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維亞拉夫人從庫瑪要塞回來之後,就很少走出過城堡後庭的居住區。就連幾個月前次子的加冕儀式,她都以身體不適爲由推脫。
在艾魯克領叛亂髮生之前,她原本只是想前往帝都蘇克城參加長女的婚禮,但當她剛趕到庫瑪要塞的時候就艾魯克領的商人叛亂了。
於是,她決定在庫瑪要塞等待着叛亂的終結,但最終帝國卻因爲這場叛亂而終結了她三百餘年的統治!
在庫瑪要塞等待期間,她把次女送入了法師塔,也差點錯過次子的婚禮。
…
卡瓦爾堡後庭歷代公爵居住區的古老閣樓內部,有一間很小的家庭式餐廳,而在這間餐廳的旁邊又有一間更小的茶室。
培迪和他的兩位大臣分別根據女傭的提示徑直來到這間茶室,與上次和父親在這裡見面不同,房間裡的黴味已被盡數驅散,取而代之是一股清淡的茶香味。
“坐吧,單獨和你談談還真是困難。”賽維亞拉低聲說道。
“您可以隨時召見我。”培迪如此回答。
“你父親說過,不準讓我主動召見你,也不准我干擾你執政。”
培迪一怔後像個小孩子般脫褲而出:“他已經去世了。”
“是的,他已經去世了…但正因爲他已經去世,我纔不會違揹他吩咐過的事情。”賽維亞拉臉上帶着非常認真的表情。
“哦,是嗎?”培迪語氣中帶着身爲一位國王下意識的質疑。
“我看你的眼裡看到了懷疑,你在懷疑一位母親對自己孩子的話。”賽維亞拉聲音中帶着某種落寞的感覺,“你父親說得不錯,你是一位真正的統治者,他說…你雖然感性,卻永遠都保持着獨立思考的態度。”
“就像現在,如果是奧瑪在我的面前,他就會毫不保留的信任我說每一句話,而你甚至連你父親和你的妻子都在懷疑…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並沒有安排人在你的身邊…這些都是我用自己這雙眼睛看到。”
培迪並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賽維亞拉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後望着母親:“但有的時候,眼睛看到的東西纔是最不可信的。”
“是的,有的時候是這樣…”賽維亞拉像是在自言自語,“是的…是的…我和你的父親因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們一輩子都在爲此而贖罪和忙碌。”她的目光看向壁爐中升騰的火焰,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你還記得這間茶室嗎?”她端起紅茶的茶壺,臉上突然帶着母親看着兒子的恬靜式笑容,“坐在這裡是否能夠感覺到一股熟悉之感襲來?”
培迪遺憾的搖了搖頭,“您應該知道,自從十三年前那場變故之後,我對於七歲之前的記憶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他環顧四周後望着母親臉上的失望之色時,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但我相信這裡一定給我留下過最美好的回憶。”
“我也相信。”賽維亞拉靠在椅子上,望着培迪的眼睛裡帶有某種回憶,“當時,你的父親還沒有繼承公爵爵位,我們偶爾會帶着你和你哥哥來到這間茶室…你的奶奶是一位慈祥而富有智慧的老者,我和她每次談話都非常愉快,不過我做不了她那樣的人,永遠都做不了。”
“那段時間很短暫,短暫得在我的回憶裡就好像匆匆而過就消失不見了。”賽維亞拉爲培迪倒上一杯紅茶,“後來,僞帝巴里特在重組帝國第一軍團的時候,任命了你父親爲第三兵團兵團長…你父親當時很興奮,他不顧你爺爺的反對,堅持要前往帝都任職。”
“於是,在帝都命令下達的第二個月,我和你的父親帶着你和奧瑪抵達了帝都。”賽維亞拉講述這件事情的時候,目光在壁火的映射下閃動着灼熱的亮光,“相比於克魯城,帝都確實很繁華,更重要的是在帝都我們可以不用被約束城堡裡,我們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劇院、騎士決鬥場、廣袤的蘇克平原等等。”
“那段時間我們玩瘋了,也高興壞了…於是,你父親寫信把帝都的一切都告訴了他的弟弟妹妹…你爺爺雖然看上去很嚴厲,但內心其實很慈祥,他耐不住弟弟妹妹的請求,最終答應了把他們送到帝都。”
“在那段時間裡潘妮出生了,我可愛的小公主出生了,我最美麗的小公主。”老夫人臉上時而痛苦、時而高興,“在之後的兩年裡,我們在蘇克城的生活都很美好,而在這期間,僞帝巴里特開始對帝國從上而下的實行改革,大批的貴族因爲反對他的改革而被絞死…他當時做的事情和你現在正在做的幾乎一樣,只是他的敵人明顯比你更多。”
“恩?”培迪聽到這些話並沒有多少吃驚,他早在幾年前他就研究當年的即位戰爭時就有過類似的推斷,而現在在母親口中得到確認讓他有種恍然一悟的感覺。
“後來,就有了那場詭異的大火…你的叔叔和姑姑死於那場大火,那場大火…你父親讓我不要追究這場大火,但我知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老夫人有些語無倫次,她眼中帶着某種戾氣和憤怒,“所以我不同意潘妮和辛達的婚姻,一直都不同意,但你父親…”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逃亡也很突然,我和你父親當時甚至沒有來得及帶上你和你的哥哥...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但巴里特沒有要你們的命,當時的帝國首相韋爾斯克公爵護佑了你們兄弟。”賽維亞拉突然喃喃低語:“韋爾斯克公爵,是一位真正的貴族…原女神保佑他在靈魂在神國得以安詳。”
培迪聽到這些話後忍不住問道:“就是在即位戰爭中一直站在巴里特身邊的韋爾斯克公爵?被絞死在帝國早市韋爾斯克公爵?原卡倫領克里夫家族的韋爾斯克公爵?”他連續三個問題後吸了一口氣後再問:“就是勞博特皇帝口說的那個萬惡的帝國蛀蟲?”
“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賽維亞拉冷冷的說道:“勞博特纔是帝國最大的那條蛀蟲,他的加冕就是帝國最大的錯誤,整個帝國都因爲他的加冕而宣告滅亡。”
賽維亞拉眼中戾氣變得更重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當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說道:“讓我們跳過整個話題,因爲我討厭提起勞博特。”她咬着牙說道:“那場變故之前你爺爺本來就病重,你叔叔和姑姑的死亡徹底打垮了他,在即位戰爭結束後你的奶奶也病故了…你父親開始變得沉默,我受不了在帝國的日子,生下菲麗絲就離開了帝都。”
“知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嗎?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並非不愛你,也並非不愛菲麗絲,我只是…”賽維亞拉望着她的次子,“我在你的眼裡看見了疏遠和懷疑,你在懷疑你的母親會和外人聯合在一起對付你?”
培迪用生硬的語氣說道:“你可以解釋的!”
“你父親不要我解釋,他說只有你來找我的時候,我纔可以告訴你一切。”賽維亞拉呼吸有些急促,“他超控着一切,我之所以在庫瑪要塞待那麼久,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需要我幫助他掌握這座要塞,以帝國皇后的母親控制庫瑪要塞,他甚至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那五十萬金幣呢?”培迪皺着眉,“還有雷澤斯特伯爵的死亡,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查,我無能爲力。”賽維亞拉搖頭,“你不用在乎我的態度,你只需要記住我會永遠都站在你這一邊。”她身子向後靠了靠,整個人靠在椅子上,“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把潘妮帶回家,活着帶回家。”
“潘妮有自己的思想,她從小就特立獨行。”培迪皺着眉,“我也着急她的安危,因爲她是我的妹妹...但她現在領導着整個蘇克城,她…”
“那就把蘇克城一起帶回家,我需要看到她,看到我小公主!”
培迪一怔,看着母親嚴肅而認真的臉龐,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作爲一位國王,他當然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夠在人類的先祖之地加冕稱帝,但這並不是光想就能實現。
“我只能說,我會用我畢生的精力去完成這件事情。”培迪保證,隨即又說道:“你也應該更關心菲麗絲,你從小就不在她的身邊…我記得,在帝都的時候她天天都吵着要見你,每一次她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喊媽媽,但從來沒有人迴應她。”
賽維亞拉聽到這細化後握着茶杯的雙手開始不住的顫抖,她好像是害怕,她的害怕中帶着某種恐懼,“即位戰爭結束之後,我再一次進入帝都,但美好已經不復存在,殘留的只有無盡的恐懼和噩夢。”
“在誕下菲麗絲後我再也忍受不了帝都的一切,帶着奧瑪回到克魯城,逃離了帝都…我原本是想帶着菲麗絲和你一起離開,但你的父親不準,因爲他是帝國的首相,他需要皇帝的信任,而你們就成爲了那個該死的皇帝信任你父親的條件之一。”
“對於菲麗絲來說,我不是一位合格的母親,我能感覺她對我的無盡的思念,但…但是,她越是這樣我就越沒有勇氣面對她,我甚至不敢和她說話,她寫給我的信我都不敢打開看,我害怕裡面的內容全都是在詛咒我…我也想念她,想念菲麗絲,無比的想念,但作爲一個不稱職的母親,我就是不敢面對她…”
“我能怎麼辦?我只能把我對女兒的愛意全部放在潘妮身上,我只能在寫給潘妮的信裡提到菲麗絲,提到我對她的愛,我…”老夫人越說越激動,最後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茶水因爲她顫抖的雙手灑落桌面。
培迪從來沒有想過菲麗絲對於母親來說是這樣的存在,他走到母親身邊,抓着她的手把茶杯放下,然後又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接着,他就陷入了沉默…
賽維亞拉也陷入了沉默,
良久後,培迪從他的沉思中清醒過來,他站起身望着母親,“非常抱歉讓您有一個不愉快的中午…”老夫人的目光和培迪對上,培迪看着母親略顯疲憊的雙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出接下來的話,他又沉默幾秒然後才說道:“我保證,下次我們一定會有一個愉快的茶會。”
賽維亞拉老夫人原本渙散的目光因爲培迪最後一句保證散發出一種特別的光芒,當她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她模糊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之際,培迪已經走到門口。
…
當培迪走出母親居住的庭院大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半。
內閣兩位大臣和他的王后艾琳菲兒早已離開,他獨自一人站在大門外望着那孤零零聳立在庭院內的高大閣樓,他看了許久後才帶着他的騎士護衛們離開。
當培迪返回內廳辦公室的時候,在辦公室外見到了老獸人巴戟。在老獸人開口說話之前,培迪搶先說道:“你現在應該在談判桌上,而非在這裡吧?”
看得出來,這位國王陛下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發現了一點意外。”巴戟自然聽得出這位年輕國王心中正積有一股莫名的邪火,但他現在確實有事情需要立刻彙報,“克賽離開了,是中午離開的,他走得非常衝忙,甚至沒有來得及通知我們。”
“這應該是好事吧?”培迪強迫自己調整心情,腦子裡努力思考關於獸人的一切。
“外務部沒有沒有任何獸人官方發來的傳訊,也就是說…克賽的離開不是石坎-銀斧的意思。”巴戟一句話說破了其中的關鍵,說話的間隙兩人已經邁入辦公室。
“你的意思是說,石坎-銀斧很快就會派出他真正的使者前來?”
培迪座靠在他辦公椅上,很是疲憊的揉了揉額頭,“你覺得克蘭城戰役最快多久就會爆發?”
面對這個問題,巴戟並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說道:“最遲兩個月、最快最快半個月石坎-銀斧就會發動攻擊!”
“也就是說,有很大的可能獸人會一邊打仗一邊和我們談?”
“是的,而且我們還不得不先加入這場戰爭。”
培迪盯着巴戟,“那這場談判怎麼談?而且,我的內閣成員們都在反對我聯合獸人對付我們在特瓦克領所謂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