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一天早上,六姑娘又碰到許萌萌。他們彼此對望一眼,都有些難過。
許萌萌微低着頭說:“無論如何,謝謝你們。”
“不要緊,早知道跳出火坑不是件容易事。老十六,你好好地保護好身體,纔可能有逃出的希望。我們也就這樣了,認了命了。”
許萌萌微微顫抖了一下,心想,自己可不能心灰意冷,完全放棄對人生的指望。自己的深仇大恨,一定要報。
一回到房中去,順子就笑嘻嘻把一個客人帶進來,向她拋下一句:“好生意啊!”
一連接了三個客人,嫖客還未離去,許萌萌的房門就被推開,阿準跑了進來。
那嫖客氣憤地叫嚷:“我是給足了錢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準一個箭步上前,揪住了對方的衣襟,說:“你別以爲花了兩文錢,就裝牛逼。你乖乖地給我滾出去!”
說罷,力大如牛的阿準,把那嫖客推出房外。
許萌萌看了阿準一眼,也不出聲,穿好衣服想坐下來歇一歇,阿準向她喝到:“隨我來。”
“到哪兒去?”
“你不用問。”
“我還有客人。”
“你快點!別耽誤大哥辦公事,跟我走。”
阿準揪起許萌萌,把她帶下樓,塞進汽車。
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許萌萌沒有呼吸過外頭的空氣,看過外頭的太陽,她忽然覺得有點兒不適應,有點兒恐懼。
不安的情緒一直增加着,許萌萌怕阿準把她帶到了一個更恐怖的環境之中,受更大的苦難。
車子一直開往郊區,經過了叢林,再入一條山路,才停在一幢很華麗的洋房前。
“下車吧!”阿準喝令許萌萌。
下了車,叩了門,有位女傭恭謹地在門裡問:“是哪一位?我該怎樣通報?”
“阿準,依哥的阿準。”
女傭微笑着打開了大門,讓他們進去,一直領他倆走到大廳。
客廳內的擺設完全是熱帶情調,正中一張高背的藤椅上端坐着一位面目秀麗,神情肅穆的中年女人。
她看着走進來的阿準與許萌萌,手上在不住地搖動着紙扇。
阿準一見了她,立即恭敬地打招呼:“輝姐,你好,給你送貨來了。”
這句話猶如石破天驚,震得許萌萌呆住了。眼前人就是那朝夕盼望的蘄碧輝麼?
許萌萌不敢問,她按捺住衝動,等待着對方問話。
那位中年女人仔細打量着許萌萌,臉上沒有作出任何表情。之後她對阿準說:“阿準,你隨便坐,在這等一會兒,過幾分鐘我就會有交代。”
阿準說好,就坐了下來。
輝姐對許萌萌說:“你跟我進房去。”
許萌萌估量一定有什麼心腹話,不能當着阿準說,於是急步跟着輝姐走進裡頭的房間。
房門一關上,許萌萌就立即問:“您是蘄碧輝女士嗎?”
對方的臉依舊板得很緊,竟然說:“別多講廢話,脫衣。”
許萌萌嚇得臉如土色,一個陌生女人叫她在她面前脫衣?這次的買賣,怕是前所未有的屈辱。是自己太敏感,以爲救星尋着了,可是好運看來並沒有降臨。一種絕望的情緒包圍着她,她連連後退幾步,直至背捱到牆上,才站定了。她又不自覺地雙手懷抱着胸前,豆大的冷汗開始冒出來,染溼了額前的碎髮。
那中年女士說:“你嚇成這個樣子幹什麼?你肯脫便脫,不肯脫就可以走了,叫阿準把你帶回去。”
許萌萌拿眼向上望,她在心裡禱告:“上天,還要我挨多少的磨難才能放過我了?”頭頂上看不到天,只望見屋頂垂下來的吊扇,不停地轉,越轉越快;天花板越來越向她逼近,就快要壓到她頭上似的。
像是一股巨大無比的壓力,把許萌萌折服。她還是緩緩地脫去了身上的裙子,眼睛卻仍然瞪着天花板。
蘄碧輝一步一步走近許萌萌,伸手撫摸許萌萌的肩、手臂、胸脯、臀、大腿,說:“真的還是個好身子。”
然後蘄碧輝把手中的紙扇再搖幾下,第一次露出笑容來,說:“小妹,你走運了,快把衣服穿上,隨我來吧!”
噩夢沒有開始,許萌萌抓起了地上的衣裙,立即穿上。
忽然間她百感交集,眼淚要忍不住流下來了。想起在鄉間集市看到,農家都把飼養的家禽抓到市場上去賣。菜市場上買雞的人,總要抓起雞來,摸摸它的胸,搖搖它的腿,看是不是好貨色。這位蘄碧輝似乎也是這樣。驗明瞭奇貨依然可居,才肯買下她。
許萌萌想,只不過是由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而已。她不由自主地落淚了。
走出客廳,輝姐給阿準說:“這姐兒我是要定了,你回去吧。”
“輝姐,人就這樣留下來嗎?”
“可以不可以呢?”
輝姐只這麼一說,阿準立即賠禮道:“可以,可以,只是我回去怎樣跟依哥交代?”
“你請他開個價來,我照付。”
“那就好,我就好交待了。”
“但你也跟依哥說一聲,他如果是開天價,我也會落地還錢。倒不如老老實實,乾乾脆脆地一口價,大家省掉麻煩。”
阿準立即答應:“輝姐說得太對了,我相信依哥不會那樣。誰能不給輝姐面子呢。”
“這就最好,不送了。”
阿準說了聲:“告辭。”轉身而去。
客廳裡留下了許萌萌和蘄碧輝,輝姐轉眼對站在一旁的女傭說:“把這位姑娘帶進房間,讓她淋浴更衣,然後弄一點好吃的給她。”說罷她轉身就走。
一時間許萌萌不知應不應該再叫住她問問情況。
正在此時,輝姐迴轉頭來問:“你是叫許萌萌吧?”
許萌萌點頭,這麼一句話,使她安心了。對方一定是蘄碧輝無疑,連幫助聯繫的大嬸都不知道自己真實姓名,想必是她跟胡月通過了訊息,所以知道了。
這以後的整整一個星期,許萌萌竟沒有再見過蘄碧輝。
她倒是被安頓得十分舒服,每天三餐都有女傭服務,她的睡房內放了一些中文書籍,可供閱讀,甚至還有電視機,可以收看電視節目。
起初她以爲自己仍被軟禁,後來發覺,她可以完全自由地在四周走動。
每天的下午,女傭都跑來問她:“姑娘,要不要在園子裡喝茶?”
從女傭的口中,許萌萌知道這房子是蘄碧輝的別墅,她並不總住在這,她在曼谷還有一所公寓。
住在這兒許萌萌很安心了。她只是牽掛着那幾個仗義拯救她的姐妹們,很希望能跟她們通個訊息。然而,這個願望不經蘄碧輝允許,是達不到的。
等足了十天,蘄碧輝纔再出現。
晚上,許萌萌在房內坐着,聽到了房子外頭有車聲,是蘄碧輝的座駕駛到別墅來了。
她一骨碌跳下牀,走出了大廳,果然見蘄碧輝正在接過女傭遞給她的椰汁飲品。
一陣難忍的衝動驅使許萌萌衝到蘄碧輝跟前,卜通一聲跪下去,直截了當地說:“輝姐,胡月是我的好朋友。”
輝姐微微點頭:“我知道。”
許萌萌不知道還說什麼好。
蘄碧輝伸手扶起許萌萌。她再喝了幾口椰汁,又點了支菸,連連地吸着。菸圈緩緩地噴出來,眼前的一切,宛似雲霧。她又說:“小月的媽是我最好、最親近的姐妹,但她前些年就已經去世了,我很懷念她。女人還是有友情的。我聽說小月也被那夥人販子騙進去了,就跟他們打招呼不能難爲她,小月也跟我說了你的情況。”
許萌萌想起了小月,想起了妓院中的姐妹,輕輕地答了一句:“是的。女人是相互同情,互相照顧的。”
“小月請求我幫助你。”
一聽這話,許萌萌又忍不住重新跪倒在蘄碧輝跟前,喊道:“輝姐,輝姐,求你放我走,求你了。”
“不用求,如果你想要走的話,這兒的門什麼時候鎖上過?你隨便走好了。”
許萌萌頹然地跌坐在地下。
對方輕輕一句話,有如千斤之力捶打在她頭上,提醒了她的孤苦無依。
輝姐冷冷地說:“外頭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你知道嗎?你連東西南北方向都未必能分辨清楚。”
輝姐連連吸着香菸,繼續說:“我告訴你,你自己出去,腳還沒有站定,就會有人把你拐騙去了。”
許萌萌知道自己只能由對方發落了。
“許萌萌,我已經幫了你,脫離那班瘋狗了。可幫人總要有個限度,你應該明白。”
許萌萌靜靜的聽着,輝姐停了停,又緩緩地說下去:“小月這孩子像她母親,行走江湖,但卻感情用事,她母女倆天生菩薩心腸,卻自淌一身渾水。她倆的故事,說來也長了……”
從輝姐的話裡,許萌萌可以想象得到,小月母女的故事一定離不開被男人辜恩負義乃至欺負的老舊情節。
“話說回來,我也是真金白銀地花錢把你贖出來的,將來起碼要賣回那個價。”輝姐又說。
雖然大致是意料之內,但許萌萌仍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看在小月份上,我不會把你胡亂地交給人,我也並不急於要翻本,就看你的運氣了,也許你會找到個好歸宿的。”
許萌萌沒有出聲,她只能任由擺佈。
“記着,”蘄碧輝鄭重地對許萌萌說,“你由賤價零沽,而至高價批發,已是一個大大的進步。”
蘄碧輝並沒有說錯。許萌萌不能不爲這個生命的轉折點而感到欣慰。
蘄碧輝又說了件事,使許萌萌十分震驚。
“小月在跟我談起你時,還說了件事,說那幫人販子在閒聊時提到,你家鄉的城市有個女人買通人販子綁架了你,賣到泰國去。後來這個女人還跟人販子打聽過你賣到泰國的情況。怎麼,你在你家鄉的城市有仇人麼?”
許萌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蘄碧輝又說:“這個女人夠狠的,竟然買通人販子把你賣到泰國。”
許萌萌想,這個女人不會是別人,肯定是陸夢華!她是真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