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崑崙奴
天地之道,在於“變”之一字。
變則生,不變則死。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關竅就在於一個“變”字,這個“變”是人生之變,今日你會當絕頂,風光無限,明日說不得流落街頭,嚐盡冷眼,反之亦然。
於人而言是這樣,於陰陽之道還是這樣。
巨殍屍這種東西是極陰的煞坑裡所誕,所謂極陰生變,恰恰是最容易出現變故的東西。
眼前這巨殍屍王,正是諸多變故類型裡機率最小的那種。
行屍這東西,絕大多數都是越變煞氣越重,一頭扎向邪惡的路數,天王老子來了都攔不住,偏偏,世上無論什麼東西,總要分個多數少數,如今我們所遇見的,卻是極少數往“正面”方向蛻變的行屍。
當然,正面,不等於是正氣、正義,而是說,這種變故在人看來,不是那麼的陰暗,讓人毛骨悚然,說到底就是人主觀審美上的一種評判,不是說這東西有多好,陰陽有別,生死如鴻溝,行屍就是行屍,活人在其眼裡就是獵物、食物,就不要指望大糉子還能行俠仗義了,那是做白日夢。
至於到底是怎麼個“正面”法,這就得細細分說了。
在古人的世界觀裡,人身上長羽毛這是個挺神聖的事兒,於是纔有了羽化飛昇這個說法,大抵就是說,身上不長點鳥毛的話,你也好意思位列仙班?西方的天使形象就是背後插着倆大翅膀,扇啊扇的,晃得大家眼暈,本能的就想跪下來拜一拜,實際上這玩意到底神不神聖誰也說不準,玄門行當裡還覺得西方人拜的天使,其實就是海外三十六國裡的羽民呢,邢偉那廝神聖嗎?所以說,看着神聖,和心裡神聖的是兩碼事,屍身鳥羽看着神聖就是源於這些。
臂有蛇鱗也是這麼回事,蛇鱗,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龍鱗,龍鱗便是人主,古代皇帝的龍袍、袞服也叫做龍鱗,攀龍附鳳的原話是攀龍鱗、附鳳翼,這龍鱗的神聖可見一斑,蛇怎麼說也是人的近親,死後屍體身上長出了蛇鱗,就問你看起來怕不怕?活脫脫就是一竄天猴兒,“嗖”一下就上天的那種。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變化就是額頭長角,這個不用多說,頭角崢嶸。
這三種變化,就是行屍生變時極少會出現的“正面”變化,當然,這不僅僅只是看起來比較酷炫那麼簡單,古人執拗的認爲身上長毛,長蛇鱗,腦袋上有角是位列仙班該有的模樣,這肯定不是空穴來風,或者說審美觀扭曲,而是這些變化真的跟陰陽之道有些干係。
混沌開,陰陽分,我們修行之人一直說的靈氣,源於混沌,存於天地,於陰陽相生相剋中而誕。倘若屍體在極陰的煞坑裡生變,極陰生陽,隨後又極陽生陰,如此反覆,便會有靈氣誕生,靈氣入屍,如此反覆百年,這行屍身上就會生鳥羽、長蛇鱗。
所以說,真要說眼下這巨殍屍王是怨屍已經不準確了,它已經往靈屍的方向蛻變了,而行屍一旦走到這條路上,我們修行之人的符籙、靈氣什麼的就對它沒用了,只能以蠻力將之活劈了。
其實我們算是運氣好的,眼下這巨殍屍王只是生鳥羽、長蛇鱗了而已,如果頭上再長出了角,那就是真真正正的靈屍,漫不說術法沒用,其敏捷如風,奔襲如火,刀槍不入,那時候恐怕就得我師父那個級別的存在纔可能將之降服了。
我和鷂子哥是驟然之下和這巨殍屍王糾纏上的,倉皇中,誰還顧得上觀察這東西身上的這些細節情況,再加上光線的原因,注意不到是完全正常的。
而無雙,正是最早看出了端倪的人!
這東西跟着老白過來的時候,無雙和張歆雅他們正在休息,等被打鬥驚動的時候,張歆雅第一時間就翻身起來準備幫忙,結果被無雙拉住了,三人就蟄伏在磚垛後面,靜靜等候着,直到我和鷂子哥被打的滿地找牙,卻也漸漸糾纏控制住了巨殍屍王的時候,無雙方纔發起了致命一擊,他很清楚,對付這種東西,擺渡人才是行家,而且他也看出了,正面和這東西硬碰的結果不會很美,我和鷂子哥捱得爆錘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這就是我和鷂子哥在搏鬥時發生的所有事情,鷂子哥說我倆也被當成了誘餌就是這個意思。
很正確的選擇。
可是……爲什麼看着無雙低眉順眼靦腆微笑的樣子那麼生氣呢?越來越想撓花他那張臉又是怎麼回事?
這廝的陌刀落下時,我的尿意有多強烈,此刻撓花他臉的慾望就有多強烈!
無雙大抵也感受到了空氣中瀰漫的冰冷殺氣,連忙收斂了賤的不行的笑容,蹲下來盯着腳下的屍體觀摩了片刻,忽然說道:“咦,這屍體長得好奇怪啊!”
很爛的轉移話題方式。
直到,旁邊張歆雅接茬,纔算是把我和鷂子哥的注意力拉回了正題:“確實,雖說屍變以後的東西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兇惡的,可還是依稀能瞧出一些生前的端倪,我老早就想說這個事兒了,巨殍屍是在水下的不腐屍,跟古墓裡的古屍還不一樣,皮肉不會腐爛,大抵會維持着生前的模樣,只不過像泡發的麪糰一樣,大了三圈而已,屍變之後皮肉更不會碳化了,可是你們看這屍體,通體皮膚黝黑,只能說明他生前就是這樣,還有面孔,鼻子有點外翻,下巴微微向前凸起,跟原始人似得,五官湊成了一團,怎麼看都是進化的不夠……”
“這就是黑人!!”
鷂子哥截斷了張歆雅的分析,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地上被劈成兩片的屍體,說道:“有意思了,一座華夏貴族的墓葬裡,修建墓葬用的居然是黑人……崑崙奴嗎?不是說唐朝時候纔有了這東西嗎?劉去疾是西漢時期的人啊……”
華夏的貴族由來是非常善於享受的一撥人,蓄奴這等事自然也是幹過的。
崑崙奴、新羅婢,正是蓄養的諸多奴隸裡最出名的了。
新羅婢就是最早最早的女棒子,被捉來當婢女。
崑崙奴成分就比較複雜了,這是唐人對一些黑皮膚的人種的總稱,那時候可沒什麼種族觀念,重中華而輕夷狄,尤其是強漢盛唐時,大抵除了中原漢人之外,外面的人都是猢猻馬牛,都不是人了,哪來什麼人權可言,李世民嘴上喊着愛之如一的口號,實際上整個貴族圈子裡,有幾個真拿這話當真的?這和現在是截然不同的,基於盛世的基礎,當時很多外來人都往華夏鑽,有的甚至是自願爲奴爲婢,大棒子都打不走,在中原當奴婢都比回去當公民強,當然,更多的是被戰爭抓回來的,崑崙奴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多數不是現在的非洲黑人,而是東南亞的一個半遊牧民族,叫做尼格利陀人,還有一些印度的達羅毗荼人。
但如鷂子哥所說,那是唐朝的事兒了……
聽他們說了這些,我也不由蹲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眼前這具屍體,身材和老白差不多高低,只不過相對瘦一些而已,遲疑須臾,方纔說道:“這不是尼格利陀人,尼格利陀人又叫矮黑人,個子很低,達不到這樣的身高,這應該就是非洲來的黑人,唐朝時候也有這種的,但卻不是從南邊來的,而是阿拉伯人沿着絲綢之路帶過來的。
劉去疾生活的年代是武帝和宣帝年間,那時候武帝已經開闢了絲綢之路,也把周邊都打服了,有阿拉伯人帶來非洲黑奴也很正常,算不上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倒也能說得過去。
劉去疾死時揹着罪名呢,買賤籍興許都得小心點,買外面來的奴隸的話很正常,大約和買一些豬羊沒區別,更不會引起上面的忌憚,就是外來的奴隸因爲運輸成本和稀罕比較貴,但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話雖如此,可我心裡還是微不可查的閃過一抹懷疑,懷疑的就是地下這座古墓,不過因爲整體能說得過去,遲疑也就是一閃而逝罷了,沒有深究。
“算了,不管它了。”
我起身,看了眼天色,說道:“給唐景翰打電話吧,把他叫過來。”
“叫他來幹嘛?”
張歆雅不解道:“讓他看到這場面……合適嗎?”
“凡事得看情況,換了尋常人,這場面肯定不適合讓他們看……”
我笑道:“但唐景翰這人不一樣,湖北的商人可不好糊弄,我相信這人早就查過咱們的來歷,可看他的模樣,對這些事情還是信七分疑三分的,眼下這光景只不過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而已,咱們要做的事兒繞不過他這關,叫他過來看了才能完全博得信任。”
說此一頓,我伸了個懶腰,淡淡說道:“到了這一步,也該和他聊聊正事了,咱們耽擱的太久了,我的耐心都快被耗光了,也該入正題了!”
……
(本章完)