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現在警察真的到來時,他還是不安得腳直哆嗦。他根本無法預測外行的謊言能對抗專業的刑警到幾時,實際上他也絲毫沒有能一騙到底的信心。
在開門前,劉昭合上眼,拼命整理着呼吸。心跳得快可能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但明顯的呼吸紊亂必會引起警察的懷疑。
他安慰自己說沒問題的,警察雖然來了,也不見得是事情敗露了,可能他們只是在對案發現場周圍做地毯式排查。
劉昭舔舔嘴脣,乾咳一聲後打開了門。
在門框外,站着一名穿深色制服的男子。那人看來三十五歲左右,由於飽經日曬,使他那張線條分明臉上的陰影看上去更加濃厚。男子看到劉昭後神色自然地跟他寒暄起來。
“十分抱歉,打擾你休息了。”男子的語調平穩,“請問,方便嗎?”他指了指門內。
應該是想進門談吧,劉昭應了一句“請”。
對方走了進來,到門邊後掏出了警察工作證。
他自稱是刑警向海洋,語氣溫和,一點兒也看不出刑警的威嚴,但卻散發着一種不易爲人接近的氣息。
對面人家的門前也站着一名身穿制服的男子,正在和那家的女主人說着話,多半也是個警察。這說明有很多警察在這附近做大規模的走訪。
“請問出什麼事了嗎?”劉昭問。他覺得還是要裝作對案情一無所知纔好,因爲如果對方問起他是如何得知的,他將無從作答。
“你知道前邊的小公園吧?”向海洋問。
“知道。”
“是這樣的,今早有人在那裡發現了一具女孩的屍體。”
“哦?”劉昭應道,他雖然明白多多少少裝出點吃驚的樣子會比較有利,可他實在沒有這份心情,他感覺得出自己臉上毫無表情。“經您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來早上確實聽見了警車的警笛聲。……請問,是哪兒的孩子?”
“是這附近一戶人家的小女孩。”向海洋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給劉昭看,可能警方有規定不能透露被害者的姓名,“就是她。”
看見這張照片,劉昭一瞬間變得無法呼吸,他感到毛骨悚然。
上面是一個大眼睛的可愛小女孩,時值冬季,她戴着圍巾,盤在頭頂的黑髮上彆着毛線制的裝飾物,笑容中洋溢着幸福感。
劉昭無法想象,這名小女孩竟是他昨晚用紙板箱運到又黑又髒的公廁中丟棄的那具屍體,接着他回憶起自己其實並未仔細看清屍體的臉。
竟然把這麼可愛的孩子給——想到這,劉昭幾欲跌倒。他想蹲下來大叫一聲,更想立即衝進小明房間,把那逃避現實、躲進孤獨世界中的兒子拉來交給面前這位警官,當然他也想償還自身所犯下的罪孽。
然而他並沒有這麼做,只是勉強支撐着身體,拼命使自己的表情不至僵硬。
“你見過她嗎?”向海洋發問了,他的嘴角雖然泛着微笑,可緊盯劉昭的那雙眼睛卻令對方感到極爲不適。
“不好說。”劉昭把腦袋歪向一邊。“在附近見到這般年紀的女孩子我也不會注意看,況且她們活動的時間段我大都不在家……”
“你是公司職員?”
“嗯。”
“那我也想向你的家人打聽一下。”
“家人?”
“現在就你一個人在家嗎?”
“不,這倒不是。”
“請問還有誰在?”
“我妻子。”他刻意沒提小明。
“能不能讓我和你夫人聊幾句?不會佔用她太多時間的。”
“這倒沒關係……那請稍等一下。”
劉昭走出房間,長長地嘆了一口粗氣。
肖梅坐在餐桌旁,用充滿不安和恐懼的眼神望向丈夫。
聽劉昭說完刑警的請求後她以一種驚慌的表情搖着頭。“不,我不想和警察見面,你幫我想辦法推掉。”
可是警察說要問你點兒情況。”
“這種事總能搪塞過去吧?你可以說我現在空不開手什麼的,總之我不想見他。”肖梅說完後站起身,走出了飯廳。
劉昭叫她她也不應,只是自顧自地走向臥室,看來她是想把自己關在房裡。
劉昭搖了搖頭,一邊搓着臉走向客廳。
劉昭面對着刑警說:“我妻子在忙,空不開手。”
“哦,是這樣啊。”刑警的表情看來很失望,“那麼抱歉,能不能麻煩你把這個給你夫人看一下?”他掏出剛纔那張小女孩的照片。
“哦……這沒問題。”劉昭接過了照片,“只要問問她有沒有見過就行了吧?”
“是的,勞你費心了。”
劉昭走進臥室。肖梅就坐在梳妝檯前,不過她自然是沒心情化什麼妝。
“那警察,走了?”
“不,他說想讓你看看這個。”劉昭亮出了那張照片。
肖梅的視線避向一旁。
“他爲什麼來咱家?”肖梅聲音降得很低。
“我不清楚,看來是在走訪附近所有的人家,估計是要收集目擊信息吧。”
“你就去跟那警察說我從沒見過啊。”
“我當然只能這麼說,但是你也得看一看。”
“爲什麼?”
“讓你搞清楚我們幹了多麼慘無人道的事。”
“你還提這些幹什麼?”肖梅說道,她沒有把臉對着丈夫。
“叫你看你就看。”
“不,我不想看。”
劉昭發出一聲嘆息,想來肖梅也知道如果她見到小女孩那張天使般的面孔,精神就會面臨崩潰。
他轉身走出了房間,想打開小明房間那扇門,可他發現門從裡邊落了鎖。
“哎呀,他爸,你這是要幹什麼?”肖梅一把按住丈夫的肩膀。
“我要讓那小子也看看。”劉昭壓低聲音說。
“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我要他反省,要他明白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你現在不這麼做,小明也已經在反省了,所以他才悶頭待在自己房裡。”
“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在逃避,使自己閉眼不看現實。”
“即便是這樣……”肖梅表情扭曲地搖着劉昭的身體,“你現在就由他去吧,等一切都結束了……等我們把這事兒瞞過去了,再好好跟他談不行嗎?你也不用非要趕在這時候去刺激自己的兒子吧?你這也算是他父親嗎?”
望着妻子眼中沁出的淚水,劉昭放開了門把手,無力地搖着頭。
他贊同了妻子的看法,現今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克服眼前的危機。
然而劉昭想,他們真的能最終逃過這一劫嗎?他真有一天能和犯下可怕罪行的兒子促膝長談嗎?
他回到客廳,把照片還給了刑警,自然還要加上一句妻子說沒見過的臺詞。
“是這樣啊,抱歉,打攪了。”向海洋把照片收入懷中。
“沒什麼其它的需要了吧?”劉昭問。
“是的。”向海洋點頭應道,接着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院子。這使劉昭嚇了一跳,他試探性地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個可能有點奇怪的問題。你家的草坪的草是什麼種類的?”
“草?”劉昭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
“你不知道嗎?”
“這……草坪一直都在那兒,我想是很早以前就種下了,而且這房子原先是我父母的。”
“哦。”
“請問草坪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請別介意。”刑警笑着擺了擺手,“最後還有一個問題,從昨晚到今晨,你家斷過人嗎?”
“從昨晚……到今晨?我想……應該沒有吧。”
“非常感謝在百忙之中配合我們的調查。”向海洋點頭告辭。
劉昭站着目送刑警開門離去,等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后,將視線移向院子。
他想起少女衣服上沾有青草的事兒,頓感胸悶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