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斬草除根
初秋的合查山沒有絲毫秋高氣爽的態勢,溼潤陰冷,哪怕昨夜月明星稀頗爲清朗,可一大早還是起了大霧。
霧暗雲深,一條小街,幾家屋舍,頗有些出塵的味道。
大概是山裡的神仙洞府遭遇了突襲,過往陰人如鳥獸散,所以夜裡的生意慘淡,如今清晨這裡反而寧靜了下來,不似從前,家家戶戶忙忙碌碌,滿面笑容。
二片叔呵欠連天,渾濁的眼睛紅嗖嗖的,一邊擦拭着眼角的勒痕,一邊正準備用勾子將卷閘拉下來了,眼角的餘光一掃,瞥見了篳路藍縷的我們。
皺巴巴的老臉立即展顏,笑容燦爛,放下半截的卷閘“嘩啦”一下被推了上去,熱絡的上前:“剛子,小衛!”
“二片叔,看來我們幾個又要叨擾你了!”
鷂子哥笑着扶住二片叔,看了眼卷閘:“您這店怕是關不成了!”
“你們來了,哪裡還能關嘛,這要說出去了,我二片還做不做人了?”
二片叔大笑,一手拉着鷂子哥,一手扯着我,直接朝旅館走去:“這死冷寒天的,走,給你們弄一頓熱乎的去!”
前臺的三姑正拖着肥大的腦袋打盹兒,腦袋一晃一晃的,當我們進門的時候,猶如福至心靈,小眼睛“噌”的一下子睜開了,哪裡還有半點的睡意?胖臉上的笑容相當的熱絡,站起身來就說道:“喲,瞧瞧這是誰來了?”
說着,從狹隘的縫隙裡擠了出來,把餐桌上的凳子紛紛放下,招呼着我們就往下坐。
“你們的房間還留着吶!”
二片叔笑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們弄,看你們這風塵僕僕的樣子,估摸着累得夠嗆,吃口熱乎的,你們好休息。”
“來點簡單的吧!”
我擡頭說道:“有什麼就隨便弄一口,都不是什麼講究人,不在乎那個!”
“成,那就等你們醒了二片叔再安排!”
老頭兒衝着三姑昂了昂下巴,轉而讓我們先在這歇着,這才和三姑一道去了後面的廚房。
兩人走後,鷂子哥有些糾結的看着我,躑躅道:“你……應該不能吧?”
“沒什麼能不能的,除了你們,我誰都不信!”
我回了一句,起身說道:“你們先坐着,沒有切實的發現,咱們就安分點,我先出去瞅瞅!”
上回在這裡住過一回,我對於這裡的地形的已經有了些瞭解,去樓上得經過那廚房,被二片叔他們看到,怕是不妥。
於是,我就從後門繞了出去。
之前我們就是從這裡逃掉的,出去以後就是莽莽蒼蒼的合查山,而右邊就是一個堆砌着雜物的小院子,從樓上可以看到,那裡污穢叢生,到處都是摞着的紙箱子。
我看了一眼,小院的門是虛掩的,我就徑自推開走了進去。
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閃而逝。
我下意識的按住了天官刃,定睛細看,卻是一條黃皮大狗,也不知吃了什麼東西,那狗的眼珠子都跟膚色一樣,黃拉拉的,顯得極其兇惡。
之前在樓上我就看到過這條大狗,特生猛,隔着大老遠看一眼都能察覺到,擡頭狂吠,齜牙咧嘴,恨不得生吃了活人,今兒個卻不知道怎麼的了,蔫巴巴的,嗚咽了兩聲,就耷拉着尾巴鑽進了狗窩。
我盯着這條大狗看了半響,沒瞧出什麼端倪,便又在院子裡逡巡了一圈。
“什麼都沒有,難不成真是我多想了?可是……這老頭兒和肥婆子不太對勁呀!”
我暗自嘀咕,滿肚子的疑惑離開了院子。
出門後,稍一沉吟,出於穩妥,我還是從懷裡掏出了四道黃符。
這四道黃符,正是禳家宅災患符,是下山的路上歇腳時我做的,一夜之間連做八九道符籙,再加上一直以來的磋磨勞累,我體力和精神都已經極限,如今不過是強撐着罷了。
四道黃符佈置妥當,我返回了旅館前面,正好撞見二片叔端着一些小菜饅頭,還有四碗熱氣騰騰的面片兒湯。
他看我是從後門進來的,便不動聲色的問我:“小衛啊,這是做什麼去了?”
“上個廁所。”
我含混迴應了一句,看了眼他盤子裡的飯食,加快腳步趕了回去,坐下後衝着老白說道:“很久沒看你那趟山問路的絕技了,今兒個露一手?召個鳥兒叫兩聲聽聽!”
老白不知道我在後面看到了什麼,只以爲是有詐,便點了點頭,吹了聲哨子,門外樹丫子上的一隻家雀兒撲棱棱的飛進來落在了桌子上。
二片叔正好過來,一邊把盤子裡的飯菜往外端,一邊笑着說道:“這小家雀兒倒是不怕人。”
我笑了笑,拈起一個白饅頭撕下一塊,揉搓成碎渣灑落到桌上,家雀兒“噔噔”啄食着。
方纔還笑意吟吟的二片叔瞬間面色大變,手一哆嗦,匆匆說了一句“你們先吃”,轉身就要走。
果然有詐!
我一直關注着他的神色,哪裡肯讓他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冷笑道:“二片叔辛苦了,坐下來一起吃吧!”
“撒手!”
二片叔厲喝,幾次抽手都抽不掉。
這時,那啄食了饅頭屑的家雀兒忽然撲騰起了翅膀,在桌子上彈了幾下,而後一動不動!
“好你個老丘八,還真特麼敢下毒呢!”
老白大喝一聲,直接翻了桌子站了起來。
廚房裡的三姑聽到動靜,提着菜刀衝了出來,吆五喝六,菜刀掄起了就照着張歆雅脊背上砍去。
無雙可不會跟女人客氣,或者說,在這廝眼裡,除了凌穎,壓根兒就沒什麼男女之分,抄起一條板凳掄在了三姑頭上。
咔嚓!
板凳碎裂。
三姑眼睛一翻,向後倒地剎那,頗有些地動山搖的感覺。
這一系列的事情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我看了一眼憋得面紅耳赤的二片叔,輕嘆道:“你骨子裡就是本分老實的人,幹嘛非得學那些扯空砑光的腔調?說真的,本來我也就是存了個疑惑,覺着那東西只能往你們這裡逃,就準備來看看,結果一進村子你和三姑就熱絡成這樣,以前你們可不是這樣的,幾個不告而別,回來以後渾身是血的人,正常人恐怕是避之不及,然後立馬報警,你卻對這些渾然未見,所以我說……你其實根本就不適合騙人,你那張老實巴交的臉上露出那些假笑,看着特別扭,也就是那個時候,我不僅是懷疑你們了,而是戒備,要不是沒有確切的證據,早就下手了!”
此刻若說誰最憤怒,非鷂子哥莫屬。
我懷疑撲天虎會逃到這裡,鷂子哥倒是不反對,那廝的本命三魂六魄連帶着陶土身子一股腦兒的被斬掉了,元氣大傷,跑不遠,附近他能藏身的地方,只有這裡。
正是基於這種懷疑,我才做了四道禳家宅災患符。
後來,我說,咱們得防着點,那些人爲了掙錢,都已經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去接待陰人了,保不齊爲了撲天虎敢弄死我們,鷂子哥就不信,覺得這些人不會殺人。
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了……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自古不變!!
鷂子哥咬牙切齒的喝問道:“二片說,你這到底圖了個啥?就是爲錢?你們已經掙了很多了呀,這是何苦呢?”
二片叔被我抓住,急得不行,哪裡能聽的進去這些話,眼珠子一轉,忽然扯開嗓子大叫道:“老神仙來了,這幾個人要弄死老神仙啊……”
一個小老漢,鬼才知道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嗓門,嚎的我耳膜都嗡嗡作響。
我沒給他叫喊下去的機會,直接一肘子打在二片叔腮幫子上,老頭兒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嘩啦啦……
外面拉卷閘的聲音此起彼伏。
本來已經歇了的老少爺們,終究還是被驚動了,紛紛探出腦袋來觀望,看我們幾個在這裡,頓時“呼啦啦”的洶涌而出,頃刻間就把門給堵住了,手裡是菜刀鎬頭這些五花八門的傢伙事兒,其中有一個娘們拎着洋瓷痰盂,那玩意擱山村裡可不僅僅是吐痰的,還是方便用的,上身披着一件外衣,下半身就一條褲衩子,看樣子是正準備上廁所呢,聽到動靜兒拎着拉屎撒尿的傢伙事兒就出來了……
“先別動手!”
鷂子哥低喝了一聲。
“歆雅看着點小稚,別讓她吃了虧,這幫人爲了錢已經瘋了,不會管孩子還是大人的。”
我湊到老白身邊低聲說道:“一會兒鷂子哥捱打的時候,你上去幫一把,悠着點,別打出了人命,或者是弄殘了,這些人……咱們惹不起,往那一躺,多少錢都不夠賠的……”
我這邊做着安排,鷂子哥已經頂到了門前。
他和這幫人有舊,而且看樣子之前相處的很不錯,明明一個老江湖,面對故人,就是不大肯相信人心善變四個字,在他眼裡……這些人終究是質樸的。
“剛子!”
一個光膀子的漢子指着鷂子哥怒吼道:“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是來救你們的,你信不信?”
鷂子哥無奈說道:“都回去吧,合查山上的老神仙到底是咋回事,你們難道不清楚嗎?那就是個老鬼!現在它元氣大傷了,躲到你們這裡了,我們必須得處理掉它,不然回頭它就得把你們全部弄死,吸了精氣,滋養自身!你們別犯糊塗!”
那漢子怒喝道:“你放屁!”
“劉茹就是嫁給了你吧?”
鷂子哥忽然指向人羣中的一人,說道:“她死了,就是你把她的屍體送上了合查山?你現在去看看,什麼老神仙,根本沒給她安排什麼往生,她的頭被砍下來了,就掛在那個破兵寨的門口,我們下來的時候都爛掉了!!”
那男子瘦小一些,黑臉膛子憋成了紫紅色,旋即咬牙吼道:“那也是老神仙的安排,興許這就是她的宿命呢?老神仙說了,許了我兒子一輩子富貴!”
果然,最終還是扯到了富貴。
拎着痰盂那婦人揶揄道:“剛子,你怕不是看我們過好日子眼紅了吧?所以死活要把老神仙拉下馬,你這是操的什麼心?”
“……”
這邊推推搡搡,爭執不休。
後院那邊卻忽然傳來了“吱”的一聲怪異慘叫。
我顧不得這頭了,衝着無雙一招手,匆匆朝後門跑去。
頂在門前的衆人一下子被觸碰到了敏感的神經,我聽見背後傳來一個男人的大喊——“打死他!”
而後便是兵兵乓乓的一陣打鬥聲。
後院裡,當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那條大黃狗正一瘸一拐的往狗窩裡鑽!
“好手段,差點瞞過了我!”
我一看這條狗就知道是觸動了我留下的符籙,這才被擊傷了,伸手一指:“剁了這條狗!”
大黃狗一齜牙,低吼着就撲了上來。
無雙手裡的陌刀一揮,“噗”的一聲,將這大黃狗劈成了兩片,花花綠綠的東西撒了遍地,血肉兀自一跳一跳的,絲絲縷縷的黑氣從狗屍上飄蕩出來,在空中繚繞,漸漸化作一個面泛青氣的男人。
“屠夫,老神仙,撲天虎?”
我嘴角噙着笑意:“你的身份還真是多,果真算起來,我們這算是頭一次見面吧?好歹也是明末的一方豪強,居然能鑽到狗身上避禍,我還真是小覷了你的能屈能伸了,這算什麼?喪家之犬?”
撲天虎雙目怨毒的盯着我,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不似那喜神一樣哀求,只是獰笑道:“水王爺盯上了你,你以爲你能活?老子等着你!”
“好漢子!”
我豎起大拇指讚了一聲,而後一揮手:“弄死他!”
無雙早就按捺不住了,衝上去幾下將之斬的魂飛魄散。
等我匆匆趕回去的時候,前面已經打成了一鍋粥。
老白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那一痰盂子……
估摸着是打鬥的時候被那娘們偷襲了,痰盂扣住腦袋,幾個壯漢正把他按在地上圍毆……
“打出去!”
我大喝一聲,掄了天官刃就往外面衝。
對付這些人沒法真的下死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衝進去沒幾下我就頂不住了,眼睛上捱了一記老拳,至於身上的腳印子更是不知多少了……
好在,幾人匯合以後,倒是漸漸穩住了陣腳,拖着看不到路,四處跌跌撞撞的老白兀自衝向我們停在外面的汽車,好不容易上車鎖死了門,車玻璃都被砸了個稀碎。
開車的是鷂子哥,這人打出了真火,怒吼一聲,踩了油門照着人就往上撞,那些人也不是真不怕死,見狀紛紛讓開,這才衝開一條路,狼狽而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