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樁下之秘(下)
張歆雅聽過我的這些分析後,對唐景翰工地下的情況大致有個瞭解了,思索了一陣就問我:“你的意思是……咱們如果順着那樁井鑽下去,必定能找到當年工匠逃生挖開的暗道,順着這條暗道,咱們就能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墓穴?”
“理論上來說是沒問題的,可此事做起來卻難啊,難如上青天,我是沒法子做這個決定的,回去後還得和師父他們好好商量一番,然後才能定下個行動計劃。”
我嘆息一聲,喃喃道:“劉去疾是西漢人,他的墓葬建造在兩千年前,那些工匠掘開的逃生暗道差不多也是這個年份,終究只是些工匠,可不懂得什麼高深的地宮建造技術,可以想到,那條暗道就是土下挖開個窟窿,說句不好聽的,挖的時候沒塌掉就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結果卻挖到了地下的水脈,地下水一衝,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誰也說不準,可能早就一塌糊塗了,也可能各種壓力值反而保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依舊存在,一概不知的情況下,跳下去風險實在太大。
再者,你以爲水鬼這職業是那麼好做的麼?樁井太深了,裡面又全都是泥漿,壓力太大,一旦摸下去,一片漆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不行的,像咱們這樣的……下去三四十米就得瘋掉了。
還有第三條,巨殍屍這種東西一出現就是一窩,倘若在陸地上遇到了倒也罷了,可如果在水下遇到,鋪天蓋地的一擁而上,就算是天師猝不及防下都得吃個大虧,交代在裡面都有可能。
有了這三條,不好好想個法子應付,那口樁井對咱們而言就是鬼門關,有去無回啊。”
說此一頓,我沉吟片刻,又說道:“如果可能的話,我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從地表來找那座墓葬,然後尋到關鍵處下鏟,直達咱們的目的地,這纔是正理,可這又太難,鬼才知道那些工匠逃生的時候是從哪個方向挖的,挖出去多遠才挖到地下水脈?確定不了這些,找那座墓葬機率渺茫!死人脊背上扒下來的地圖上那座山太突兀了,沒個明確的地表,林區裡不知林立着多少山頭,要想看那山的形狀來找,無異於大海撈針,而靠着觀山看水、分金定穴,卻也沒太大指望。從雙龍吐珠盂裡得到的地圖便能確認,那一塊古今地貌變遷太大,舊時的風水寶地,到了如今未必是風水寶地,所謂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山不轉水轉,這天地之勢永遠都在輪轉變化中,昔年心頭的硃砂痣,如今胸口的蚊子血,這就是時間的威力,多少曾經的大墓就是壞在了這等天地變遷上,風水一變,墓葬裡怕也是極兇的,何況劉鋹這廝手底下有行內人,怎麼看都不是易於之輩……
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和鷂子哥總得去周圍勘探一圈,萬一能找着呢?實在沒了辦法,再朝着這下下之策來使勁兒吧!”
此時,人皮已經漸漸焚盡,幹樹枝也燒得差不多了。
我起身踩滅零星的火星兒,防止引來不必要的火災,撣了撣褲子,這才搖頭說道:“算了,先不提這些了,一提那座墓葬我腦瓜子就疼,當初遇到稚娘完全就是逃命逃的慌不擇路的結果,誰知竟然種下了這樣一段緣分?如今小稚來了身邊,漸漸的生出難棄難離的情分,最終還是逃無可逃,走上了現在這條路,可見這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張歆雅點了點頭,和我結伴走出了垃圾巷。
此處頗爲荒僻,沒有出租車只能用手機叫車,還得等好長一陣子。
二人在馬路牙子上坐下,聞了聞對方的身上,彼此之間立刻丟給對方一個嫌棄的眼神,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距離。
“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我挺想不通的,有點納悶。”
張歆雅忽然開口說道:“歷史上劉去疾這個人是因爲殘暴成性,最終被漢宣帝流放,途中自殺,雖說他是劉姓封王,可既然都落魄到了這一步,又怎能大興土木給自己修建墓葬呢,而且事後還殺掉了所有工匠,這好像有點說不通。”
“有什麼說不通的,史書上那些落魄如狗的人多了去了,及至下葬的時候,墓葬卻一點不含糊,哪裡能瞧得出丁點落魄的樣子?”
我搖頭嗤笑了一聲:“你大抵還是對古代階級森寒的厲害不瞭解,豈不知貴良商奴賤五等人的說法?還是太年輕啊,落毛鳳凰不如雞這句話,那是原本平等的兩人嘲笑另一人落魄時才說的話,對於下面的人來說,瘦死駱駝比馬大才是正理!”
閒着也是閒着,我便細細的爲張歆雅解了一下心頭的迷惑。
貴良商奴賤五等人,說法由來已久了。
貴籍,其實就是貴族,古時候的世家大族。
近些年來,華夏無貴族的說法甚囂塵上,這話說的對也不對,不對是因爲華夏確實有過貴族,對是因爲現在沒有貴族了,或者說,唐朝這個華夏由開放轉爲保守的節點之後,就再無貴族!
若說華夏的貴族,最有名的大抵便是兩個了——山東士族、關隴貴族。
山東士族的傳承很久遠,七宗五姓其先祖很多都是周天子分封天下時就已存在的貴胄,也有先秦兩漢時期的,家族氣運綿延千餘年,不過到了唐末黃巢起義的時候,基本因爲戰亂完蛋了。
關隴貴族則相對晚一點,北魏孝文帝時期設北方六鎮,這個集團就出自北方六鎮,胡漢雜糅,是個很強悍的軍事集團,西魏、北周、隋、唐四個王朝的皇帝都來自於這個集團,說它可以主宰一個王朝的興衰,隋煬帝遠征高句麗,其實就是在給關隴集團放血,玩崩了,也把自己給玩死了,只不過這個集團最後撞上了日月凌空那位,被一個女人殺的屁滾尿流,徹底被結果掉了。
除此外,還有衣冠南渡形成的江南文士,乃至於周天子分封時留下的很多輝煌氏族……
但無一例外,基本伴隨着唐朝的結束,這些貴族都完蛋了,唐之後其實就已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門閥世家,貴籍仍舊保留,不過是一羣既得利益者爲了保護自己的利益而設下的條條框框,讓他們坐那好好往上數,數不出七代臉就綠了,沒個千年的傳承,也好意思稱門閥貴族?
至於良籍,其實就是絕大多數普通老百姓。
商籍就是商人,古代的下等人。
最後最後,就是下下等人奴籍和賤籍了,奴籍是賣身爲奴的人,也有被抓回來的戰俘等,賤籍就比較複雜了,有罪人之後,還有妓女戲子,譬如京城樂戶,山陝樂籍、廣東疍戶、浙江九姓漁船、、世僕、江蘇丐戶等等……
在古代,奴籍和賤籍不叫人,隨意被打殺了,基本就是賠個錢的事兒,和商品沒區別。
貶謫的封王肯定沒法讓良籍的匠人和百姓給他修建墓葬,可若是奴籍和賤籍,那就沒有任何問題,劉去疾有的是錢,隨隨便便買來幾千的奴籍和賤籍,給他修完墓葬一刀殺了,沒有任何問題。
老子雖然被貶謫了,可奴籍和賤籍那是私人物品,公家管不着!!
“死在那條暗道裡的人一定全都是奴籍和賤籍!”
我面無表情的說道:“奴籍和賤籍明如草芥,但凡被買去修建墓葬的,十成十不會有好下場,也只有這種人纔會在剛剛被弄去修墓葬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懷揣着藉機逃生的念頭。許多良籍被徵發勞役後,哪怕是修墓葬,也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殺良填墳的皇帝很少,被史書和朝臣戳脊梁骨都是輕的,一個鬧不好天下狼煙四起,誰敢幹?這也是爲什麼很多皇帝的墓葬位置書於史書的原因,那麼多的良籍修墓葬,還不能殺人滅口,瞞不住的,索性大大方方記錄出來得了,但墓葬內的機關什麼的,卻是玩了命的設置,或者像曹丕一樣,特光棍的直接昭告天下——老子墳裡什麼都沒埋,別來挖老子。”
二人說了一陣子閒話,車來了。
當我們回到那家民宿的時候,唐景翰依舊沒有走,眼巴巴的看着我們。
我自然不會讓他失望,說有了很大的線索和收穫。
如此,唐景翰才心滿意足,樂呵呵的離開了,這人倒是聰明,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該問,索性也不問,只求有個能讓他安心的消息。
我猶豫了一下,終是沒開口提太多的事情,現在還不是時機,說了反而會讓人家看輕我們。
唐景翰走了,我才坐下,讓張歆雅取出地圖,完完整整的把我的猜測說了出來。
等我說完,我師父也沒了主意,顯然一窩子藏在樁井下的巨殍屍讓他都得忌憚三分,稍一沉吟,便說道:“還是等除了工地上的那東西,你們順便在周遭踩過點以後再議吧,當下情況雖然漸漸明朗了一些,可還是不方便貿然做出決定。”
我點了點頭,這是應有之意,倒是和我不謀而合了。
陰奴一直叫囂着要改良配方,所以我沒有把風鈴帶在身上,而是留在了房間裡。
這廝一整天都在琢磨着如何才能讓老白變得更加……風情一點,前前後後不知試驗了多少東西,倒是把鷂子哥折騰的夠嗆,來回不知道出去採購了多少趟。
不過,好在是有了收穫。
不用滑石粉,改用米漿,猶如製作紅薯澱粉似得,米漿沉澱以後,在下層得到一層沉澱物,曬乾後,裡面加入一些草藥的藥渣,氣味沖鼻。
至於它的性別,至此刻我算是徹底沒了疑惑,這麼猥瑣的主,這生前要是個女人的話,那還得了?
“香暖緊湊”四字讓老白羞憤不堪,哀嚎一聲,衝上來就和我拼命。
顯然,這徹底的傷害了他。
餿主意明明是我師父眉來眼去之間授意給我的,此刻這人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不認識我似得,看我和陰奴的時候還皺了皺眉,那眼神給人感覺像是在看一坨堆砌在馬路邊上的大便,本來就是噁心,還堆在了不該堆的地方,於是乎就更噁心了,那股子嫌棄勁兒都讓我心頭抽搐,眼巴巴的看着他甩甩袖子,拂衣而去,末了還撂下了一聲冷哼,高冷的不行……
天大的黑鍋扣了下來,我有苦說不出,只能生受了老白幾記老拳纔算作罷。
因爲今天下午唐景翰的突然到訪,我們的計劃行程發生了變更,見過費雪梅後,回來時間已晚,今夜怕是趕不上了,乾脆我們就在民宿休息了一夜,養足了精神,第二天一大早就直接出發了,畢竟舍開除掉工地上那東西以外,我們還有另外一個任務——踩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