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但使龍城飛將在
我學着鷂子哥的模樣俯下身體,把耳朵貼在地上,一陣陣細微的悶響自地下傳來,那聲音好似在極安靜的環境中屏息聽到的自己的心跳聲一樣。
我分辨不出這是不是馬蹄聲,但鷂子哥說是,應該就是。
“離開這裡!”
我起身說道:“只有把耳朵貼在地上才能聽到,說明對方距離我們還比較遠,來得及。”
說完,我抱緊了些懷中的小稚,強打起精神,在四周凌亂的腳印中粗略辨別了一下方向,循着我師父所在的位置追了去。
“是那些陰兵嗎?”
張歆雅低聲問我,面色還是隱隱有些蒼白,跑起來的時候一瘸一拐的,看來被老白那個喪盡天良的一口咬的不輕。
我輕輕點了點頭,十之八九就是那些東西了,不過稱呼它們是陰兵不大準確,到底是什麼,還有待考究。
噠噠,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忽然從身後傳來。
這回不是將耳朵貼在地上才聽到的,而是直接在空氣裡傳播的聲音,風雪聲像尖利的哨子,很刺耳,依舊壓制不住這清脆的馬蹄聲,每一聲都好似敲擊在了我的靈魂上。
爲什麼會這麼快?
明明剛剛還少說也在距離我們數裡之外的地方?這才過了多久?瞬息而已!我們甚至都不曾跑出一百米!!
我僵硬的一點點轉過頭,腦子裡冒出一個特詭異的念頭——今晚的月亮怎麼這麼明?
月未圓,半弧而已,茭白的月光卻照亮了整個荒涼的山頭,皚皚白雪折射出的光芒好似經過了暈染,風中霧氣席捲,一騎自霧中殺出,戰馬高大神俊,“哼哧哼哧”打着響鼻兒,口鼻間噴出滾滾白氣,竟有一種嗜血瘋狂之意,馬上那人身着對襟鎖子甲,鐵衣抖動發出“嘩啦啦”的響動,盔上紅纓隨風飄揚……
這一騎,當真是追風趕月,瞬息而至,主要是那股子一往無前的氣勢,讓人心膽皆寒。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古代的騎兵這麼嚇人,那瘋狂撲來的架勢,比現代的鋼鐵戰車當頭碾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個恍惚之際,那一騎便迎着我當頭撲了上來。
“躲開!!”
鷂子哥大吼一聲,他離我最近,轉身就將我撲倒在地。
實際這卻成了無用功,那一騎根本沒有迎面衝擊我的意思,及至距離我四五步遠的時候,馬上那人忽然一踢馬腹,戰馬騰空躍起,自我們頭頂上劃過,在這之間,馬上那人翻手從鞍帶裡摸出一枚短槍,看那尺寸,根本不是明軍中裝備的步戰標槍,也不似韃靼人喜歡用的欺胡大和巴爾恰兩種標槍,很短,尾部卻有三尖刃,應是一種叫做三尾標槍的投槍,在元代時候就已經出現。
這是個鬼將軍……
我腦袋裡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因爲在明軍中,尋常軍士用的都是制式武器,而這種三尾標槍卻並非軍中之物,也唯有一些將軍纔會自己掏錢裝備自己善用的兵器。
敢在馬上用這等短投槍,勢必是膂力驚人之輩。
說時遲,那時快,戰馬猶在半空,那人大喝一聲“殺”,身體微微後仰,手中的三尾標槍已經激射而出,好似長虹貫日,朝着二三十米開外一處大樹的高叉飛去。
鏗!
伴隨着一聲淒厲的慘叫聲,三尾標槍釘在樹上,水藍色一閃而逝,剎那而已,而後便見那株大樹撲簌簌的顫抖着,樹枝上掛的寒霜紛紛揚揚落下。
這一次我看的真切,水藍色很清晰,絕不是幻覺……
是那種東西!!
沒錯了,此前無雙出手,我也見到了類似的情形,也就是說……風鈴裡的那些存在出手後,依舊沒有將那些東西完全喝退,還有頭鐵的蟄伏了下來,伺機出動……
念及此處,我後怕不已,要不是這鬼將軍,那蹲在樹杈上的東西找準機會的話,難保我們之中不會有人交代在這裡!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隨後而來,將我們這些人徹底吞沒……
戰馬嘶鳴,將士怒吼……
我訥訥的望着隨後就從霧中殺出的騎兵,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麻木的狀態,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被那種駭人的殺氣所震懾的!
鋪天蓋地!
僅僅瞬間而已,就有百十騎從我們幾人身邊經過。
這等時候,還跑個什麼?我們幾人早就躲在一顆大樹後面,聚集蜷縮成了一團。
“等等吧,再等等……照現在看,它們似乎不想傷人……”
即便是鷂子哥這種人,此時說話聲音也有些顫抖了,這些騎兵的殺氣太重了,上千騎在林中穿梭,就有種撼天動地的感覺……
我之前在網上看帖子,有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古代人和我們現代人到底誰個子高呢?
如果是西方人的話,我不太清楚,想必是現代人高吧,畢竟他們古代實在是……太落後了,鄭和下西洋,曾見泰西人,大約也就是英法一帶的人,給的評價約莫是這樣的——矇昧、髒、矮!
這與近代西方人評價華夏人極爲相似……
可如果是華夏的話,我可以很肯定的說——古代人比現代人高大的多!!
因爲我見過墓裡挖出來的古人屍骨,還見過很多次,尤其是秦漢時期的人,比現代高大很多,而明朝時期的,其實已經縮水了一些,到了清代中葉,出土的屍骨就看着很矮小了。
眼前這些騎兵是明人中最強悍的那一茬兒,每一個都身材極其高大,騎在戰馬上,恍如魔神。
我見有人在馬上開弓奔射,遠方傳來慘叫聲。
我還見有人揮舞着沉重的眉尖刀,所過之處,必有水藍色光芒一閃而逝……
那種東西不止一個留了下來,只是,那些把我們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東西,在這些騎兵面前……不堪一擊!
馬蹄聲不絕於耳,這些騎兵沒有停留,朝着遠方洶涌而去。
“太嚇人了……”
老白都快癱軟了,自語道:“硬着頭皮等着吧,總有過去的時候。”
這人就是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言語剛剛落下,就見一騎忽然從遠方折轉回來,衝到我們近前的時候勒馬,戰馬不安的躍動着前蹄,看得我心驚膽戰,生怕這戰馬一個想不開照着我腦門子上來一蹄子,果真那樣,我估摸着自己是沒那個命做包青天的,除了腦袋被踢成爛西瓜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折回來的這位,赫然正是最早出現的那位鬼將軍,只有一雙眼睛在外露着,上下掃視着我們幾人。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們吃不準這位的意思,只能硬着頭皮等候着。
許久,馬上那人忽然問道:“漢家郎?”
他的語調有些怪異,類似於現在的南京話,卻又有些不一樣,這應該是就是明朝時通行的金陵官話了。
好在,還可以聽得懂,最怕就是宋朝時的汴京話了,那是真的聽不懂。
“對對,咱們是一樣的人啊,我們不是韃靼人!!”
老白激動的一下子跳了起來,眼淚汪汪的,有種老鄉見老鄉的感覺,兩手不安的在褲兜上摸索着,看那樣子恨不得掏出身份證來給對方看一看,好在他是沒掏,不然我還真擔心他被一刀砍了腦袋,畢竟簡體字和繁體字可是兩碼事!!
馬上那人眉腳彎了彎,似乎是笑了,摘下了護面,沒有絲毫鬼相,看那樣子,好似一個大活人站在我們面前一樣,留有長鬚,麪皮微微有些粗糙,呈現出一種古銅色,國字臉,輕輕點了點頭,嘆道:“不易,多少年了,這裡只見韃靼人之後,卻不見我漢家郎來此。”
他言語條理清晰,我有些驚駭的望着他。
他們的存在和三眼國裡的那些東西不一樣,六百年了,他們應該一直在這裡,如果他不清醒,依舊以爲自己還活着的話,按照當時明王朝和韃靼的態勢,白根和祁滿倉他們這些人進了這裡,絕對是出不去的。
也就是說,他很清楚今夕是何年,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
我幾乎脫口就問:“既如此,爲何還盤桓不去呢?”
問完我就有些忐忑,這話有些超度的意味在內,遇到個脾氣不好的,要出事。
馬上那人一怔,旋即垂首道:“我在等陛下來,靖難之時,陛下不曾捨棄過我等任何一人,如今也不會……”
他口中的陛下,必定就是朱棣了。
可是,朱棣已經死了,駕崩在第五次北征的路上,六百年都過去了,他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天下哪有在位六百年的皇帝?
所以,我又有些迷糊了,不知道他的具體狀態如何……
男人不再多說,目光落在了小稚身上,輕聲道:“孩子被嚇壞了。”
語落,他下馬,一步步朝我走了過來,身上的甲冑“嘩啦啦”作響,很有壓迫力。
看他伸手,我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沒反抗,任由他粗糙的手指落在小稚嬌嫩的臉蛋兒上。
男人眼中忽然閃過一抹柔軟,輕聲道:“我出征時,家中那豎子也是這般大小。”
我頭一回真切的感受到,他確實是個死人,哪怕氣色與活人一般,身上的陰寒氣卻很逼人。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小稚竟然在這時候醒了,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男人,忽然冒出一句:“叔叔,你的命很苦。”
男人的身體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不過很快又放鬆下來,笑道:“叔叔不苦,叔叔在等陛下,叔叔相信,陛下一定會來的……”
我有心想說他等的那位皇帝真的來了,泱泱華夏五千年,只有那一位皇帝真的來了,而且來了五次,只是到了如今,他縱是想來也來不了了……
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男人拍了拍小稚的臉蛋,轉身上馬,拉上面甲,說道:“你們快離開這裡吧,這裡不太平,戰爭要來了。”
說完,他踢了踢馬肚子就要離開。
我忽然有種衝動,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問道:“這裡有一座城,您知道怎麼去嗎?”
“明日日落之時,你便能看見了。”
男人回頭道:“勸你們就此回頭,那座城是……是非之地!”
我忙又問道:“能告訴我您是誰嗎?”
男人沒有回答,縱馬而去,及至風雪與夜色即將掩埋蹤跡時,遠方纔傳來一聲長嘯:“吾乃大明靖安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