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說?好,我替你說——,”郝東厲聲說道。然後,他又眯起了眼睛,改用帶着些陰險的輕柔口氣描述起來:“在你以上廁所爲名離開餐廳後,你偷偷溜進死者的臥室偷竊,這時,死者驚醒了,——驚慌失措之下,你拿起枕頭悶死了他。”
“不,不對!”孔彬終於說出話來,他絕望地喊道:“我偷錢不假,可我沒殺人——”
“撒謊!你一直在撒謊!”
“真的,”孔彬一下子撲到了他們的桌前,眼睛來回看着,——最後,他看定田春達,祈求地說道:“我這次說的是真的,絕對是真的!”
“真的?這次是真的?”田春達慢條斯理地開口了:“那你以前爲什麼一直對我們說假話?”
“我,我不想牽扯進去,我什麼也沒幹!”
“什麼也沒幹?偷竊呢?”
“我,我,我——”孔彬結結巴巴的,似乎一時找不出辯解之詞,只是苦苦哀求地看着田春達,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
田春達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用下巴向椅子示意了一下:“你還是回去坐好吧,這樣解決不了問題,——不過我希望你珍惜這次能解釋的機會,也許——”他意味深長地終止了。
“我會的,我會的,我會的——”意會了的孔彬一迭聲地保證。
他擦了把額頭突然滲出的汗珠,頹喪地坐回椅子,一隻手捂住了臉。
“那天晚上,國勝叔坐了一會兒,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興樑叔出去上廁所,回來後我也去了,當時——我,我琢磨着找國勝叔聊聊,就敲了敲國勝嬸臥室的門,聽見他喊了聲:‘亞麗’;我就推門進去了說:‘國勝叔,你等戴姐?’;他沒回答,只是問我來幹什麼,我說:‘你不再吃些什麼?’他說不了。我就出去了,上了趟廁所回到了餐廳。”
“後來,第二次——我,我又想去廁所,想,想再找國勝叔聊聊,就推門進去了——”
“推門?爲什麼這次沒敲?” 田春達問道。
“因爲,因爲我——,”孔彬有些狼狽:“我,我想他可,可能已經睡着了。
“你憑什麼認爲他已經睡着了?”
“因爲好半天沒人出去了,國勝叔一個人躺着一會兒肯定睡着了,他總是這樣的——”
“事實呢?”
“他確實睡着了,房間裡很安靜。我,我本來想出去了,可,可,無意中看見——抽屜裡,有個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不少錢,——然後,然後我,我想起國勝叔還欠我不少工資,就想——想——乾脆先拿走一些算了,過後再告訴他吧,——所以,所以就先拿走了。”
似乎是把最艱難的一段說完了,孔彬模樣看起來好過了許多,話也越說越流利起來。
“然後,我就回到餐廳,但過了一會兒,我越想越覺得不好,這樣拿走錢不合適,雖然我拿的是屬於我的工資,可方式還是不好,對不對?——後來,等戴姐上完廁所回來,我想幹脆把錢送回去算了,就又出去了。這次——,”他沒忘加重語氣強調說:“我可是打算把錢還回去的!誰知——,我這次一推門進去,發現,發現,發現——”他臉上露出驚恐難言的表情。
“發現許國勝死了,是嗎?”田春達輕聲提示。
“是的,國勝叔死了,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很害怕,待了一會,就暈頭暈腦地出去了,我發誓,我確實沒有殺國勝叔,絕對不是我。”
“哼,你不覺得你的話漏洞百出嗎?”郝東再次冷笑着開口了:“什麼無意中看見抽屜裡有個信封,抽屜是關着的,你怎麼無意?純粹就是打算偷竊!事實是,正在偷竊的你驚醒了許國勝,於是你驚慌失措之下悶死了他。”
“不,不是,”孔彬一下子跳了起來,一迭聲地喊道:“我說的是實話,而且就算國勝叔醒了我也犯不着殺他,陪個笑臉挨幾句罵就過去了,況且,我身上根本沒有餐巾紙,怎麼悶死他?還有,要是他醒了怎麼能任由我往他鼻子下放紙,那明明是趁他睡着才能乾的嘛!”
“那你爲什麼不馬上喊人?”
“我實在太害怕了,我就怕別人跟你的想法一樣。”孔彬帶着哭腔解釋:“我剛拿了錢,人又死了,我、我、我實在是害怕。”
房間裡一時沉默下來,孔彬眼睛激動地在兩個警察的臉上來回移動着,不知道自己的解釋是否可以取信於他們,——他看不出來,回報他的僅僅是兩雙冷冷的審視的眼睛,在難熬的靜默中。
數分鐘過去了,孔彬感覺有十年那麼長,——他終於忍耐不住了。
“我沒有殺過勝叔,我怎麼可能殺他,”他帶着哭腔喊道:“那不是砸了自己的飯碗嗎?我現在都不知該怎麼辦,我是說我的工作,現在我沒有收入來源了,我沒飯吃了,我可怎麼辦呢?”
“別裝得這麼可憐,你還年輕。”
“年輕?哦,不,我不年輕了,我都二十六了,我沒有學歷,是高中畢業,二十六就很老了,你們應該知道,碩士畢業的超過三十五就快沒人要了,鑲金邊的‘海龜’可能還湊合,那也得是文憑夠硬的‘海龜’,何況我是高中畢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可能要餓死了……”
“你恐怕太悲觀了,”郝東譏諷地說:“滿街都是比你老,卻還在做事的民工。”
“那種活兒我幹不了。”孔彬傷心地撫摩着自己肉乎乎的胳膊,仰起圓胖臉:“我太瘦了,我不能幹重體力活。——再說,那也沒有前途是不是,等你體力賣不動了還不是餓死,誰會管你呢?我也可以乾乾輕活,可那些活兒都要有本地戶口的人來幹,凡事不要多大本事的好活都只給本地人,根本沒我們這種人的份兒,我是二等公民,不,末等公民!……,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國勝叔學做生意,像我這樣的,老了誰也不會管你,只能現在多掙錢,可不做生意哪兒來大錢呢?可國勝叔不在了,我全毀了,我再也沒有希望了,我怎麼可能殺他,我死得心都有啦——,天哪!我都不知道明天的飯碗在哪兒,我爹媽還指着我養老呢……”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很大聲地抽泣着,鼻子發出了騾馬打噴嚏的聲音。
郝東不屑地瞄他一眼,懶得再開口了。
他偏過頭去,發現田春達似乎沒有注意到孔彬的悲號,而是耷拉着眼皮,右手無意識地轉動着水筆,顯然是陷入了沉思。
郝東心裡一動,這是自己頭兒那種——似乎意識到對方的某個漏洞,卻又一時弄不清楚問題在哪兒的典型表情。是什麼呢?郝東連忙回想剛纔的審訊,孔彬是否又撒了謊?他說了那麼多,到底是哪個地方呢?……
14
田春達和郝東回到了辦公室。
“怎麼辦,團隊?”郝東問:“他抵死不承認,也沒有更多的證據了。”
“先拘一晚上吧。” 田春達看了看手機:“都十二點了,我們也休息吧,明天再審一遍,如果還沒有新的線索,就只能先放他走了
“放走?”郝東挑起了眉毛:“可我覺得孔彬是有問題的,他一直在撒謊,甚至在我們晾出信封之後,他還在撒謊,說什麼想和許國勝聊聊,碰巧看到信封,什麼想送回去等等,全是胡扯,明明就是想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