,不對,你不來才奇怪呢。”
“想起來了。”李崢驚道,“你是麥當勞裡那個學長?”
“嘿,學長什麼的,叫早了吧?”寸頭男笑着上前伸出右手,“陸陽,第30屆的集訓隊選手。”
“失敬,失敬。”李崢緊握着學長的手道,“李崢,36屆省隊新生。”
“啊,你原來就是那個李崢啊。”陸陽拍了拍雙肩背道,“我是來幫忙組織的,你們的成績我都看了,你這實驗25分是幾個意思?真沒練啊?”
“失手,失手。”李崢笑呵呵地擡手道,“學長放心,我穩的,國賽穩的。”
“25分你還好意思說穩?”陸陽也一笑,便擁着李崢往正面的教學樓走去,“所以,那天麥當勞那個姑娘就是林逾靜了吧?379……夠妖的啊。”
李崢咳了一下,有些不太滿意:“學長這個措辭是不是……”
“嗨,都是褒義詞。”陸陽一邊走一邊比劃道,“中學生才用什麼學霸學神之類的描述,咱這兒就兩種人,牛人和妖人,牛人就是牛逼的人,就硬牛逼,你能想像得到,最牛逼的那種牛逼。但如果一個人,他牛逼到你連想像都想像不到,那就是妖人了,這是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注意是妖人啊,說反了是要捱打的。”
“原來如此。”李崢心領神會,“學長你是個妖人吶!這樣就算是稱讚了?”
“也……也不太對……”陸陽撓了撓頭,“算了,你先別來這套了,再說我也算不上牛人妖人,咱這兒集訓隊員遍地走,國金不如狗,你在中學裡再牛再妖,在這兒能準時畢業考上個研就萬事大吉了。”
雖然能想像到薊大一定是這樣的地方,但李崢真聽到這些,還是不禁搓起手來:“有意思啊……這纔有意思……”
曾經的他,面對一個林逾靜,就已經被虐的體無完膚。
現在的他,只渴望面對更多,更多,更多的林逾靜。
陸陽陪着李崢一路上樓簽到,順便介紹了這次集訓的情況。
李崢才知道,參加集訓的不止省隊成員,還有十幾個旁聽生,這些旁聽生自然也在這次複賽中名列前茅,不過今年的比賽對他們來說算是試手,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明年的比賽。
這也算提前爲明年的省隊培養苗子了吧。
李崢進了教室,對着簽到單找自己名字的時候,才發現真正來參加集訓的省隊成員只有11個。
林逾靜不來他是知道的。
但歸見風怎麼也沒來?
段佩佩也沒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名字。
瞬間,李崢這字,也有點籤不下去了。
“學長,這名單什麼情況?”李崢扭頭問道。
“今年是有點怪……”陸陽從書包裡抽出一張單子,比對起來,“林逾靜確定參加國決,但不來集訓,這你知道哈?”
“知道,歸見風呢?段佩佩呢?”
“我瞅瞅……”陸陽看着單子,很快搖了搖頭,“這倆棄賽了。”
李崢完全呆滯,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是說好了一起聊數學的麼?
“我記得老師說來着,段佩佩好像是去了哪個營地,跟菁華簽約了,接下來只想全力準備高考。”陸陽嘟囔道,“歸見風……老師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學校來了個電話,說他不參賽了……這小子挺有名的,好像剛上高中就保送數學學院了,可能就是覺得物理沒勁了吧。”
“是吧……”李崢一嘆,放下了筆。
每個人當然都有每個人選擇的自由,但他也確實開始討厭歸見風了。
虛僞,隨性,說話不算話。
就愣把我誑過來薊大一日遊麼?
“嗯?”陸陽見李崢發呆,忙俯身指着單子道,“你名字跟這兒呢,櫻湖公……櫻湖中學。”
“這個……”李崢不好意思地說道,“他們都不來,我跟這兒也沒啥意思了。”
他並沒注意到,祁英男其實早就來了,此時正在教室裡,癡癡地看着他。
一口一個無忌大兄弟……
你大兄弟就不是人了?
傷了,你大兄弟這次是真滴傷了。
“啊……”陸陽呆了一下子說道,“這樣……不太好吧……你已經佔了一個名額了……不然我們可以多安排一個旁聽生呢。”
“對不起。”李崢硬挺着說道,“我不難爲你,學長。這樣,有哪位老師在麼?我去跟老師當面道歉,解釋一下。”
正說着,後方傳來了一個極其隨性的聲音。
“聽着呢,知道了。”
回頭望去,是一位長相裝扮酷似30多年前知識分子的男老師,瘦瘦的個頭,切格瓦拉式的頭型,厚塑料眼鏡,還有怎麼看都很過時的夾克。
“解老師……”陸陽先是低頭打了個招呼,而後驚道,“您怎麼來了?”
“他們全開會去了,就沒人請我開會,我再不來就得讓那幾個成天上微博喊量子力學的二傻子教授來給新一代的花朵灌屎了。”男老師掏了包煙,一擡便甩出兩個半支,衝二人晃了晃。
李崢和陸陽同時擡手硬拒。
“不抽好。”男老師自行點了煙,吸了一口,瞅了眼李崢,“你是那個吧……最後贏了麼?”
李崢一臉懵逼。
陸陽忙解釋道:“那天麥當勞你們比賽流浪星球計劃,解老師一開始也在,瞅了一眼你們的算式。”
“哦哦哦,沒贏。”李崢點頭道,“即便擁有電影中的科技,計劃也必定失敗,所以我們就整了點好玩的。”
“誒,這就對了。”男老師一笑,衝外面揮了揮手,“跟這集訓一樣,現在這破奧賽,出題的想不出新套路了,就玩兒命給你加計算量,這還有什麼可訓的?趁早回家整點好玩的去吧。”
“那……”陸陽尷尬地望向李崢,“雖然解老師都點頭了……但我還是再勸你一句,我們實驗中心硬件還是可以的,熱熱手也不虧……”
“多謝學長,我在我們學校練練就好了。”李崢點了個頭,這便又背好書包,衝老師道,“給您添麻煩了,解老師。”
“別,是減少麻煩。”男老師叼煙笑道,“祝你考出好成績,真心的啊。”
“謝謝老師。”
待李崢走了,陸陽才嘆道:“好了,這屆前三名,兩個不集訓,一個棄賽,國賽可怎麼辦啊……”
“哈哈。”男老師拍腿笑道,“這國賽纔好玩吧?”
“不是解老師……您那是十幾、二十年前了……現在參賽的基本沒野路子了,都是上了幾年培訓班的……”
“少跟我來這個,當我真不瞭解情況?”男老師哼笑道,“歸見風不是野路子?”
“……”
“我告訴你,歸見風纔是正路子,競賽的目標是選拔歸見風這種,不需要記憶技巧和套路,就能破題的腦子。”男老師瞥了眼教室裡的人,搖着頭道,“不然選一幫解題熟練工,排隊上流水線呢?”
“可以了,解老師……”陸陽嚥了口吐沫,看着教室內說道,“考慮一下里面同學的情緒……”
其實,也並沒有太多人聽到解老師的數落。
無非就只有獨自挺立,遺世孤存的祁英男而已。
走光了,都走光了,李崢走了,林逾靜走了,段佩佩也走了,風神隨風而去,屎寶兒流落他鄉。
可以,你們不跟我玩是吧……
龜兔賽跑,後發制人。
哼,是你們逼我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