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所謂撿漏
玄門這碗飯燙手,若不是有特殊的緣法,尋常人寧可餓死也不能朝這一行伸手,別看學了滿身本事,想來求財應是手到擒來,實際卻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老天爺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一個人把便宜佔盡,那就叫沒天理了,鰥寡孤獨殘,窮困潦倒哀,總是要沾一樣的,如老白一般,三十而立時錢財如流水自手心淌過,人間的富貴都飽飽的品嚐了一遭,到頭來還得是和我們一樣,被困在世外那座小破觀裡,他這已經算是結果不錯的了,有人甚至連自己那條命都沒法子守住,能像付慧城一樣小富即安,便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結果,像康太爺這樣的……萬中無一!
我覺得這人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必定是有那偷天換命的手段,等上車後鷂子哥和我細細說了,我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居然下意識的把對方當成了玄門行當的人來看。
實際上……這人屁都不懂,莫說是奇門遁甲、風水堪輿,便是出門時連個老黃曆都不會看的,一輩子沒去地下打過轉兒,鬼神什麼的也是從未見過,按照京城這頭的叫法,那便是個地地道道的老炮兒……
康太爺,本不姓康,鷂子哥說他姓曹,名字是什麼,無人知道,倪鷹伺候了他十多年都沒見過那張身份證上的真名兒,康太爺是大家給他起的諢號兒,年輕的時候叫康小八,如今上了歲數了,熬也把同輩的人熬得七七八八了,大傢伙自然沒那個膽氣和輩分稱他小八,於是叫一聲康太爺。
他這個綽號和清末時橫行京津的江洋大盜康小八是一樣的,來歷也在這裡。
清末的康小八可是個狠角色,這人調戲過皇妃,無惡不作,是最後一個被千刀萬剮的犯人。
康太爺倒不是無惡不作,爲人豪爽,很講義氣,性如烈火,年輕的時候因爲有人罵了他朋友一句,抄起水果刀就刺對方,那人跑開後氣急大罵:你他孃的跟康小八一個樣兒,遲早躲不過挨刀子。
於是,他便有了這個諢號。
康太爺小時候家窮,但膽子大,兜比臉乾淨的情況下,就敢領着發小出來闖蕩,那時候剛剛開放,潘家園子的古玩市場裡漸漸恢復了活力,那光景跟現在不一樣,現在撿漏機率跟中彩票似得,那時候機率要大上許多,康太爺跟發小領了第一份工錢的時候,去那地方逛,正好撿了一宣德爐,由此淘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吃到甜頭以後,他就開始在潘家園裡流連了,不過運氣不會永遠在一個人身上盤桓,他不懂這個,卻敢入這行,被坑是遲早的。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二人搞了假貨,錢賠的乾乾淨淨,之前的活兒也早不幹了,一時間眼瞅着是要餓死街頭了。
倆人一合計,乾脆又屁顛屁顛跑去當兵了,正巧趕上了八十年代跟越南的衝突,二人被送到老山前線去了。
康太爺是個暴脾氣,戰事打的不順利的時候,腦袋一熱,丟了帽子就往上衝,被人一槍在肚子上打了個透明窟窿,脊椎都差點斷了,半截兒腸子就那麼飛了出去,人倒在人家火力最密集的地方,哪怕沒死,也沒人敢上去把他拉回來,最後還是他發小不顧命令衝了上去,扛着他往回跑的時候,一顆炮彈落在了跟前,關鍵時間,他發小把他掀了出去,自己被炸個正着,一下子全碎了,至於康太爺,命是沒丟,但被彈片把半邊臉都削沒了。
那時候,康太爺躺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他發小的身上的血肉跟下雨似得噼裡啪啦往他身上砸,好在他這人命硬,愣是挺到越軍被打退,可惜打斷的腸子找不着了,當時條件有限,給他接了半截兒狗腸子,傷養的差不多就退伍了,不過毛病卻是落下了,肚子動不動就疼,越疼的時候,他就越想他發小,非得喝個爛醉,喝醉了下面就把不住門兒,過的可謂是生不如死,偏偏他還不敢死,他得給自己發小的爹媽養老送終,這是倆人上戰場的時候就說好的,爲了生存,他憑着一股好勇鬥狠的氣勢去舞廳裡工作了。
說來他也是運氣好,那時候剛剛經過了八三年的嚴打,社會上的惡棍基本上都吃槍子兒了,不然從事了那工作,在當時的情況下難得善終。
康太爺一直惦記着自己的第一桶金,趁着那時候,下了苦功來學,前前後後不知道被坑了多少錢,總算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這才立下了今日的事業。
不得不說,這人也算是傳奇人物了。
今兒個是剛過正月,當初康太爺和他發小在潘家園淘第一桶金的時候,也是剛過正月,巧的是,他發小在越戰戰場上被炸死也是這一天。
於是,這一天就成了康太爺的日子,每年到了這一天,他都會跑去潘家園的市場上撿漏,然後用撿漏得來的錢買瓶西鳳酒,喝個酩酊大醉,原因讓人感慨,當年他和自己的發小淘了第一桶金後,便是買了一瓶這樣的酒。
我年歲小,對酒的瞭解有限,不知這西鳳酒的名頭,老白說這東西在八九十年代那會對老百姓來說就是個奢侈品,喝上一瓶,那都是過年了。
原本我還以爲這康太爺是個有了錢故意糟踐人的主,如今聽了這些事兒,內心裡確實改觀不少,時事造就人,不過從哪看,這都算得上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這種人在現如今這社會裡就是國寶大熊貓,稀罕!
一路閒說着,倪鷹把我們帶到了潘家園,果然是個熱鬧地方,市場里人羣熙熙攘攘的,猶如夜市一樣,到處都是攤子,擺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我沒有付慧城那樣的眼力,可真假還是能識得的,終究是假的多真的少,即便是真的,也都是些小物件,多是晚晴時期的,值不了幾個錢,我們幾個下過的那些大墓裡,隨隨便便拎出一樣來,在這兒那都算是神器了,當然,那些東西也不敢往出擺,深坑的玩意,還都是國家不允許交易的範疇內,擺出來聊得就不是錢的問題了,而是去裡面坐多少年的問題,別的不說,單是茳姚墓裡那口鼎,如果我們給擺弄出來,滿真武祠,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吃槍子兒!
倪鷹對這裡就是熟門熟路了,跟幾個攤主搭了話,很快就領着我們尋到了康太爺。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個一個老頭兒,帶着口罩,穿着小黑棉襖,兩手插在袖筒裡,頭髮稀疏,腳上穿着牛鼻棉鞋,太常見了,與他傳奇的一生不搭邊,乍一看就是路人。
老頭兒正蹲在一個攤子前和攤主搭話兒,手裡拿着一個不鏽鋼勺子,愣說那是光緒皇帝用過的勺子,要和攤主換個物件,那攤主還真就同意了,直接捧出了一個宣德爐,絕對是個真傢伙,底子上有龍,應該是清中晚期的,品相相當的好,看到箇中萬一點問題都沒,笑眯眯的說這回自己要佔點便宜了,倆物件年份差不太多,拿個民間的玩意換皇帝用的,這買賣忒值。
康太爺不樂意,把不鏽鋼勺子放下,從攤兒上撿走倆十年的袁大頭,說就這麼着吧。
這一套操作看的無雙都懵了,愣是沒品明白這裡頭的意思。
老白罵他就是個榆木腦袋,旋即長嘆道,看來這回是找對人了,估摸着潘家園這塊的事情沒什麼能逃得出康太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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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又拉着我問這是什麼意思,我搖頭讓他自個兒琢磨,這廝又跑去問張歆雅了,張歆雅最愛幹這個,拉着無雙在後面嘀嘀咕咕的,可算是擺出了一副大姐大的派頭。
而那康太爺在和攤主完成交易後,回過身看到鷂子哥,二人都是一言不發,點了點頭,便沉默着並肩一道離開了,最後尋了邊上一家菸酒店,康太爺把倆袁大頭往桌子上一拋,老闆立即眉開眼笑,匆忙拎出了幾瓶打包好的西鳳酒,這酒現在市面兒上都不常見了,老闆也沒擺在外面,顯然是特意準備的,隨後又從櫃檯下面拿了兩條中華,康太爺指了指身後的我們幾人,老闆笑的更開心了,一條接着一條的中華往出拿,康太爺默默點着,每人夠了一條,便擡手阻止了老闆,老闆又從櫃檯裡點了一千現鈔,這回康太爺沒拒絕,提了東西,拿了現鈔,轉身便走。
這便是兩塊現大洋的購買力,到了一個聳人聽聞的地步……
出了菸酒店,康太爺又徑自去了鍋子店,把現鈔往桌子上一丟,說就這麼些錢,好菜儘管上。
服務員好像一輩子沒見過一千塊一樣,笑的嘴角快扯到耳根子上了,拿錢的手都在抖,而後忙不迭的領人去包間。
我跟着看了一路,至此徹底服氣了,這哪是什麼撿漏啊,活脫脫就是一土皇帝,所有在這一片混的人,都是後宮佳麗,望眼欲穿的盼着這一天,全身心的準備着,就等老頭兒來自己這化緣……
進了包間,康太爺總算是摘下了臉上的口罩,露出一張猙獰駭人的臉,整個右臉都萎縮起來了,老白這混蛋壓低聲音跟我說,那張臉都是褶子……
我推了他一把,讓他閉嘴,惹惱了這土皇帝,保不齊真得被埋八達嶺去。
康太爺這人很有性格,依舊是一言不發,把拎來的煙散開,別人散煙是一顆顆的來,他可倒好,不管男女,也不問抽不抽,直接扔一條過來,然後上菜就開始坐在那裡喝悶酒了,每次他端杯子喝,鷂子哥必然跟着喝,於是我們也只能跟着,偏偏老頭子酒量大的嚇人,一眨眼大半瓶進肚了,我可沒這個量,心裡叫苦不迭,再來三兩,保準晚上都不是吐了,而是噴。
正當我琢磨着是不是得藉着尿遁去洗手間摳摳的時候,老頭子一下子不動了,酒後那張泛紅的臉看起來愈發猙獰了,眼角一抽一抽的了,脖子上的血管高高凸起,良久,整個人一下子萎靡了下去,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接着一股惡臭就在包間裡瀰漫開來了,發生了什麼不必多說。
我正忙着胡吃海塞壓酒氣呢,被膈應的差點沒直接噴桌子上。
康太爺倒是一點不含糊,真跟個太爺似得,往椅子上一靠,沒動靜兒了。
鷂子哥嘆息說,得了,去叫倪鷹吧,今天到此爲止了。
倪鷹是綠着臉進來的,扛起滿身惡臭的康太爺,說一道走吧,酒店訂好了,順帶着給把你們送過去。
我心想包間這麼大都薰死個人,這要和老頭鑽一輛車裡,我能從後座噴方向盤上去,忙說算了,我們自己打車就行。
倪鷹也知道咋回事,尷尬的笑了笑,跟鷂子哥說還在老地方,而後就扶着康太爺走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大清早,我們幾人揉着發疼的腦袋剛剛睜開眼的時候,倪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他人已經在樓下了,康太爺已經清醒了,讓我們去他那邊一趟,至於我們要找的人,康太爺已經有眉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