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望着梅雲說道:“姑娘,我小老兒姓王,名叫王世傑。我是河南彰德府人,在東關外居住。同了我這老伴兒帶着女兒過日子。我女兒叫王美鳳,今年十八歲了,從小兒她叔叔教她念書認字,學得能寫會算,又是一手好針線活計。我這老伴是京東人。要講我家,還算有碗粥喝,只因我們河南一連三年旱澇不收,慌亂的了不得,這些鄉親不是這家借一斗高粱,就是那家要幾升豆子,我哪裡供給得起?說聲‘沒有’,他們就強奪硬搶。我和老伴兒說,這個地方可住不得了。我們商量着,把幾間房幾畝地典給村裡的大戶,又把家裡東西折賣了,一共得了百十兩銀子,套上家裡的大車,帶上孃兒兩個,想到京東去投奔親戚,找個小買賣作。不想今早走岔了路,走到這條背道上來。走了半日,肚子裡餓了,沒處打尖,見這店門上掛着個飯幌子,就在這裡歇下。這店裡的夥計把我們讓到客房,吃了一頓飯,臨走我拿了銅錢給他,店主擺手說:‘一頓飯也值得收你的錢?我收你一樣東西吧。’我說:‘我一個鄉下逃難的老頭,你可向我要什麼呢?’他說:‘只要你這盤頭大閨女。’我女兒聽了,站起來就走。我們兩口兒也搶白了他幾句。待要出門,那店主就叉上門不叫我們走。這大嫂也走過來把他孃兒兩個拉住。那店主就把我推推搡搡推到那間柴炭房裡去,扣在大筐底下。往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說着,向他老伴兒道:“後來是怎的?你告訴這位姑娘。”
那老太婆兒哭天抹淚地說道:“,這位大嫂一拉,就把我們拉在那地窨子裡。過後那店主也來了,要把我們留下。說了半天,女兒只是碰頭撞腦要尋死。也是這位大嫂說着,讓那店主出去,等她慢慢地勸我女兒。姑娘,你想想,這件事可怎麼能點頭呢!正鬧得難解難分,姑娘你就進來了。”
梅雲說道:“你們是什麼時候進去的?那店主是什麼時候出來的?你這姑娘可曾受他的作踐?”
那醜婦人道:“月亮爺照着嗓眼子呢!人家大當家的甜言蜜語兒哄着她,還沒說上三句話,她就把人家衣服抓了個稀爛,還作踐她呢!說得她那麼軟餑餑兒似的!”
老太婆搖手說:“姑娘,要說受店主什麼作踐,倒是沒有。”
梅雲點了點頭兒,說:“這話我都明白了。既然如此,過會兒我見了店主,央求央求他,叫他放你一家兒逃生如何?”
那老兩口兒聽了,連連的作揖下拜,說道:“果然如此,我們來生來世就變個驢變個馬報姑娘的好處!再不我們就給你吃一輩子的長齋都使得。”
梅雲說:“這話言重了。”
十六惡婦人自有惡報
善姑娘定有善得
梅雲回頭要向那醜婦人問話,只聽醜婦人自己在那裡咕囔道:“會放這一家三口啊?我們還留着祭竈呢!”
梅雲見她這等惡言惡語,面目可憎,怒氣已是按納不住,無奈得問問她的來歷,只得冷笑了一聲,向她道:“你把你是怎樣一樁事情,也說來我聽聽!”
醜婦人道:“我還說話嗎?我只打量你們把我當啞吧賣了呢!”說着,又伸着脖子抽了兩口煙,磕了磕菸袋,滅了火紙,才站起來,張牙舞爪地說道:“我今兒怎麼碰見你們姐兒們,都是這麼撅巴棍子似的呢!”
梅雲催她道:“你說吧,別廢話!”
醜婦人接着說道:“我賤姓王。呸,我們死鬼當家兒的,他們哥兒八個,我們當家兒的是老小。人家都知道掙錢養家,獨他好吃懶做,喝酒耍錢,永遠不知道顧顧我,我全仗着這家店店主一個月貼補個三吊五吊的。我就常到這店幫忙了。要提起人家店主大當家的,忒好咧!真別辜負了人家的心!你們瞧,我這腦袋上都是鍍金的,這件衣裳是買了整匹的花兒洋縐現裁的,我這褲子汗塌兒都是綢子的,吃的更不用講了,天天的肥雞大鴨子。你想,咱們配麼?”
梅雲對醜婦人厲聲道:“別‘咱們’,‘咱們’的!你!”
醜婦人道:“哦,就是我。我到了這店裡沒半年,人家大當家的花的那錢,打我這麼個銀人兒都打出來了!就是一樣兒,活重些兒。”
梅雲問道:“你這樣好吃好穿,還有什麼重活叫你作呀?”
醜婦人道:“你不知道,我們這店裡爺們十來個呢。店主是大當家的,二當家的管廚房,好廚藝,人也渾實着的哪。還有店小二等一些人。他們這些爺們,洗洗涮涮,縫縫聯聯,都得我,我一個人兒張羅得過來嗎?可巧今兒他們娘兒們來了,我們大當家就要把他們留下,我樂的什麼似的!誰知大當家那麼耐着煩兒說服這姑娘,她就是不願意。人家拿出來的大紅綢子,她也不要;還有五兩的中錠,整個兒的大元寶,她也不要。末後,大當家翻箱倒籠找出小拇指頭兒粗的一支真金鐲子來,想着要給她帶在手上呢,她伸手“嚓”的一下子,把人家的脖子抓了個長血直流!你瞧她歹毒不歹毒!”
梅雲問道:“這之後又怎麼樣了?”
醜婦人道:“怎麼樣?人家大當家拔出刀來就要殺她呀!你打量怎麼着?我好容易救星似的才攔住了。我說:‘人生面不熟的,別忙,你老等我勸勸她。’誰知越勸倒把她勸翻了,張口娼婦,閉口蹄子!”說着,又對那穿月白的女子道:“你瞧,娼婦頭上戴這個?身上也穿這個?你可怎麼說呢?”
梅雲問她道:“這等說,你還不曾勸動她。一會兒你們大當家回來,你怎麼對他說呢?”
醜婦人笑嘻嘻地說:“你聽啊!如今不是我們大當家找了你來了麼?我瞧你這嘴來得快,你勸她,她沒個不答應的。你勸服了她。我們姐三個侍候這些爺們,那就差不多了。”
梅雲本就一腔子的忿氣,聽這婦人說的這等無恥不堪,那裡還忍耐得住?只見她一言不發,回手拔出那把刀來,刀背向地,刀刃朝天,從那婦人的下巴底下往上一掠,“唰”一聲,早變了個血臉的人,不出一聲兒,往後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