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心魔業障
我們幾個眼睛發直,神情比活見鬼好不到哪裡去。
照十四祖的說法,這太平道的邪術士,反倒是成了好人了?
十四祖看我們的模樣就知道我們心裡在想什麼了,輕聲道:“善與惡,正與邪,由來都是一步之差而已,殺人與救人也是如此。
好人被惡人欺負,你可以束手旁觀,眼睜睜看着好人被戕害,這是一條人命,你也可以殺掉惡人救下好人,這還是一條人命,左右都是一條人命,你選誰的呢?所謂善惡正邪,多數時候都是在這種怪圈裡進行抉擇。
殺一人而救千萬人,是善;殺千萬人而救一人,是惡。
所以你們也不必驚訝,殺人者未必是惡人,救人者未必是善人,這當中有一杆秤,這桿秤在人的心裡,自己權衡就好了。”
一個看起來年輕稚嫩的小道士盤坐在那裡給我們闡述這世間最晦澀難懂的一面,面露悲苦,讓人倍感怪誕的同時,又不得不承認,他有着與外貌完全不符的智慧。
我面色古怪的問他:“那麼,這個牙儈屬於殺千萬人而救一人的那種貨色?”
十四祖笑了笑。
老白最痛恨那種仗着自己強勢,完全不把人當人的主兒,因爲他就是在這樣的欺凌和盤剝下艱難長大的,生怕十四祖再說出什麼顛覆性的話,手指着小稚說道:“您看看這個孩子,差點被人剝了皮,裹在兔子皮裡做成兔人!您可以閉着眼說乾隆皇帝確實是個十全老人,千古一帝,您也可以說紀曉嵐清心寡慾,風流倜儻,這些我都不會說什麼,可這個人真不能洗,逮住了就該大卸八塊!”
十四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而笑着給我們闡述道家一直說的先天之氣到底是什麼。
“先身而生,謂之先天;後身而生,謂之後天。先天之氣在腎,是父母之所賦;後天之氣在脾,是水谷之所化。”
十四祖笑道:“這句話闡述的非常清楚,支撐人生命的不外乎有先天后天二氣,先天源於父母,是一個人的根本,也可以說是一個天賦,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能與天地交感,使人身強體壯,聰明早慧,邪氣難侵。而後天之氣則源於米糧陰水,這是維持身體運行的力量。
總的來說,先天是一個人的起點,先天不足,那就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錢,後天無論攝入什麼,終究難以彌補,這纔是蒼天給予人最好的禮物。”
我不認爲十四祖是在給我們講醫學,略一思索他話裡話外的關鍵之處,就輕聲詢問道:“牙儈培養十二生肖,難道就是與這先天之氣有關?”
十四祖說,天地孕育萬物,萬物皆有先天之氣,也各有所長。
譬如鼠,鼠在午夜子時活動,這是它的習性,也是它的天性,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說到底這種習性是由先天之氣決定的,它的先天之氣此時最強,五感靈敏,身手矯捷,正是出來活動覓食的好時候,於是人們有了子鼠的說法。
再譬如虎,凌晨三點到五點,也就是寅時,此時晝伏夜出的虎最是兇猛,這也是它的先天之氣決定的,十二生肖中寅虎之說也是由此而來。
“所以說,十二生肖,其實是因爲動物的習性而來,分別對應一天裡的十二時辰。”
鷂子哥若有所思的說道:“譬如子時,這時萬物之中唯有老鼠的先天之氣最強,是不是這樣?”
十四祖含笑點頭,對於十二生肖的起源,這算是一個比較新奇的說法。
聯繫着牙儈的事情,以及十四祖說的點點滴滴,我心裡隱約對整件事情有了一個輪廓,不禁道:“所以說,牙儈做這一切,其實是想要救一個人,這個人先天不足,恐怕命不久矣。
這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一個人,卻絕不可能是她自己。
先天不足,邪氣容易親身,這種人夜裡一出門就得遇到惡鬼打悶棍,更不要說修行什麼邪術了,那些個邪術動輒折損陽壽,其實就是損人的根本,先天不足,根子不牢靠,再修邪術,早就死的硬硬的了……
可惜,先天之氣這種東西是爹孃給的,藥物難補,沒了辦法,牙儈只能從邪術上想辦法。
她把人弄成十二生肖裡的動物,就是因爲這些動物在一天的某一個時辰裡先天之氣最強,湊齊十二生肖,再攫取它們的先天之氣,灌入那個病秧子的身體裡,這樣一來,他的先天就被補齊了,而且恐怕會變成個非人類,強悍的沒邊兒,一天到晚十二個時辰裡先天之氣都強的嚇人,這還是人麼?”
“這不是胡扯呢麼?”
老白說道:“如果十二生肖的先天之氣真的那麼強,她爲什麼不乾脆直接去捉耗子,捉老虎,抽取先天之氣呢?爲什麼一定要害人?何況,把人披上一層獸皮,除了殘忍,難道人真就能變成那種野獸了?只是外貌看起來如此而已,本質上完全不同,好吧?”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我看向十四祖,想知道他怎麼說。
“大不同啊,這是邪術,不是表面功夫!”
十四祖輕嘆,他說,先天之氣這種東西源於孃胎,天生萬物各不相同,不能兼容,如果真的攫取動物身上的先天之氣,灌入人體裡,會活活把這個人弄死的。
至於牙儈的這種邪術,他倒是知道一二,並不是裹一層獸皮那麼簡單。
“十二生肖,各有不同,強悍之處也有不同。”
十四祖指着大黃說道:“譬如說他,虎最強之處乃是骨,虎之先天氣,盡在骨中,決定這一切的是它的形態,它的身體構造,所以要想培養這種虎人,骨頭必須是天賦異稟的,而後再經過特殊的手法炮製,讓人在披上虎皮之後,如老虎一般活動,如此一來,人身上的先天氣就徐徐流入骨中,待養成之日,抽骨爲藥。
其餘獸人的培養方式不外如是,馬養腸、蛇養膽,龍養氣!”
大黃縮在角落裡不停的顫抖着,明顯十四祖說中了,讓它想起了自己曾經遭受過的苦難,眼中流淌出濃濃的恐懼。
“十二生肖中,最難培養的就是龍,因爲根本找不到真龍,但古書上把龍的模樣說的清楚,那就是一個衆多動物的結合體,角似鹿,頭似牛,眼似蝦,嘴似驢、腹似蛇、鱗似魚、足似鳳、須似人、耳似象。
所以,把這些都弄到手,就可以弄出一個龍的外殼。
驚蟄,你既然是她口中的龍,倘若被捉到,受的折磨也是最可怕的,她會縫縫補補,把你拼湊的就像個破布娃娃。”
十四祖嘆了口氣,道:“當然,培養龍可沒這麼簡單,最重要的就是一口氣,沒有這一口氣,她哪怕是拼湊出了龍的模樣,也沒有任何用。這口氣必須是正宗的龍氣。世上沒有活着的龍,但卻有龍脈,龍脈就是地脈裡的精粹,你是禮官,腹中有地靈珠,那又是龍脈結穴而誕,她要的這口龍氣,你身上還真的有!
即便是如此,她還有最後一個步驟要做,那就是滅人性,養獸性!
獸的身體結構,人的內心,這算什麼?
所以,哪怕是培養成功了,牙儈也會控制獸人去反噬自己的父母。
人之所以爲人,正是因爲懂人倫,有感情,有智慧。
反噬父母,滅絕人性,從此獸人就真的淪爲禽獸之流了。
這頭斑斕猛虎能逃脫厄運,正是因爲他沒有反噬父母,反而在受了巨大刺激下,掙脫了牙儈的控制!
至於這位齊姓老人家,如無意外,他的外孫正是落入了這牙儈的手中,被培養成了犬人,而今功成,在牙儈的控制下回來反噬父母了,這是最後一步,也是充滿不確定性的一步,它徘徊於家宅當中,久久不曾下手,正是心中還有一絲清明,一直在與那牙儈進行抗爭,這纔沒有釀成慘禍!
不過,到了如今,我看那孩子也是強弩之末了,唯恐堅持不了多久,似這頭猛虎一樣的意外機率非常低,如果不是遇上了你們,它最終還是會被牙儈捉走,躲得了第一回,躲不了第二回!”
清楚了!
一切懸在我心頭的疑問在這一刻全都解開了。
可我卻沒有絲毫的輕鬆的感覺,齊老漢拿着髒兮兮的袖子不斷擦拭眼睛,他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有落淚,就是身子一抽一抽的,偏偏正是這種無言的悲哀最讓人心酸,那是心死了。
我知道,他來日無多了,一個心死了的人,不過是行屍走肉,存在不了多久就會消亡……
“說到底,還不是以人爲藥,這該死的邪術!!”
張歆雅想想被牙儈戕害的人家,銀牙就要的“咯咯”作響,忍不住問道:“十四祖,難道這樣的法子真的有用嗎?”
“理論上來說是有用的。”
十四祖冷笑道:“這是很早以前一個太平道的牙儈提出來的,最早的時候可不是爲了救治這種先天不足的人,而是培養一種非常恐怖的怪物,他們稱之爲是黃天力士,所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些黃天力士,便是捍衛黃天的最強戰士,就是驚蟄所說那種不是人的怪物,先天氣全天強悍,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張口一吸,天地間的靈粹瞬間捲入口中,萬人難敵!
數百年前,我清微道一位前輩遇見過這樣一次事件,斬殺了牙儈,從他身上搜出一本《黃天秘錄》,上面詳細記載了這種慘絕人寰的邪術。
相信我,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出現,他們曾經試圖大規模培養過,每逢天下大亂之際,他們必然會跳出來作妖。
安史之亂時,天下狼煙四起,無人耕種,爭戰不休,百姓斷糧,只能易子而食,集市上公然賣人,名曰菜人,如其名,就是用來做菜的人,太平道趁亂而出,在集市裡挑挑揀揀,遇到合適的就用糧換人,上秤之後,人有多重,就換多少糧,不知席捲走人口多少,最後都是做了這個。
邪術之害,甚於猛虎!!
據我所知,最後他們無一成功,黃天力士睜眼之日,必然天怒,直接夭亡,這是蒼天不容,他們的黃天也立不起來。
所以,這就是理論上可行,實際卻不行的法子。
我只是沒想到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這些犄角旮旯裡的孤魂野鬼竟然還敢冒頭。”
這些陰暗的事情聽後讓人壓抑的幾乎要窒息,只要是個心理正常的人,但凡還有絲毫的人性,就絕對容不下這種事情。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總算平復了心頭的殺意和怒火,輕聲道:“可惜,這個牙儈藏的很深,小稚說,她很擅長僞裝自己,能幻化成他人的樣子,這種手段我也見識了,如果不是她畫蛇添足,恐怕我們今兒個就回不來了,說來慚愧,到現在爲止我都沒見過她的真身,既然我們真武祠的先祖有人曾經斬殺過這種牙儈,這就說明有經驗可以參考,就是不知道當年的先祖是怎麼找到她的?”
“前人的經驗對你沒用,千萬不要去參考前人的經驗,沒用。”
十四祖道:“何況,現在對你來說,要抓她更難了!”
我一愣,急忙詢問這是什麼緣故。
“她已經被擊傷了,傷的很重很重。”
十四祖說道:“無論是孩兒樹,抑或是那窨子牌,再或者是已經被我斬殺的這兩個蛇鼠獸人,都與她息息相關,如今被你剷除了,她心神遭創,但凡這種邪術,都是通幽之術,反噬會很強的,她現在陰氣噬體,活得生不如死,需要紮在人堆裡面,藉着衆人的陽氣來壓制,慢慢的平復下來。
像這樣的毒蛇,一次不打死,要找到就很難了,但是,她肯定不會放過你的,獸人培養不易,需要漫長的時間,偏偏先天不足的人等不了那麼久,被我們斬殺兩個,她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想必她現在生吃了你的心都有了,只等修養好以後,一定會捲土重來的!”
我搖了搖頭:“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
“那就要看你的智慧能不能把她從人堆裡面揪出來了,我聽說你很有幾分急智,擅長於破局,這興許是蒼天給你的一個考驗。你現在看起來不動聲色,我卻看得出,你心裡早已恨透了她,甚至,你已經想好了如何讓她死,以禮官的手段,只怕你要造下天大的孽了,可這又無法化解,誰讓你心魔已成呢,孩子啊,你遇到了這條無邊修行路上的一個坎兒!”
十四祖搖頭笑了笑,昂頭看了眼天空,輕聲道:“天快亮了,我該回去了,丫頭,跟我走吧……”
說完,他揮了揮袖子,拉起一步三回頭的小稚進了供奉真武旗的大殿,只餘下一連串的清朗的笑聲。
只是這笑聲落在我耳朵裡卻陰風陣陣,恍惚之間,我彷彿看見了那牙儈正滿臉怨毒的問我——你能奈我如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