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荷回到爺爺家中,爺爺、奶奶非常高興。曉荷的爺爺魏東年輕時是一位護鏢的鏢師,功夫不錯。曉荷小時候也得到他指點、培養。
魏老鏢頭年歲大後便不再護鏢,可是身體卻仍很硬朗。每天只在清晨提個畫眉籠子,到茶館裡找熟人談天,之時就回到家裡閉門不出,打打拳。魏老鏢頭家中的人口也很簡單,只有老妻劉氏,住自置的幾間瓦房。
這時,魏老鏢頭之名,已漸不爲人所注意。可是他這個回來的孫女魏曉荷姑娘,卻很惹人注意。因爲這姑娘實在生得美麗,身材不高不低,十分窈窕,瓜子臉兒,兩隻水霧靈的眼睛,不笑時也像帶着笑。櫻桃小口的兩旁,陪襯着兩個笑渦;雖然腳稍大些,但掩不住二八芳年的處女風流。
因爲魏曉荷生在鏢師世家,舉止未免豪爽,不似一般書香之家的小姐永遠不出閨房。曉荷爺爺家中沒用着婆子、丫鬟,她回來後買東西總要她自己出門去辦,因此就時常被人睹見她的芳姿。那些看過她的人,只要是個年輕的人,就莫不魂銷心醉,腦筋裡留下不可消磨的美麗印象。自然,有不少當地的富家公子、輕薄兒郎,對曉荷姑娘就懷着野心。可是又曉得這位姑娘的爺爺,就是那退休的老鏢頭,誰敢因爲要接近這一朵鮮花,去惹那老鏢頭呀?
這時,正是正月中旬的天氣,忽然有老鏢頭的師侄田野,從河南來特地給師叔拜年。魏老鏢頭留他在家中住了兩天,叔侄二人說了許多話。田野走後,魏老鏢頭就彷彿十分憂愁,像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卻不能對老妻和孫女去說。到了晚間,把大門關得特別地嚴,並囑咐老妻和孫女說:“從明天起,外面若有人打門,你們不許去開,非得先告訴我,才能開門。”
曉荷姑娘聽了,很覺得詫異,便問:“爺爺,爲什麼事,要這樣小心呢?”
魏老鏢頭彷彿很煩惱地說道:“你女孩子家,不要多問!”爺爺向來沒這樣厲聲說過她,當下她便不敢再問了。
老鏢頭又把壁上懸着的一口鋼刀摘下,“鏘”的一聲抽了出來。這口刀作深青色,老鏢頭用過它二十多年。這口刀也喝過幾個惡人的鮮血,可是現在老鏢頭已有好幾年沒有用它了,拿在手中掂了掂,覺得有些沉重。老鏢頭不由長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到底我是老了,逞不得強了!”說到這裡不禁想起:自己已六十多歲了,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孫女。雖然也跟着自己和她父親學一些功夫,可到底實用時如何也還未知。假若曉荷是一個男孩子,那何至於自己煩惱?想到這裡,感覺到老境的淒涼,不由又嘆了一聲。
他的老妻劉氏,跟了他半輩子,常常見她丈夫有時自己對着自己笑,有時自己連聲嘆氣,所以如今對老鏢頭這樣的舉動倒不甚介意。可是曉荷姑娘卻沒看過她爺爺這樣難受過,當時芳心十分難受。用眼看了看她奶奶,只見奶奶依舊近着燈光在縫衣服,並不問爺爺是因何這樣,曉荷不由就落下幾滴眼淚。雖然再不敢向爺爺去詢問,可是心中也略略的明白。猜大概是父親在外有什麼仇人,現在那仇人必是要來報仇。所以前天田野到這裡來,一定不是專爲給爺爺拜年,必是把仇人要來報復的消息告訴了爺爺,所以爺爺才這樣小心謹慎地提防着。
曉荷姑娘似乎猜得不錯,當夜她爺爺果然沒睡好覺,到半夜裡還聽見她的爺爺在牀上嘆氣,那口鋼刀在老鏢頭的枕頭旁邊放了一夜。次日一清早,老鏢頭就在院中耍了一趟刀,彷彿是練習的樣子。
曉荷姑娘在屋裡梳着頭,隔着窗戶往院中去看,只見鋼刀颼颼地響,寒光隨老鏢頭的身子繚繞,煞是好刀法!可是老鏢頭這趟刀,練了不過一刻鐘,就收住了刀勢。他臉也紅了,頭上也流下汗來,口中喘着氣,吹得雪白的鬍子亂動。曉荷姑娘的看着不由心酸,眼睛有些溼潤。此時門簾一放,奶奶進屋來了。曉荷趕緊用手巾擦臉,又擦了些胭脂,把淚痕掩去了。
當日老鏢頭也沒到茶館裡去。畫眉掛在檐下,不住唧唧喳喳地亂叫,老鏢頭也彷彿沒有聽見;只是揹着手,揚着頭在院中來回地走,像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當日老鏢頭精神極爲驚覺,只要聽得門一響,他就先回到屋裡拿上刀,纔出去開門。曉荷姑娘也不穿素日的肥袖衣裳,只穿着練武藝時的那身窄袖窄襟的青布短衣褲,時時擡頭凝望着她閨房中壁間懸掛的那一對雙刀,心說:只要爺爺的仇人來,不用爺爺自己動手,我就非要跟他拼命不可,也叫爺爺曉得,他老人家不是白白的把武藝傳授給我了!
他爺孫這樣小心防備着,一連過了十幾天,一點事也沒有發生,更沒有什麼陌生的人來找老鏢頭。這時曉荷姑娘纔算放心。此時老鏢頭見無事發生,一切舉止也就恢復了往日的狀態,每天早晨照樣提着畫眉籠子上茶館,在家中跟老妻和孫女照樣有說有笑,彷彿他的心裡已再沒有什麼恐懼似的。
一連又過了一個多月,這天是三月清明,按照習俗,家家要到祖墳上焚紙掃墓。魏老鏢頭把他早先手下的一個夥計,名叫地裡鬼崔利的人,找來給看看家。魏老鏢頭僱了一輛騾車,曉荷姑娘和她的奶奶坐在車裡,魏老鏢頭跨着車轅,這輛車就出了巷口,順着大街往北門走去。在大街上,有路過的熟人,看見車上掛着燒紙和紙錢紙錠等物,就向魏老鏢頭低腰招呼道:“魏老叔上墳燒紙去嗎?”魏老鏢頭在車上含笑點頭,說:“可不是嗎!”同時,路過的人自然難免要往車廂裡去望。那位本城的絕色美人兒曉荷姑娘,滿面桃紅,像這三月開的桃花一般坐在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